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钱幽兰知道,他是深宫中那个女人下的一着闲棋,也许会有用,也许什么用都没有,那个女人习惯于未雨绸缪,暗棋、闲棋、杀着、后手,一个都不能少!这种习惯。
那是所谓萧骚寒竹南窗静,一局闲棋为尔留。
与其母不同,钱幽兰更像北国女儿,喜欢直来直去,不管是用兵还是用情,此刻的她,直抒胸臆的余韵渐渐平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安宁愉悦油然升起。
毫无疑问,这让公主殿下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成为了施恩的一部分。
然而在刚刚那简短的叙述中,施恩其实还有东西没有说清楚,她并未真正感觉到施恩的情绪,更无从知道,这个的男人时时刻刻都又强大了一分,并且清晰地认识到了变得更强的理由和过程,钱幽兰很想知道这些,所以施恩一开口,她就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句话里或许存在的暗示。
下面,她就要像今天这样,把一个月的事情挤到一天做完!不过不必太乐观,一个月并不是长得会让人失去理智的时间,起码太平时不会。
尽管已经觉得足够了,但是做点什么让他们放心,还是做点什么让他们绝望?这么多年都平平淡淡地过来了,可没做过一夜暴富的美梦,只要能知道自己的归宿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就很值得开心了!所以,留给她们的时间只有那么多了!她闲庭信步着,忽略了暗处的嫉恨目光。
数百里外,漆黑的夜空中,分布在市集中心和四角的五根大火柱正是余杭城外一景,象征着余杭之眼,而此时,上面的火焰已经微小,逐渐熄灭了,但几乎同时又立刻被点燃,再次燃烧起熊熊烈火,照耀着整个城邑,这里是郡国吴越国的国都,并有一座红尘浊世驰名的水殿龙宫。
也照亮城外一流的大型市集,新旧火焰交替,意味着旧的一天结束,新的一天来临,也就说明现在的时间,正是午夜。
吴越国王海龙王治理有方,余杭城治安也一向很好,可以看到街上一队队宿卫军井然有序地走着,注视着每一个在夜晚街坊里活动的人。
当然也有例外。
王宫高墙外的暗巷内,一个身穿大氅的人头戴云巾,黑巾覆面,银灰缎边,同色镶玉腰带,外罩锦袍,气度雍容,只是此刻正有些焦躁的来回走动着。
有心人如果注意到他隐藏在大氅里侧的锦袍,就会发现这人的身份……映着破晓晨曦,泛起一片光亮夺目,竟是锦袍金甲武官服色。
门阀世家子弟可以荒唐无稽,但对于时尚流行是必修课,所谓自从蜀锦后,河北妇人织纴组训
之事,黼黻锦绣之工,大优于江东。
当初蜀汉民贫国虚,决敌之资,惟仰锦耳。
当时江东尚未有锦,河北所产也不及蜀锦,故魏吴二国都从蜀汉输入蜀锦。
大唐一代的丝织品主要产地则在河北河南江南剑南四道,即大江上游蜀国平原和下游太湖流域和钱塘江流域。
但因五胡之契丹女真南侵破坏,行军沿途民屋园囿桑柘,必夷伐焚荡御寨及诸营垒,乃至以产绫为主河北正定,以产纩为主赵州,锦被锦袍为贡品扬州,以产绫纱等织丽之物着称越州满目凄凉,唯有成都蜀锦仍名闻于世。
能穿着团领窄袖双鹫月白锦袍,这样的门第,也是有一定身份的人了。
就在此人显得不耐烦时,却突然注意到就在自己身旁近在咫丈之处,出现了一个玄衣人,此人来的无声无息,如同鬼魅一样。
锦袍人先是吓了一跳,但随即又强自镇定下来,沉着嗓子问道:“这座市集的景观如何?”“当然,只有黑夜才能感受到吴越国的不夜之光!”来人流利地回答。
彼此说了一声,暗语对上了。
“应您的招唤我来了,向您行礼,总管大人!”玄衣人用轻柔的声音打了个招呼,但他的语气似乎并没有所说的话那么恭敬。
如果有人认出这锦袍人,一定会很奇怪总管大人会在大半夜出门,这和总管大人的作风完全不符……总管大人曾是储君最早的班底,但是两人后来闹翻了,这在宫廷里不是秘密,尤其是在储君即位以后,此后外臣对总管大人也就仅仅维持着表面上的礼貌而已。
总管大人在晚上都是忙于自己的私事的,才不会理会某些外务,尤其是宿卫军一系一贯与他不和。
“你应该来得更早一些,”不知名的总管大人擦了擦头上的汗,努力使自己显得不是那么局促不安,“我都已经打算回去了,万一被人发现的话一切就全完了!”
