白渊给她的“爱美之心”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此人长得像忘疏。
她的原话是:“皓云清朗三清上,皎如玉树临风前。白衣风流可入画,陌上公子世无双。你看那身姿,回风舞雪,天质自然,再看那眉眼,孤意在目,深情在睫,与忘疏哥哥温润如玉的君子风骨何其相似。不瞒你说,我第一眼瞧见他,就颇为心动。”
玄夜当即好似被一把天雷劈中,动也不会动、话也不会说了。
而被溢美之词夸上天的青年也忍不住脚下一个打滑,险些直接掉进刀口里。
只有白渊自己,当着人面说了这样一番“惊心动魄”的真情告白,还能跟个没事儿人一样,淡定地掸掸昆绫,热个身,然后一扬袖,雷厉风行地加入战局。
等玄夜反应过来的时候,昆绫已经跟那霸气侧漏的陌刀厮杀在了一起。
这是白渊第一次在人间动武,因为对人类的打架方式还不熟,所以对战过程一直没有真正调动战意,反是试探喂招更多一些。她的鞭法演变自自然道,结合了太极八卦的圆融开阖之理,一起一落俱是端庄光明,清澈灵动,只见白色长鞭在赫赫刀风中进退自如,仙袂飘飘的身姿穿梭于连环刀影里游刃有余,画面美不胜收,观赏性极强。
白渊一入战就吸引了刀客的全部注意,他的刀总算不再追着青年砍了,青年难得能停下来喘口气。可他一双眼却始终紧盯着战场,目不斜视,生怕这大胆又好心的姑娘吃亏。看了一阵,他便发现自己多虑了,这姑娘的武功远比他想象得要好上许多,对峙数十招下来,不仅没有丝毫败象,反倒隐有压过对手的气势,他心里说不吃惊那是不可能的。旁人或许不清楚,但他对刀客的身份心知肚明,也因此更觉得不可思议。
刀客打了一阵,深觉对手难敌,非他轻易能战胜,索性撤刀退开两步。
“你是什么人?”
“我叫白渊,只是个刚出山的无名之辈,你又是什么人?”
刀客没有吭声,似乎是不信白渊说的话。
青年走到白渊身边,替她解答了疑惑。
“追魂夜雨令,青灯不留命。他是江湖最大的杀手组织——夜雨阁的头牌杀手,霄茫。”
白渊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然后没了下文。
青年不禁意外:“渊姑娘不怕么?”
白渊便猜,这夜雨阁大概是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存在,她初涉红尘,不好显得太格格不入,于是“知错能改”地奉上一句延迟许久的:“啊,竟然是夜雨阁!”
青年:“……”
白渊约莫也发现自己装过了头,赶忙顾左右而言他。
“那什么……你跟夜雨阁有何仇怨,他为什么要杀你?”
青年动了动嘴角,看得出是想牵一个笑,却没成功,以致表情显得有些苦涩。
“一个月前,有人出高价买了一道夜雨令,内容是——屠灭药毒宗。如今,我已是药毒宗最后一名弟子,只有我死,这道夜雨令才算完成。”
天……居然是屠宗灭门的深仇大恨!瞧这青年不过双十年华,又生得俊逸不凡,想必在宗门里也该是众星捧月的,如今却一夕之间惨遭大祸,只剩一人独活,还要时刻面临杀手逼杀,一路躲躲藏藏地逃进苍黄山,今日若非遇见自己,怕是要难逃一死了。
身埋泉下泥销骨,连一个祭奠之人都没有……白渊不自觉脑补出了一场可悲可叹的英雄末路大戏,连带扭头看那青年的眼神都充满了怜惜。
青年莫名接受到两道炽热又慈爱的目光,心情有些难言的复杂。
“放心,有我在,夜雨阁也动不了你。”
白渊当着人家头牌杀手的面说如此大话,惹得杀手大哥十分不满。
“夜雨令上只剩姬尘晏一个名字,若你要阻拦,我不介意多加一个。”
白渊听了这话,变得有些心不在焉,似乎是在盘算什么。
霄茫也不打断她,等着她自己权衡利弊。
但凡有脑子的人都知道该怎么选,谁会为个萍水相逢的陌路人沾上夜雨令这一催命符。
白渊沉思半晌,像是终于想清楚了,转过身去望向青年,眨巴眨巴眼。
青年一头雾水,不明白她究竟是何意。说实话,就算白渊现在拱手将他交给霄茫,他也是没有怨言的,毕竟夜雨阁凶名在外,谁又能做到毫无畏惧呢?
可白渊却说:“你看,我刚下山就因为你被杀手惦记上,你是不是该对我负责?”
