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襄在心里问自己, 为何?
这大概是穿越者的浪漫。
“有趣”朱襄道。
嬴小政再次狠狠翻了个白眼“你随意。”
朱襄叹了口气,道“政儿,你有没有发现, 你现在脾气越来越坏了”。
政儿果然进入叛逆期了。十三岁的少年,真的是完完全全的叛逆期了。
这叛逆期不知道要持续多少年, 真令人头疼。
嬴小政抱着手臂道“没有我一直这样”
朱襄道“算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你平时控制的还算好。记住, 在舅父面前怎么大呼小叫都无事,对你君父尊重些。你君父是秦王,你是太子,要注意身份”
嬴小政视线放空。唠叨了,舅父又唠叨了, 真烦啊。
他耐着性子听朱襄唠叨完, “嗯嗯嗯”敷衍了过去。
他怎么会不知道君父当上了秦王, 和以前已经不同了但君父现在还没显露出非要他当一个太子的态度, 他便以自己舒服的方式对待君父。
待君父态度改变, 他的态度也自然会改变。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来到了咸阳学宫的食堂, 朱襄和嬴小政没要特殊待遇,直接拿“员工卡”排队要了一份刚出炉的烤肉, 夹在白面馍里吃起来。
朱襄的外貌走到哪都能被人一眼认出来。长平君身边沉着脸的黑衣少年, 只可能是太子了。
长平君和太子在咸阳学宫吃最简单的饭, 看得许多学子手中的馍都掉了。
荀子用自己的俸禄和赏赐,对咸阳学宫进行了膳食补贴。朱襄上奏秦王柱,让秦王柱用皇庄的产出为咸阳学宫食材。食堂的菜色又便宜又实惠, 远道而来的学子们大多都在食堂里用餐。
但便宜实惠就等于不太精致,手头较宽裕的学子会去另一座食堂“点餐”。那座食堂还外送服务。
这是朱襄的主意。赚富人的钱,利润可以补贴另一座便宜的食堂, 减轻国库的负担。
按理说,长平君和太子政应该去另一座格调更高的食堂用餐,但二人似乎完全不在意嘈杂的环境,很快就解决掉手中的白馍,一点都没剩。
朱襄和嬴小政吃完一个馍,填了填肚子之后,就去蹭课,听新来的学者辩论。
食堂里的学子们这才把一直憋着的气呼出来。
之前他们大气都不敢出。
“你们这有什么惊讶长平君常带太子行走田间,教导太子庶民耕种不易。太子曾与庶民在田间用膳,来这里用膳,视察给贫寒学子食物的食堂,多正常。”有一位老生不满道,“你们现在的惊讶,是对他们的侮辱。”
张苍道“啊啊啊,是是是,长平君买的炙肉和白馍,给。”
蒙毅赶紧把炙肉放进白馍里,学着长平君吃炙肉夹馍。
果然香
张苍啃着炙肉夹馍,心里叹气。蒙毅刚还拉自己去温书,半路突然说想看看长平君吃什么,又把自己拉到食堂。
他跟着蒙毅躲在角落看长平君和太子吃炙肉夹馍时尴尬极了。这个友人对长平君的崇拜程度绝对不正常吧
或许是友人的父兄都在外地为官,友人长歪了
希望友人与自己一同在荀子门下求学时,行为能得到规正。
蒙毅和张苍开始吃炙肉夹馍的时候,学子们也反应过来,纷纷奔向炙肉处。
连平时节俭,几乎不吃肉食的学子都咬牙摸出秦钱,买一个长平君和太子政同款炙肉夹馍。
食堂顿时喧闹起来。
朱襄和嬴小政在离开咸阳学宫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引起了这样的骚动。
舅甥二人相视一笑。
“真是无聊。”
“是,哈哈哈哈,不过如果我换作是他们,也会做同样的事。”
“哼,我才不会。”
“政儿肯定不会。我要去看看张良,政儿要一同去吗”
“不去,我要去探望荀子。”
“好。今晚在家里吃饭吗”
“今晚不回宫。”
“那我早点回来,给你做烤鸭。”
“嗯”
朱襄与嬴小政在咸阳学宫前分别,骑马前往关押张良的地方。
虽然嬴小政说将张良押入大牢,但牢狱还是有差别的。
张良被关入的大牢是关押高官的地方。这些高官大多就只是在牢中走一圈,还会出来继续做官,所以牢狱条件还不错。
但对于小孩而言,被关入黑黝黝的大牢,看着牢中的铁栅栏,好不容易止住哭声,又吓得哇哇大哭。
张良这时候终于想起听过的关于秦国的种种可怕传闻。他被家里宠得天不怕地不怕,关进牢里终于怕了。
张胜见到张良时,看到嚎啕大哭的弟弟,本来心急如焚的他不由笑了出来。
张良哭得更凄惨了。自己被关进大牢,兄长居然还笑我要去阿父牌位前告兄长不悌
