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去巴厘岛的日程一直定不下来,主要是煜文的大姐煜敏行程多变,本来说好八月动身,那边又有事务缠住了。
煜文每个周末都回H城来找羽佳,或者把她接到T城去,有商有量地做点旅行的准备,有时也找羽丰出来小聚。羽丰以为两人真的在交往,觉得煜文冷静的个性对于调剂羽佳浮躁的脾气倒是很有益处。别的不说,自从他听了含章的话联系煜文,煜文依言去找了羽佳,便终止了她酗酒的恶习。原来那晚煜文对羽佳说,她再这么喝下去,一定会在上飞机之前变成一个又浮肿又松弛的大妈,那他是宁可接受姐姐给他安排一个黑的白的随便什么女朋友了。羽佳嘴上不以为然,心里却很有点顾虑,第二天煜文介绍她去看史永新医生的时候她也就没怎么反对。
羽丰并不知道,每个周末,煜文的头等大事即是陪羽佳去看史医生,那医生首先对羽佳采用厌恶疗法,之后又用了一段时间的系统脱敏法,事实证明这些心理疗法很有效用。
羽佳对酒精的依赖逐渐淡漠了。或者说,她找到了新的依赖,那便是煜文沉静的笑容。
煜文微笑起来的时候浓眉舒展,深深的眼睛里揉进和煦阳光,脸颊上现出一道狭长笑纹,那些都使她无比安心。每次她走出史医生的咨询室,就会有这样一个美好笑容迎面绽放。
每次和煜文说完再见,她就开始祈盼下一个周末的来临。夏天就这样不知不觉过去了,当他们在巴厘岛和煜敏会合,已经是九月中旬。当然,巴厘岛的气候永远是那么的舒适宜人。羽佳和煜文都是第一次来,那举世闻名的碧海蓝天与白细沙滩于他们都还十分新鲜,两人不觉像小孩子一般兴奋起来。
大姐煜敏比煜文年长十多岁,生得浓眉大眼,风姿卓越,言谈举止都十分的爽朗,和羽佳一见投缘,却只在岛上住了两天即赴雅加达洽谈商务去了。她的本意也就是为弟弟提供机会和女友一起出来度假,只怕他做事太投入,不懂得享受生活谈恋爱而已。现在看见羽佳相貌风度实属上选,虽则她那一副脸蛋儿生得不怎么安分,对煜文的专心致志却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的,便也放了心。
煜敏的意大利朋友在河谷上有一个私人度假别墅,屋前绿地,房后梯田,景色如在画中,此番连司机厨子和管家一起租给煜敏使用。宅子原本出自名家设计,煜文住在这里,职业病又发作一番,感受空间,推敲细节,心中暗自赞叹。羽佳不懂得这些,她只晓得清晨在鸟语花香中醒来,拂开轻柔的白纱床幔走到连廊上去,就能看见煜文住的屋子,心里便巴不得和那些不知名的鸟儿一同婉转歌唱了。煜文多半比她起得早,已经在无边水池里游过几个来回,头发湿漉漉地,用雪白毛巾擦着走上台阶来。
“昨晚睡得好吗?”吃早餐的时候煜文问羽佳,“逛了一天寺庙走累了吧?”
“还好。”羽佳两腮鼓鼓地嚼着水果松饼,含糊不清道:“今天我们去哪里?”
“去乌布看民俗怎样?那边的建筑和集市都很有特色。”
“我要逛集市!”羽佳说,“寺庙要去你一个人去!什么东南亚典型特色,不认识!”
“好吧,那晚上的海鲜BBQ我们也自管自好了。”煜文逗她。
“好呀!我早就答应了乔治他们要一起痛快喝一回的,今天正好不醉不归!”——乔治是羽佳在岛上新认识的澳大利亚青年,住在乌布的度假村。
煜文咋舌:“小姐,你的酒瘾也该根治了吧,这几天一滴没沾,不也挺好?”