青年不解:“渊姑娘希望我如何负责?”
白渊就在等他这句话:“你叫姬尘晏?很好听的名字,我喜欢,以后你就做我的贴身护卫可好?我跟小夜初入江湖,人生地不熟,以后还有许多事需要你照拂。”
姬尘晏万万没想到白渊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有些傻眼。
别说是他,就连一旁独自生闷气的玄夜也惊呆了。
姬尘晏如今孑然一身,无家可归,本就是个漂泊浪子,又背负着师门上下百余条人命的血海深仇,夜雨阁更是对他穷追不舍。这样的他,竟还会被人需要么?
白渊见姬尘晏没有回答,故作不悦道:“如何,不愿意?”
“不……”姬尘晏神色微敛,再看向白渊的目光变得有些不一样,“荣幸之至。”
白渊于是灿然一笑:“那便说定了!杀手大哥,你也瞧见了,如今阿晏已是我的私家护卫,不再算药毒宗弟子,那这夜雨令是不是也算完成了?”
霄茫用一副看死人的眼神看着白渊,只差没说出那句“你当我傻”?
白渊也不是吓大的,对霄茫恐吓人的眼神免疫,她手上缠着藤鞭,漫不经心地把玩。
“你也不用这么看我,你说现在你以一对三,是我们胜算大,还是你胜算大?我要是你,肯定头也不回就跑,否则真被埋尸在这大雪山里,十年八年都不一定能被人发现。”
霄茫陷入一阵沉默。
因为白渊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对的。
三息一过,他的确如白渊所言,收起刀,头也不回地走了。
白渊似乎还觉得有些可惜,若是霄茫没有这么识时务,真要跟她拼个你死我活,她下手也不会留情,这样还能减少点未来的威胁。可杀手大哥如此上道,让她想动手都没好意思,她又并非生性好杀之徒,杀人这种事,能不做还是不做的好,免得日后做噩梦。
待霄茫离开后,姬尘晏才道:“夜雨阁不会罢休的,渊姑娘怕是惹上麻烦了。”
白渊似笑非笑地回他:“怕我惹麻烦,阿晏方才为何不拒绝?”
姬尘晏双目有神:“我做你的护卫,有麻烦我先冲锋在前,岂不也很好?”
白渊笑意藏不住了:“的确不错,看来阿晏进入角色很快嘛!”
姬尘晏点点头,突然郑重地行了一礼:“多谢相救,以后,渊姑娘便是我的主人了。”
白渊:“……”
她能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吗?
刚刚在杀手大哥面前,她为了给自己救人寻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这才想出“护卫”一说,可瞧眼下这发展,她怎么感觉占了人家大便宜呢,真叫人羞愧!
“阿晏,其实我……”
没等白渊解释的话出口,姬尘晏忽地走近她几分,面上一扫先前的正式端庄,眼睫扑扇,嘴角轻微挑起,是一个撩拨人而不自知的诱惑表情。
“主人,除了保护你之外,我还有很多其他用处哦,你尽可以大胆开发,保证让你惊喜,收了我不亏。”后面还有一句,是用小到只有白渊能听见的声音凑到她耳边说的,“主人不妨对比看看,我跟你那位忘疏哥哥是不是真地很像。”
白渊:“……”
现在说话的人,还是方才那个背负血海深仇、弱小可怜无助的药毒宗小弟子么?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究竟怎么能在同一人身上完美结合、无缝转换的?
“你做什么!”玄夜打眼看见,再也忍无可忍,一口气冲到两人中间,硬将姬尘晏推开老远,怒目而视,“不要以为阿渊救了你你就敢随意放肆,阿渊心肠好,就是路上随便遇见个阿猫阿狗也会救,你最好有点自知之明,离阿渊远些!”
白渊颇感觉一言难尽,她几时有玄夜说的这么“菩萨心肠”了?
姬尘晏并不把玄夜的无礼放在心上:“路上随便的阿猫阿狗可不会让主人心动。”
这话是白渊自己说的——第一眼见就颇为心动,玄夜连辩都没得辩驳,登时只把自己气得牙痒痒,话也懒得说了,手一抬就要动手去拔剑。
好在白渊眼疾手快,飞速将他按了回去。
“好了好了,没什么大事,小夜乖,不跟他一般见识。”说完又轻飘飘地瞪了姬尘晏一眼,“玄夜是我最重要的弟弟,阿晏你待他要跟待我一样,可晓得了?”
