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小政交给李斯和蒙恬的工作, 多是机械性的数据统计。
朱襄将文书中的数字誊抄了一遍,填入表格,打着算盘重新算账。他琢磨, 是不是应该多弄几个印刷的预制表格, 或许工作效率会提高不少。
朱襄的工作速度非常快。蒙恬和李斯两个人整理了几日的资料, 朱襄在嬴小政醒来时已经做了大半。
李斯和蒙恬已经将资料整理得差不多,错漏处嬴小政已经圈出, 这也是朱襄工作效率高的原因之一。
嬴小政起床后,在老仆的伺候下梳洗了一番, 头上两个小揪揪还散着,就跑去找舅父。
见到舅父在工作, 嬴小政一头拱到舅父怀里, 爬到舅父的膝盖上坐着。
“舅父, 你比他们厉害太多”嬴小政随手翻了一下朱襄处理好的文书,嘟囔道, “舅父真的很适合当相国。”
朱襄失笑“我可不耐烦当那个。政儿,别因为一次不足, 就对蒙恬和李斯太失望。好好培养他们, 给他们成长的机会。”
嬴小政不满道“我才足岁九岁就比他们厉害, 他们成长的时间比我多”
朱襄道“和你比,还给不给别人活路了”
朱襄半开玩笑地揉了揉嬴小政的脑袋“你舅父舅母都是世间难得的贤才,你是我们的孩子, 比其他人强不是理所当然吗”
嬴小政撇脸,嘴角不由上弯“就算舅父舅母不是贤才, 我也很厉害。”
朱襄点头“当然,但有我和雪这样的舅父舅母,你肯定更厉害。”
嬴小政嘴角弯得压不下来“好吧, 勉强是。”
朱襄道“你在外面玩一会儿,我很快就把这些文书处理完。”
嬴小政摇头“一起做。”
朱襄将文书分成一大一小两摞,把嬴小政抱到旁边的椅子上,两人一起干活。
很凑巧,朱襄做完手头工作的时候,嬴小政也正好合上最后一封文书。舅甥二人默契极了。
处理完文书后,朱襄和嬴小政同时伸懒腰,转脖子,抖肩膀,然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莲子银耳羹应该已经熬好了,走,喝羹去。”朱襄牵着嬴小政往外走,“我还让人凉拌了一盘脆藕,一盘菱角,清爽开胃。”
嬴小政不满道“没有肉吗”
朱襄道“晚上吃肉。相和捞到一条鲈鱼,给你做清蒸鲈鱼。”
嬴小政继续不满“不吃清蒸。”
朱襄好脾气道“那吃糖醋的”
嬴小政仍旧不满“只有一条糖醋鲈鱼吗”
朱襄道“还有些河虾,做白灼虾”
嬴小政使劲摇头“舅父怎么老爱做清蒸白灼。”
朱襄叹气“我还想问你为何口味这么重偶尔吃点白灼清蒸的菜,对身体更好。”
嬴小政道“舅父不是说人老之后适合吃白灼和清蒸的菜那我现在就应该吃口味重的菜,吃个够”
朱襄失笑“好吧,我被政儿说服了。那做干锅虾”
嬴小政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尚可。”
朱襄点了点嬴小政的脑门。还尚可。
舅甥二人慢悠悠往外走,途中朱襄想叫蒙恬和李斯一起来吃饭,嬴小政不同意。
这两人工作做不好,还来蹭饭休想
朱襄哭笑不得,由了嬴小政的任性。
他想这时候蒙恬和李斯恐怕也不好意思来蹭饭。
鲈鱼很大一条。刀工在穿越后越发熟练的朱襄,将鲈鱼肉片下改刀,切成鱼鳞状,勾芡后手指将鱼肉一卷,往油锅里一下,就是一朵鱼肉花。
朱襄做了满盘的鱼肉花,熬好糖醋汁,将糖醋汁浇到鱼肉花上,再点缀些绿叶,一盘漂亮至极的糖醋鲈鱼花就做好了。
