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船厂这一百多名职工,算是历史遗留问题了。
当年船厂承包给个人的时候,就有和承包人签署合同,不准以不当之理由辞退职工,若必须辞退职工,需一次性给予职工十年工资的补偿。
十年的工资补偿,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即便最普通的工人,十年的工资都得有几十万元,工程师、技术员、技师的工资更高。
一百多名职工,全部的补偿加到一起,又何止是五千万?
江淮船厂的设备落后,没有充足的资金进行设备升级,产品落伍,销售越来越差,而这一百多名职工,已然成为船厂沉重的包袱。
通过李玉和常宏伟的介绍,吴尽欢和江俊杰也总算明白船厂的现状了。后者暗暗咧嘴,好在他没打算把船厂买下来,否则这一百多名职工他都没法处理。
吴尽欢揉着下巴,沉吟片刻,说道:“如果我买下船厂,船厂里的职工,我是可以继续录用,不过,要重新签署新的劳务合同,做的好,可以继续留下,做的不好,那么对不起,我是不会养闲人的。”
李玉正要说话,常宏伟皱着眉头接话道:“什么叫做的好,什么又叫做的不好,好与不好,这完全是凭贵方的一句话吗,那么职工的权益又靠什么来保障?”
吴尽欢耸耸肩,笑道:“常书记也是船厂的职工吧?”
李玉忙道:“老常是车间主任,也是工会主席。”
吴尽欢点点头,说道:“既然常主任还是工会主席,那事情就好办了。以后常主任可以监督我们嘛!如果有的职工总是迟到早退,怠工误工,该他完成的任务总是完成不了,这样的职工,我还要把他留下,辞退后还要补偿他十年工资的巨额补偿?这未免也太不合理,太不公平了。”
常宏伟正色道:“如果真有这样的职工,是可以辞退的,我们也说了,只要有正当理由,可以辞退职工,但若是平白无故的辞退职工,我们肯定是不接受的。”
见他二人你一句我一句,气氛有些僵,李玉连忙出来做和事佬,笑呵呵拿起酒杯,说道:“这件事情,大家不要急,可以慢慢的谈嘛,来来来,喝酒喝酒!”
又是半杯酒下肚,吴尽欢的脸色已经红得厉害。
他清了清喉咙,对又要给他倒酒的李玉摆摆手,含笑说道:“李厂长,我已经喝好了,再喝下去,我就要趴在饭桌上了,我们的正事也就没法再谈了。”
李玉干笑两声,提着酒坛,坐回到椅子上。
吴尽欢带着几分醉意,说道:“你们,想保障职工的权益,这一点,我是接受的,但我们公司的权益,也是要受到保障的。我还是那句话,合格的职工,我统统接收,不合格的职工,也别想在我这里浑水摸鱼。”
常宏伟正色说道:“我可以向吴先生保证,我们船厂,绝对没有浑水摸鱼的职工!”
吴尽欢一笑,摇摇手,说道:“我不信空口无凭的保证,我只信白纸黑字的保证。要我买下船厂,要我接收船厂的职工,都没问题,但劳务合同,以前的统统作废,必须得重新拟定。”
李玉和常宏伟对视一眼,前者向他那边凑了凑,在他耳边低声细语了几句,常宏伟点点头,他看向吴尽欢,说道:“我们要先看看贵公司劳务合同的内容,然后再做决定。”
“这没问题。”吴尽欢说道:“最迟明天,我就把劳务合同的样本传真给你们。”
“好、好、好!”李玉连连点头,再次拿起酒坛,给吴尽欢倒酒。
这回吴尽欢没有再阻止,不过不管李玉再怎么劝酒,他也不喝一口了。
饭后,吴尽欢向李玉和常宏伟告辞,和江俊杰乘车回往古风茶馆。
路上,江俊杰问道:“小七,你真打算买下江淮?”
