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的人不免驻足向他们投去好奇的视线, 官娘脸皮子薄,羞得一跺脚就要自己往家走,却才迈开脚走了两步就自己停下了。
是了, 她根本就不认得回去的路啊。来时一味的跟在岳八姐边上东张西望了, 哪里想到自己会面临这样的状况。
公良靖颇为悠闲地踱着步子过来, 两手背在身后, 面上风轻云淡的。
“这位小娘子可是迷了路?若不嫌弃, 在下倒是可以送小娘子回去。”
说的好像不认识自己似的,官娘偷偷在罩纱里瞪了公良靖几眼,却惑道:“九郎对青平府很熟悉么?”
先前那布店的伙计似乎是认识公良靖的, 官娘不禁怀疑那布店和公良靖之间有什么关系,她隐约知道公良家很有钱很有钱, 大江南北都有生意在经营, 却总不会这么巧合, 连那一间布店都是他家的罢… …!
公良靖眼神闪了闪,岂止是熟悉, 青平府里属于公良家族名下的铺面生意占了最繁华地段的大半条街,包括官娘凑巧进去的那家布店。
“不熟悉,”他睁着眼睛说瞎话,诱导着官娘跟着自己走,“不过是前几年来过几遭儿罢了。这一回却为了官娘特意而来, 如今连个像样的住处也无。加之这些时候清晨吃不到官娘煲的粥… …官娘瞧瞧我是不是憔悴了?”
官娘无意识地跟着他走, 很认真地听着公良靖说话, 听到最后一句时扭头看他, 那张脸眉头微微蹙着, 目光却湛湛的,唇角还勾着一缕笑意, 瞧着唇红齿白的,真不知哪里憔悴,活脱脱这世上还会有比他公良靖还惬意的人么?
“九郎不要寻官娘开心。”官娘小小地撇了下嘴,低头走路。心里却道,他就是这样,总要当自己是个傻子,他有温柔可人的表妹相伴,美人如玉,如何还会憔悴。
心里想着,嘴上不期然就说道:“九郎便是憔悴了,怕也是因着表妹身体不见好,你担心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也是有的。”
这话是怎么说?
公良靖唇角的笑弧隐匿下去,“好好的说起莲照做什么,她身子自小便不好。”顿了顿,唇上又挽起一丝笑道:“我们不提她。你且看看这是哪儿?”
官娘抿了抿唇,竟是自己才提了一下都不许么,那他还奔波着来这青平府找自己?他到底清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如果他果真喜欢自己,能不能一心一意地喜欢,还是说他的爱可以一切为二?
在布店二楼的小房间里,他生气时说自己放下身段来找她,还问她的心是什么做的。那时候她的注意力虽然集中在门外岳八姐和秋平的对话上,却还是清晰地听到了他带着怒气的质问。
在官娘眼中,公良靖生得俊逸,不说话时又自有几分儒雅的气质将他环绕,笑起来也好看,他几乎哪里都好… …乃至他此番回来找她是出乎她意料的。
人往往易被意料之外的情感击溃,或许不知何时她早已习惯了公良靖的存在,只是同他一起生活要冒太大的险,谁能晓得他的喜欢可以维持多久。
这还是远的,近一点说,官娘一点儿不认为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分量重过他的表妹,不论他对陌莲照怀有一种怎样的情感,至少那份情感深刻而真实地存在。
然而明知女人在这个时代赌不起,官娘却发现自己不自觉地,并不排斥公良靖的靠近,甚至他笑着看着她的时候,目光像水一样,她连心跳好像都微微的加快了。
“发什么呆,地上可有什么?”公良靖笑着把手探进罩纱里点了点官娘的鼻尖。
官娘忙摇头,这才发现他们身处一处大宅子前。
她懊丧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跟着公良靖走到这里的。公良靖却牵起官娘的手往宅子里走,像是知道官娘要说什么,他立时道:“什么也不消说,现下是午饭时间。官娘想必饿了,是不是?”
官娘用没被公良靖牵着的手摸了摸肚子,早上因为没什么胃口所以没怎么吃,只想着跟着岳八姐出门买衣裳这事儿了,现在公良靖一提她倒还真的饿了。便也不支声,随手摘了帷帽,目光渐渐集中在两人相握的手上。
微曲的眼睫颤了颤,她看着看着心里涌起一股奇特的感觉。
他的掌心温温热热的,修长的手指不紧不松扣住她的,让她觉得自己是被在乎的。
官娘恍惚地跟着公良靖到了明间里,饭桌上摆满了饭食,各式各样的菜肴,都是官娘喜欢吃的。她拿起箸儿埋头吃起来,公良靖却只坐在边上看着她吃,官娘也不高兴管他为什么不吃,随他去,只想着自己吃完了就要回外祖家去,否则她们都会担心的。
余光里看到公良靖夹了一筷子鱼肉,然后慢慢的递送到自己唇边。官娘脑袋往后缩了缩,眉头蹙起来一点儿。
“… …这,这是做什么?”