干锅虾很容易做,不需要朱襄亲自动手。
带来的厨子将虾开背剥虾线,与香辛料与大豆油爆炒,再加少许水焖熟即可出锅。
糖醋鱼和干锅虾都是上好的下饭菜,朱襄蒸了一大锅的老南瓜干饭,邀许明和相和一同用餐。
桌上,许明和相和问起朱襄关于大地和星空的事。
朱襄提起地球自转公转,说只是“猜测”,让他们自己去寻找答案,验证这个猜测。
嬴小政一边扒饭,一边鄙视舅父。舅父明明很确定自己说的天象知识是真的,还说什么猜测,撒谎都撒不利落。算了,舅父果然不适合钩心斗角的朝堂,还是别去当相国了。
嬴小政希望长辈们身体健康,好给他继续当相国和丞相。李斯等人,不说也罢。
蒙恬和李斯第二日来上工的时候,得知昨日他们留下的工作,朱襄已经全部处理好。他们二人的情绪更加低落。
朱襄笑着鼓励两人“所有事都是从不熟悉到熟悉,我相信只要你们用心学,很快就能上手。”
朱襄拿出了数字表,教他们数字和运算符号。
蒙恬和李斯都是记忆力很强的人,朱襄系统地教导他们,他们很容易就将这些符号背下。
朱襄又拿出九九加减乘除表。这个他们本就会心算,没花多少时间。
待九九表熟练后,朱襄继续教导他们竖式算术,他们第一次感受到了数字符号在运算上便捷。
两人心中十分羞愧。他们之前对这些符号不上心,真是大错特错。
嬴小政在一旁处理公务,时不时抬头看教导蒙恬和李斯的舅父一眼,心里有点羞恼。
他明白舅父特意让他旁观这场教学,就是告诉他,蒙恬和李斯确实并非庸才,只是自己教导方式不对。
哪怕自己拥有秦公子的威严,可以命令蒙恬和李斯做事,但对于聪明人而言,理解重要性后再做事,比强逼着去做事,效率会高许多。
嬴小政在心里嘟囔。舅父你有什么不满就直说,非得绕弯子。
好像“听”到了嬴小政心中的嘟囔,朱襄朝嬴小政看过来,对满脸不爽的外甥眨了眨眼。
嬴小政冷哼了一声,埋头继续干活。
知道了知道了,下次自己会更有耐心一点舅父真啰嗦
朱襄笑了笑,继续教导蒙恬和李斯。
待竖式运算教完后,就要轮到珠算了。珠算就要练习许久才能熟练了,先从背诵口诀学起。蒙恬和李斯干劲十足,终于找回了一点信心。
朱襄在吴城待了半月。李牧和王翦满载而归时,李牧见朱襄居然在吴城,惊讶不已,以为朱襄生病了,十分焦急。
王翦也惊讶不已。虽然他早知道李牧将军对朱襄公很是照顾,但这是不是有些操心过度了
王翦开始反省。
自己虽然刚与朱襄公结交不久,但自己这个朋友对朱襄公关心太少了,要向李牧学习。
Wωω ✿тtκan ✿C〇
得再接再厉啊王翦握拳。
朱襄不知道王翦心中暗暗的反省。他若知道,一定无语极了。
就算是在友人中,李牧的操心过度也是独一份的。这可能和李牧当初亲手将他从牢狱中救出来,亲眼看到当时惨状有关。
“我没生病。政儿的两个小帮手做事有些生疏,我教了他们一阵子。”朱襄道。
李牧松了口气,道“你上次来教出了这么多学生,为何不调几个熟手帮政儿”
朱襄和嬴小政现在共同执掌吴郡,吴郡官吏调动就是他们一句话的事。
朱襄道“蒙恬是先主留给政儿的人,又是蒙武的儿子;李斯才华横溢,迟早执掌朝堂。让他们与政儿多磨合磨合,将来政儿用得更顺。”
朱襄说起李斯写给秦王的策论。李牧听后,勉强赞同了朱襄的看法。
“不过这也不妨碍你找个熟手带他们。”李牧道。
朱襄苦笑道“我本是让政儿教导他们。没想到政儿的耐心啊,唉。”
李牧失笑“政儿天生就是当王的人,王能有多少耐心”
