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太子和周大将军的独女大婚,举国上下都洋溢着喜气。婚后不久喜气还未散去时,一直强健的皇上却突然倒了下去。原来当今皇上的身体早已经被繁重的国事压的空剩一张皮囊,一直苦苦支撑到太子成婚才敢倒下,也实在是他的用心良苦。
如此一来太子成婚不久便立马奉皇命监国,自此年仅十九,一直没有在朝堂上漏过多少面的承允正式走进了一班文武大臣的视线中。
然而让这一班心事扶摇的大臣始料未及的是,这监国太子却绝对不是个酒囊饭袋,甚至行事之狠辣作风之稳健让人为之胆寒。仅仅三个月的时间,他便借皇后家族之势清扫了大半有二心的朝中要臣,大家都暗中惊叹他明明鲜少露面却培养了不少衷心不二的可用之人,从此朝廷的风气开始转向。
次年夏,敌国犯边。秋季皇帝驾崩,太子继位。继位的第一件事就是平边境之乱,可这次的战争却打的异常惨烈,敌方主将骁勇善战又诡诈多谋。边境的战况一直是承允心中的一块大石,深夜里他攥着前方紧急传来的战报只觉得自己全身骨骼都在咔咔作响,若他还是太子他一定要上战杀敌,与他的铁血子民同生共死,可现在他只能在这里望着一纸战报忧心如焚。
谁能挽救这危局?在黑夜里他寂寞地问自己。
第二日,皇城中冲出一道快马直朝郊外而去。安南山中又是一年秋正浓,易文和秦霜正在书房编纂快要完本的《草本大全》。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呼喊的声音,想必已经敲了很久的门而他们还没有听见。这一年来他们隐隐有避世的迹象,虽然一直与朋友游山玩水,却很少替人治病,也很少有人能见到他们,只因易文在院落四周以五行八卦之术布阵,借林木掩映,基本没人能破他的阵法,自然也就不得其门而入。
而这人破了他的阵法,必然是有些功力的。秦霜道:“师父,要去见一见吗?”
易文头也不抬道:“不用管他。”
秦霜也便低头磨墨任由他去了。
可外面那人的喊叫却并不停止,秦霜心里觉得奇怪,阵都破了,却又在门口这么彬彬有礼地不进来,这是什么意思?正在猜想间那人却像是沉不住气般高声道:“易先生,在下是奉皇上之命前来请易先生出山,求易先生念在师徒情分上助皇上一臂之力!”
秦霜磨墨的手顿了一顿,去看易文,易文察觉到她的微小动作,对着她笑了笑,却对外面道:“我与皇上如今已经不是师徒了,阁下求人恐怕求错了地方,还是请回吧。”声音不高,却注入了内力,清晰地送到了对方的耳中。
那人还待出声,眼前的木门突然向后移动又掩映在一片林木之中无处找寻,他立了半晌,终于忧愁地叹了口气原路返回。
可第二日,又是一人在门口喊了起来,这次秦霜比较淡定,易文却微微皱起了眉,连话都不多说一句,直接将他绕迷了路。
一连两次前去不仅没有见到人还将自己给绕晕了,承允暴怒地沉坐在椅子中,一手撑在桌上揉着额角,晓川走过来递上一杯参茶道:“皇上,注意龙体。”
承允深吸一口气苦笑道:“她终究是不会原谅我。”
晓川脸色一变,承允有些不耐道:“行了,你下去吧,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晓川有些气,一种隔着岁月的醋意又从她内心深处涌了上来,她挺直着背一步一步往外走去。有时候她觉得承允就是一块石头,或者他的心根本就是石头做的,任凭她怎么捂都捂不热。可一旦触碰到那个人他就活了,她有些发冷地笑着。
过了两日,晓川派了人在安南山脚下时刻守着,就在承允准备去安南山时,晓川却微服出了宫。
她知道今天秦霜会下山给易文的一位高龄好友看诊,一大早她就在京城最有名的一家菜馆包了一间上好的厢房等着。
在临窗的座位上她能够看到秦霜从那条她必经的路上路过,她看着那条巷子,对身边的两个人道:“去将她请过来。记住,别伤了她。”两人领命而去。
秦霜正背着药箱走在路上,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两个人横在她面前,和善却有把握地望着她。
秦霜缓缓停下了步子,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露痕迹地望着他们。其中一人道:“秦姑娘,请跟我们走一趟。”
秦霜道:“你们是谁?”
