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定元年的汴梁,人口又增多了许多。
由于私营商业开始插手原来的国营榷场,导致商业更加繁荣,手工制造业也日益昌盛,进城打工的人自然也络绎不绝。
关键是如今汴梁的治安确实好,随着无忧洞、鬼樊楼以及大量黑帮覆灭,经商环境大为改善。
那些有大资本的商人其实还好,他们主要是惧怕官面上的压力,底层的黑恶势力往往很难在他们手上占到便宜,难以撼动这些资本大佬的地位。
但对于那些小商人来说,黑恶势力就是每天与他们打交道的人,开店的、摆摊的、做买卖的,往往都会被黑白两道盘剥。
再加上高昂的商业税收以及市场波动,底层手工业制造者以及小商贩的日子其实过得并不是特别好。
赵骏扫黑除恶之后,历任开封府又严管衙役,加上皇城司监督,黑白两道的盘剥就减轻了许多。即便有些灰色上缴,也远不如当初那么夸张和过分。
所以这就导致商品经济蓬勃发展,像纺织业、服装业、手工制造业等劳动密集型产业的比例这两年都逐年提高,加大了经济发展。
老百姓手里有了点钱,又自然带动其它产业。比如最典型的就是茶叶市场,这几年粮价上涨,茶价倒是低了许多。
一来是南方茶山这两年风调雨顺,二来是改革榷场之后,私营商人更看重质量,减少了摊派、管制,茶农的生产效率也提高了许多,让茶叶价格现在相当亲民。
这就诞生了汴梁如今一个相当奇特的景象,那就是大街小巷的茶铺比以前多了不少,来喝茶聊天的汴梁市民也增加了许多。
人们茶余饭后,更愿意坐在街角茶摊,看着报纸,聊着国家大事或者邻里鸡毛蒜皮。
此刻汴梁外城,各大街小巷,都在议论纷纷。
泰山庙巷是距离桥北坊最近的一条街,同时也是报纸出的最早的一条街,今天辰时的梆子才刚刚响起,报童们就已经开始走街串巷。
其实这个点并不是卖报纸的好时候,因为大家才刚刚起来,要准备一天的营生,没有那么多时间看报纸。所以每天读报时间,要么是中午稍微休息之时,要么是下午停工之后。
即便是那些昨晚摆夜市的经营者,也都是下午或者凌晨才有那么点空闲时间。
但总归还是有些小有家产,悠闲过着生活的汴梁市民们早早地坐到了早茶摊位上,一边享用早点,一边喝一口清茶,等待着最早的一版报纸。
“卖报卖报!范相公保州大胜,威震辽国。辽国前来求和,不思悔改,反而讹诈我大宋。官家霸气回绝,知院更要血战到底!”
“卖报卖报咯大家快来看一看啊,满朝文武都要与辽国媾和,唯有官家和知院强硬回击,彰显我大宋国威!”
“辽人欺宋,打了败仗还要我大宋增币二十万,是可忍孰不可忍,知院回应,他们要打,继续奉陪!”
无数报童喊着昨晚上印刷厂那边就编好的卖报话术,举着手中的报纸走街串巷。
这话术果然吸引人耳朵,一下子把周围百姓都惊动,纷纷要买。
“什么,还有这种事,快给我一份让我瞅瞅。”
“满朝文武怎么回事,这世上哪有打胜了仗,却还要给敌人送岁币的道理?”
“哟,你这话说的,咱们先帝不就.”
“嘘,你八药命了?”