朱襄摊手“现在政儿还不是王,他不能老用王的思维去做事。”
李牧道“这个就要你来教了。”
朱襄不满“好歹政儿教你一声老师,你能不能负责任一点”
李牧道“好,我要休整一段时间,好好教导政儿骑射武艺兵书。”
朱襄重重地叹了口气。
教政儿骑射武艺兵书干什么政儿还能御驾亲征不成
罢了,艺多不压身。公务之余学习骑射武艺兵书,也能当作锻炼身体和休息脑子。
李牧此次南下没有抢夺地盘,而是抢了许多物资。
他把在雁门郡的战斗风格用在了吴郡中。在雁门郡的时候,他经常率兵去抢夺草原部落的物资,所以城里才有吃不完的牲畜。现在他就去抢东越。
东越靠近吴郡的地方,接受了农耕文明的传播,民众多耕种;再南下,到了闽越后,平坦的地方变得越来越狭窄,山民也越来越凶悍。
闽越靠海背山而居,多渔猎。李牧就专门找闽越练兵抢东西。
抢完东西回程时,他就在东越靠近吴郡的地方卖掉物资换粮食,补充军需。每次出征如果不算人员伤亡,都有较大的赚头。
李牧坐在南瓜藤架子下,一边喝着朱襄酿造的米酒,一边介绍自己的战略意图。
“东越不是一个整体,抢东越南方部落的东西给东越北方部落首领,能将东越从内部分化。东越人眼光短浅,贪图小利,很快就会内乱。”
“闽越不堪秦军袭击,肯定会退回内陆。这时秦军就能上岸建造堡垒城池,逐渐在闽越立足。”
“被挤压了生存空间的闽越畏惧秦军,就会加剧对东越北方部落的攻击,加剧内乱。”
李牧笑了笑“我现在就算打下南边领土,也没有多余兵力镇守,目的只是练兵。且让他们内乱个十几年,待君上统一天下后再慢慢收拾。”
朱襄称赞“你们这群兵家的心都是黑的”
王翦一口酒喷出来“我不是,我没有我向来是堂堂正正作战”
李牧瞥了王翦一眼。
他承认王翦更擅长大军团正面作战。这应该和秦国强势,王翦自幼学习的兵法都是以正面对战碾压为主有关。
李牧则不同。
即便赵国强盛时,为了在中原争霸,驻扎在雁门郡等边陲的兵力也不多。每年胡人南下,李牧等边将就要琢磨着把一个兵用成好几个兵的效果,所以他更擅长奇谋。
虽然两者并无高下之分,李牧自信在大兵团正面对抗时不会输给王翦,王翦非需要用上奇谋的时候应该也能做,但李牧还是稍稍有些羡慕王翦生长在一个强大的国家。
李牧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还好,现在他也是秦将。
朱襄挑人才的眼神的确毒辣。李牧和王翦共事后,立刻确认这个目前还没多少名声的中年将领,一定会成长到了不起的程度。
如果自己还是赵将,王翦一定会成为他的大敌,乃至宿敌他可能后半生都会在战场上对抗王翦。
王翦的背后是强大的秦国,率领的是强势的秦军;自己背后是羸弱的赵国,用逊色秦军的兵力,绞尽脑汁与王翦周旋。
王翦可以输很多次,然后一击制胜;自己只要输一次,就是满盘皆输。
李牧想到这样的未来,不由怅然。
还好,现在他也是秦将。
李牧并不知道,如果他还是赵将的话,根本没机会与王翦比一比高低。因为王翦见他太厉害,出征前奏请秦王政,用离间计把他杀了。
王翦我最擅长大军团堂堂正正作战,不擅长奇谋。离间计不算奇谋。
李牧和王翦就各自战术聊起来,途中两人也就李牧如果还是赵将,不知道两人打起来谁输谁赢开玩笑。
唯一知情人朱襄和半个知情人嬴小政默默啃着菱角不说话。