“绕开宿卫军的注意比想象中要多花费了一点时间,”玄衣人从容的解释道,“不过请放心,总管大人!我已经确认您并没有被跟踪!”总管大人心中一凛,对方显然在自己完全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注意自己很久了,这人多半是个武者刺客,而且说不定流品比自己更高,不然怎会有如此厉害的潜行术。
“东西带来了吗?”锦袍人急切地问道,“我们说好的!”“当然,这是订金,”玄衣人不慌不忙地取出一个袋子,但却并没有交给总管大人,而是便走进了总管大人的近身三尺,同时开始四下打量四周。
其实,这不是两人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锦袍人的寝居里常常包括比较秘密的东西,所以一般不是关系很好的人是不会在寝居里见面的,玄衣人和总管大人的关系自然谈不上好,他们以前见面不是在厅堂就是陋巷蓬门。
“站在那里等着,”总管大人清了清嗓子说,“我找你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有件事你说对
了,”那人话锋一转说:“只是我方一直信守承诺,不知大人们是否也做好相应准备了?”望着对方逼人的眼神,总管大人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打从他参与到这次的阴谋以来,这名锦袍人一直万分担心其中的风险。
可是总管大人没有选择,对方开出的条件是让他难以拒绝的诱惑,与此同时更有可怕的威胁……总管大人在担任宫廷内宦期间贪污了不少财产,他一直自认为做得十足隐秘,不是没有人怀疑,以总管大人如今一个普通内官的薪水要维持一个这种豪奢水平的生活似乎不大可能,莫非他还有其他经济来源吗?但投鼠忌器,无人追究,不料那天突然出现的奇异人却将一份详细的单据摆在了他的面前,那一刻总管大人只觉得手脚冰凉。
看着总管大人的惊骇,那人一边靠在墙上似乎恢复一点体力一边说,“的确我从来都没有尊敬过你,不过那实在和道德无关,事实证明,我就是比你强!”总管大人已欲罢不能,这意味着已经不可能从他口中问出任何事情,包括他为什么要杀那个人。
不管怎么说,在吴越国宫廷里谋杀那个人,总管大人的做法如果只是出于私怨,未免太疯狂了,且不说整个过程中存在的风险,单说那个人也不是孤身一人,身后还有整个世家撑腰,杀死他绝对后患无穷。
而且,即使只是总管大人之前所做的那几件事的话,只要细心推敲,其中也已经透露了很多信息。
“杀了他我有什么好处?我什么都得不到!”“不,你会得到比想象的还多!”自始至终总管大人也没搞清楚对方的身份,但他很清楚对方可以让自己身败名裂甚至更惨。
据他所知,事到如今,早就没有退路了。
更何况对方几次三番交给自己的任务,不考虑风险的话其实并不是那么让自己讨厌。
想到这里,总管大人一咬牙说:“绝对没有问题,一切我都准备妥当了!”“那就很好!”玄衣人似乎满意地点了点头,将袋子抛给了总管大人。
里面的规模有点出乎总管大人意料,虽然宫廷待遇很高,但天材地宝是红尘浊世上最昂贵的物品之一,他发现里面的一些物品相当珍稀,心头不禁奇怪……“您一定会得到承诺的全部报酬!”
看着总管大人贪婪地数着袋子中的仙玉的样子,玄衣人用冷冷的声音承诺道,“不过,必须是在那个人身亡之后!”从收获甚丰以后,总管大人一直没有说话,他弯着腰背对那人,作出在忙于处理什么收获的样子,心里不断地提醒自己:不管怎么样,在宫廷里面谋杀一个人都存在着太多风险,所以这件事情必须处理得干净利落。
同时,他也很有信心,因为他正在准备的这个大事件足以在施那个人察觉出一切以前就将他彻底毁灭,不留一点痕迹在这个红尘浊世上。
只不过为了这事件能够在所有人完全无法察觉的前提下施展出来,总管大人还需要一点时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