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整个魏国公府,亮若白昼。
房玄龄与周贺林进入房遗直的院子,还未到达阁楼的门口,就听到阁楼内传出房遗直激动的声音。
“原来是这样,原来彩虹是经过如此复杂的过程才形成的,真的没想到,我们天天能看到的光,竟然蕴含着如此多的知识,林寺正,你当真是学识渊博,我自愧不如。”
听到房遗直与往常淡然安静截然不同的声音,房玄龄脚步不由微微顿了一下。
周贺林更是瞪大着眼睛,脸上充满着惊异之色。
周贺林对房遗直的性子很了解,房遗直三岁识字,五岁便开始自己读书,他先读蒙学之物,后读圣人之书,再之后,诸多书籍便皆开始涉猎,哪怕是格物之学,也十分喜欢。
所以房遗直拥有着连房玄龄都自叹不如的学识,天文地理,治国兵法,格物之学,无所不通,故此……他什么时候听到过房遗直向其他人在学识上承认自愧不如的?
更别说房遗直性子安静,十分沉稳,他们又何曾听过房遗直用这般激动的,完全不同以往的语气说过话?
周贺林意外之余,不由将视线放在自己恩师身上,旋即他直接一怔……只见房玄龄已经完全停下脚步,不再前行,竟是在安静地听着书阁内的交流。
这时,书阁内传出新的声音:“房郎中切莫这样说,本官也不过是凑巧多看了几本房郎中没有看过的书罢了,当不得学识渊博四个字。”
这陌生的声音……周贺林顿时意识到,这就是那个最近声名鹊起的大理寺正林枫的声音。
他眸光微闪,忙侧耳听去。
阁楼内,烛光摇曳。
阁楼里对饮畅谈的两人,并不知道此时门外正有两双耳朵在偷听。
房遗直听到林枫的谦逊之话,直接摇头,认真道:“林寺正在过往断案中,用过天文地理诸多学问,正是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对格物之学更是知晓甚多,怎就担不得学识渊博的评价?”
林枫知道房遗直是一个较真的人,笑了笑,没再反驳。
房遗直双目灼灼的看向林枫,眼中充满着希冀,就如一个求知的学子,道:“不知林寺正还知道哪些有趣的格物之学?”
林枫笑道:“房郎中想知道哪方面的?”
“哪方面的都行,就和这光一样,十分常见,但我们却未曾深思其中内理的学问。”
林枫想了想,目光看向桌子上跳动的烛火,他说道:“房郎中可知道,这蜡烛燃烧出现火焰,都需要哪些条件?”
房遗直愣了一下,他眨着眼睛看着烛火,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林枫的问题。
他真的从未思考过蜡烛燃烧,还需要什么条件。
门外,长安县令周贺林眉头紧皱,只觉得林枫提出的问题很奇怪,蜡烛一点火就燃烧了,这还需要什么条件?
他视线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恩师,整个人直接一愣。
因为他竟是发现,自己恩师的眼眸中,正闪烁着思索之色,很明显,自己恩师竟然真的在认真思考林枫这奇葩的问题。
书阁中。
房遗直思索半晌后,摇头道:“我知道如何点燃蜡烛,却不知其中内理……”
他看向林枫,拱手道:“还请林寺正指教。”
林枫轻轻一笑,他说道:“蜡烛燃烧,或者说所有东西的燃烧,都需要三种要素!”
“三种要素……”
房遗直只觉得一扇未知的大门正向他开启,他忙道:“哪三种要素?”
