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晓川的离席,角落里如同影子般的两个铁塔似的汉子突然往秦霜这边走了过来。秦霜正在自斟自酌,方才晓川的神情让她心神黯淡,全然不知有人正对着自己走了过来。
酒馆里大家三五成群声高多彩,谁也没有注意到靠近大门的一张桌子上少了一个人。
在一条暗巷里晓川拿出两锭银子道:“做得不错,这些银子够你安定你们了。记住,不要让她再出现在这城里。”她眼神转冷,看着乞丐道:“也不要向任何人说起你见过我,否则这就是你的下场!”她一扬手,袖中的鞭子哗的一声带着凌厉劲气向墙边摞着的一堆砖挥过去,上面的一块砖突然如同爆竹一样四散开来。
乞丐身子一抖,三魂顿时去了七魄,半晌才回过神来道:“我绝不说!我绝不说!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晓川鄙夷地看他一眼,道:“行了,你走吧。”
乞丐立即如获大赦般踉跄着跌撞出去。
晓川望着他出去的巷口,就这么直直地站着,她站了许久,突然觉得有些萧索,但随即她一甩头,健步往回山上的路走去。为了不被怀疑她故意走得很快,可饶是再快,等她走到了山上也是一个多时辰以后的事了。等她告诉他们秦霜不见时,一切都已经水到渠成,秦霜再也不会在这里出现了。
可她不知道的是,那乞丐并没有带着秦霜去别的地方,而是将她绑到了一个废弃的破庙里。
等秦霜再次有意识时,天边的云彩已经开始变红。她依稀记得有两个男人蒙着她的嘴将她击晕了,现在她只觉得后颈一阵拉扯般的疼。
是谁绑了她,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她仍旧闭着眼睛假寐,可是周围除了蝉鸣什么声音都听不到,恐惧让她微微睁开了眼睛。她对四周快速地一瞥,在她不远处坐着三个男人,其中一个正对着她,正是将她击晕的那人。在她看那几人的时候,那人也突然向她看过来。秦霜心中一惊,赶紧闭上了眼,她并不认识那两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在这时那边的人开口了,一人道:“哎,她怎么还不醒,你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另一人道:“怎么可能,这可是要给金妈妈送去的人,我哪敢下重手。”
那人又道:“我拿桶水来泼醒她!”
“唉唉唉,行了,别泼了。”
这声音!
秦霜心中响起一声闷雷,耳膜变得嗡嗡作响。这声音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那时每听见他的声音她都瑟瑟发抖,她从没想过还要再听见他的声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今天多谢你们了,这是点儿小意思,给二位拿去买酒喝。”乞丐对着他们谄媚一笑,“还请二位待会儿在金妈妈面前替我讲几句,让这丫头能多卖点儿钱。”
一人觑着他笑道:“秦秀才,我们只是武刀弄棒加跑腿的,金妈妈看人只看货色我们哪能说的上话。”
秦秀才见状讪笑道:“是是是,您说的是。”
秦霜脊背发寒地听着,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入伏的夏日她却觉得全身彻骨的冷,寒意不断从她脚上向上传来,汇聚在她心里如同乱针般往她心上扎着.她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在一寸一寸的冻住,她麻木地睁开眼静静地望着那赋予他生命的人,如同在看一个啃食人血肉的鬼怪。
“怎么,你心疼了?金妈妈可是要活生生的人,晕了的谁知道是聋是哑,是呆是傻。你若舍不得别耽误我们功夫!”
秦秀才一听,眉毛一掀,黄眼珠子一挺,朗声道:“谁说我舍不得了,走走走,咱们现在就走!”话音没落,人早已经跳了起来往秦霜这里冲了过来。
走过去定眼一瞧,吓地他哇呀一声大叫,人也向后跳开一大段。秦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此时她正如同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般,张着空洞的双目静静地盯着他。
甫一见那双眼睛他不由得汗毛直竖,见到一个人这样地看着他,他不由自主地站在几步之外以审视一个陌生人的好奇态度来研究起她来。那双眼睛里有愤怒,有羞辱,有心灰意冷,还有轻蔑鄙夷。他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不自觉地矮了几分,眼神也变得如尘埃般卑微起来,可下一瞬他就又恢复了。他满不在乎地一笑,道:“怎么,认不出我了?”
