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羽佳躺在床上,依稀听见婉啭鸟鸣。
是一只喉咙清澈的小小画眉吧?只要有一丝春暖的微风拂动,鸟儿就会率先喜不自禁。闪动睫毛,羽佳看见和暖的阳光早已爬上窗棂,天很蓝,有一只风筝斜斜飘飞,看形状,应该是蝴蝶。
冬天已经过去了。
羽佳想到这一点,连日郁积心头的怅惘就转化成一阵刺痛的酸楚——昨晚,他明明回来了!就在那个喧闹的酒吧,她苦苦等待的地方,她眼睁睁地看着他推门进来,低着头,皱着眉,神情郁郁。她挤到他身边,抓住了他,向他哭诉。可是为什么到后来,他又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明明是像从前一样,让她靠着肩膀,在欢喜和忧伤中沉沉睡去的。可后来含章出现了,他们吵起来了,她还是拽着他的衣袖,跟着他冲出门去,一路呼唤:“煜文!煜文!不要走!别离开我!”他终于甩掉大衣,摆脱她的手,恨恨地对着她叫嚷:“你们疯了!全疯了!”
这时才发现,他原来是那个姓沈的陌生人,他有一把与众不同的声音,发怒时也不减动听。冷风一吹,羽佳酒气上涌,就地狂呕,在身后稳稳扶住她的是锦程。
煜文真的不会回来了吗?羽佳闭上眼睛,泪水汹涌。
他甚至没有和她说一句再见!他爱过她吗?他在乎过她的感受吗?他已经死去了吗?还是在某个不可知的地方,皱着眉头沉思?
门上剥啄两下,羽佳把被子蒙上了脑袋。羽丰悄然进来,站在床边。
“已经醒了吧。”羽佳不理他,羽丰停了一会儿,又说,“昨晚的事,我听说了。现在,他在楼下,要见你。那不是煜文,你知道的。”
羽佳掀开被子:“谁在楼下?”
“宏图装饰的沈斯遨。”羽丰闷闷地说,“初一看,和煜文还真像。如果你不想见他,我下去告诉他。”
“不!”羽佳坐起来,“我害他被含章误会,要和他道个歉的,你让他等一等。”
半小时后,他们坐在左岸咖啡二楼窗边,羽佳要了一杯爱尔兰咖啡,又自作主张为斯遨点了ESPRESSO。
“我比较喜欢卡布其诺。”斯遨纠正侍者的记录。
羽佳欲言又止,再要一份水果松饼。
“裴小姐,我来见你,是为了弄清楚一些事情。”斯遨望着对面的女郎,她的眼睑有明显浮肿,眼下带淡淡青痕,蛾眉微蹙,芳唇轻咬——仍不失为一个令人心旷神怡的美人儿。
“我记得我们在峨眉金顶见过面。”他想起来,“那时你身体有点不舒服。或者,你只是……认错了人?”
“你想知道什么?”羽佳摸出烟匣。
“我很好奇,”斯遨饶有兴趣,“我的相貌和另一个人很像吗?他是谁?你和他之间,和闵小姐之间,发生过什么?你知道,昨天我十分荣幸地挨了闵小姐一记耳光。”
羽佳眯起眼睛,吐出一口烟:“好奇害死猫。你没必要知道,也没立场知道。你是和我们不相干的人。”
咖啡和松饼端上来,羽佳把斯遨晾在一边,顾自吃她的早餐。斯遨不喜欢松饼,只得喝着他的卡布其诺,一边继续提问,怎奈羽佳仿佛没听见,斯遨不得要领,渐觉无趣。
他本来上午就要回S市的,和李约瑟打个电话,说起昨夜的奇遇,李约瑟竭力鼓动斯遨借机去会一会大名鼎鼎的裴羽佳——他又正好和羽佳的哥哥羽丰相熟。照约瑟的说法,大家以后都要见面的,裴家二小姐又是个顶顶时髦的人物,和他们兄妹结交,断无坏处。
但是裴二小姐看起来是骄纵惯了,虽然长得美,对斯遨却并不产生独特的吸引力,他最近倒是喜欢起含章那一类知性女子来了,可含章又不待见他。斯遨觉得H城是个扫人兴的地方,他不等羽佳吃完,便招手叫来侍者结帐。
“裴小姐,我该走了。昨天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闵小姐对我好象有点误会,烦你代为解释,再见。”
斯遨站起来穿上大衣,并不看羽佳一眼,准备昂然离开。羽佳却突然放下餐叉扬声说:“好吧!我可以把你想知道的告诉你,但是我有一个条件,你能答应我吗?”