“可燃物,助燃剂,以及达到可燃物燃烧需要的着火点。”
房遗直眼中满是茫然之色,对林枫所说的三要素,可以说一个都听不懂。
林枫笑了笑,道:“房郎中不要急,且听我慢慢说来。”
接着林枫就将初中课本学到的燃烧三要素十分详细的告诉了房遗直。
并且还带着一个个简单易懂的例子。
如沙子为什么能灭火?因为隔绝了空气这个助燃剂。
为什么水能灭火?因为隔绝了空气的同时,蒸发时还会吸收大量的热,导致温度降低到可燃物的着火点之下。
通过这样生活中常见的例子,来帮助房遗直更直观的明白自己的话。
就这样,林枫花费了半刻钟的时间,将燃烧的基本知识终于讲述完毕。
他笑着看向房遗直:“综上所述,理论上只要是达到了燃烧三要素的所有条件,就没有不能燃烧的东西。”
房遗直瞪大着眼睛,怔怔的看着林枫。
他瞳孔不断在眼中转动,忽然,整个人蹭的一下起身,来回踱步,一边走,一边嘴中念着什么。
看起来神神叨叨的一样。
都顾不得仪态仪表了。
林枫噙着笑意看着房遗直,他给房遗直介绍的都是最基础的知识,例子也是生活化的,他相信以房遗直的能力,肯定能迅速消化这些知识。
房遗直对林枫来说,很特别。
他与林枫见过的所有官员都不同,房遗直有着读书人的纯粹,没有其他人那般心机算计,一心扑在学问上,说他是官员,不如说他是一个真正的学者。
对这样的房遗直,林枫很喜欢与其接触。
他会觉得很轻松,很自在。
下一刻,房遗直果真停下了脚步,看向林枫的眼中充满着奕奕神采:“原来是这样!我终于明白了,原来这蜡烛燃烧的背后,竟是有着这么多的知识和道理!”
说着,房遗直忽然面向林枫,十分庄重的向林枫行了一礼:“多谢林寺正传道授业!”
…………
阁楼外。
周贺林嘴巴张大,脸上满是震惊的表情,整个人已经有些呆滞了。
他真的没想到,原来那么常见普通的蜡烛燃烧上,竟然还有这些道理。
什么可燃物,什么助燃剂,什么着火点,这都是他以前闻所未闻的知识,但当林枫介绍后,他又觉得十分有理,就该如此。
不说林枫的断案本事是否比自己强,单说那学识,他就不能不承认,自己的确比不过。
怪不得房遗直对林枫如此尊敬,破例邀请林枫进入书阁,林枫是真的有这个资格。
他不由看向房玄龄,想知道自己恩师对林枫是什么态度。
然后,他就见房玄龄露出了笑容,和往常那常态化的温和笑容不同,这次的笑容,明显更加源自内心。
周贺林一愣,不由道:“恩师?”
“真是有趣的知识,今天能听到这些,就没有白来。”
房玄龄轻笑一声,停下的脚步再度迈动,道:“走吧,一直偷听可不是待客之道,我们去见见这个知识丰富的小家伙吧。”
两人来到门前,周贺林连忙敲响房门。
房内热烈的声音一静,传出了房遗直有些不悦的声音:“不是说不要来打扰我和林寺正吗?”
周贺林一脸尴尬的看向房玄龄。
房玄龄轻笑一声,毫不在意,温声道:“是我。”
房内声音再度一静,然后就听脚步声迅速靠近,旋即紧闭的门被打开。
房遗直看着门外的父亲,一脸意外:“父亲,你怎么来了?”
房玄龄笑呵呵道:“府内来了客人,老夫岂能不来招待下客人?”
说着,房玄龄便走进了阁楼中。
一进入阁楼,他就看到一个模样俊秀,双眼黝黑有神的年轻人站在桌后,年轻人忙向房玄龄拱手行礼:“见过魏国公。”
房玄龄不动声色打量了林枫一眼,然后点了点头,笑容温和道:“不必多礼,你是犬子第一个请进书阁的贵客,老夫着实是有些好奇,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俊彦会被犬子破例邀请,所以不请自来,若是打扰了林寺正,还望见谅。”
林枫眸光一闪,顿时明白了房玄龄的言外之意。
第一,房玄龄专门说自己是房遗直破例,第一个邀请进书阁的贵客,这分明是在告诉自己,房遗直对自己有多看重。
而房遗直从始至终都没说书阁的特殊之处,若房玄龄不说,自己还真不会知道这些。
第二,则是解释为何他会来这里,只是对自己好奇,并无其他心思。
林枫心中感慨,不愧是名相房玄龄,一句话,诸多用意,偏偏还温和周到,让人生不出一点抗拒之感。
他忙道:“下官一直敬仰魏国公,早就想前来拜会,只是担心太过唐突,所以一直未曾拜会魏国公,今日能见到魏国公,下官只觉荣幸。”
房玄龄微微点头,笑容温和道:“刚刚老夫在门外听到了伱和犬子的一些交谈,那燃烧三要素着实让老夫大开眼界,不知子德是在何处知晓的这些格物之说?”