另一人道:“我们对你没有恶意。”
秦霜冷笑一声拔腿就向反方向跑去。可还没有跑出几步就赫然发现其中一人正直挺挺地立在自己前方,速度快得令人咋舌。
秦霜不做无畏的挣扎,只道:“你们总得告诉我是谁要见我吧。”
那人道:“秦姑娘去了自然就知道。”
秦霜不语,心里却隐隐有些明白了几分。上楼了,那二人便远远地站在一旁,秦霜往里面走去,看见临窗一抹窈窕的身影正凭窗而立背对着她。
她定定地望着说不清是什么感觉,那人却若有所感地回过身来,四目相对两人都有些沉默。如今的晓川眉目依然,尽管衣着服饰没有宫中的华贵,却依然让人觉得端凝威严。她突然轻声笑了一笑道:“很久没有见了。”说罢从那一头远远地朝着秦霜走来。
秦霜道:“我以为我们还是不见的好。”一转身便要往下走。
晓川却一把抓住她的手道:“我是真心诚意地想请你过来谈谈的。”
秦霜顿住,将她的手指一个一个自自己手腕上搬开,道:“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说罢仍往楼下走去。
晓川突然扯住她,就势跪了下去道:“你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就算你再恨我,也请你看在你与承允昔日的情分上帮一帮他吧,我知道你有办法说服易先生的。”
秦霜冷眼看着她道:“皇后,你和皇上太高看我们了。我们不过是一介平民,天下的能人高士何其多,你们何必这样。”
晓川任由她的衣袖在自己手中慢慢抽离,就在她快要步上楼梯的时候,晓川沉声道:“拦住她!”
一旁站着的一人瞬间如风一般掠到她面前一手控制住了她。
秦霜冷眸回望着晓川道:“你还想干什么?!”
晓川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手一翻掌心中多出了一只小虫,在秦霜还没看清楚的时候就一手扼住她下骸,手一紧一松就将那东西送入了她的腹中,她尘埃落定地对那人道:“松开她吧。”
那人手一松,秦霜就滑到了地上,她仰头看着晓川声音有些发哑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晓川蹲下来与她齐平,看着她的眼睛道:“我一直用血喂着的蛊虫。”
秦霜一震,目光灰败地望着她,晓川静静地任由她望着,脸色却很端重,她道:“我知道你恨我,不愿与我多说一句话。但我也看得出易先生对你并不只是师徒情分这么简单,只要你在我手上,我不信他不出山!”
秦霜定定地望着她,她道:“你不用这么看着我,为了承允我什么事都做的出。他为了边境的战事整夜整夜的不睡觉,现在都已经咳血了,我必须要让易先生出山,就劳烦你跟我走一趟了。”
出了饭馆秦霜跟着晓川回到了皇宫,蛊虫的厉害此时已经开始露出端倪,她从半路开始就一直说不出话来,身上如同被千百只毒虫啃咬的痛楚让她全身冷汗淋漓。来到自己的宫殿,晓川瞥了一眼一直咬牙隐忍的秦霜,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道:“先将她带下去好好伺候着,这个给她服下。”
那人上前接过她手中的玉瓶躬身告退,一旁有贴身侍婢过来奉茶,她有些心不在焉道:“皇上现在在做什么?”
侍婢道:“平常这个时辰皇上正在批阅奏折呢。”
晓川端坐在椅榻上,道:“去请皇上过来,就说皇后有事要同他商量。”
侍婢小心地望了她一眼,低头道是。
晓川只在那里坐着,神色有些木木的。过了很久承允才来,似是不太关心地望椅子上一坐道:“听说皇后找我有事商量,什么事?”
晓川脸上浮出笑意,亲自斟了一杯参茶递过去道:“皇上近日操劳过甚要当心身子。”
承允并不接,只微皱着眉,似乎才刚来就已经烦了她一般。晓川也不在意,将茶盏轻轻搁在他手边道:“臣妾为的正是皇上这段日子以来一直烦心的事。”
承允神色立马严肃了起来,打从进屋起这才开始清晰地看了她一眼。
晓川心中酸苦,面上却平静道:“皇上可有什么办法让易先生出山?”
承允本以为她有什么办法,闻言不禁有些失望道:“明日我会回安南山去请师父,若他还是不愿出山那就是真的不能强求了。”
晓川闻言道:“他已经与你断了师徒关系,你去请自然没有用,但有一个人一定可以让他出来。”
承允皱眉深思地望着她,晓川道:“易先生有多看重秦霜想必你也清楚,若是为了她,他不会不出来。”
多久没有听见过这个名字了?承允的心一下子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各种滋味都一起涌上了心头。当他知道师父和秦霜的情谊时他才明白为何秦霜不会喜欢上他。他发现自己沉浸在痛苦的往事当中,又立马让自己清醒过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晓川沉默了一瞬,暗中深吸了一口气,一气道:“我抓了秦霜,给她中了蛊,她现在就在我宫里,若他想要让秦霜活命就必须要答应我们的条件。”她知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很可能没命。
果然话音还没落完承允就已经勃然变色,他隔着檀木桌一把扼住了晓川的咽喉,晓川整个人蓦地向上一扯,快要被他悬空提了起来。
他被扯了逆鳞,又惊又怒道:“你说什么?!”声音里是很危险的气息。
晓川的喉咙越来越紧,她看着他语不成声地继续道:“只要……秦霜在我们……手上,他……他一定……定会出来……”
承允整个人简直疯了,他眼睛发红地瞪着她,手上还在不自觉地加力:“你给她中了什么蛊?你怎么会中蛊?说!”