待两人争论起来,嬴小政才擦了擦嘴,道“老师,我又不蠢。你这么厉害,赵王那么昏庸,我派什么王翦和你正面对抗用离间计让赵王杀你不好吗”
李牧语塞。
王翦扶额。
朱襄笑得差点呛到。
李牧最终用雁门郡口音骂了句脏话,不再提他当赵将会如何。
王翦很想忍住笑,但还是没忍住肩膀颤抖。
这次论兵草草结束,获胜者嬴小政。
嬴小政攀在李牧背上大笑。
李牧把嬴小政背起来甩了两圈,吓唬这个胆敢对老师用离间计的坏弟子。
朱襄笑着摇摇头,抬头看着有缺的明月。
赵国啊平阳君和信陵君都还在赵国,他们还好吗
肯定不怎么好吧。
赵国。
平阳君跪坐在憔悴的信陵君面前,面露恳求。
信陵君只喝酒,不看平阳君。
平阳君赵豹低着头道“信陵君,求你救救赵国。”
信陵君魏无忌打了个酒嗝,颓然道“我连自己都救不了,如何救赵国你是赵国宗亲,赵王信任你,你当相国不是当得很好吗”
赵豹苦笑“我才疏学浅,当不好。”
平原君赵胜去世后,赵豹便担负起了赵胜曾经辅国的重任。
赵王在几次打击之后,虽然醒悟,勉强有了贤明国君的模样,但他的身体却垮了,无法长时间承担政务。
赵王一改以往猜忌,深深信任平原君和平阳君,将大半政务都交给了两位堂叔。
平原君为了亡羊补牢,累死在任上,成就了一世贤名。
平阳君赵豹不是不想效仿兄长,只是他确实理政和识人的才能都比不过兄长,有心无力。
他多次拜访信陵君,希望信陵君能够在赵国出任相国。但信陵君因魏王的猜忌而心灰意冷,整日醉酒度日,不肯清醒。
两人相对枯坐,赵豹以为自己这次又会无功而返。
这时,有信陵君的门客匆匆到来,面色复杂地呈上拜帖。
这拜帖是纸做的。
秦国几年前就用纸逐渐代替竹简木简,各国虽也跟上,但造纸技术是个难题。虽然他们能从秦国偷技术,但花费太高。除了赵国咬牙跟上,其他国家均已经放弃。
对贵族而言,竹简木简和纸也没太大区别。他们不在乎这点成本。
不过赵国有太多需要查缺补漏的地方,所以造纸工坊并不多,纸张还没有普及。特别是拜帖,贵族更喜欢用木牌竹牌。将纸作为拜帖,只有秦国人。
信陵君怒道“秦国人的拜帖,扔出去”
门客语气低沉道“是朱襄公派来的使者。”
信陵君和平阳君均是一愣。
沉默半晌,信陵君放下酒碗,让人打来水,整理了一下仪容,洗干净满是酒味的手,又换了一身衣服,才接过薄薄的拜帖。
平阳君看着信陵君难得整洁的模样。虽然信陵君眼中还有醉意,但他仿佛看到了曾经信陵君那个意气风发的模样。
朱襄送来的与其说是拜帖,不如说是信。
朱襄从好感度系统中得知平原君赵胜离世之后,就一直想送吊唁的礼物。
只是赵国秘不发丧,他不好说自己为何知道平原君离世了。
蔺公是真的给他托梦了,总不能说平原君也给他托梦所以他在秦王得知平原君离世的时候,才送出吊唁的礼物。
这一来二去,待他礼物到达的时候,秦王柱都要出孝期了。
朱襄本想直接将礼物寄给平原君或者平阳君,但转念一想,他一个秦国重臣给赵国宗室寄礼物,他倒是无事,恐怕赵国贵族又要说三道四,连累平原君和平阳君。
正好信陵君在赵国,又是平原君妻弟,他便将礼物送到信陵君府上,请信陵君转交。
同时,他也有很多话想与信陵君说。
信陵君将这封简短的信交给平阳君后,自己亲自出门迎接朱襄派来的使臣。
朱襄身边的仆从不多,一直用秦王的人。这次他难得让家中寥寥无几的仆从亲自走一趟。这个仆从见过信陵君和平阳君,虽然信陵君和平阳君都不记得他了。
仆从打扮得就像是一个商人,十分低调。