他好笑地看着她纠结的样子,扬了扬眉道:“鱼刺都帮官娘剔了。我喂你你吃便是了,来…乖乖的,张嘴。”
官娘果然张嘴一口吃进嘴巴里,公良靖的箸儿便愉快地活跃在各个菜盘子里。
原来他喂自己吃菜心情就会变得很好,官娘若有所思地一一咽下公良靖送到唇边的菜,心里琢磨着该趁着他心情好的时候和他讲讲道理。
她不能一直留在他这里的。
官娘又开始向公良靖讲道理,相似的话她不记得自己说过多少回了,“九郎,奴是好人家的女儿…何况如今住在外祖家里,她们都很关心我,若是,若是官娘再不回家,恐怕外祖母要着急担心的,她们必要去报案,而且——”
说到这里,她眼睛忽的一亮,底气顿时就足了。
这样明显的差异落在公良靖眼中,他眸子略略深了深,夹了一片藕塞进她嘴巴里,笑微微问道:“而且什么?”
官娘嚼着藕片,石榴红的小灯笼耳坠随着她的动作一摇一摆地轻晃着,“官娘再不回去,外祖家就会上衙门里去报案,而且官娘的表哥是这府里头的总捕头呢,到时候定要四处寻我,届时若在这儿找着官娘,我自己倒不要紧,就怕连累郎君名声有损… …”
他弯唇笑眯眯看着她,半启着唇摘出关键字眼,“表哥?”
“昂,九郎你不晓得,官娘的表哥是捕头呢... …”声音在他的注视下越来越弱,官娘咽了咽口水,低头继续扒饭,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在公良靖笑眯眯的表情下感觉到一阵寒意的。
好容易吃到差不多了,官娘四处看着寻思着自己该怎生溜走,无奈公良靖似乎没准备去别的地儿,他一直坐在边儿上含笑看着她,官娘不禁在脸上摸了好几回,她确定自己脸上没沾上一粒饭米粒。
见她吃好了,公良靖唤来使女为官娘擦嘴巴,接着带她离开明间往小花园里去。
白云朵朵在天空流动,官娘坐在亭子里吃葡萄,她是真的不知道公良靖在打什么主意,他一定知道自己不会愿意跟着他的。
她因住在外祖家,朱家着实算是这青平府的富户了,知府大人都因瑶娘表姐把个外祖家当作是一门正经亲戚来对待,连着她的身价都水涨船高。公良靖要还说出什么要纳她进门为妾之类的话,官娘想自己一定会立刻掉头就走。
谁知公良靖什么也没说,他看着官娘,慢慢从袖子里拿出一件竹青的物件儿。
官娘底细一打量,才发现那居然是她临走前匆忙打完的扇套子。
只是,他竟然随身戴着的么… …
“官娘,”公良靖把那扇套托在手心上,看着对面官娘似乎永远都漾着一片晶莹的澄净双眸,笑了笑道:“那时在马车上我是真的很生气,气得恨不能把你绑起来带回去关进柴房里。”
官娘瑟缩了一下,指尖紫色的葡萄“咕咚”一声滚到地上,骨碌碌一路没进了亭外的草丛里。暗自庆幸自己没那么倒霉,好在他没那么做,否则自己就没有机会像现在这样坐在他对面吃着葡萄听他说话,又或是在梅县同表哥偶遇,从而安然无恙地抵达外祖家。
他伸出手覆在她微凉的手背上,安抚似的轻轻摩挲了一下,又亲自剥了葡萄喂进她粉粉的嘴唇里。见官娘含着葡萄不说话,眼神木呆呆的,公良靖唇角荡起笑意,动作极轻的把她拥进怀里。
“那两日是我的错,”他轻声说着,用一种官娘从未体味过的温柔嗓音,稠稠的,温软的,“我不该因为莲照而忽视你,让你在雷雨交加的晚上一个人睡在西厢里。不该刻意忽略自己想见到你的心情,才让你有了离开的机会。所以官娘,一切都是我的错。”
他收紧手臂抱紧她,官娘的脸颊触在他脖子上,感觉到他声带的震动,她闭起眼睛,呼吸到他身上清新的令人安心的露水气息。
只可惜… …他似乎永远说不到重点上,他亦不明白她想要什么。
官娘低下头,埋首在他胸膛上用力地蹭了蹭,然后从他怀里抬起头,仰着脸看他,他也低下头看着她,眼神前所未有的专注,温柔饱满的,似能溢出水来。
“那......九郎预备要娶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