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奥的视线顺着那瘦弱身影的视线向前看去。
在那华丽的大楼之间的狭窄街道里，在那阴影当中，此刻正挤着一个个简陋的棚户。
一辆仿佛是垃圾车的箱式车辆停在棚户之间，而围绕着这车辆，一些人正在忙碌着。
他们把车辆里一个个装着各色仿佛废弃食物的大塑料桶从车上搬下来，然后分给不同的人群，然后忙碌的人群就开始分拣起来。
而那坐在街边的瘦弱身影，此刻就正怀揣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呆呆的看着那些分拣的人群。
“那是在分拣‘包装肉’。”
而这时候，赫尔似乎也察觉到了何奥视线的变化，他将车辆挂上自动驾驶，转过头来，轻声说道。
“‘包装肉’？”
何奥转过头来，疑惑的看向赫尔。
“说白了，”
看着那些分拣的人群，赫尔顿了顿，仿佛回忆起了什么，声音渐低，“就是食物残渣，”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辉煌壮丽的大楼，轻叹一声，
“市中心几乎汇集了整个明特市所有上档次，或者稍好一点的餐厅，这些高级酒店和餐厅，以及夜夜笙歌的酒吧，会产生大量的吃不完的废弃的食物，
“这里面有上好的牛排，有真小麦粉做成的面包，也有味道品相都很好的合成肉。
“于是就有人把这些‘垃圾’收集起来，进行分类打包，卖给四大区和市中心吃不起肉的，或者连基础面包都买不起的人。”
“买这种的很多？”
何奥看着那街道里不断忙碌，进行食物分类和包装的人群。
“很多，”
赫尔缓声道，他目光上抬，似乎回忆起了什么，“这里应该只是其中一个包装点，我记得在市中心，这样的包装点还有大大小小十几个。”
他看了一眼旁边一栋壮丽的大楼，那正是一栋高级酒店，“上面的老爷们流行这样，最好东西吃一小块，然后喝酒，宴会，然后把剩下的东西都丢掉。
“有很多肉排看上去还几乎是好的，只是被这些分装的人随便捡了捡‘包装’了一下。
“所以大家都给这种东西取名叫‘包装肉’，久而久之，所有的这一类的食物，都被这么叫了。”
“这些食物有导致过疾病或者死亡吗？”
何奥收回目光，低声问道。
“有的，混在一起的食物，装在垃圾桶里，冬天还好，夏天一两个小时就会发生变质，”
赫尔轻轻点头，看了一眼街道中的人们，
“每年都有许多人因为吃这种食物而感染上疾病或者腹泻，也有食物中毒的，如果身体好，撑一撑还能撑过去，如果身体不好，又没钱看病，就只能等死。”
说到这，他声音微顿，低声道，
“但是买‘包装肉’的，很少有身体好的。
“他们大多都是无家可归者，失业人员，或者本身收入很低，所以才不得不买‘包装肉’来填饱肚子或者稍微‘改善’一下伙食。”
说话间，他下意识的侧头看了一眼身后坐着的两人。
何奥也转过头去，看向后排的两人。
看着何奥视线看过来，两人身子一顿。
老人威肯也转头看向窗外，沙哑道，
“我倒是没有想到，在明特市市中心，还有一个这样的产业，不过这种分发售卖的利润率应该不高，要雇佣这么多人，还要把这些垃圾配送到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人力，车损，地租，还有沟通地下帮派的安全费用，都是成本，卖出对象却是些没什么钱的流浪者。
“看起来应该是一些帮派控制了这些产业，他们有足够的人手维持安全和秩序，这样可以省下不少的成本。”
赫尔握住方向盘的手微微紧了紧，然后又缓缓松开。
“威肯先生对这个产业也有想法？”
何奥收起目光，再次看向街道，沙哑着问道。
“利润率太低了，”
威肯眉眼稍抬，有些不屑的说道，“会影响我们的财务报表和股价的。”
“他们既然能在市中心安排这么多点位，沟通这么多你们集团旗下的高级酒店，”
何奥平静的说道，
“证明你们财团里肯定有他们的人做庇护和串通，说不定就坐在前面的那几辆车里，这点‘微薄’的利润应该大部分还是以‘不正规’的方式流入了你们的口袋里了。
“或许，其中有一部分，已经通过‘不正规’的方式，流入了你的口袋里，而又通过你的手，流向了你们集团的董事会。”
听到何奥的话语，威肯沉默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有些‘项目’是不能入账的，但是并不代表不能赚钱。