“你陪我逛集市,我就带你去喝酒,你替我喝!”羽佳从桌上的大盏子里顺手摘下一朵红芯白瓣的蝴蝶兰插在鬓边,越发显得瀑布一样的长发墨黑,水汪汪的眼睛晶亮,她含着顽皮笑意凝视煜文,知道他不能拒绝的。
结果是煜文跟在羽佳后面穿街过巷,手捧一大包串珠、银饰、木雕、鸡蛋花蜡烛和巴厘鼓——都是羽佳一路淘来的。羽佳呢,手握一大杯珍多冰,像只蝴蝶一般在各家艺术品小铺子之间穿梭淘宝,兴奋得面颊通红。又看见一队当地人盛装华美地走过狭窄起伏的街道,不由驻足目送,大嚷着要找个地方把新买的纱笼穿上身。
煜文站在一旁对她纵容微笑。羽佳身上与生俱来的那股子无人能及的活力,在她沉浸在丧母之痛的时候几乎消失殆尽,现在终于慢慢恢复,连日来放开胸怀大啖美食,消瘦的脸庞也一日日重现饱满光泽,令煜文无比欣慰。
傍晚他们坐在当地一家餐厅的发呆亭里等鲜虾沙拉和熏鸭饭上桌,这个发呆亭其实就是大茅屋高高的尖顶之下一方带有围栏的木平台,只用四根柱子稳稳撑起,四面悬空,旁边接着一道木楼梯。羽佳果然穿上色彩绚烂的纱笼,鬓边斜插一朵火红的扶桑花,端的是明眸皓齿,艳丽不可方物,煜文不禁多看她两眼。
“这个亭子的样式倒也别致,喂,你注意到它的建筑特色了吧?”羽佳扑在围栏上,从一堆色彩艳丽的靠垫中间向下探身俯瞰,看见门口来往客人当中有几张熟面孔,便向他们挥手送上飞吻,原来是乔治和一帮澳洲年轻人。那白人青年仰面看见羽佳,心情愉快,大步跑上来打招呼,一个十七八岁的大男孩子跟在他后面。
“乔治,你们这两天有什么好玩的?”羽佳嘟着嘴抱怨,“也不叫上我。”
“我们去潜水了!”乔治拍拍煜文的肩膀,“晚上乘船出海,要不要一起?”
乔治身后的大男孩子跟着游说:“船上有舞会,乐队很棒!去吧!”
羽佳摇头:“我晕海,前两天那只海盗船坐得我!”
乔治大笑道:“别让我们的小狼人太失望吧,他这两天总说你是世界上最酷的东方美人,结果呢,你这位劳拉居然晕海!”
小狼人碧蓝的眼睛里露出羞怯神色,他的实际年龄只有十六岁,对羽佳这样比他大上几岁的异国美女很容易着迷。磨蹭一阵,见羽佳实在无意一同前往,只好自己下去了。这光景丰盛的食物已经送上来,二人大快朵颐。
“你还没回答我呢!”羽佳瞪一眼煜文,“这发呆亭。”
“发呆亭吗?我很喜欢。”煜文点头,“它设计质朴,却很好地配合了岛上的气候,你看,空间完全开放,风景自由出入,在这里纳凉,聊天,发呆,真是人间美事。”
“那你将来可以引进到自己的设计中去呀,”羽佳又拈起一串“沙爹”送进口中。
“这于我们的国情又不相宜,”煜文摇头,“这些天,我在想,一个好的建筑不仅要与本地的自然条件相得益彰,还应当能够体现本土特有的文化,像这里的建筑,最高不能超过椰树的顶端,这就是当地人对神灵的景仰。正因为宗教信仰笃定的缘故,岛上人情淳朴乐天,生活节奏缓慢自然,才会产生这样天人合一的发呆亭。”
羽佳见他长篇大论的,觉得这人真是个书呆子,但是他书呆子气发作的时候仍是那么英俊可爱呢,她也就乐得歪着头听他了。
吃罢晚饭,他们随着人流来到了一处方场,那里正在表演皮影戏,便饶有兴致地看一阵子。又有当地人载歌载舞,像是在办什么节庆。羽佳兴起,加入舞蹈队伍,用心模仿土人举手投足,直跳得香汗淋漓,方恋恋下场。
“这到底是什么庆典呀?”她一边笑着擦汗,一边问煜文。
煜文犹豫了一下,答道:“明天这家人要举办火葬礼,今晚,死者的亲人会通宵歌舞,等待最后告别时刻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