张胜笑道“该被秦太子关入大牢还算好的,若你被人拐走,连命都会丢掉”
张胜并不担心张良的安全。虽然韩国在秦国面前抬不起头,但秦王也不会和一个使臣团中的孩童一般计较,肯定会放张良离开。
他看见张良还在哭,从袖口摸出帕子,伸过铁栅栏给张良擦眼泪鼻涕。
张良终于止住了哭声。
他见兄长毫不担心的模样,就知道自己可能没有危险,于是胆子又大了起来,向兄长抱怨咸阳的奇怪。
张胜听完张良的话之后,心里叹了口气,道“良,你以为你在新郑可以随意行走,是因为你的聪慧机敏吗你错了,是阿父暗中提点了城中守卫,他们才会对你拙劣的演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且你每次出门时,家丁都跟在你身后。”
张良小脸涨红“拙劣”
张胜点头“拙劣。”
看见二弟如此凄惨,张胜虽不忍心再训斥二弟,但心里仍旧有气。他便将张良在新郑“嚣张”的背后,长辈为张良的保驾护航说了出来。
两兄弟坐在地上,隔着栅栏聊天。
张胜对张良在新郑的“嚣张”已经有怨言许久,但长辈都纵容张良。
长辈都是如此,偏爱聪明活泼的孩子。
张平子嗣稀少。张家三弟是张平老来子,现在还在襁褓中。很长一段时间,张良都是张家幼子,所受宠爱可想而知。
张良被长辈护在羽翼下,对现实风雨一无所知,只知道自己的大父和阿父给五代韩王当相国,张家是韩国极显赫的世卿之家。而韩国是这天底下最强大的国家之一,韩王极其爱护贤才,对张家极好。
在年少的张良眼中,新郑就是他全部的世界。若非他这次因为父亲遗言让他拜公子非为师好奇,缠着兄长一同出使秦国,他根本不知道新郑之外的世界。
他也不知道,自己引以为傲的聪慧言行中,有多少是在长辈们宠溺下的虚假。
朱襄来探望年少坐大牢的留侯时,就看见张良蔫哒哒的模样,就像是霜打后的白菜一样。
“长平君,你怎么来了”张胜赶紧站起来。
“你二弟冒充蔺丞相之子强闯咸阳学宫,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太子亲手拿下,若没有些惩罚,会影响太子声望。”朱襄没有客套,直截了当道,“我请太子准许你二弟以劳役抵罪,在咸阳学宫做一月书童。你可有异议”
张胜脸色苍白“何止如此我二弟如此年幼”
“他不年幼了。太子在他这个年龄,已经是吴郡郡守。”朱襄道,“咸阳学宫贤才如云,他可在这一月请教大贤学问,对他只有好处。”
张胜还想说什么,被张良抢先道“良愿意为一月书童是长平君特意让我留在咸阳学宫学习吗”
朱襄看向张良“你很聪慧。”
张良道“长平君是看在家父的脸面上”
朱襄失笑,笑容带着几分讽刺“不说你父,就是韩王当前,也不敢说我会看他脸面做任何事。”
张良脸色大变。
张胜苦笑“良,你可别说了。这里是秦国,不是韩国。”
张良无助地看向兄长。
朱襄收起笑容,平静道“我原本以为张平遣你二人来寻韩非回韩国,是瞧不起韩非。但我经过一夜思索,张平虽在治国上无甚才华,但身为韩国显贵,他在为人处世上不会差。你二人不知道韩非与我交好,他不会不知道。他不会激怒我。”
朱襄口吐对张家二兄弟先父的嫌弃之语,张家二兄弟想与朱襄争论,又被朱襄气势所慑,不敢言语。
“人走茶凉。张平已故,你兄弟二人虽然会继续在韩国受亲友照顾,过着钟鸣鼎食的生活,但朝堂上的关系是礼仪的关系,韩非回韩国,绝对用不了张家的关系。”朱襄深呼吸了一下,讽刺道,“因为他想在韩国推行变法,韩国朝堂卿大夫的利益都会受损。”
“张良,你以为你是身份被拆穿才会被秦国守卫拦下吗”
“不,就是蔺礼亲自来了,若他没带验,照旧会被拦在门外”
“一个公卿幼子,在相国打了一声招呼之后,就能随意进入政务重地游玩,这种事绝对不会出现在如今的秦国。”
朱襄道“明白了吗韩非回韩国之后绝对仍旧会被韩王弃用。张平不会不知道,所以他的目的本就不在于请韩非回韩国。”
张胜像是想到了什么,道“难道阿父的目的只是让二弟拜在韩非门下”
朱襄瞥了脸色苍白,露出后悔神情的张胜,淡淡道“应该是如此。”
“我能看出的事,韩非与你阿父更熟悉,应当也能看出来。他要的是让张良拜入受秦王重用的韩非名下,而不是让公子非回韩国。”朱襄不知道是感慨还是讽刺的叹息了一声,“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知道韩国要亡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