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五年十月二十四日,已是初冬时节,天气早已转冷,虽未下雪,却已结霜。
然汴梁开封,依旧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上午辰时末刻,也就是早上九点钟的时候,赵骏等宰相正在办公,他们都各自看着分管部门这几天上报过来的文件。
屋内大门紧闭,窗子只开了一条缝,屋子里的布局早就有了新的变化,最直观的就是供暖桌。
这种桌子是普通的八仙桌,又有点像麻将桌,区别在于它是全钢铁制作,并且上面有一个盖,打开之后可以放入燃烧的蜂窝煤。
而且下面还有一根钢铁管道连接着室外,让一氧化碳排到室外去,防止煤气中毒的事情发生。
这种供暖桌制造并不难,难的是里面的蜂窝煤,但赵祯找到了蜂窝煤的配方,朝廷又在郊外建设蜂窝煤厂之后,供暖桌和煤炉便逐渐流行起来。
此刻一堆老头们围坐在这铁桌边说着最近几天的公务。
“这是今年各院新进进士的实习报告,这个叫冯京的不愧是状元,还是三元及第,在税务部观政,表现还是不错的,拿到了较高的评价。”
“这个叫贾黯的也不错,就是性格有点刚直,被点评为榜眼,不然若是在平常年份,应该也是状元之才啊。”
否则的话思想不能开拓,就可能出现那种保守派抵制科学,视科学为奇技淫巧的现象,沉浸在以前的落后思想里出不来。
“两万一千六百四十二户。”
“那就刚刚好,今年年底,咱们拟定一份关于推动民间钢铁厂、水泥厂、纺织厂、砖厂的建设章程文件出来,让工商部那边多组织国内的大商人谈谈,在各地主要城市建立起一定工业体系。”
“看看吧。”
吕夷简抬起头说到。
“给。”
赵骏接过来扫了几眼,笑道:“果然还是得利益催动,商人们才会纷纷跟着走啊。”
所以最近这两年的科举竞争压力还是很大的,很多人都听说了这件事,不得不提前参加科举。比如冯京历史上是庆历八年,贾黯历史上是庆历六年,现在都提前科举了。
赵骏又扭头看向吕夷简道:“老吕,各地御史司和路州县的公文报告怎么样了?年底能够统计好吗?”
“新增了多少人口?”
“这种事情果然还是要有国家的引导才行。”
“嗯,这事我会去留意。”
不过他们的水平还是够硬,分别包揽了状元和榜眼,显然也没有辱没他们在历史上的能力。
直到现在他们才明白赵骏的深谋远虑。
赵骏自然是明白光靠朝廷肯定是不能那么快把工业体系建设出来,还得依靠资本的主观能动性,因此这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结果就是建好的钢铁厂和水泥厂派上了用途,光修建官邸、建造官员宿舍、翻修宫殿等等,就用掉了汴梁水泥厂和钢铁厂的全部产能,同时还养活了几家砖瓦厂。
“也是汉龙这一招确实灵,现在全城到处都在动工,开拓河渠的开拓河渠,新修房屋的新修房屋,那些商人们见了,自然也会来问问。”
“这是不是汉龙说的那样,朝廷先做出表率,那么手握资本的那些人,也会闻风而至?”
旁边的晏殊把公文递到赵骏旁边。
吕夷简、王曾等几个人纷纷说着。
赵骏点点头笑道:“是,资本就是这样。只要明年放出风去,说以后朝廷会大量收购钢筋水泥来修筑河堤、城墙,要不了多久,钢铁厂、水泥厂和砖瓦厂就会到处遍布。”
众人纷纷称赞。
厂子建好之后,刚好朝廷为了解决日益高涨的房价,需要大量建造公房,于是一栋栋类似于筒子楼的廉租房拔地而起。
又恰好汴梁人口暴增,城市开始对外扩张,城外的郊区也渐渐纳入到城市体系范围,就更需要大量建设。
儒家经书不会教你当官的道理,数理化也不会。可官员必须什么都懂点,基本的理科知识还是要有。
最近几年虽然科举进士依旧是含金量最高的官场入场券,但从后年开始,他就打算正式开始纳入一定的物理和生物知识。
赵骏手一抖,差点没把公文给掉地上。
赵骏埋在公文里,头也不抬地说道。
黏土矿倒是有,但要想造钢铁和水泥,每次都必须从外地运来,费时费力,硬要建厂子做什么。
赵骏一边接过来一边随口问了一句。
“汉龙,这是今天工商部上的劄子,你看看。”
“钢筋水泥造的房子还是更加坚固,虽然不一定美观,可在防火上比木屋强太多。这汴梁要是出一场大火,不知道死多少人哦。”
“不错,我若是商人们也想问问这房子该怎么造。商人都是逐利的,有新鲜玩意儿出现,他们也会跟风。”
“嚯。”
商人们一看,这钢铁厂和水泥厂好像蛮赚钱的,就有不少与官员熟稔的大商人来询问。包括工商部扶持的那几个巨头大贾,也都想过来掺和一脚。
赵骏想了想说到:“比如成都、广州、浙江、大名府、河南府、应天府之类的地方。还有让自然资源部那边实地考察一下,有没有离运河较近,资源充足之地。”
晏殊负责与工商部那边对接,所以点点头表示明白。
以前他们还不能理解,汴梁没有合适的铁矿、煤矿、石灰石矿。
“这方面的数据还在统计当中,不过京畿路的人口已经普查出来了,你要不要看看?”