泰山庙巷口茶摊上,一个本地士子正在招呼自己的外地朋友。
因为今年二月就是新一轮科举了。
历史上自宝元二年开始,由于跟西夏的战事愈演愈烈,再加上国内冗官严重,所以有长达三年的停止贡举期。
一直要到庆历二年,也就是公元1042年才重新开科举。
但现在冗官问题解决了。
没冗官了。
反而开始缺官了。
这就是一件很离谱的事情。
最近两年官场改制之后,全国各县又增加了大理局、审刑局、教育局、工商局、统计局等几个部门。
中央也增加了十多个部门。
下面设立的其余部门更是不计其数,明确他们的上下级职责,专项对口专办,比如统计部就专门管数据统筹,从三司分出的自然资源部就专门管矿产资源等等。
这样即便不算吏,每个县至少也要有一个主要官员,而大宋有一千多个县。再有各州、各路等等上下级,一下子把一万多名官员全给分配了。
甚至还抓了蛮多官员,又导致官员缺口,因此不得不增设一次的科举制度。
赵骏参加的那一届其实是公元1037年景祐四年那一届,然后两年后的宝元二年,也就是公元1039年会停止贡举,按两年一届,正常情况下要到庆历元年,公元1041年才开始。
今年这届就属于开恩科。
去年二月份考完,七月份继续考举人,到今年二月份又能考进士,让那些落榜举子美滋滋。
眼看马上又要春闱了,汴梁的士子都多了起来。
茶摊上那名士子的外地朋友听到他说起先帝的事情,连忙摁住对方的嘴道:“怎么你连先帝都敢乱说,听说汴梁到处都是皇城司。”
“承平兄,伱就放心吧。”
士子把他的手拉开,指着旁边茶摊一个喝茶的老头笑道:“那人就是皇城司在这街上坐班老王头。”
老王头回过头,向士子笑了笑,露出苞谷般的老黄牙。
外地朋友大吃一惊道:“这”
士子低声道:“知院说了,朝廷若是做得不好,大宋百姓就可以指出来。听说过邹忌讽齐王纳谏一事否,只要不过分,稍微胡言乱语两句无妨,我大宋不以言为罪,而且我和老王头关系好着呢。”
“刘兄厉害。”
外地士子佩服不已。
几个人便买了报纸,立即查看起情况。
看到范仲淹的战报后,一个个大喜说道:“太解气了,辽人欺压我大宋太久,此战灭其威风啊。”
又看到辽人的和谈要求,一个个大怒道:“辽人真是恬不知耻,打输了还敢索要钱币。他们占我汉人河山,欺压我汉人百姓,必要其血债血偿。”
最后看到赵祯和赵骏的表态,又转怒为喜道:“咱们官家和知院果然是明事理,知道辽人是喂不饱的豺狼,只要答应了他们的要求,那势必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就像澶州之盟后,去年他们又来索要一样。”
“是啊,早就该这样了,想我泱泱大宋,丁口万万,带甲之士以百万计,又何惧他辽国呢?”
“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啊,为什么知院要把对付辽国的办法向满朝文武说明呢?这样辽国人岂不是知道了咱们要派人连结他们的属国和属部落,提早防备可如何是好。”
“那有什么办法,满朝公卿能有几个硬骨头?若是知院不把办法告知他们,恐怕这些人没一个会答应,想来知院也是出此下策吧。”
茶摊上,百姓们纷纷叹息,满朝文武只有知院乃真大丈夫也。
好在他们的皇帝陛下英明,提拔了知院,如今大宋官家跟知院治理天下,即便满朝蠹虫,但百姓支持,民心可用,想来也是能建起一个强大的帝国吧。
而就在汴梁百姓起来之后,发现一夜之间报纸又记载了天大的事情时,此时祥符县县衙内,祥符令苏涣正在接待一位客人。这个人是他的亲弟弟,名字叫做苏洵。
苏涣前两年担任阆州通判,赵骏路过四川的时候发现他治理得不错,而且他还是天圣二年的进士,资格资历相当老,于是去年年底就给他提到了开封做祥符县县令。
别看只是县令,但祥符县是跟开封县并列的赤县县令,历史上在元丰改制之前,乃是正五品。
赵骏虽然进行了景祐改制,可并未降低赤县县令的品级,所以祥符县县令的级别比一般的知州还要高,再进一步往往就是一路的从四品佐官,甚至升为从四品开封府尹也正常。
因而苏涣算是破格提拔了,从正六品的通判直接升了一级,越过了从五品,现在又得知院赏识,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苏洵今年也是来参加科举的。
他于七年前,也就是二十五岁的时候才“始知读书”,景祐四年,也就是赵骏应该参考的那一届,苏洵来汴梁考进士,未被录取。
当时赵骏压根就不知道他的存在,因为那个时候赵骏都已经出去行走天下去了,考试的时候赵骏应该在亳州处理郭承祐。