对我的称呼已经从林寺正变成子德了……林枫道:“不瞒魏国公,下官在牢内时,头部曾遭遇重击,导致些许记忆有了缺失,所以下官也不记得这些知识是在哪些书里看到的了,只记得相关的内容。”
房玄龄道:“原来是这样,老夫和一些太医私交不错,若林寺正有需要,老夫可让太医们帮帮忙,或许能帮林寺正恢复一些记忆。”
林枫连忙表示感谢。
虽然不知道房玄龄为何对自己态度这样好,对自己这样关心,但此时绝不能拒绝,毕竟有病不治,一定会让这个当世心机最深最有智慧的能臣察觉到异常。
房玄龄见林枫答应的干脆,笑着微微颔首,他道:“都快坐吧,坐下聊。”
众人相继落座。
房遗直左看看周贺林,右看看房玄龄,眉头不由皱起,似乎很嫌弃他们来了后就不走了,这下自己和林枫好好的学术氛围都被影响了。
房玄龄看了房遗直一眼,然后又看向林枫,温和道:“今天,老夫耳边一直都是同僚在议论你的事,你能在细微之处发现真相,又以将计就计之法捉住真凶,便是老夫,都忍不住心中赞叹,你这等断案之能,饶是老夫,也是第一次见到。”
林枫摸不清房玄龄的意思,连忙谦逊道:“下官只是运气好罢了。”
房玄龄听着林枫谦逊的话,微微颔首,笑道:“一次是运气好,可两次三次,总不会是运气好就能解释的……正巧,老夫的学生长安县县令周贺林,这些天遇到了一些难题,想要请教一下子德,还望子德看在老夫的面子上,能帮衬一二。”
林枫有些意外的看向周贺林,却见自从进入书阁后就一直沉默的周贺林,脸上也微微露出一抹意外之色,但很快,周贺林便神色如常,拱手道:“还望林寺正能帮本官。”
虽然周贺林迅速就将那一抹意外之色收敛,可仍是没有瞒过林枫的视线,林枫心中微动。
看周贺林的样子,房玄龄的话明显是出乎周贺林的意料。
这代表周贺林可能就不是为了找自己帮忙而来,那么房玄龄这样说……难道,是要考校自己?想看看自己的本事,是否如传言中那样?
回想房玄龄一来,就告诉自己房遗直对自己是如何特殊对待的,林枫心中微动,他似乎已经明白了房玄龄的用意了,这是在为自己儿子把关吗?
可房遗直是找朋友,又不是找老婆,用得着这样?
林枫心中百转,面上丝毫不显,笑着拱手:“周县令但说无妨,只要是本官能帮得上忙的,一定竭尽全力。”
周贺林见林枫如此热情,视线微微闪烁,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咳嗽了一声,想了想,道:“下官最近遇到了几个案子,对凶手身份不是太确定,还望林寺正能帮忙判断一下。”
“哦?”
一听案子,林枫眼睛就亮了:“不知是什么案子?”