赫尔手握在方向盘上，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方沉默的威肯。
威肯在明特市已经很多年了，他未必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包装肉’的事情。
何奥的目光扫过街道上拍照的人群，在他的视野中，一些人在快速拍完照之后，就顺势走出了那光辉照耀着的大街，挤进了那分装食物的阴暗街道。
他们走在那些分装员身旁，在一个似乎是负责人的人带领下，挑挑拣拣了几块看起来卖相好的肉排，用塑料口袋包了起来。
显然，他们是刻意赶到这里来买‘包装肉’的，在分装的源头挑选，更容易挑到好的，也更新鲜。
周围围拢的人群也似乎在这时有许多人都注意到了那个阴影下的忙碌的分装点。
挤过去的人也越来越多。
其中许多都穿着稍微整洁的服饰，看上去颇为体面。
何奥注视着那来来往往的人群，也注视着那个坐在路边看着人群的瘦弱男人。
赫尔的视线也跟着何奥看去，他依稀觉得那个身影有些眼熟，但是又想不起来是谁。
随着车队越来越近，轮廓越来越清晰，赫尔也似乎终于想起了什么。
他抬起手环，快速搜索了一下，然后点开照片对比了一下，对着何奥小声道，“索特先生，那是明特市粮食部长维科。”
何奥回过头来，看向赫尔。
赫尔快速解释道，“这个维科原本是市议会的议员，我曾经听过他的议员竞选，所以一直看着他眼熟。”
“他和洛克特关系不好？”
何奥收回视线，继续看向阴影中的分装点，缓声问道。
“这我不太清楚，”
赫尔摇摇头，“我只知道他当时是洛克特的反对者之一，后来洛克特组建执政联盟，不知道怎么说服了他，还让他当了粮食部长。
“但是除了最开始亮相的时候出来过一下以外，他好像也没有其他更多的曝光了，也没有听说过他推行过什么政策。”
作为联邦调查局普通探员的赫尔，所能了解到的东西并不多。
要是以前，剩下的何奥都要让夏娃去搜索了。
不过，这辆车上，恰好有两个位于这座城市顶端的人。
何奥再次看了一眼那个坐在街边的粮食部长，然后回过头去，看向身后的伦伯特和威肯。
伦伯特看着何奥看过来，微微咳嗽了一声，“我才调到明特市这边不久，还不太了解明特市的情况。”
这就相当于把锅甩给威肯了。
“咳，”
威肯冷哼一声，转过头去，看向窗外，似乎没有注意到何奥的视线。
然后他眼角的余光就看到何奥拿出了一个闪烁着红色光辉的小型遥控器，在指尖轻轻把玩着。
而在他和伦伯特的脚下，也正好有一个同样闪烁着红色光辉的东西——那枚安装在车辆上的炸弹。
“疯子！”
他面色微变，冷哼一声，收回了目光，然后声音放缓放低，用微不可查的冷哼声说道，“维科这家伙做事冲动，没有逻辑···”
然后他就看到何奥的手放在了遥控器的按钮上。
一旁的伦伯特已经有些紧张的伸出手去，想要抓威肯的手腕了。
“维科这家伙来自南区，那边是明特市最穷困的区域，”
威肯的声音渐渐提高，吐字也变得清晰可闻，但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仿佛他说话一直这个语调一般，
“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给那边的暴民下了什么巫术，打败了我们在南区投资的议员家族，成为了南区的市议员之一，
“并且还带着身旁的一帮人，同时进入了市议会，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党派’。”
然后他顿了顿，看了一眼何奥手中仍未收起来的遥控器，继续说道，
“洛克特连任太多届了，本来这一次我们已经商量好了，要让他‘隐退幕后’。
“但是他并不同意我们的‘建议’，还和我们支持的候选人竞争，他是一个有能力的人，依靠这么多年的积累，最终还是成功连任，但没有我们的允许，他也失去了对市议会的控制。
“那段时间，他就疯狂的去找那些市议会的小党派，试图组建一个临时的联盟，并许诺了各种位置。
“维科的粮食部长就是这么来的，
“那时候维科在议员竞选的时候已经输给了我们支持的人，但是他那帮小团体还是有不少人勉强保持住了位置，
