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伊是一个位于罗马达西亚行省与匈奴统治区边境交界地带的一座榷场,数十年前,当第一批对更西边的世界仍一无所知的匈奴人先遣队伍路经此地时,当时定居于此的色雷斯人友好地接纳了这些陌生的黄种人,并且善意地为他们提供了宝贵的水和食物,指明了前进的方向。
然而,色雷斯人不知道,他们迎接的这些来客,日后给他们的族群带来了怎样的灾难!
不过,世事变迁,当初的匈奴人不过是一个在东方被那个古老强大的帝国所击败的惶惶丧家之犬,无立锥之地以至于不得不举族冒险迁徙,越过茫茫苔原、雪山和沼泽,闯入到一个全然陌生世界里的外来者。
匈奴人是天生的狼群,他们懂得如何在陌生危险的环境中伪装自己以便于生存,所以,当他们无意间踏入达西亚草原时,甚至于没有太多人关注他们的到来,他们就像是一群普通的逐水草而居的游牧人靠狩猎、畜牧而生,他们默默地从一个个族群的栖息地内经过,却没有引起丝毫的敌意,反而得到了那些某种意义上都是草原同胞的热情接待。
最终,他们找到了一块相对贫瘠但无人问津的地方,欣喜万分地定居下来,在随后的几十年里,他们与世无争或者说是‘隐姓埋名’躲在这片土地上,舔养伤口、繁衍子民,靠着出色的畜牧天赋、足够的人口基数以及各种在东方学会、带来的先进工具技术,他们渐渐地恢复了元气,并愈发强大起来。
匈奴人花了数十年的时间从噩梦的恐惧阴影中走出来,然而他们重新走上强者的舞台,却只耗费了区区几年的时间……当悄然崛起的匈奴人向比邻的草原族群伸出狰狞的獠牙时,那些几百年了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始终还是小族寡民的草原聚落,完全无法想象,仅仅凭借着一方水草,匈奴人是如何发展壮大到这种程度!因为,他们对匈奴人的过去一无所知,他们不知道,匈奴人曾经是一个足以和东方那个古老国度比肩的强大文明,和他们这些野蛮人有着质的不同。
等他们醒悟过来时,可惜一切都晚了。匈奴人的铁骑已经践踏了他们的家园,匈奴人的精铁弯刀已经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他们只能选择,死,或者臣服。
于是,几年之后,当一支行商将草原上正崛起一个前所未有的游牧王国的消息带回君士坦丁堡时,当时的罗马皇帝只是付之一笑丝毫不以为意,因为在罗马人的意识里,来自草原游牧部族的威胁一直就没有消除过,也就无所谓强大与否了。
皇帝的武断让罗马人和那些已经沦为匈奴人附庸的草原民族一样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当意识到错误时,匈奴人已经强大到难以制衡了。
谁也不记得,匈奴人第一次入侵帝国是什么时候了,只有那些驻守在达西亚行省北部的边防军士兵们才有切身的体会,原本闲来无事的懒散生活随着匈奴人的窥探而一去不复返,养老的日子变成了刀口舔血的江湖。
一夜之间,罗马人发现,在北方广袤的草原上,居然盘踞着一头恐怖的巨兽,正对着帝国的腹心垂涎三尺。不过,刚刚整合草原的匈奴人还不具备挑战罗马的实力,匈奴人在耐心地等待时机,他们一边疯狂地扩充训练军队,一边搬来板凳带着冷笑坐看帝国与周边的蛮族不断冲突战争,此消彼长,帝国的底子一天天削弱,而匈奴人,却已是控弦十万!
阿德里安堡之战,罗马人永远的痛,同样的,也是罗马人将匈奴这个名字铭刻在耻辱柱上的一战。匈奴人的铁骑第一次成规模地亮相战场,而这短短的秀场却让罗马人付出了难以承受的代价。
力量除了来源于杀戮,更会通过恐惧蔓延扩散,匈奴人在阿德里安堡之战中扮演的角色,让罗马人深深忌惮畏惧。匈奴人的骑兵太强大了,强大的不仅仅是他们的剽悍马术、弓箭弯刀和勇武无畏,而且是一种远比曾经的波斯人、泰马尔人、帕提亚人更加成熟、更加娴熟更有威力的战斗模式。
这一天,靠着坚若磐石的步兵方阵称雄西方数百年的罗马人突然感到一丝灵魂深处的心悸,那是一种无法感知却真实存在的恐慌,与匈奴人的战斗,让他们有一种强烈的不妙预感:也许,他们赖以自豪的罗马军团,已经无力对抗那支来去如风、聚散如云的草原狼群了!
浓厚的阴霾笼罩而来,无法控制的恐惧如潮水般席卷幸存的罗马将领们的内心,步兵军团失去了威力,罗马,还靠什么来守卫?这是所有人的疑问。
身为东部帝国奥古斯都的狄奥多西也不例外。也许他懂得如何去克服恐惧,但不代表,他会对匈奴人的强大视而不见,得过且过。
当哥特人的残余被彻底消灭后,暂时清闲下来的狄奥多西就已经开始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皇帝的宝座,带给他的不仅仅是地位和荣誉的收获,更多的是责任。狄奥多西需要对罗马负责,需要对自己治下的子民负责,更要对那些与他一起并肩作战的同袍负责。
然而,思虑的结果却让狄奥多西忧心忡忡。也许是从父亲身上学到的习惯,狄奥多西在分析敌人的时候,总是会刻意地放大一些敌人的威胁,甚至会站在敌人的角度来思考如何发挥自己的优势。而这一次狄奥多西在认真的推演思虑过后,也不禁被未来东部可能面临的局势所担忧。
匈奴人太有优势了!
