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内侍言睿宗帝身子状况自昨日起急转之下,现在仍卧在病榻上昏迷不醒。丹阳和温荣顾不上多问,匆匆忙忙准备一番就赶着进宫。
刚乘上马车丹阳就忍不住落下泪来。她是睿宗帝和长孙皇后的唯一女儿,睿宗帝宠爱了她十几年,丹阳公主本性所致不会肆意妄为,却也被惯得颇为任性。温荣握住丹阳的手慢慢收紧,执锦帕替丹阳拭泪,又轻声安慰了几句。随着大明宫越来越近,温荣情绪也随着丹阳愈渐低落起来。
进宫后丹阳和温荣被安排在含元殿偏殿等候,其余公主、妃子等亦陆陆续续被带到侧殿。温荣、丹阳分别坐在琳娘左右,不一会丹阳和其它公主、妃子,都命心腹去前殿打听消息。温荣知晓林中书令、长孙太傅、应国公等几名朝廷重臣被带进了圣主的寝卧,太子、五皇子和两名尚且年幼的皇子也到了圣主榻前。现在侧殿众人的心思都在圣主身上,但出去打听关于圣主身子消息的宫婢皆是无功而返。
琳娘虽担心,却不至于像丹阳那般紧张不宁,其转头见温荣脸颊更加清瘦,好在精神尚可,也放下心里。
过了约莫小半时辰,有女史带回消息说圣主清醒了,而太后也强撑身子陪在圣主身边。温荣默默地坐在垫了软褥的席子上,怔怔看着面前的截梅点花糕出神。
琳娘用手肘捅了温荣一下,温荣吓得瞪圆眼睛看琳娘。
温荣动作大,反将琳娘唬了一跳。琳娘蹙紧眉头,小声问道。“荣娘,瞧着你身子应该无大碍。外面传你重症难愈是假的了。可你这般魂不守舍,是不是府里出事了,难不成五皇子他真的……”琳娘一早有听到关于五皇子的流言,她是一笑了之,在她眼里,就算奕郎去吃花酒,五皇子都不可能去。抛去五皇子和荣娘之间感情不谈,就是那清冷的性子,也不可能瞧得上平康坊那种烟花杂闹之地。可这会儿琳娘发觉温荣表情有异。心里忍不住犯嘀咕。
温荣回过神摇摇头,“我在担心圣主和太后的身子,也不知他们两老人家怎样了。”看今日的架势,就算圣主尚存生息清醒过来,也会退位。前世圣主硬撑到寒冬,算来时间是差不离的。若圣主真肯退位安心将养身子,说不得能多些时日。
温荣心不在焉,又绝口不肯提府里的事情,琳娘抿了抿嘴不再开口。丹阳公主时不时站起来走到殿外张望。希望能得到更多好消息。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尚食局送来了午膳,温荣和琳娘相互劝慰对方,二人都比平日在府里多吃了点儿。本来胃口最好的丹阳则担心的一口吃不下。温荣、琳娘理解丹阳的心情,只替她将最喜欢金毛糕和饮子端到跟前。
温荣命宫婢在矮塌上多垫层褥子和迎枕,让琳娘靠在矮塌上歇息。琳娘顶着肚子,行动颇为不便。旁人都知晓李奕是继承大统的不二人选,那么琳娘就是将来皇后。宫女史、宫婢皆不敢怠慢。除了温荣吩咐的软褥、迎枕,还细心地拿了手炉和暖汤过来。
琳娘正要阖眼休息,衡阳公主过来朝三人见礼寒暄,丹阳现在满心担忧圣主,只冷冷瞧了衡阳一眼,不想搭理她。
衡阳在温荣身旁坐下,此时亦是一脸惆怅。温荣念在衡阳帮了他们忙的份上,对衡阳很是和气,毕竟若不是衡阳的发现和提醒,他们根本不敢确定丹阳公主与二皇子的关系。又过了一盏茶工夫,丹阳一早派去打听消息的宫婢回来了,宫婢气喘吁吁地说道,“卢医官言圣主并无性命之忧,但现在确实不能再劳累,也没有精力处理朝政。”
温荣先才还诧异丹阳遣去打探消息的人怎一直未回,原来是去尚医局等卢瑞娘了。丹阳松口气一屁股坐到矮塌上,衡阳眼底则闪过一丝失望,好在琳娘温荣等人都未注意到她。
放松后丹阳的眼泪刷刷流下来,温荣和琳娘怎也劝不住。其实丹阳从未担心在圣主离开后她会失去庇护,因为她是唯一嫡出、也是李奕最宠爱的长公主,将来同样享尽权势荣华。她的难过只是因为她和圣主间那份浓浓难以割舍的父女亲情。