周贺林看向林枫,神色认真了起来,说道:“第一个案子,发生在不久之前,那是午后,有人来县衙报案,说有人要偷袭伤害他,他不得不进行反击,结果不小心将要偷袭他的那人打死了。”
“本官听到报案后,立即带人前去查看,结果发现案发现场是湖边。”
“报案之人说,他当时正在湖边钓鱼,忽然从湖面上看到身后有人鬼鬼祟祟,举着一个大石头向他走来,要将他打死……而当他看清那人后,发现那人正是他不久之前吵过架的对头,所以他心中一惊,连忙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就狠狠向后打去。”
“结果石头撞到了他对头的脑袋,将他对头打倒,而那人倒下时,后脑又不小心磕到了地上的石头,直接意外身亡。”
他一边说着,视线一边紧盯着林枫,道:“因为案发时附近没有其他人,所以本官在确定这究竟是意外,还是故意杀人上,犯了难。”
听到周贺林的话,房遗直也生起了兴趣,眼中有着思索之色。
房玄龄则端着茶杯,慢悠悠喝着茶,似乎对这个案子并不感兴趣。
周贺林看向林枫,道:“林寺正觉得本官该如何调查?”
“调查?何必做这多余的事!”
可这时,林枫突然开口,直接下了结论:“不必调查了,报案之人是故意杀人的。”
周贺林一怔,下意识道:“林寺正为何如此笃定?”
房遗直也疑惑的看向林枫,连房玄龄端着茶杯的手都微微一顿。
林枫看向房遗直,道:“房郎中,这和我之前对你说的光的反射有关,湖面可以当做一个镜子,我们的视线可以当成一束光,所以若是我们想要看到身后的画面,镜子应该怎样放置才行?”
听到林枫的话,房遗直眸光陡然一闪,他顿时道:“至少该倾斜一个角度,绝不能平放,平放的话,我们的视线绝不能被反射到身后,也就是说……”
房遗直激动道:“报案之人绝不可能通过湖面看到身后的人影,他分明就是在说谎!”
周贺林愣了愣,什么光的反射?他们在说什么呢?
总觉得很厉害的样子!
而神色从容的房玄龄,此时眸光也轻轻抬起。
他看了一眼激动的儿子,又看了看林枫自信的笑容,房玄龄想了想,低下头看了一眼手中的茶杯,脑袋前后移动了一下,看着茶杯里的画面,眸光微闪,轻轻颔首,眼中出现一抹笑意。
林枫看向周贺林,笑道:“房郎中已经为本官解释了,若周县令还未抓人,接下来可以直接抓人了。”
房遗直双眼神采奕奕,他第一次感受到林枫告诉自己的那些知识,究竟是多么有用。
周贺林咳嗖了一声,道:“后来本官在审问时,已经问出他说谎的事情了……”
他看向林枫,眼中带着一抹感慨:“没想到林寺正都不用审问他,瞬间就能知晓他在说谎……都说林寺正最善从细节处发现破绽,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本官敬佩。”
林枫笑着摇了摇头,十分谦逊:“不算什么,只是碰巧他的谎言在本官掌握的知识与经验之中,周县令不知道这些知识,却仍能识破他的谎言,这才真的厉害。”
听到林枫的话,周贺林眸光不由微闪,他忽然觉得林枫不仅能力强,说话也好听,自己之前对林枫的嫉妒完全没必要。
“还有别的案子吗?”林枫继续询问。
周贺林忙点头:“还有第二个案子——”“可以了。”
但未等周贺林再说第二个案子,房玄龄的声音突然响起,他放下茶杯,道:“子德是贵客,哪有一直麻烦贵客的道理,你有其他问题,以后可以单独请教子德。”
周贺林一愣,旋即连忙点头称是。
房玄龄起身,向林枫温和道:“子德,你们继续聊学问的事情吧,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着,他便带着周贺林离开了。
毫不拖泥带水。
看着房玄龄离去的背影,林枫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想,自己刚刚的表现应该是让房玄龄满意了吧。
若房玄龄能满意,那以后自己再和房遗直往来,就绝不会再有任何问题了,甚至在需要时,或许房玄龄还能帮衬自己一下。
不过林枫也不敢确定自己猜的就对,毕竟房玄龄这样的人,真的是深不可测,让人窥探不见其心中真正的想法。
…………
书阁外。
繁星之下。
房玄龄一边慢悠悠步行,一边道:“与林枫的第一次见面,感觉如何?心里还不服气吗?”