帝国内部的情况积弊重重,在调整这一切,振兴国势的措施取得成效之前,罗马几乎无力去对尚未准备好的匈奴王国施展任何形式的牵制行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匈奴人坐大!这意味着,狄奥多西必须无奈放弃自己最擅长的以攻代守,而改为纯粹的防御态势,被动守卫帝国疆域,这无疑非常不利。
不过,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更糟糕的是一旦帝国与匈奴人真正进入战争状态,更多的漏洞会层出不穷,即便狄奥多西不断将发现的问题代入,进而多次完善自己制定的整个防御系统,却仍然遗憾地发现漫长的边境线上处处都是破绽,尤其是对于以骑兵为主的对手匈奴人来说,如果他是匈奴人的王,他至少有数种方法可以让帝国疲于应付持续衰弱,直到倒下。
没有时间了,狄奥多西需要更多的情报,匈奴人的牙帐、匈奴人的军队构成、匈奴人的附庸、经济、技术、统治架构,以及重要人物的信息,狄奥多西需要尽可能地了解自己的对手,有关它的一切,前提是秘密进行,至少不能让匈奴人知道,一双眼睛时刻不停地在紧盯着他们,而这样一来,最佳的选择无非就是商队了。
击败哥特人后,狄奥多西受瓦伦提尼安委派,全权负责和匈奴人的和谈事宜,毋庸置疑,这是一次耻辱的和谈,罗马人的皇帝阵亡沙场军团全军覆没,而事后却只能委曲求全,性情刚烈的狄奥多西当然从心底拒绝这份耻辱的合约,然而,作为一名帝国的领袖,他必须隐忍和妥协。
狄奥多西按捺下内心愤怒,亲自率领使团前往匈奴境内,与匈奴王卢阿进行了谈判。而借着此次和谈的机会,狄奥多西得以就近观察到了匈奴人的军队,并且搜集到了不少匈奴高层的情报,其中包括那位神秘的匈奴国王卢阿。
亲眼观察到的实际情况让狄奥多西更添忧虑,匈奴人的野心几乎是不加掩饰,昭然若揭,他们眼中的狂野和征服**就连狄奥多西也不禁为之感到恐惧,那是一支由无数狼群组成的军队,狡猾、凶残而又忠诚、勇猛,而领导他们的头狼年富力强、众望所归,受到所有人的崇拜和服从,卢阿王虽然没有子嗣,但早年病死的弟弟却留有两个儿子阿提拉和布莱达,这让匈奴人的中枢几乎不可能出现不稳。
匈奴人的经济状况良好,卸去马鞍、放下弓箭弯刀的匈奴人都是合格的农牧人,他们生产的谷物和牲畜足以满足人口的繁衍,甚至于没有一些罗马城市内游民难以果腹的现象,至于其他物资,匈奴人并不匮乏,他们似乎拥有自己的工匠,他们的器皿、工具、金银器、衣饰都有着自己的独特风格,匈奴人的商队通行四方,他们甚至和南方的萨珊波斯有着稳定的贸易商路。
从匈奴人那里得到的几乎是清一色坏消息,让签订合约返回后的狄奥多西心直往下沉,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无可阻挡的崛起中的草原王国,他们的内部颇具章法、制度也很完善,绝非一个昙花一现的暴力维持的政权。
而这样的政权,再加上游牧民族的天性,不言而喻,征服将是它未来必然选择的道路。而举目四望,当整个草原统一,西部是茂密的森林阻隔、东方是遍地荒漠,南方是国力中兴的萨珊波斯,匈奴人征服的目标,除了衰弱中的帝国,别无二选!
卧榻之侧、饿狼窥伺,狄奥多西寝食难安,从瓦伦提尼安皇帝授予他重组东部帝**队的权力后,他便一直在布兰达设置了一个伪装的行在,派遣自己的智囊团在那里处理政务和军务,而本人,却秘密呆在列伊,随行的就只有区区数十人的护卫,冒着生命危险狄奥多西就是为了能够就近观察身边的这个可怕对手,监视它的一举一动,以便出现情况做出最及时的反应。
然而,今天,刚刚率领部下伪装成商队,从北边的匈奴境内转了一圈搜集情报归来的狄奥多西万万没有想到,回到列伊的时候,看到的是一支举着皇帝节杖的卫队,而卫队长的脸上,肃然坚毅的面孔之下无法掩盖的是一抹深深的悲痛。
“狄奥多西阁下,今日凌晨,陛下突然旧创突发,血管崩裂,浑身出血,尽管御医急忙赶到进行急救,可是无济于事,陛下在留下由您正式即位以及扶持格拉蒂安殿下即位的遗诏后,就闭目而逝了。”
军帐内,卫队长脸色沉痛地俯首说出了以上这段话,狄奥多西闻言立时怔立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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