秦霜看着他不语。他道:“我知道你恨我,大可不必这样看着我。”
秦霜嗄声道:“你对得起我娘吗?你还是人吗?”
秦秀才半边嘴一笑,道:“我对不起你娘,我可能也算不上是个人。”
秦霜冷笑一声:“畜牲!你放开我,放开我!”
秦秀才并不怒,他慢慢地摇摇头道:“那可不行,畜牲也好,人也好,有酒就行。放开你我哪儿有钱去买酒呢?”
秦霜在地上挣扎道:“放开我,畜牲!我娘瞎了眼才会爱上你!”
秦秀才叹口气,或许这是唯一使他的生命激起一点儿波澜的事,他道:“谁说不是呢,她真不该看上我。走吧,有劳二位了。”他定定地看了秦霜一眼,说出的话却是给旁边等的不耐烦的两人听的。
两人见状将一顶纱帽戴在她头上,将她往背上一背,便出了门。 秦霜在他背上挣扎,秦秀才道:“别挣了,金妈妈以前对你娘不错,你只要听话她不会为难你的。”
秦霜刚欲大叫,一人并起二指往她身上一点,她便再也不能动弹了。在她被送往妓院的路上,易文和承允已经阴寒着脸飞速地下了山。两人没有说一句话,周身的寒气却令拂过的树叶都凝滞了起来。下了山承允拿着画像带着满身杀气直往府衙内部闯去,众人见他的令牌一路跪拜在地,知县在睡梦中突然被惊醒,不得不调出所有人连夜搜寻。
此时街上已经灯火阑珊,人们都陆续打烊回家,突然大量涌出的兵官让百姓更是恍然不知为何,为了避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更是加快了回家的脚步。易文如一阵风般掠至晓川说过的那家酒馆里,可一问之下从小二到老板没有一个人知道人去了哪儿。
他突然失去了分寸,连同他任何时候都不会被磨灭的理智和把握。她从来只是治病救人,动她的人是谁?连人都不知道,去向就更不知道。如果那人在城门落下之前将她带出了城,那该如何去找。他的心神已乱,对周围事物的感知力却敏锐如秋毫。
雅乐居里,金妈妈推开关着秦霜的房门,秦霜神情涣散且畏惧地盯着她。
金妈妈不动声色间已经将她扫了个大概,她眼角一抬,绑秦霜来的两人立即会意,其中一人上前解了她的穴。秦霜身子立时萎顿下来,只余一双黑亮的眼睛盯着金妈妈不动。好一双妙目!金妈妈惯觑风浪的一双眼精明地看着她,忽略掉秦霜眼里的恐惧和厌恶之色,她故作温和地一笑,赞道:“果然出落的似朵花儿一般。”
秦霜不出声。金妈妈道:“想当初你娘偷偷将你送走的时候,我心里当真惋惜了一番,还真是舍不得呢。”
秦霜听到她娘,脸上惨然变色,仍是不出声。金妈妈微眯着眼瞧着她,突然媚笑一声道:“现在看来,我们合该是有缘,逃也逃不掉的。你在这儿长大,最终又回到这儿来,这不正是最好的缘分吗?”
秦霜望着她那张迎风招展的粉脸,厉声道:“你想干什么?”
