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响彻在营州、广宁、榆关等临近的几座城池之间。
三座城池基本上就位于后世河北昌黎县东北,到秦皇岛市,再到山海关地区,相隔不过二十多公里。
但驻守在城池上的士兵都看到了远处海平面上的船只,如鬼魅一般,徐徐向着岸边靠拢。
最惊恐的是榆关的士兵,因为在离岸边还有十来里的时候,那些船只的主力部队径直向着榆水的方向而来,似乎要直接驶入榆水里。
其余分了一部分船只向着营州和广宁的方向而去。
营州其实不靠海,距离海岸线有大约三四公里距离,差不多是在后世昌黎县的东北方向,靠近后世著名的旅游胜地北戴河。
此刻随着大宋的船只越来越近,榆关方向的守军已经乱作一团,有的从岸边往城里跑,有的还呆呆站在原地,还有的甚至干脆见四周骚乱,竟然偷偷往别处跑去。
辽国析津府后方有不少士兵都是征召的汉人士兵,根据《契丹官仪》记载,辽朝“逐州又有汉乡兵”。
当时辽国统治阶级核心军队还是以契丹族的皮室军为主,再由渤海人、女直人、蒙兀等统治的部落为先锋,燕云十六州的汉人则只是充当本地乡军而已,跟大宋的厢军一个性质。
所以这些士兵忠诚度不高,除了在宋国收复燕云十六州,本地汉人害怕宋朝刮地三尺的税收,然后奋起反抗大宋以外,基本上没什么战斗力。
毕竟一个月才拿几百文铜钱,玩什么命啊?
在这样的情况下,整个榆关方向都十分混乱。有辽国军官呵斥,有汉人士兵胡乱叫喊,还有不知道是辽人还是汉人,四下扫视后,偷偷摸摸地离开。
平海军主舰福船上,狄青拿着望远镜观察敌情,见到远处岸边辽军一阵慌乱,于是说道:“直接登岸冲阵吧。”
“狄帅,卑职倒是有个好主意。”
呼延守用说道。
“哦?”
狄青问道:“什么主意?”
“我们偷偷派人去辽国做黑商,实则是观察地势,他们的城防地形,早就已经被我们摸清楚。”
呼延守用指着远处的榆关方向道:“那边有一条河,名唤榆水,我们若是顺河而上,将船只列于河水中央,便能掐断辽国东京和南京之间的必经之路。”
“还有此事?”
狄青来了兴趣,顺着呼延守用指的方向看去,然后略微思索之后,就说道:“那边的礁石是否查明,有无暗礁?另外就是眼下入冬,河水是否充足,不会让船只不能前行吧。”
呼延守用笑道:“狄帅放心,我们侦察了数年,有无暗礁、河水情况早就了如指掌。”
“那好,就按你的意思办。”
狄青点点头。
他原本是打算先靠近岸边,用火炮轰击城池,把营州、广宁、榆关这三处重要城池关隘夺下来。
如此掐断辽国东南二京的联系,直接让辽国的主力部队被拦截在东京辽阳府。
但那样做显然有失妥当。
因为他们需要把船上的火炮搬运到城上,一来一回,必然会给敌人有机可乘,甚至找到机会把他们击败也说不定。
除此之外,榆关也并非是那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堑关隘,它南面是渤海海洋,北面是燕山山脉,中间有南北纵向约二三十里的坦途。
榆关城池坐落在地形最中间,火炮没有太高地形加持的情况下,最多也就射出个两公里左右,并不能覆盖整个榆关通道。
但若是把船开到榆水上就不一样了,船只可以来回巡逻,将整个榆关南北控制起来,一名辽军都不得过。
所以这还真是个好办法。
船只铆足了劲向着河岸方向而去,此时各地的守军终于回过神来。
营州和榆关那边只能干看着,他们距离海岸太远,城头上的火炮没什么用处,而广宁那边则忙不迭开始发动火炮。
“砰砰砰砰!”