“洛克特为了拉拢维科的小团体对付我们，就许给他内阁粮食部长的位置。”
说到这，威肯嗤笑一声，看向那个坐在街边的瘦弱身影，
“可惜的是，他并不知道，他只是洛克特用来和我们谈判的筹码，
“在达成谈判之后，他和他的朋友自然就没有用了。
“洛克特重新和我们达成协议，再次掌控市议会之后，就彻底将他边缘化了，
“事实上，他并不明白，洛克特当初给他粮食部长的位置，就是在准备要将他边缘化了。
“明特市的粮食进口完全被莫山托集团控制，自身又没有任何产粮的工厂，所有粮食价格完全是莫山托集团一口定的，
“在这种情况下，明特市的粮食部门想要影响粮价和粮食销售，只有依靠市政府和市议会强行推动法令，
“但是莫山托集团对市议会的‘投献’并不比我们少，给洛克特的好处也不少。
“无论是洛克特还是市议会，都不会愿意帮他。”
威肯语气平静，“在这傻小子上任之前，粮食部长就是一个橡皮图章，他上任之后，就变成了被藏起来的橡皮图章了。
“这几十年里，像这种傻小子还有很多，他们中有的直到死也没有转过脑子，但有的人却获得了一辈子花不完的财富。”
他看着何奥，继续道，
“在明特市，从没有人能和财团作对，降者生，逆者死，才是唯一的出路。”
然后他就这样注视着何奥，似乎在等待着何奥的回复。
“既然洛克特市长不需要他了，为什么还要留着他这个粮食部长呢？”
而这个时候，一个声音打破了平静，正是赫尔。
威肯看了一眼赫尔，瞥过视线，似乎不屑于回答赫尔的问题。
然后他就看到何奥的手握住遥控器，拇指一点点的按向引爆按钮。
他梗着脖子，不说话，注视着何奥的动作。
这种‘僵持’一直持续到何奥的拇指触碰到那个按钮。
“咳，”
威肯咳嗽了一声，移开视线，似乎正好想指点一下‘后辈’，说道，“洛克特这家伙从来都不服管教，他就是要把这把刀子留着，威胁我们，也威胁莫山托，以便于随时从我们手里拿到好处。”
“是这样啊。”
赫尔轻轻点头，收回视线。
而何奥也收起了手里的遥控器，扭头再次看向车外。
洛克特的心思他自然也猜得到，但是这个答案，还是得威肯‘主动’说出来有趣一点。
后排的威肯低垂着头颅，面色阴沉。
在众人说话间，车队已经完全从坐在街边的维科身旁驶过，向着街道尽头远去。
这个时候，这位粮食部长终于抬起了头，他转过视线，看向街道里远去的车辆，看到了坐在越野车里的何奥。
在看到何奥面容的刹那，他微微一愣，然后他收回了目光，踉跄的起身，抱着怀里与那些‘包装肉’一样的塑料袋子，蹒跚的走向那正在分装‘食物’的阴影深处。
暗淡的风从阴影中吹出，带着些许食物腐败的味道，拂过人们的脸颊。
——
细长的车队停在了高耸的联邦调查局大楼之前，拥挤的人群已经大半消散，围绕在这周围的身影已然少了许多。
音符智能大厦距离联邦调查局大楼确实很近，在那个‘包装肉分装点’后不远，就是联邦调查局大楼正门。
此刻，这里正被全副武装的武装安保人员重重包围着，他们看到车队过来，第一时间移动了枪械，对准了车队。
在大楼的两侧，一台台临时架起的小型电磁炮也转动过来，对准了车队。
六辆越野车依次开门，红发的博瑞克带着前面越野车上的人依次下车。
每下一个，他就把车上的炸弹拆下来，让原本坐在车上的高管抱住。
就这样，一行众人拉成了一个长队，站在了那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面前。
那些安保人员很显然也早就得到了消息，在短暂的沉默之中，他们向着两侧分开，给众人让开了一条道路。
与此同时，最后一辆越野车车门打开，何奥从越野车上走了下来。
赫尔也下车，打开了后排的车门。
但是坐在后排的伦伯特和威肯却没有第一时间下车。
何奥并没有去看后排的两人，而是抬头看了一眼联邦调查局大楼旁边的一栋大楼。
在那栋大楼顶端，隐隐有某种不起眼的光辉闪耀。
······
“他好像发现我们了？”
手拿望远镜的身影看向下方的场景，低声说道。
“没关系，一个C级而已，”
在他身旁，一个靠在巨型高斯狙击枪上的身影沙哑着开口，“我这把枪，杀过的C级数不清了。”
他手掌伸出，扶住了枪身，另一只手食指扣在扳机上，“一群野狗而已，只要干掉领头的那个，这帮人就树倒猢狲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