金妈妈似是听了句奇谈般,挑起眉毛哈的一笑,慢条斯理道:“难不成出去了几年就不知道我这儿是做什么的了?秦姑娘,你说我想做什么?”她微笑着看着她,声音如同一把薄刃从秦霜的身上刮过,引得后者泛起一股寒意。
不等秦霜再有什么反应,她便在这屋子里环视一周,威严且玲珑道:“秦姑娘,想必你也累了,我先让人伺候你梳洗,就不在这儿碍着你了。这房里若是缺什么你只管跟我说,我派人送来。”她一周扫毕,目光又回落到秦霜脸上,眼中由浅而深的露出一种令人生寒的神色:“不过我也得事先提醒你几句,你从小在这儿长大,这里的规矩也不用我跟你多说了,来了这儿该如何你心里最好有个数,你让我省心我才好给你方便,你说是不是?”
见秦霜缩在一角如同一只受伤的小鹿般,她满意一笑,气定神闲地出门对等在门口的婆子道:“伺候的仔细点儿,别给我惹出什么岔子。”
婆子连忙应是,沉吟了一下道:“那您准备让她什么时候接客,我好提前准备。”
金妈妈半皱着眉经验十足道:“就今晚吧,她这种人心气儿硬,我就得将她一下子击垮,让她心灰意冷。”她在心里思量一番道:“今儿林家公子必定要来,你就让她伺候。”
婆子望着金妈妈那张扑了半斤粉的脸,犹豫道:“这样会不会太急了些?”
金妈妈横着眼看她道:“这就叫急?你跟钱有仇是怎么的?”婆子立马低着头不做声。她不耐烦地挥挥袖子道:“他们二人就留给你差遣,要是她不听话你直接处置就是,不用再找我了。”说完便换上副标准的笑脸急急朝楼下走去。
婆子望着她左扭右扭的姿态,心里呸了一声,转头一想人家是老板,她一个下人,又有什么好说的,当下木着一张脸麻利地走了进去。 秦霜眼看房门被关上,一个冷面妇人朝她走了过来,她眼中的微光瞬间黯淡了下来,面如死灰地盯着一步步向她走近的人。
那人走上前来虚虚地打了个招呼道:“秦姑娘,我是金妈妈派来服侍你的王婆子,你先跟我进去里间梳洗吧。”她一副公事公办但听上命的淡漠态度,显然干这种事情她已经是老手。
秦霜的脑中一片空白,她全然忘记了该如何做。这一次她真真切切的再次回到了这个地方,环顾四周房里的陈设她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往日屈辱的回忆一下子全涌了上来,一瞬间击溃了她的自尊和一切 ,那些她亲身经历的,和她目睹别人经历的让她蜷缩在一角不能动弹。
王婆子见状皱着眉,二话不说就上前捉住她被绑着的手,冷声道:“秦姑娘,快点的吧。我可不止伺候你一个人。”
秦霜忘记了反抗,竟然跟着她来到了卧榻后面的屏风前,那里正摆着一个水气氤氲的浴桶。她被水气一熏蓦然惊醒过来,惊叫道:“你干什么?你放开我!”
王婆子冷笑一声,道:“秦姑娘,你最好听话一点儿,不然我可就要叫房里的二位来帮你洗了。”
那边两个汉子适时地咳嗽了一声,秦霜被威慑住,瞬间寂静下来。王婆子解开她手上的绳索,又给她脱了衣服将她扶进浴桶。王婆子帮她擦洗着,看着她微微抖动的肩膀,终究有些于心不忍,她道:“既然进了这儿就别想那么多,这人是个什么命,那是老天爷早就安排好了的。”
秦霜沉在热水里,呆呆地望着她的双手,手腕处因为她的挣扎早已经皮破血流,如今被热水一浸更是一种火辣辣的令人清醒的疼痛。 她定定地望着那手,突然将手又伸向水中,疼痛再次加倍袭来。王婆子望着她的动作吃惊地叫道:“秦姑娘,你这是何苦呢?来了这地方你若再不爱惜你自己,难道还指望别人来爱你?”