就看到城头上火光迸溅,烟雾缭绕,十余颗炮弹在空中划过一道绚烂的弧度,如烈阳坠落,猛烈地向着宋军的船队袭来。
然而虽然辽国的火炮手技术要比缺乏训练的西夏火炮手稍微强一点,但实际上也强不到哪里去。
毕竟优秀的炮组成员都被调到前线去了,后方的炮手很多都是没怎么训练过几次,顶多就是知道怎么发射,放炮的准头和技术都差得远。
最主要的是海洋上别看有目标,实则哪怕是近距离缠斗的时候也往往容易空炮,这也是为什么一战前后的诸多海战,很多铁甲舰都要靠近到敌人船只身边开炮的缘故。
因此广宁那边城头的十几门炮看似打得热闹,实际上离船队十万八千里,全都打到海里去了,大宋的船队完全没有遭到任何损失。
不过虽然船队这边没有任何一艘船遭到火炮击中,可突如其来的炮火还是让不少军舰惊惧。
哪怕那些炮弹离得很远,哪怕他们浑身安然无恙,可还是有一些船队的划桨手和蹬轮手不自觉停下了手脚,惊疑不定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害怕有火炮打到船上来。
归根到底,辽国的火炮手缺乏训练不假。可宋国的海军舰队其实也严重缺乏训练,根本没有应付敌人火炮的经验。
以前他们对付的走私船哪来的火炮?
有冷兵器就算不错了。
现在突然遭遇到辽军的炮火,训练不足的弊端就体现了出来。
两边颇有点菜鸡互啄的意思。
狄青自然敏锐的注意到左右后方有不少船只前行速度开始放缓,冷哼一声道:“传令,全速前进,速度越慢就越是活靶子。但有迟疑者,军法从事。”
“是。”
呼延守用连忙应下,随即勒令船上的旗手用旗语通知周围船只。
很快命令传达下去。
各船只接到指令,就立即派传令兵去船舱传讯。
“狄帅有令,全速前进,违令者军法处置。”
“快快快,你们这帮懒鬼,怕个什么劲,辽人的火炮根本打不到我们。”
“速度慢了很容易被敌人瞄准,只有保持高速才打不到我们,你们把速度放下来是要我们全船的人跟你们一起陪葬吗?”
“现在立刻马上加速,听到没有!”
“是是是。”
在军官们的呵斥下,船舱内划船和踩轮子的水手忙连忙加快了速度,再次开始卖力起来,船速马上提升。
虽说现在初冬时节,正处于北风,船队逆风而行,但波涛不止,很快开始向岸边靠拢。
双方的射程渐近,等距离到了大宋船队的火炮射程范围内,船队开始向广宁城池发射炮火。
大宋的火炮可比辽国的猛得多,火炮数量更是达到了六百多门,对城头形成了极大的火力压制。
“砰砰砰砰!”
无数颗炮弹飞驰而来,打得广宁城头抱头鼠窜,根本无力还击。
没过多久在舰船炮火的压制下,辽人甚至不敢露头。
广宁城上城下,轰隆隆的声音不绝于耳,灰尘高扬,能看到大量炮弹镶嵌进了城里。
很多辽军抱头鼠窜,局势迅速被宋军接管。
狄青见此,大手一挥道:“占据各处港口码头,其余小船先行驶入榆水,抢占隘口。”
“是。”
呼延守用应下,马上又去发布军令。
随即宋军船队如一片黑云一般涌入广宁城附近的港口当中。
这里曾是走私船的贸易集散地,因此港口还很大,能够容纳得住那么多船。
港口攻占之后,船上的士兵便开始下船,举起了手中的火枪,附近零星的辽军几乎没有任何抵抗能力,很快就被驱散。
宋军随后开始入驻广宁城池。
火器时代之后,攻城方式也有了很大变化。
以前人们只能通过攻城云梯,或者普通的梯子上到城池,抢占城墙之后打开城门。
但如今远没有那么麻烦,只需要火炮轰塌城门就行。这也是明末清初时期,拥有火炮的明军或者清军常用的攻城方式。“狄帅,我军已经成功拿下广宁!”