周贺林叹了口气,道:“林寺正的学识极高,连公子都十分敬佩,学生自然也是十分敬佩的!而他的断案能力……虽然学生只来得及询问一个案子,可见微知著,学生刚说完案子的情况,林寺正就迅速说出了真相,甚至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
“这足以证明他思维十分敏捷,断案经验相当丰富,能够将自身学识和经验如探囊取物般随时运用……”
说到这里,周贺林顿了一下,旋即感慨道:“学生不能不服气,至少目前来看,他比学生要厉害许多。”
房玄龄呵呵笑道:“能让傲气的你自愧不如,看来你是真的服气了。”
周贺林看向房玄龄,犹豫了一下,不由道:“恩师为何让学生试探林寺正的本事?”
房玄龄对自己的学生并未隐瞒,他抬眸看向苍穹,道:“还记得遗直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周贺林眸光微动:“春秋时晋国贤者羊舌肸,学识渊博,品德高尚,能以礼让国,因此被孔子称之为‘遗直’,老师以先贤雅号为公子取名,饱含对公子的期待。”
房玄龄微微颔首,他目光深邃,缓缓道:“所以,老夫若不亲自为他把把关,怎么能放心啊,毕竟,这可是第一个真正能走进他内心的朋友……”
“他性情率真,认死理,若是第一个真正用心交的友人品行不端,或能力不行,无法与他一起前行,反而拖他后腿……那以后对他的伤害,恐怕会很大,所以即便这样做有些不合适,但我身为一个父亲,也得为他把把关。”
周贺林没想到房玄龄竟是因为这个原因,不过想了想,又觉得很正常,毕竟房玄龄对房遗直的期待,真的很深。
遗直,这是要对标先贤的。
周贺林忍不住道:“那恩师对林枫,可还满意?”
房玄龄轻笑一声:“小辈的事,就随他们自己去吧。”
周贺林愣了一下,继而明白了,看来恩师对林枫真的十分满意,否则的话,绝不会说出“随他们”去的话。
连一向眼光挑剔的恩师都对林枫十分满意了,周贺林心中说不出是怎么滋味,一开始见房玄龄称赞林枫厉害时,周贺林是有些嫉妒的,毕竟房玄龄从未这般夸过自己。
但现在,亲自见过林枫,验证过林枫的本事后,他再无这种想法了,更别说连房玄龄都认同林枫了,他若还对林枫有敌意,恐怕恩师都要敲打他了。
身为房玄龄的学生,周贺林自有聪明之处,他很清楚,哪些人能得罪,哪些人只能结交。
“老爷。”
这时,管家忽然快步走了过来,他向房玄龄一拜后,转头看向周贺林,道:“周县令,县衙来人了,说普光寺又发生了命案。”
周贺林一听,脸色顿时大变。
…………
书阁内。
随着房玄龄的离去,气氛顿时又轻松了起来。
连房遗直也明显轻松了许多,看得出来,房遗直对房玄龄,也是有些敬畏的。
林枫与房遗直又各自喝了一杯酒,气氛重新融洽起来,林枫想了想,觉得时机到了,该说说正事了。
他看向房遗直,状作随意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曾在一本书中见过,说这世上的泥土还有红色的,房郎中……不知你可曾见过红色的泥土?”
“红色的泥土?”
房遗直没有犹豫,很自然道:“当然见过,我府上就有。”
“哦?”
林枫好奇道:“房府就有?当真?”
房遗直道:“这岂能有假?在长安城外有一座清凉山,清凉山上有一座寺庙名叫普光寺,普光寺有一片土地,那里的泥土就是红色的,根据普光寺主持德文大师所说,那泥土是菩萨显灵,济怀苍生所显化的。”
“我娘一心向佛,经常去普光寺拜佛祈福,曾向德文方丈求过红泥,所以现在在我娘房里,就有一盆菩萨赐福的红色泥土。”
菩萨显灵,赐福的红色泥土?
我读书少,别骗我……红色泥土当真不是泥土中高价铁元素含量高吗?