他奉上礼物和另一封厚厚书信后,就不再说话,只在信陵君提问的时候回答。
他这一番言行,表现出朱襄的诚意朱襄是以友人身份派人来吊唁,与秦国无关。
朱襄送来的礼物除了符合当时礼节的贵重物品之外,还有南瓜种子和种植方法。
这是他给秦王柱打过报告之后,秦王同意的行为。
南瓜能救荒,但不能久放,还不好运输,既能救赵民,又很难成为赵粮。所以秦王柱愿意卖这个好,给自己刷一下仁义的名声。
秦国正式准备打天下,秦王柱与秦昭襄王不同,他对荀子“仁义之师”的话较为认可。如果能刷一点好名声,让秦军拿下六国时少遭遇一些困难,为什么不刷
刷名声又耗费不了多少人力物力,可以与备战并驾齐驱嘛。
朱襄在信中委婉地说到了这一点,将南瓜的优劣处都说了出来。
平阳君在兄长去世之后,难得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
“他还是以前那个朱襄,没有改变。”平阳君赵豹想起曾经与朱襄那些不太好的过往,看着南瓜种子的眼中泛起泪意,“即便已经是秦臣,他也记着赵国的庶民。”
信陵君道“立场区别,不改变我与他的友谊。来看看他劝了我什么。”
信陵君让人安排朱襄派来的使者住下,将其他礼物全部交由平阳君,只拿出了朱襄那封厚厚的信。
平阳君很担心朱襄会游说信陵君入秦,便借口想多得知朱襄的消息,也厚着脸皮留了下来。
信陵君没有拆穿,但没有将自己的信给平阳君看。
他只是告诉平阳君,自己绝对不会入秦。
“因为秦国下一个目标,定是韩魏。”信陵君神情冷淡道,“魏国不要我,我还是魏公子。”
平阳君伏地作揖,心中难受不已。
信陵君来到很久没有去的书房,点燃蜜烛,神思恍惚了一会儿,才拆开朱襄写的信。
朱襄直来直去,没有过多寒暄,说起自己入秦后的一些趣事。
比如对方士的不满,比如李冰治水,比如自己南下种田。
他在信中没有写机密的事,所诉说的事信陵君都已经知晓。他只是从当事人的身份,对这些事进行了详细的主观描述。
比如对战方士,他没有用什么神异手段,只是拆穿对方戏法。
还有与李冰开山铸造堤坝时,朱襄隐藏了火药,但把用热胀冷缩让岩石裂开的事写了出来,然后抱怨根本没有什么妖兽挡路。
伐山破庙也是,就只是剿灭一些借由宗教而起的坏人,没有什么神灵妖魔出现。
“我的武艺泛泛,荀子常常骂我朽木,我哪有那个本事去斩杀妖兽恶神。”
信陵君失笑。
他还真信了朱襄有这个本事,原来真实情况如此“朴实”。
外界以讹传讹,让朱襄这个老实人自己听着都有些尴尬了。
魏无忌和朱襄只是一面之缘。但有些友谊,就和一见钟情一样,只一面便能让人记一辈子。
魏无忌知道自己对朱襄是这样。现在朱襄回应了他,他很高兴。
可惜秦王不会让朱襄离开秦国,他也不会入秦。他与朱襄大概永远不能再喝一场酒了。
朱襄信中的趣事让魏无忌的心情轻松不少,戒备也放下不少。
毕竟他厌恶秦国,朱襄又是秦王宠臣,他虽敬佩朱襄,也是有些担忧秦王借由朱襄这封信做些什么。
现在看来,朱襄确实很受秦王宠爱,秦王同意朱襄以自己心意写信。
魏无忌见到的朱襄,是那个黑发中已经有了丝丝灰白,面容枯槁的“大贤朱襄”,还未见过那个活泼的朱襄。
朱襄这封信,让魏无忌窥见了朱襄那层大贤光环下真实的内在。
魏无忌曾在朱襄离开赵国后拜见过蔺相如和廉颇,听二老用怀念的口吻谈起过,朱襄私下是一个活泼过头,令人头疼的“孩子”。