呼延守用兴奋地道。
他们呼延家虽是勋贵家族,但这年头勋贵可不值钱,若没有实打实的军功,有这勋贵的背景也没有用。
现在能拿下广宁,就是立了大功,以后晋升也就顺理成章了。
“嗯,立即入城,待我去观察一番地势。”
狄青点点头。
随即宋军所有的船只开始迅速靠岸入港,有些小船则开始顺着榆水往上而去。
其余船只停靠在了码头,留下足够的人员看守之后,大部队开始进驻广宁城,清剿残余的辽军势力。
很多辽军士兵仓惶逃跑,辽阔的幽燕大地上,到处都是窜逃的敌军。
宋军也没有追击,他们有条不紊地开始进入广宁,随后船队从榆水北上,自后方进攻榆关。
没过多久榆关就被攻破,残存的辽军四散逃跑。
恰逢此时锦州方向,又有一支辽军向着榆关的方向而来,要穿过榆关前往辽阳府前线。
耶律宗真数十万大军自然不是一次性过去的,那样闹出的动静太大,会被宋人察觉,知道他调集了大军在幽燕,就不一定会引诱宋军主动来袭,因此都是分批次过来。
这次就是一军五千人,领军将领叫述律啜里吉,虽然并非耶律或者萧姓两大辽国最顶尖贵族,却也是仅次于耶律和萧姓之下的述律部落出身。
作为辽朝高级贵族成员,述律啜里吉曾经做过心腹军,也就是皮室军。如今执掌一部分宫分军,自然深受军方高层器重。
他骑在马背上,身后除了他所执掌的五千宫分军以外,更远的方向还有大概一万多渤海军和女真军。
“陛下这次集结大军,终于要和宋人开战了,我等这一日很久了。”
述律啜里吉的副将兴奋地看向远方,过了榆关就到了辽国南京府,那里便是宋辽前线。
辽人自古以来压着宋人打,可最近这些年来辽人屡屡吃瘪,早就让一些年轻的辽国将领感觉到不满,现在总算是要一雪前耻。
然而述律啜里吉以前是经历过宋辽战争的,当时他还只是一名拽剌军指挥使,相当于宋国的营指挥使,亲历了那场让他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恐惧的战斗。
耶律敌鲁古这位辽国响当当的猛士,就这样被人一炮轰成了碎片,到现在还让他记忆犹新。
所以述律啜里吉很清楚这场战争会非常残酷。
他看了眼自己的副手,这位是迭刺部落的贵族子弟,去年才被提拔上来,又怎么知道敌人的厉害?
只是述律啜里吉也没有说什么,笑着摇摇头。
年轻人有冲劲不是坏事,只希望他能够在这场残酷的战争中活下来吧。
便在此时,一侧忽然有人喊道:“那是什么?”
附近的人寻声看去。
就看到远处旷野之上,分明有不少黑点在四处奔逃,仿佛身后有什么怪物在追赶他们一样。
“怎么回事?”
述律啜里吉勒住了马匹,随后对身边的斥候说道:“去看看。”
“是。”
斥候立即奔马而去。
五千的队伍也停在了原地,静静地看着。
远方旷野辽阔,冬风吹拂,海边的野草蓬蒿随风摇晃,北方燕山余脉高耸入云,大地一片肃杀般的寂静。
过了许久,斥候回来,向述律啜里吉报告了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宋人来了!
“什么?”
