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娘借着揉耳朵的动作不着痕迹把手从公良靖手里抽了出来,然后就低着头看着被面上的纹路。公良靖似笑非笑瞅着她,也不说话,官娘觉得有点儿尴尬,好在来安儿的声音在帐外响起来,“郎君,药熬好了。”
公良靖从来安儿手里接过药碗拿进来,立时一股子又苦又涩的药香钻进官娘鼻子里,她觑了一眼那碗褐得发黑的汤药,眼皮跳了跳。
公良靖修长的手指拿着调羹细细搅了两下,抬头道:“这药熬好已有些时候了,此时温温热热,正宜入口。”
是吗?官娘爬出被子探头往外瞧,刚儿没留神,现下一看竟已是日暮时分了,自己这一觉睡了一整个下午啊… …她有点佩服自己,又不禁回眸瞧着公良靖,难道他一个下去哪儿也不曾去,就呆在那窗子下看书了,他在等自己醒过来?
官娘坐回原地,打哈哈道:“这一觉睡得可真沉,太阳都落山了… …”她一个现代人对这样乌黑乌黑的中药总归是心存恐惧的,何况前世里有一段时间她大姨妈不准时,她老妈上医院給她买了一大包中药每日熬了汤逼着她喝,因此上,官娘对喝苦药有一把辛酸泪。
“良药苦口。”公良靖仿佛看穿她的心思,拿起调羹舀了一勺吹了吹,官娘以为他要像自己看过那些电视剧里一样自己喝一口向她证明药并不苦,然后若无其事地叫她喝。
结果证明她想多了。
公良靖确实尝了一口,官娘眼见着他的眉毛迅速皱起来。她很同情他,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电视剧里的男演员一样威武味觉全无的。
“我小时候也害怕喝,”公良靖边说边舀了一勺递到官娘唇边,半眯着眼笑道:“其实现下喝来也不过如此。官娘听话,喝了便可大好了。”
以为她是小孩儿么,这是哄骗就能屈服的事么?官娘起初还死死抿着唇,转念又一想,自己既然已经决心要讨公良靖的欢喜,那现在就不能逆他的意,不就是一碗中药么…想着官娘一伸手直接把整个碗拿在手里,深呼吸一口气气沉丹田,在公良靖微诧的目光下捏着鼻子把整整一碗药咕嘟咕嘟灌了下去。
喝完后,官娘咂了咂嘴巴,她开始怀疑会否是自己的味觉出了问题,不然怎觉得这药是——甜的?官娘狐疑地打量了公良靖一眼,却见那厮好整以暇地伸手拿过她手里的碗,帐外来安儿接了端了出去。
官娘偷偷瞪了公良靖一眼,心话儿,原来自己又着了他的道儿,这碗药里定是放了红糖之类的东西,否则怎甜甜的十分好入口?
可公良靖喝那一口时却露出那种药很苦的表情,好爱演… …官娘不得不怀疑公良靖又在耍她玩儿,事实上,她渐渐摸索出了怎么与他相处的窍门。那就是,无论公良靖说什么都不要全信全听,因为他是一个脸皮厚又很坏心眼儿的男人!
“在想什么?”公良靖长臂一伸把官娘揽在怀里,手指打着圈儿绕着她鬓间垂下的发丝。官娘浑身一僵,却感动地从他怀里仰起脸道:“药一点儿也不苦,郎君定是在里头掺了什么甜的东西,是不是?”
“官娘现下知道我的好了?”一双黑沉沉的眸子看着她。官娘脑子里思索着怎么说才能把她的感激表达得淋漓尽致一点儿,谁知公良靖的声音突然阴沉起来,捏住她下巴道:“我原先… …喜欢在床前的条案上看到花瓶。”
啊?
官娘怔了怔不明所以,心说这真是个奇怪的癖好。不过她倒是知晓的,她那次还用他床边那只青花瓷的花瓶儿把他給砸晕了呢哈哈哈… …咳,想到此官娘蓦地头皮发麻,暗道公良靖这不是要跟自己秋后算账罢?他居然,不,他果然是这种人!
公良靖瞧着怀里身子轻颤的官娘,低头在她唇边亲了亲,官娘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尝试着为自己脱罪道:“官娘不是故意的…那时候并不了解郎君为人,才会,才会——”
“唔,”公良靖似乎很享受官娘结结巴巴解释的小模样,长长的食指点了点她的鼻尖,诱骗似的问道:“那官儿就说说,在你眼中郎君我为人如何?”