看信中的语气,朱襄确实是个很洒脱爽朗的人,应该和自己特别合得来。
魏无忌摩挲着信纸,想象着从心伤中走出来的朱襄的模样。
朱襄啰啰嗦嗦了几页纸,有时候写了后语忘记了前言,车轱辘似的又把讲过的事讲了一遍,看得魏无忌不由轻笑。
又翻了一页纸,朱襄终于如他所想的那样,开始劝说他振作。
身为友人,来了这么长的一封信,怎么会不劝自己振作
所有与魏无忌有旧的人都来信劝说过,连秦国都有故旧委婉劝他去秦国出仕。
魏无忌看了朱襄说的那些趣事,现在心态很轻松,没有像对待其他人劝他振作的书信那样,将直接将这几页信丢掉。
“你想回魏国但回不去,在其他国家出仕都难以排解心中郁结,与我身边一位后辈很相似。”
魏无忌眉头一挑。还有谁与自己一样他想了许久,都想不出来六国有谁敢与自己并列。
朱襄说的当然是韩非。
韩非虽是韩国宗室旁支,但现在“公子”的称呼已经不仅仅是国君的儿子,只要与国君沾亲带故都称公子,所以嬴小政还是王曾孙的时候也是秦公子。
甚至非宗室的封君也能称一声公子,比如战国四公子之一的春申君。
如果朱襄厚着脸皮,也能自称一声公子,只是不能叫“公子朱襄”而已。
韩非与韩王有亲,倒是能称一声“公子非”。
朱襄在信中夸赞了韩公子非的才华,写了韩王和韩国朝堂那些相国卿大夫,对公子非的不屑一顾。
看到朱襄在信中写,公子非连续向韩王上书好几年,韩王只觉得烦,直接将公子非拒之门外。魏无忌苦笑。
他不知道这公子非是否真的有才华,但这待遇,确实可以说凄惨了。
朱襄又道,虽然韩王和韩国卿大夫都轻视韩非,但韩非还是千里迢迢来到咸阳拜荀子为师,求强国之策。
魏无忌笑着摇头“朱襄恐怕是谦虚了。那韩非绝对是向着他去的。”
朱襄似乎知道魏无忌会这么说,特意强调韩非真的是拜荀子为师,和自己无关,别往他脸上贴金。
魏无忌大笑。
这点与朱襄的“心意相通”,让他很快乐。
但很快,他脸上的笑容就淡去了。
韩非去了秦国之后,看到了韩国的穷途末路。
魏无忌伸手撑住额头。
韩国的穷途末路,也是魏国的穷途末路啊。
朱襄是委婉地告诉他,魏国已经没救了,让他不要再挂念着魏国吗
他默默地翻了一页信纸,看到韩非不愿意在秦国出仕,朱襄也赞同他不在韩国灭亡前在秦国出仕。
魏无忌愕然,揉了揉眼睛。
“但韩非会在秦国统一天下,继周朝后成为秦朝后出仕。若他不出仕,韩宗室那么愚蠢,恐怕会沦为庶民。”
魏无忌差点把蜜蜡打翻,发出了似哭似笑的古怪声音“这朱襄,难道是劝我保重身体,等秦国灭了魏国之后再去秦国出仕,好养活魏国宗室”
他想骂朱襄,但却又骂不出来,只觉得哭笑不得,又十分悲哀。
朱襄非常狠辣地指出了未来很可能发生的事。
若秦国统一天下,肯定不愿意继续分封,那么魏国宗室就会沦为普通贵族。如果后人太愚蠢,恐怕就会成为庶民。
魏国宗室愚蠢吗
真的很蠢
“接下来是劝我保重身体,争取活到魏国灭亡后给魏国宗室收拾烂摊子了吗”魏无忌咬牙切齿又翻了一页,再次愕然。
“但以你性格和以秦国统一天下的速度,你肯定活不到魏国灭亡那一天。”
魏无忌“”
魏无忌深呼吸,出门逛了一圈,冷静后才回来。
他相信蔺公和廉公说的话了。朱襄这竖子,有时候真的很欠揍。
“但你就这么郁郁而终,也太浪费了。李牧来了秦国,赵国北方三郡无名将,恐怕胡人就算式微,也会零星南下掠夺。反正你未来也回不到魏国朝堂,何不试试戍边”