姬尘晏能屈能伸,立马做乖巧状:“知道了,主人~”
白渊被这称呼喊得起鸡皮疙瘩:“还有,别叫主人了,叫我阿渊就好。”
姬尘晏继续乖巧:“好的,阿渊。”
白渊这才满意,拉过气呼呼的玄夜到一边坐下。
玄夜老大的不开心,他跟阿渊好好的两人世界,全被这不速之客打乱了!这讨厌鬼、烦人精,莫名其妙跑出来不算,还偏偏生得那么招摇,长了一张跟忘疏哥哥相似的脸,明明没自己好看,却还是不动声色地把阿渊的魂勾走了大半。
玄夜真是越想越气,越看姬尘晏越不顺眼。姬尘晏一坐过去,他就立马横在中间,尽职尽责地挡住白渊的视线。姬尘晏不跟他计较,默默换个位置,玄夜于是纡尊降贵地跟着一起换。姬尘晏不服,再挪,玄夜再跟,结果就是三起三落后,姬尘晏还是被结结实实隔在背面,直直对着玄夜的后脑勺,连白渊的脸都看不见。
姬尘晏:“我说小公子,阿渊是你姐姐,也是我主人,以后我们相处的日子还长呢。”
玄夜:“谁要跟你相处,指不定你明天就被那夜雨阁给杀了!”
白渊:“小夜,不可妄言。”
玄夜:“我又没说错,阿渊你护得了他一时,还能护他一世不成?”
白渊:“这……也不是不行啊。”
玄夜:“阿渊你——哼!果然是见一个爱一个,喜新厌旧,见异思迁!”
玄夜先是愤愤不能平,随后又不知想起什么,满腹的委屈,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惹得白渊深感自己就是个四处拈花惹草的“负心汉”。白渊身居高位久了,习惯性以保护者的姿态跟身边人相处,更何况玄夜比她小,在她看来总还是当年那个白白净净的小少年,需要她呵护。玄夜一哭,她就没辙,只好赶忙搂住人拍拍他的背,跟哄孩子似的。
姬尘晏对两人这种相处模式十分好奇,角色换过来还差不多,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矫揉造作是病,惯的,得治。”
他声音不大,刚好够玄夜听清楚每一个字。
玄夜上一刻还哭哭唧唧,闻言立马生龙活虎地跳起来,反手拔出无妄砍过去。
姬尘晏连忙一个侧翻避开剑,脚步轻点,身如飞雁横掠而出。
玄夜不依不饶,提剑紧追着人打,把姬尘晏追得满山洞上蹿下跳,东躲西逃。
白渊撑着下巴心安理得地欣赏两大“美人”切磋,时不时还要在心里点评一番:小美人不愧是小美人,连怒气冲冲的样子都那么赏心悦目;大美人也不遑多让,就算逃跑也要跑得潇洒俊逸,气度不凡……瞧瞧这画面,美好又养眼,真是不错!
且不说姬尘晏武功怎样,到目前为止他还没真正出过手,但轻功是不用说的,称一句出神入化也不为过,姿态轻盈,步伐精妙,几乎能做到咫尺天涯、缩地成寸的程度,跑得快了,还能隐约看见那缥缈的人影一变二,二变四,几乎能以假乱真。
如此移步换影之术,莫说玄夜,连功力更深的白渊都不一定跟得上。
她有点明白为什么夜雨阁追了这人一个月,他还能活蹦乱跳的,敢情就是因为跑得快。
眼见两人在洞里玩猫捉老鼠玩得不亦乐乎,外面天都黑了,伸手不见五指,洞里就靠着那一点微末的柴火堆烧出的火光照着亮,光线昏昏暗暗地,让白渊都开始犯困。她倦怠地伸了个懒腰:“你俩累不?累了就回来歇会儿,我看得眼睛酸。”
姬尘晏顺坡下驴,赶忙一扬手:“好了好了,我看你也打得辛苦,要不我们休战?”
玄夜气喘吁吁地停了手,粗重地吸入两口新鲜空气:“今日就、就先放过你。”
姬尘晏痞嘻嘻地一笑:“这才对嘛,都说了我们以后就是好伙伴。”
玄夜打了一架,不对,应该是单方面地追着人打了一下午,在大雪山里还闹出一身热汗,好像之前那些郁闷不爽都一股脑地宣泄掉了,现在只觉得手软脚酸,懒得搭理他。
姬尘晏是个没脸没皮的,见玄夜可算不那么敌视自己了,赶紧上前搂住他的肩,哥俩好地把他拖过去白渊身边坐下,中间特意留出一个空缺,没等玄夜反应过来,自己就一屁股横在了两人中间。玄夜这时候想发作也晚了,除非再拔剑往姬尘晏身上戳,那也顶多只能算恐吓,又戳不到人……他心里一衡量,决定还是算了,浪费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