得知宋人从海上出现,占据了榆关,述律啜里吉大惊失色。
他万万没想到宋人居然出现在了此处。
要知道榆关乃是连通东京和南京的必经之路,若是榆关被断了,那对于辽国来说就是一件巨大的坏事了。
随后述律啜里吉便又询问详情。
当他得知宋人现在才刚刚上岸,还未站稳脚跟的时候,他稍微思索,便毫不犹豫地道:“决不能让宋人抢占榆关,现在就立即抢回来。”
“是!”
副将也没有问为什么现在去,兴奋地接下了命令。
当下述律啜里吉冷静指挥,一边派人向后方的部队传信,一边令人收拢溃卒,同时亲自领军去冲杀榆关。
他其实知道这次凶多吉少。
但他没有办法。
榆关的重要性太大了,一旦失去,整个辽国都会陷入无比尴尬的地步。
所以他只能冒险趁着宋人还未立足脚跟之际抢回来。
旷野之上,数千骑汹涌而去。
与此同时,宋军这边也才刚刚抢占了榆关,但他们把主要战力都放在了船上,没有把火炮搬到榆关城去。
榆关位于榆水东岸,辽人来袭自然首当其冲。
狄青此刻才刚入城。
榆关现在还未改名山海关,在唐朝建立时也没有像后世山海关那样建得非常雄伟壮观,在此时甚至都比不过宋国一个普通县城大小。
毕竟榆关是唐朝建立,之后又长期被辽国占据,这两个国家都不需要太在意东北的少数民族入侵,因此也没有修缮的必要,直到明朝时期要抵御东北少数民族这才建立山海关。
狄青打算登上城楼去看看,还未上去,就见到呼延守用急急忙忙跑过来向他汇报道:“狄帅,东面出现了大队辽军,我们是不是要先退回船里?”
由于城池小,加上主力都在船上,所以城内其实就只有数百宋军,一旦开战,缺乏火炮的情况下,呼延守用怕顶不住。
然而狄青却没有立即作答,只是登上城楼,开始观察起敌情。
榆关后面没多远就是榆水,船只在榆水上就能轰击城池,但城池的高度却要超过水面,可以说是居高临下。
船只最多也就是轰到城墙上,如果敌人又夺回榆关,结果就只有一个——辽军会在榆关上重新布置火炮,到时候就变成了宋军在水上和榆关的辽军对射。
看完了整个地形情况,狄青心里有了计较。
他沉声道:“最好的办法是把榆关拆去,或者退到广宁,在广宁布置火炮,把河上的桥梁拆掉,依托榆水进行阻击。但把榆关拆去不现实,而退到广宁的话,就意味着我们的放线只有榆水和广宁两道,这对于我们来说非常不利。一旦敌人利用榆关把我们在河面上的船只逼退,再搭建浮桥过河,那么广宁还是有失去的风险,所以我必须守住榆关,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撤离。”
“可是狄帅.”
呼延守用还想说点什么。
狄青打断道:“不用说了,我自有决断,敌人来的数量也不过数千,若是我们能坚持住这次袭击,便能在榆关站稳脚跟,立即传令,让后方再派两千人过来,其余人拆卸掉船上的火炮,准备安进城里。”
“是。”
呼延守用见他已经决定,便也没说什么,立即去执行。
狄青眯起眼睛打量着东方。
远处旷野上烟尘四起,数千骑兵如野狼般汹涌而来。
他打算以榆关、榆水、广宁三道防线狙击。
但他们现在才刚刚入关,还未站稳,船上的火炮想要搬过来难度何其之大?
恐怕没有几天功夫都无法把炮运到城上。
然而狄青却知道,就算再难也得做,只有这样才能成功拦截辽军。
所以在火炮还未搬运上来之前,他们就只能利用手中的火枪,与庞大数量的辽军作战了。
哼!
那又怎么样?
纵使你辽军人再多,我也要让你们折戟沉沙于此!
狄青看着东方尘烟四起,握紧了拳头。
这次。
他将以一万之力,阻拦整个辽国东京的辽军驰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