“比较优秀的挑出来,明年年初磨勘的时候,就先让他们去各地担任县令,看看政绩吧。实习期间表现好,不代表在地方上表现就好,还是要磨砺一下。”
李迪停下手中的文书,扭过头不着痕迹地拍了个马匹。
史料记载,宋仁宗宝元年间人口为1017万户,其中男丁人口达到了2059.53万人。
按照一户平均五口来计算,总人数大概在五千万左右,到宋仁宗末期,人口才增长到了1246万户,男丁人口2642万人。
但这显然只是记录了一个大概数字,因为古代不仅户籍资料难以统计,还有很多不想纳税的黑户,所以这个数字基本上只供参考,实际数字绝对不止这么多。
最典型的就是一户人家远不止五人。
宋代禁止父母在的时候分家,如果父母都没有离世或者还有一人在世,那么兄弟之间就必须继续待在户口本上。
哪怕几个兄弟都各自娶了老婆,生了子女,有一个庞大的家族,即便是这个家族有十几二十人,只要父母还在,那他们便依旧算一户,而不是各自分出几户小家庭。
另外男丁人数统计也有一定迷惑性,因为宋朝人口统计很多方面都是参考的纳税人的人数来做的统计。
而宋代只会统计15岁到60岁之间交丁税的成年男子。
当时15岁以前是不用交丁口税的,15岁以后才开始交,所以宋代就有“15成丁”的说法。而60岁就为老,老人也不需要交,自然就不会存在于纳税统计上。
甚至家中如果有一个80岁以上的老人,或者年满三十无子、父母年老无人赡养等原因都可以免除丁税,以此就不需要被税务记录在案。
因此综合种种,很容易得出,在这些官方统计之下,还隐藏着庞大没有被统计进来的人口。
庆历二年的时候,赵骏让统计部和户部一起联合做了以此人口普查,当时朝廷出台新的政策,已经比较利于人口出现,所以那个时候普查结果就已经有1200万户,总人口约7000多万。
但赵骏做梦都没有想到,今年摊丁入亩之后,光一个京畿路就忽然冒出两万多户,也就是十多万人出来。按照这个比例放在全国,得不知道冒出多少人哦。
“京畿路不大,之前的人口统计也才180多万人,主要人口也多聚集在汴梁。天子脚下,居然有这么多黑户隐藏,让人意想不到啊。”
赵骏感慨了一句,随后看向众人笑道:“不过这也说明了咱们大宋的人口资源还是很丰富的,我预计这次人口普查之后,全国即便没有一亿,至少也有八九千万了。”
“这说明了什么?”
说着他把手中刚刚扫视过的公文放在桌案上,对众人说道:“这说明了大宋已经基本具备了工业化的基础,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钱一到位,咱们就能立马开干了。”
“多久才能造出火车和轮船?”
吕夷简问出了他关心的事情,他一直想看一看不用人力就能驱动的机器。
赵骏想了想道:“明年应该可以做出个样板了吧。”“什么样板?”