斯遨唇边泛出笑意,他点点头,复又在羽佳对面坐下:“愿意为你效劳。”他说,一边在心里想:这裴小姐有点意思。
“我有一个朋友,”羽佳直截了当,“没来得及说声再见就突然离开了我,我很不甘心。今天,你能替他和我好好告别一次吗?你猜对了,你和他长得很像。”
斯遨饶有兴致:“那你总该告诉我更多的一点信息,不然我怎么能扮演好这个角色?比如,他为什么要离开你……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应该是你从闵小姐那里抢来的吧?”
羽佳一怔:“我遇见他的时候,他已经决定离开她。”
“可是他还没有离开她,对不对?”斯遨微笑的神情表示他了然一切,“这我倒又不明白了,昨天闵小姐的神气,俨然是你的保护神,你怎么会毫不留情抢走好朋友的爱人?”
羽佳不想考虑这个问题,只好不耐烦地说:“你想知道的东西太多了!现在我们可以告别了吗?”
“就在这里告别?”
羽佳想一想:“不,我们去大湖边。”
站在正午湖畔,湿润水气扑面而来,夹带着春意的喧腾。斯遨于波光粼粼之前转过脸来,发际眉梢,口鼻轮廓,全都镀着一层太阳的金边。他望着羽佳,逐渐进入角色。
“羽佳,我要走了。”
羽佳不答,呵,他皱着眉头的样子,真是像极了煜文!
“也许我们在一起,本来就是一个错误。”他说。
“为什么?”羽佳道,“难道我们不是相爱的吗?你说过,你爱我,没有理由,没有条件。你忘了吗?”
“可是我们亏欠了含章!她是你的好朋友,你不觉得对不住她吗?”
“你是因为含章才要离开我吗?”羽佳失神,“好吧!如果她还需要你,你可以回到她身边去。我祝福你们。”
“含章,她还需要一个背叛她的人吗?”斯遨犹豫,“她是那种目下无尘的人吧?”他突然觉得演不下去了,不解地看着羽佳。“如果说,你的男朋友是因为不可能再回到含章身边了,才只好呆在你身边的,你也能够接受?”
羽佳心烦意乱,她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怎么?煜文和她在一起只是因为无可奈何吗?是这样的吗?!
“不!他要离开我,还有别的原因!”羽佳嚷道:“他得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血液病,需要做骨髓移植。”
“这样,”斯遨侧头思索,“他怕你为他担心,宁可一个人去做手术?”
羽佳点头,眼中闪过泪光:“手术也可能会失败,也许他现在已经死了。”
“那他岂不是自欺欺人?你不在他身边,不就更担心?”斯遨觉得那个和他相貌酷似的人心思奇特,“如果是我,当然希望最爱的人能够陪着我面对病魔,如果时日无多,更要共同度过呀!”
羽佳又一次怔住了!她站在那里,心乱如麻。
“对不起,”斯遨看见羽佳失神的样子,心生歉意,“我不是存心要使你难过,但是我演不下去,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对你说再见,因为我觉得一切理由都不能成立。不管是何种情况,他都没有必要离开你。”
“算了!”羽佳黯然,“你走吧。”
斯遨心念一动:“那么,就让我用自己的方式和你再见,好不好?”
羽佳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斯遨向前迈一步,面对面站在羽佳身前,两手捧起她的脸,把一个吻印在她柔软的嘴唇上。
她迷茫地望着他,这个煜文的替身。他的吻并不深入,带着某种试探和挑逗的意味,然后他的脸颊上出现熟悉笑纹,眼睛也花哨地微微眯起:“我有一个建议,让我继续做那个替身,好吗?不仅仅用来说再见,也许,我们倒是会相处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