“我觉得还不错!就像二哥说的那样,圣庭在d市设厂,是有些偏远,运输的时间和成本都过高,接手江淮,光是在运输时间和运输成本这上面,就可以节省下不少。”
“可是,那一百多名职工,也不是个小负担啊!”江俊杰忧心忡忡地说道。
吴尽欢笑道:“二哥买下江淮,是只要地,不要厂,那一百多名职工当然是个大包袱,不过我不一样,买下江淮,是要把船厂继续开下去的,以前的老职工,对于我来说很可能是财宝,而未必是包袱。”
江俊杰耸耸肩,说道:“反正,小七你自己要考虑清楚,千万别接手之后又甩不掉了。”
吴尽欢点点头,说道:“二哥放心,我会注意的。”
当天,吴尽欢和高航通了电话,让他那边起草一份新的劳务合同。
这份劳务合同,把劳资双方的责任和义务分得很明确,在什么情况下,资方可以辞退劳方,在什么情况下,资方辞退劳方要给予补偿等等,在合同中都有一一标注清楚。
看过了高航起草的这份劳务合同后,吴尽欢在几个地方做了修改,然后让高航传真给江淮。
翌日,李玉给吴尽欢打来电话,就无尽公司的这份劳务合同和他商议。
在中午,双方做了第二次会面。
这次的洽谈不是在酒桌上,而是在江淮船厂的会议室里。江淮方面,参与磋商的人,除了李玉和常宏伟外,还有几名工会骨干,其中有男有女。
谈判中,江淮的人坐一边,无尽公司的人坐另一边。双方就这份劳务合同的具体细节几乎是做逐条讨论。
讨论的内容,都精细到一个月内,迟到几次、早退几次算误工,每次要做出什么样的惩处,个人的任务没有完成到什么程度算怠工,个人的任务量又要如何来划分……
两边的磋商,由中午开始,一直进行到傍晚。
关键是,有些内容,连工会内部的意见都不统一。常宏伟觉得没问题的,下面的工会骨干却觉得有问题,他觉得有问题的,工会骨干们更是觉得问题严重。
这时候是真看出涉及到切身利益了,几名工会骨干,无不是据理力争,能不让步的就决不退让一点。
等到傍晚的时候,吴尽欢的脑袋已经是晕乎乎的了,一个头两个大。
就在一名工会骨干还在侃侃而谈的时候,他向常宏伟摆摆手,说道:“常书记,今天先到这里吧,余下的内容,我们明天再谈。”
“这……”常宏伟虽是工会主席,但也要听下面骨干们的意见。
他看看一旁的几名工会骨干,询问他们的意思。一名四十出头的中年妇女说道:“吴先生,我们现在正讨论到最关键的时候,怎么能终止呢?”
这名妇女名叫孙露,众人当中,就属她嗓门最高,现在吴尽欢一听到她说话,脑袋都像要炸了似的。
他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水,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们是劳方,我是资方,这一点没错,但劳资双方不一定非得是对立的两面,也可以是相辅相成的一面,你们现在,简直都把我当成了对立的敌人,是正准备想方设法要从你们身上榨取价值的万恶资本家,你们的出发点本身就是错误的。”
李玉、常宏伟等人闻言,脸色都是一变。
见吴尽欢站起身形,李玉和常宏伟也跟着起身,说道:“吴先生……”
吴尽欢现在实在是不想再听他们说话了,头疼得厉害。
他正色道:“船厂继续这样经营下去,倒闭只是时间问题,如果哪一天船厂真宣布破产了,你们的利益还能剩下多少,又找谁去要?由圣庭来接手造船厂,这对你们的切身利益是不是也提供了相应的保障?这一点,你们都不懂?非要把买家挤兑走,让船厂再像现在这样继续经营下去,这对你们真的有好处吗?”
他伸了伸僵硬的筋骨,说道:“今天就到这里,明天我们再谈,等到明天,我希望在我对你们抛出善意的同时,你们也能对我给予相应的善意。”
说完话,吴尽欢带着无尽公司这边的人员离开会议室。李玉和常宏伟急忙离席去送。
到了外面,李玉追上吴尽欢,满脸无奈地说道:“吴先生,船厂的效益越来越差,经常拖欠职工的工资,所以职工们现在都很缺乏安全感,眼下船厂又要易主了,职工们也更加不安,职工们的心情,也希望吴先生能谅解。”
吴尽欢说道:“正因为我能理解,所以我才从中午一直坐到现在。”
他向后挺了挺腰身,脊椎骨都发出嘎嘎的脆响声。他说道:“李厂长、常书记,两位请留步吧,不必再送。”
目送着吴尽欢一行人乘车离开,李玉和常宏伟对视一眼,双双回到会议室。
看着几名坐在椅子上的工会骨干,常宏伟意味深长地说道:“圣庭的名气,你们也都听过,人家吴先生,也是很有诚意的,在合同中的一些小事上,大家也不要再斤斤计较了,我已经说过了,能给大家保障的权益,我是一定会争取的。”
孙露撇了撇嘴角,小声嘀咕道:“谁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勾当,那么帮人家说话,是不是收了人家的钱,把我们都卖了?”
“你……”好在常宏伟血压不高,否则非得被她气晕过去。
李玉瞪了孙露一眼,呵斥道:“你少说几句!现场船厂已经离破产不远了,如果你们真把吴先生气走了,这三个月的工资,你们就回家慢慢去等吧!”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吱声了。
“明天,无论如何也要把事情敲定下来!”李玉沉着脸,斩钉截铁地说道。
在厂子里,李玉这位厂长还是很有威严的,至少孙露等人都很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