晓川用两手自救地攀着他那坚如冷铁般的手,竟然还艰难地自嘲地笑了一笑,他哪里知道她不仅会下蛊,还差点给他下了蛊,若是当初她给他下了蛊,后面是不是就不会出这么多的事。
生命被一点一点的从她的身体里抽走,她的脸涨的成了紫红色,眼睛也涨的通红,但她却用那双可怖的通红的眼与他对峙着,她气息艰难道:“我知道你一直都厌恶我,我承认我不是一个好朋友,也不是一个好爱人,甚至我根本就不是一个好人;我或许没资格得到友情,也没资格得到你的爱,但是我身为一国之母我绝对对得起我的国家我的子民。”
她生命为艰,却撑着这一口气将这一句话说的毫不停顿,或许是这番话拉回了承允的理智,他的手在不自觉的情况下有了些松弛。晓川落回到椅子上,虽然喉咙仍然被他掐着,却终于能有缝隙让她呼吸了。她继续道:“我国十多万将士正在边境浴血奋战,就在你我这几句话的功夫不知道就有多少将士身首异处。他们的血是为国家流的,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他身为我国的子民在国家危难关头岂容他想归隐山林就归隐山林,今日我若死了也不会后悔!”
承允依旧充满杀气地望着她,良久,晓川感觉到他身上的戾气在一点一点褪去,他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一松手晓川便软在了椅子里。
他的理智占据了上风,他没有忘记他是一国之主,他望着窗外看不出情绪道:“我会写信给师父。”说罢提步便走了。
信很快就写好,跟随信一起送到易文门口的还有秦霜头上的那只木簪。
秦霜自从吃了压制蛊毒的解药过后就清醒了过来,一直在这不知名的地下室呆坐着。她将这里前前后后看了个遍却始终没有找到出路。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了,可这里依旧只点着一盏晦暗的油灯,看不出外面到底是什么时辰。
师父现在应该是看到她的木簪了,可她却不愿意他来,她在内心焦急着,却不知道易文已经置身在承允面前了。
在他身后横陈着数百名平时隐在承允身边护卫的高手,他一手提着剑站在一片血迹之中,石青色的衣衫上面溅着点点血花。承允放下奏折眼里没有多少意外,一年多不见师徒再见竟是这样的一番景象。他挥了挥手示意挡在他面前的隐卫退下去,自己却只身朝着易文走了过去。
易文随手扔了剑,没有丝毫感情地望着他,就在承允欲要跪下向他行礼时,易文突然一掌击出,接着一脚将他踹的砸向了殿中的大柱上。承允闷哼一声,从柱子上跌落,喉头立即涌上一股腥甜,却被他强硬地吞了回去。晓川在后面大惊失色地向他急急跑来,却被承允一个眼神阻了回去。
他撑着柱子站起来,嘴角轻扯出一点笑意道:“师父来的可真快。”
易文冷笑地看着他,额上的青筋隐约在跳动,他道:“秦霜在什么地方?”
承允道:“就在这皇宫里。可就算你能找到她也解不了她的蛊,师父,据我所知解蛊并不是你的强项。”
的确,医术高明如他却并不是一个解蛊的高手,只因医术与蛊术并非一家,要想解蛊只能找种蛊之人。
易文望着他,突然怒急反笑,他道:“好,很好。当真是青出于蓝,你父皇没有看错你。”
承允道:“那要多谢师父教育之恩。”
易文咬牙道:“我要先见秦霜。”
“易先生何必急着见她,她现在好得很,等边疆告捷之日先生自然能见到她。”晓川实在气不过他将承允打成这样,在后面咄咄开口。
易文突然眸光一变,一脚挑起剑尖,手一挥朝着晓川直直射去,这一剑力道大的出奇,晓川虽然功夫不弱但只看到一道白虹朝自己射来,接着左肩被一股大力拉扯着钉到了柱子上。还没来得及感受到左肩被贯穿的痛楚时,就听易文如同在九幽之地响起的声音道:“若我回来时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必要荡平整个皇宫!”
承允望着他飘忽而出的身影,一口鲜血再也忍不住喷了出来。
这一年秋,易文领援军出行,远赴边疆成为主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