林枫眸光闪烁,用科学来解释泥土为什么会呈红色,他能说出许多理由来,唯独不信什么赐福显灵一说,不过说起寺庙来……
林枫又想起自己在那梳妆柜下发现的菩提树叶。
他看向房遗直,道:“这么看来,普光寺一定香火鼎盛了……我听说很多灵验的寺庙中,都会有菩提树,不知道这普光寺是否也有菩提树?”
房遗直说道:“我听娘亲说过,在长安城内外,只有三座寺庙里有菩提树,其中就包括普光寺。”
林枫瞳孔陡然一动,抓着酒杯的手下意识用力。
红色的泥,来源于普光寺!
菩提树,普光寺也有!
若说是巧合,这也未免太巧了。
看来……
林枫眼眸微眯,接下来有必要去一趟普光寺了。
可他眉头不由蹙了起来,如果普光寺和原大理寺丞林枫,和四象组织真的有关系,自己若无缘无故前往,是不是就会打草惊蛇了?
他掌握红色泥土与菩提树的线索,目前来说还是机密,只有萧瑀知道,按照信息差理论,这是自己的优势。
可一旦自己毫无缘由去了普光寺,很可能这优势就丧失了。
“得找个理由……以拜佛名义前往?”
这个想法刚出现,就被林枫给否了。
毕竟从他出现开始,就没有表现过任何信佛的迹象,突然想开了去拜佛,谁能相信?
可若不是因为拜佛,还能有什么合理的,符合自己身份,谁也不会怀疑的理由去普光寺呢?
林枫心中不由发了愁,他现在可以信任的人不多,而萧瑀他们同样和自己一样被四象组织关注,萧瑀他们也一样没法贸然前去。
这下,林枫真的犯了难,即便已经有了目标,可如何前去探查,反倒成了难事。
房遗直见林枫蹙眉,不由关心道:“林寺正,你怎么了?”
林枫刚要摇头,忽然间,门被敲响了。
敲门声传来。
房遗直脸色有些不好,他有些歉意的看向林枫,道:“林寺正,很抱歉,今晚我本想单独和你畅谈的……”
林枫笑着摇头:“房郎中专门叮嘱不许人随便打扰的,所以这时有人敲门,恐怕是真的有什么要紧的事。”
房遗直见林枫没有不悦,这才点了点头,他迅速起身,来到门前,打开了门。
一看门外的人,房遗直就是一怔,只见门前的人,正是去而复返的长安县令周贺林。
他不解道:“周县令,你怎么又来了?”
周贺林?
林枫听到房遗直的话,眉毛一挑,他也起身,来到了门前。
就见周贺林一脸的歉意,他说道;“公子,很抱歉又打扰你们,我这次是专程来找林寺正的。”
“找我?”林枫一怔。
房遗直也有些疑惑。
周贺林与林枫是初次相识,他找林枫干什么?
周贺林向林枫拱手,道:“林寺正,实不相瞒,本官最近遇到了一桩很难缠的案子,本官调查两日也毫无线索,而现在又有新的人员伤亡,本官是真的没办法了,还请林寺正能帮本官一把。”
难缠的案子?
还有新的人员伤亡?
林枫眸光一闪,直接道:“不知是什么案子?”
周贺林身为长安县县令,和大理寺也有很多公务往来,若与周贺林结交人脉,对他也是好处。
周贺林见林枫有意帮自己,没有任何迟疑,连忙道:“案子发生在昨天清晨。”
“昨天一大早,本官尚未去县衙上值,就被人从睡梦中叫醒,衙役告知本官,说清凉山上的普光寺发生了命案,有一个僧人被杀了!”
清凉山!普光寺!?
林枫眸光一闪。
这么巧,自己刚知道红泥与菩提树源自普光寺,普光寺就有案子发生了?
他不由看向房遗直,便见房遗直也看向他。
很明显,房遗直也觉得太巧了,他们刚刚提起普光寺,没想到周贺林的案子,就来源于普光寺。
林枫收回视线,心中微动,自己正愁不知道该以何种正当的理由去往普光寺呢。
眼下,这不就是最合适的理由?
还有什么比身为大理寺正的自己,前去探案,最合理的?