“七国皆是华夏,七国边疆便是华夏边疆。自己人争夺天下打得再怎么厉害,也不能让外敌入侵。信陵君守卫赵国北疆,也是在守卫魏国。”
“不过戍边辛苦,信陵君乃是魏王王弟,魏国公子,从小锦衣玉食中长大,不一定受得了这个苦。”
“就当我没说。”
朱襄在信纸最后,画了一个吐舌头的简易小人表情图。
即便这个时候还没有表情包表达方式,但如此直白的小人图,让信陵君立刻手按在了腰上。
待他将手按在腰上后,才发现因为颓废,他已经解下剑许久。
“好你个朱襄”魏无忌气极反笑,“亏我视你为友,你居然让我这个魏公子替赵国戍边你究竟在想什么”
朱襄教会了李斯和蒙恬之后,又坐不住,准备离开吴城。
正好雪姬也来了,有人照顾嬴小政,他走得很放心。
李牧将兵交给王翦,让王翦继续南下练兵,自己陪同朱襄闲逛。
王翦总觉得李牧心里又有什么主意,但李牧不说,他也没有追问,只是自己暗自琢磨。
李牧很想说王翦想多了,偶尔他也想放松一些。
当然,与朱襄一起南下描绘吴郡南边的山川河流,图谋在东越内乱被他挑起来之后扩张吴郡土地,算是顺带的事。
朱襄在嬴小政“舅母来了,舅父你赶紧走,朕不需要你了”的告别声中离开。
他骑着小矮马,突然想到了什么,扭头对扮作游侠的李牧道“信陵君应该接到我的信了,不知道他会不会暴跳如雷。”
李牧好奇“你在信中写了什么邀他入秦”
朱襄无语“怎么可能,我没有那么惹人嫌。”
李牧配合地继续询问道“那他为何要暴跳如雷”
朱襄贼兮兮地笑道“你离开雁门郡之后,云中、雁门、代三郡没有厉害的将领镇守。胡人经过几年休养又开始蠢蠢欲动,我想信陵君可以补上你的缺。”
李牧“”
他深呼吸了几下,语气古怪道“让魏公子为赵国戍边,朱襄,如果信陵君现在在这里,他揍你,我绝对不拦着。”
朱襄摸了摸鼻子,笑道“赵国的边疆也是整个华夏的边疆,是周的边疆。他身为周的魏公子,为何不能戍边无论谁统一了天下,这边疆总是要镇守的。总不能我们在这里打架,那边胡人捡了便宜,我们还得统一天下之后再打一次胡人,把失去的土地夺回来,那多麻烦。”
李牧道“麻烦归麻烦,但信陵君心中有傲气,恐怕不会做这种事。”
朱襄道“我只是试试。”
李牧叹气“你真是真不知道你怎么会想到这里。信陵君看到你的信,恐怕会吓一跳。”
朱襄道“朱襄此人,向来令人诧异。先主的评价。”
李牧失笑。罢了,他的挚友就是这样的人,他还能说什么
朱襄这么一提,李牧不由偏向朱襄。
如果信陵君不在乎这些脸面,真的去赵国戍边,他倒是高看这位名满天下的战国四公子之一一眼。
现在李牧认为,战国四公子比起自己的友人差之远矣,甚至不配与朱襄为友。
孟尝君已经盖棺定论,平原君和春申君他都见过。李牧觉得自己的评价很客观。
至于信陵君,被蔡泽的离间计一举拿下后颓废至今,也算不上多厉害的人。
李牧虽在友人面前谦逊,对待外人傲气十足,并不因为战国四公子的名气就高看他们。
但若信陵君真的放得下身段吃得下苦,愿意到赵国北方三郡戍边抵御胡人,信陵君这个战国四公子算是名副其实了。
秦国也在抵御胡人戎狄入秦,将领轮番戍边。楚国宗室子弟作为秦国朝堂的楚国外戚中坚力量,常常领兵作战,自然也多次在北方戍边。
身为秦国外戚的楚国公子能为秦国戍边,同样算是赵国外戚的魏公子,为何不能为赵国戍边
我挚友这信写得没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