原本苏洵经过这次失利后,来年又去考茂才异等科,再次失利,自此要么常年居家读书,要么到处游历四方。
一直要到嘉祐二年(1057年),送两个儿子苏轼、苏辙入京考试,并且两个儿子都一举高中,才会名动汴梁,朝廷邀请他入仕,被他拒绝,从此沉醉于文学家。
但至少此时苏洵还没有熄灭科举的心思,在得知今年朝廷又开恩科之后,就火急火燎地从四川赶来,想参加今年二月的春闱。
由于亲哥哥现在是祥符赤县县令,所以自然要前来投奔。
“明允啊。”
县衙后院内,苏涣看着苏洵的文章,赞不绝口道:“你的文章学问已成,考究古今治乱得失,很有章法啊。”
苏洵笑道:“小弟这几年在家中也不是什么事都不做,专心研究学问,确实自感增长许多。”
“嗯,若无意外的话,今年你怕是要中进士了。”
苏涣笑道。
“唉。”
苏洵叹道:“哪这么容易,要想中进士,就得少跟权贵子弟一榜,不然根本没有我的份。”
宋代考进士自然也是有黑幕的,比如韩琦就是抓着陈尧佐、韩亿、石中立等人搞黑幕,给考官打招呼,帮自家子侄考上进士的证据,这才把他们扳倒。
还有民间传说冯京考进士的时候,他的对手是张尧佐的外甥石布桐,若非错把冯京当马凉,恐怕冯京也中不了状元。
所以苏洵才感叹中进士之难啊。
不料苏涣沉吟了一下,说道:“知院最喜欢的就是才能出众的学士,所谓举贤不避亲,你若是才能不足,我是不会帮你的,但你的学问已有火候,届时我拿你的文章给知院看看,看他愿不愿意召你入仕。”
苏洵大喜道:“多谢兄长,多谢兄长。”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衙役进来道:“明府,新一期的报纸来了。”
“拿来给我看看。”
苏涣伸手接过。
他现在每期报纸都订阅。
不仅仅在于要了解最新时事,还因为赵骏经常在报纸上写文章。
所以作为赵骏提拔上来的人,自然要时常看看,以聆听知院的教诲,才能够更好地治理地方嘛。
苏涣扫视了一眼,拍案道:“好啊,我大宋自立国八十年来,这次狠狠地出了口恶气了。”
“哦?”
苏洵连忙凑过来道:“出什么事了兄长。”
“辽人猖狂,打了败仗还敢来索要好处,真是岂有此理。知院言辞回绝,振奋人心啊。”
苏涣挠挠头,又纳闷道:“就是有一点我不是很明白,知院在朝野上虽有人非议,常以莫须有罪名弹劾他,却多有支持之人,为何他要把对付辽国的办法说出来呢?”
“我看看。”
苏洵接过保持,扫视了起来。
过了片刻,苏洵沉吟思索,随后才轻声说道:“知院真乃天下奇人也,这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哦?”
苏涣纳闷道:“何解?”
“知院大抵也不想真的开战,毕竟报纸里说了,一旦开战,敌我两国定是生灵涂炭,妄造杀孽。但若是接受了辽人和谈,那势必会造成奴颜婢膝,有辱国体。”
苏洵沉声道:“所以知院不会答应辽人的和谈,但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也不想妄动刀兵,希望辽人知难而退。”
“知难而退?辽人现在如骑虎,难下也,还会知难而退吗?”
苏涣说道。
苏洵笑着举起手中的报纸道:“这就是知院让辽人知难而退的办法,他就明着告诉辽人,我就有了对付你们的计策,不想灭国的话,就老老实实,否则,辽国一定比大宋先灭亡!”
这是个阳谋!
赵骏已经把方法写在报纸里,辽国的间谍就不可能不知道。
那么辽国那边得知宋国试图瓦解他们的属国和属部落之时,能干什么呢?
什么都干不了。
你去威逼利诱那些属国和属部落,只会造成他们更加反感,从而将他们往宋国这边推。
你想去安抚他们,人家才听了你的话去进攻大宋,然后什么好处都没捞着,还蒙受巨大损失,若没有赏赐,你拿什么去安抚?
依旧是画大饼吗?
画大饼也得看能不能吃下来。
面对宋国的手榴弹,这些人不可能再去听信辽人的花言巧语了。
就好像一个公司里,你只给员工说未来前景一片大好,却每个月不仅工资少发,二十四小时加班无限制,员工鬼才愿意跟你干呢。
谁都不是傻子。
因而安抚人心,靠的是胡萝卜加大棒,你只有大棒,没有相应的奖励,最后造成的结果就是众叛亲离。
辽国就是知道这一点,才急迫地希望从宋国这里要钱去安抚。
但现在赵骏就是明牌拿捏了辽国七寸。
摆明了告诉你们,若是不答应与宋国和谈的话,那么就看是你的属国和属部落,愿意跟着你集结起五十万大军南下,还是愿意跟着给钱给武器装备的大宋一起灭你辽国了。
这个阳谋,近乎无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