想到这些,林枫当即看向周贺林,神色认真道:“还请周县令详细说明此案。”
周贺林自然不会犹豫,他说道:“本官接到报案后,就连忙带人前去查探,结果发现死的僧人法号是智成,他死于寺里的一口水井旁,全身被菜刀砍了足足十八刀,血淋淋的,看起来十分恐怖。”
“菜刀?”林枫抓住关键:“现场发现了证物?”
周贺林点头:“不错,菜刀上沾满了鲜血,就被留在了现场,经过仵作查验伤口后,确定凶器就是菜刀。”
林枫沉思片刻,缓缓道:“菜刀是寺庙里的吗?”
“是,后来我们让僧人检查,发现厨房少了一把菜刀。”
“当夜寺庙里有香客留宿吗?”
“有,一共三个香客。”
“可有嫌疑?”
周贺林摇头道:“无法确定,事实上不止他们三个香客,很多僧人都没法排除嫌疑。”
“根据仵作验尸推断出的死亡时间,那时所有人都在睡觉,所以谁也没法给其他人做证明。”
林枫想了想,道:“死者身上被砍了足足十八刀,看来凶手与死者可能有些仇怨……你们可曾询问过其他僧人,这个僧人死前是否与其他人有过冲突?”
周贺林道:“倒是有一个香客和这个僧人曾起过冲突,但这冲突不至于要杀人泄愤,且我们也没有发现任何其他的证据和线索。”
林枫点了点头,没有更进一步的线索,没有足够的杀人动机,想找嫌疑人都找不到。
果然这个案子,有些难办。
他说道:“后来呢?”
周贺林看向林枫,脸色凝重,道:“今天早上,本官又接到报案,普光寺内……又有一个僧人被杀了。”
房遗直一脸意外:“又有僧人死了?”
林枫也眸光紧盯着周贺林,周贺林点头道:“不错,又有僧人死了,不过不同于上一个僧人,这个僧人不是被菜刀砍死的,而是被人用棍棒活活打死的,他的身上全是棍棒的伤痕,全身上下没一处好的地方。”
林枫眉头不由皱起:“活活打死……全身都是伤痕,看起来和上一个死者一样,像是在报仇泄愤。”
周贺林道:“本官也是这样想的,可本官询问完僧人后,却得知这个死者并没有和任何人起过冲突。”
“而和上一个死者被杀时一样,他死亡时间是深夜,所有人都在睡觉,仍是没有人证。”
林枫疑惑道:“被这样殴打,他难道没有痛呼出声,整个过程都没人听到?”
周贺林说道:“这个僧人全身被绑着,嘴里塞着布条,说不出话来。”
林枫右手拇指与食指轻轻捻动,若是孙伏伽和赵十五看到这一幕,就会知道,林枫的大脑已经开始高速运转,在分析案情了。
周贺林见林枫露出思索之色,继续道:“普光寺香火鼎盛,香客众多,可因为连续发生命案,山门已经关闭了,暂时不许任何香客入内。但普光寺毕竟名声在外,发生这样的事,若是不能及时解决,迅速找出凶手,恐怕届时会有流言传出。”
他看向林枫,道:“林寺正你该明白,和这种神佛相关的流言,一旦传开,会很恐怖。”
林枫自是明白周贺林的意思,他点了点头,说道:“是要想办法尽快解决。”
“可这还没完。”
周贺林深吸一口气,神色沉重道:“就在刚刚……就在本官离开书阁不久,有衙役焦急来禀报……”
林枫眸光一闪,道:“又发生命案了!?”
周贺林脸色沉重的点着头:“没错,又有命案发生了。”
“又有一个僧人死了。”
林枫眉头微蹙,已经连续死了两个人了,官府和寺里肯定都严加防范,这个时候,凶手不宜再动手杀人!
可结果,又有人死了!
凶手这是故意向官府挑衅吗?
还是有什么非杀不可的理由?
他看向周贺林,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周贺林沉声道:“不是菜刀,不是被活活打死,也不是在深夜无人看到的地方被杀死。”
“这一次,他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被鬼,烧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