王曾也来了兴趣。
“到时候可以先建造一段从汴梁到尉氏的火车,开封四通八达,去哪都好,唯独往南没有运河,去南阳还得走陆路。”
赵骏笑道:“如果能够开通京荆火车路线,四川、湖南、广州的货物就能在湖北转运火车到开封,而不需要先通过长江到浙江,再从浙江走运河向西北来汴梁。”
“这是谋国之见啊。”
众人纷纷点头。
现在开封往西有汴河连着黄河,可以沟通陕西。
北面的运河也已经开凿,很快从河北来汴梁就不再需要先从黄河逆流一段时间,再走汴河过来。
而往东则走汴河去大名府,然后前往淮南、江苏最后流入长江。
这样全国大部分区域都能流通。
唯一的问题是从四川去汴梁,按理来说在湖北停船,然后往北来开封更近。
可因为是船运的关系,四川商人必须先到浙江,再从运河北上去汴梁,这就导致多走了一大段冤枉路。
所以如果从汴梁修一条铁路到湖北,那就方便许多。
后世张之洞之所以要修平汉铁路,其意义和原因也基本在此,为当时武汉、郑州以及北平带来极大空前繁荣。
虽然橡胶运回来后不能大规模生产蒸汽机,可带回一定橡胶原材料,造个几百上千台没什么问题。
到时候先造一小段铁轨试试,之后则举国之力开始修建铁路,希望在老登们死之前,完成他们的愿望吧。
几个宰相正说着,外面门忽然打开,一股冷风吹了进来。
政制院宰相们也不是时时刻刻在,有些宰相需要去各部巡视,有些则要去处理事务,比如老范今天上午就去兵部过问了一下军队的事情。
门打开之后,老范风尘仆仆进来,一进来就嚷嚷道:“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个?”
“先说好的吧。”
赵骏抬起头看着他。
老范扬了扬手里的公文说道:“我刚刚在兵部,安南那边有公文过来,狄青于九月顺利灭掉了安南,扶持了前黎朝遗留的后代上位。”
“哦?”
赵骏笑道:“他三月出发,六月才到邕州,九月就灭了安南?”
范仲淹得意洋洋道:“那可是我的爱将。”
“跟你没半毛钱关系,他之前一直听我讲兵法,那是我培养起来的。”
赵骏不乐意了。
哪个后世热血青年没有一个金戈铁马、封狼居胥的梦?
但可惜赵骏却身居要职,没办法亲自领兵。
当然。
他的军事理论也就存在于理论。
虽然熟读伟人兵书,奈何实际操作估计拉垮得狠,自己也不敢真上阵。
可狄青却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那怎么能让老范领功呢?
“你这话说的,你教兵法有什么用,还得我带着他出去打仗才能成长起来。”
“说的好像你多厉害一样,人家岳飞都快收复山河了,我都告诉伱敌人是谁,敌人该怎么打我们了,你都没把西夏和辽国灭掉。”
“你说的轻松”
“好了,你们俩就别争功了。”
吕夷简咳嗽一声说道:“还是说说坏消息吧。”
“坏消息”
老范过来坐下,把手中的公文扔在桌上,手摸进铁桌里烤火说道:“刚才来的路上,遇到进奏院有个新过来的劄子,拿过来瞧瞧,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
“你就不能一次性说完?”
赵骏翻着白眼。
范仲淹笑道:“我看到江浙路司台上的折子,说有不少地主正在串联,打算向朝廷一起抗议新政的事情,江浙路转运使问我们该怎么处理。”
“能怎么处理,弹压足矣了。”
王曾淡淡地道:“现在全国很多青壮都被吸引,要么被朝廷招募修葺水渠,要么开垦荒地,纳入官田,些许地主,手下能有多少人?能翻得起什么风浪?”
“那好,我待会就批个回文,让江浙路那边派人弹压!”
范仲淹随口说道。
本来这件事虽然是坏消息,可也确实不是什么大事。
起义也需要各种原因的,老百姓要是生活富足安康,有口饭吃,谁会冒着杀头的风险造反?
所以越是生产力足,人人吃得饱饭的时候,就越不可能出现造反起义的事情发生。
几年庆历新政下来,生产力如今大大提升,即便全国各地有灾祸,朝廷也有能力第一时间进行赈灾,不至于出现饿死的情况。
在这种情况下,这些地主虽然握有不少粮食和人口,可也得手底下的人愿意跟着他们造反才行啊。
然而就在范仲淹准备批了劄子,这么进行回应的时候。
赵骏却眯起眼睛,淡淡地说道:“不!”
“不什么?”
众人纳闷地看向他。
“不派人弹压!”
赵骏看向老范道:“这劄子我待会来批。”
“你想干嘛?”
吕夷简嗅出了味道,警惕地看向他道:“汉龙,你是不是又有什么大动作?”
“能有什么大动作?”
赵骏淡然一笑道:“我只是让江浙路那边不去管而已。”
不去管?
众人皱起眉头。
这什么意思?
不去管岂不是闹得越闹越大?
等会。
越闹越大?
所有人的目光向赵骏看齐,若有所思。
汉龙。
还是一如既往地狠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