不一会有内侍称钦天监的官员也到了含元殿,除了温荣,众人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生怕钦天监官员说出甚不利天象,朝廷又要动乱一场。未时末刻,含元殿有确切消息传过来,圣主退位,三皇子李奕继承大统,李奕登基仪式于三日后黄道吉日举行。
有内侍传话,太后召丹阳、琳娘、温荣三人前往圣主的寝卧拜见探望圣主。侧殿里其他人听到太后只传见她三人,一阵窃窃私语骚动起来。
三人分别进厢房见圣主和太后。温荣到寝卧外厢时,李晟正好走出来,二人四目相望,李晟看到温荣消瘦到弱不经风的模样,心痛到难以自抑。温荣则被李晟深陷的眼窝惊到,他们二人白日虽未见面和说话,但李晟每晚都有回来在她身边躺下歇息的,她本以为晚上失眠的只她一人,不曾想……
李晟朝温荣缓缓走来,越走越近,温荣不经意间后退了一小步。李晟一怔,堪堪停住脚步,表情渐渐黯淡下来。温荣微微蹲身,低下头有些不自在的小声说道,“妾身去探望圣主和太后。”
李晟颌首道,“圣主现在无大碍。对了,荣娘晚上不用等我用膳。”
温荣本想开口询问李晟这几日都在忙什么,可话梗在喉咙再也问不出口。温荣觉得从嗓子到心口都是疼的,似被锐利尖物不断的刺扎。温荣微微张嘴,吸进了满心凉意。所谓的相敬如宾比翼连理,纵然不是幻像,却也只是一捅就破的宣纸,温荣发觉她的情绪起伏越来越大,她担心有一日,连粉饰太平都办不到。
温荣点头示意知晓了,垂下头隐去眼角泛起的水光,与李晟擦肩而过……厢房内圣主服了药后气色尚可,朝温荣赞许地笑了笑,太后招招手,让温荣到她的身边。自温荣进厢房,李奕的目光便沾在她的身上未曾移开过,丝毫不避讳圣主、太后等人。
温荣抿紧嘴唇,心里感觉很怪异,似酸涩似耻辱,情绪涌上头后连牙齿也跟着泛酸无力。除了见礼,温荣连余光都不肯再瞥向李奕。
乾德十三年重生清醒,她对李奕心存极大怨恨。可随着时间流逝,李晟的出现,不管是爱还是恨,那些关于李奕的感情都渐渐淡去,李奕于她而言,终究成了陌路人。惊晓真相初始,温荣也感到迷茫,她意识到自己有心结难以打开,她害怕解开心结的锁会是李奕,可不过两日工夫,她就彻底明白和清醒,感情消失后不可能平白再生,她对李奕可以心存愧疚,或许以后不会刻意地避开和排斥李奕。但李奕于她而言,只是圣主,是李晟的哥哥,是琳娘的夫郎,其它再无瓜葛。
她的心结是李晟,一个碰面时想躲开,见不到却又满心牵挂的人。只无奈她还不能在前世仇人和这一世夫郎的中间,找到能让她安心,让她站稳的平衡点。温荣在努力寻找,可她害怕李晟已经没有耐心,正离她越来越远。
圣主和太后最先召见的丹阳,接下来才是温荣,许是发觉李奕在旁不方便说话,太后将李奕支了出去。太后将温荣唤至身旁,牵过温荣的手,简简单单地说了几句话。
原来在太后和圣主在一开始就明白,明白晟郎是个可怜的孩子,从小鲜少得到长辈关爱,他们为此心怀愧疚。现在圣主和太后作为长辈,唯一期盼是温荣好好照顾李晟,希望能由温荣来弥补,弥补他们欠李晟的、李晟自小就缺失的所有关爱。
圣主、太后此时就像是寻常人家的阿爷、祖母,但温荣心里有数,圣主和太后不止是要她弥补关爱,更是要她用柔情化掉李晟自小就深埋血脉的坚冰冷意,他们要的是李奕继位后的天下稳定,国泰民安,没有内乱。
温荣觉得她心里似架了一鼓晨钟,圣主、太后说的每一个关心李晟字眼,都沉沉地撞在她心尖上,令她心痛却无能为力。
为让圣主和太后安心,温荣先答应了下来,毕竟她若能做到,会是最好的结局。温荣退下后,太后才让李奕陪琳娘一起进厢房。而宫女史未引温荣回原先的侧殿,而是去了离圣主寝卧不远的一处厢房。
温荣正在诧异,进厢房后见到王贵妃一愣,赶忙蹲身行礼。王贵妃起身将温荣扶住,心疼地说道,“你这孩子,怎会瘦成这样,快坐下,难得你进宫一趟,就想寻你说说话儿。”
王贵妃双眼浮肿,眼角有红痕,显然刚用锦帕擦拭过眼睛。王贵妃定知其外貌有失却不用半点傅粉遮掩,该是要旁人一眼瞧出她对圣主有多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