秦霜却仍然将手浸在里面,似乎对疼痛无动于衷,王婆子见她对自己说的话充耳不闻,也就懒得再多动嘴皮子,随得她折腾自己。秦霜闭上了眼,靠在浴桶上,手上的痛让她心里慢慢清醒,被热水浸泡的身体也已经慢慢不再僵硬。她一动不动地靠着,既不说话也不挣扎,如果不是那轻微的呼吸简直让人怀疑她是否已经死了。
王婆子默然打量着她,说实话,她经手过的姑娘不知道有多少,什么性子的她都见过,什么样的闹腾她也都见过,只是向她这样的悄无声息一味只知道折腾自己地还真是头一遭,她冷着脸摇摇头。
秦霜却正在强迫自己从慌乱不知所措的心绪中镇静下来,一旦清醒镇静想起事来就会快许多。她不能在这里待下去,得想办法离开, 她皱着眉缓缓思索着,晓川找不到她一定会回去告诉师父,师父肯定会下山找她。可是该怎么让师父知道自己在哪里呢?她仔细的回忆所有可能有用的东西,却发现一无所获,正在心急间她蓦然听到王婆的声音:“秦姑娘,你要用哪种花瓣?”
秦霜一惊,这里的姑娘平常沐浴根本就用不上花瓣,只有在需要接客的时候才会用,金妈妈难道是想让她今晚就陪客?她突然又急又怒,睁开眼盯着王婆子,可在这一刻她突然想到什么,目光一动,她扫了一眼王婆子手中的托盘道:“随便。”
王婆子也懒得多问,便道:“那就用茉莉花吧。”
秦霜无意于此:“王婶,你在这里做了很久了吧。”
王婆子一愣,没想到一个即将进入鬼窟的人竟然还有兴致和自己聊天,她突然不仅不同情她,反而对她这种似乎不懂得自爱的人感到轻蔑,于是她冷淡道:“是。”
秦霜继续道:“那该存下了不少钱了,怎么不回去和你家人一起生活?”
这话一下子就敲到了王婆子的边鼓上。她忧然一叹,垂下的眼睑如同鸡皮一般耷拉着:“我当然想回去,可每家都有自己的难处,我想回也不能回啊。”
秦霜道:“是家里困难?”
想起自己的家事,王婆子又忘记了和自己聊天的是刚刚被自己看不起的人,冷淡的脸渐渐升出一股穷困悲哀的神色。她道:“我男人死得早,儿子是个残废干活没人要,如今好不容易讨了个媳妇儿,现下两个孩子还整天吊在她身上要奶吃呢,全家都等着我一个人讨生计。我也不知道能挨到哪一天了,等我死了我那可怜的儿子可怎么办?”
秦霜垂眸静了一瞬,突然沉静道:“王婶,你别难过。眼下就有一个让你解决困境的机会,你想不想要?”
王婆子不解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秦霜定定望向她,解释道:“只要你帮我一个忙,我可以让你们家从此以后过上富裕的生活。”
王婆子先是呆了一瞬随即立刻便明白过来,她骇然望着她,警惕道:“你要我帮你什么忙?”
秦霜声音如同金石掷地,但她知道王婆子已经猜出来并且十分抗拒,便安抚道:“别紧张,我只是让你帮我带一句话出去,这并不难。可你如果帮我这一次,我说到的一定会做到,到时你大可以回家含饴弄孙,不用再干这种让人唾弃的事,也不用担心百年之后你的儿子没有活路。”
她盯着王婆子的脸,观察着她略微动容的反应继续道:“我没有看过你的儿子,不知道他哪里出了问题,但我想如果你有了足够的钱或许你能给他请一个好大夫帮他诊治,也许有一天他会变得正常。”她笑了笑,又道:“我也是一个大夫,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我愿意用全力为他诊治而且不会收你的钱。王婶,我的性命在你手上,你家的困局是否该让它继续存在也在你一念之间,我求你帮我这个忙,你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