“啊?”官娘一时有些发懵,讷讷地看着公良靖,两人的距离十分近,他的眼瞳中映出她傻怔住的样子。官娘搜肠刮肚,在公良靖耐人寻味的视线下不确定道:“郎君为人…善良、真诚、乐于奉献、不思进取,而且还很… …”
好像有什么奇怪的词混进来了,官娘瞅见公良靖脸色阴鸷了几分,她咽了咽口水,赶忙摆着手重新道:“不是不是,其实在官娘心目中郎君着实不失为一个…体贴入微,风趣幽默,待人和善的,大大的好人。”她几乎是说一个词检查一个词,确定没什么不妥之后就仰起脸对着公良靖肯定地点了点头。
“哦?”公良靖一边唇角缓慢地勾起,眉心却略略低下去,似带着愁容,“我当真如此好?”
“… …当真!”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官娘眼睛眨也不眨地把他瞧着,一双眸子黑曜石般剔亮。
公良靖收紧双臂,把她圈禁在怀里,好半晌儿,悠悠道:“既如此,似这般好一个郎君,官娘爱是不爱?”
原是在这儿等着自己呢,官娘佯装羞涩,扭扭捏捏点了点头,心里却道,你也不是这般品性的人儿呀,问自己这问题真真儿没甚意义。
不一时外头小厮来找,公良靖把官娘放回被子里,嘱咐了几句便出门去了。官娘假装闭起眼睛睡觉,等脚步声儿听不见了却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她拿了外衫套在身上,下床趴在窗边朝外头院子里张望,只见一行人由着来安儿领进了明间,看来公良靖还是很忙的。
官娘活动了一下筋骨,眼角瞥见被公良靖随意放在案上的书簿,封面上写着“陰陽十一脈灸經”,她随意翻了翻,里头不只是大幅大幅的繁体字,而且还是文言文。官娘耐着性子看了几页,虽说看不大懂,却猜测这是本关于针灸方面的医书。
想起公良靖说他不擅脉息,他那意思就好像他根本不懂医术似的,结果却在看这样的书。官娘摇了摇头,眼睛在屋里转着,想着这里大抵是安排給自己住下了。她心里其实不能算安定,乔瑞桂这会子怕是都知晓了罢?倒是不见她派人来叫自己回去的,官娘嘟了嘟嘴,忽然想起来除了喝了一碗药,她一个下午还什么都没吃呢。
光线渐渐暗下来,身穿青色袄子的使女提着食盒进来掌灯。她瞧了眼立在窗子边儿上的官娘,食盒重重往桌上一摆道:“喏!郎君吩咐給你送的饭食。”
官娘走到桌边坐下,借着烛光打量这丫头模样,见是个十分清秀的女子,十八|九岁的年纪,眉眼柔美,只是瞧着自己的目光就不那么友善了。
倒是可以理解,官娘面色如常拿着箸儿扒饭,边吃边寻思,这丫头大约是公良靖的通房丫头罢,古代富家子弟哪个身边伺候的丫头是清白身子的,便是红楼梦里袭人和宝玉还不干净呢。
原来这丫头名唤珍珠,打小就在这府里头长大,是个家生子。她因生的有几分颜色,便自来有颗攀高枝的心儿,又是在九郎身边伺候的,她老子娘因她也颇有脸面,她爹在县前铺子里做管事,她娘在乔瑞桂院子里有份差事,故而这家人在满府下人里头都算得是体面儿人了。
珍珠站在桌边也打量着官娘,烛火朦胧,因官娘低着脸吃饭她也瞧不真切,只满心里不平衡,大家都是下人,凭什么自己要伺候这何官娘?况她本是四郎屋里的人,如今却来勾搭她们九郎,真真是个不要脸面的小狐狸精!
官娘不疾不徐吃着,任由这丫头打量自己,只是有点儿影响食欲。窗外有脚步声传来,官娘放下箸儿,那珍珠已先一步迎过去,盈盈福身道:“九郎。”
官娘也起身福了福,公良靖示意珍珠出去,从窗边拿过那本《阴阳十一脉灸经》坐在官娘边上继续看起来。官娘一头吃一头拿眼偷觑他,没话找话儿道:“郎君看什么书呐?这时候看书是要伤眼睛的。”
公良靖微抬眼睑望了眼官娘吃得油油的小嘴,取了一方帕子为她拭了拭,复低头看着书道:“《如意君传》。”
又骗人......
官娘翻了翻眼睛,她还就真知道公良靖随口说的这《如意君传》其实是明朝年间的一本x书。
当然这不是重点,官娘吸了口气,指着裸|露在外的书封面,尽量让自己显得没那么惊讶道:“郎君,其实你的书封上呢,有六个字… …”而“如意君传”明显是四个字啊,他到底有多瞧不起人...!
“官娘,”公良靖将视线从书上移开来,一点烛火在他眼底跳跃,他合上书纠正道:“是七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