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耿昱欢愤怒的指责,单水蓉有些不解,且不说耿昱欢的言论对皇帝的大不敬,而是她自己更怨的则是尹家上下,单御天对她来讲一开始就不存在,虽然也怨,但怨得虚幻。
耿昱欢恨恨地道:“你也知道皇上爱的是那个镜虹焰,那就一心一意地对她啊,干吗招惹那么多女人,这还不算,结果焰妃生下来的孩子也是被人百般歧视,有这样当父亲的吗?”
“那个孩子,不是应该被皇上像珍宝一样对待?”单水蓉不明白,“那不是他最爱的女人生下来的么?”
耿昱欢大致讲了一下焰妃以及单承君的遭遇,单水蓉冷笑道:“当皇帝的,是不是都忘记了怎么样去爱人了呢?”
“能做个好皇帝的,往往对得起天下对不起嫔妃,”耿昱欢摇摇头,“其实在取了那么多女人之后,再重情重义的人都不可能对得起每一个人,真是贪心!”
“真是贪心啊!”单水蓉长叹一口气,默默地陷入了沉思,耿昱欢也不去打扰她。
竹筒中的水渐渐喝完,耿昱欢又去打了一次水,太阳已经爬到了正上方,回来后整理了一下干粮,两个人的加起来大约能吃个三四天。
单水蓉恢复得非常迅速,虽然瓷瓶中的药物消耗得也很快,但是仅仅两天后背的伤口已经结痂,还可以稍稍活动一下,除了因为失血过多面色苍白外,甚至没有再发烧过。耿昱欢回想之前那血淋淋的样子,有些不敢想象她会恢复得这么好,拿着她的药瓶膜拜地看了好久。
第四天,干粮吃得差不多所剩无几,耿昱欢打了水回来,收拾了下两人的行李,发现单水蓉的包袱里只有一点点碎银子,连张银票都没有,看看经常习惯性地处于发呆状态的单水蓉,道:“你以后打算去哪里呢,盘缠不多了吧?”
单水蓉愣了一下回过神来,“不知道,走到哪算哪罢,反正那个妙水庵是不能去了,我怕一回去就被五花大绑着嫁给什么什么年轻有为的韩大人。”
一提起□□邦,耿昱欢就想起来萧月,想起来他那句“白头偕老永结同心”,她原本还痛苦着该怎么把话带给一听到萧月之名就暴跳如雷的□□邦呢,现在公主大人就在她面前斩钉截铁地说不回去,看来这句话是不用转达了,忍不住轻笑了两声。
“哪里好笑了,难道不是么?”单水蓉有些讶异,“对了,你呢,我看你年纪不大,说话做事却都不一般,说说你的经历可好,是什么人教导你的呢?”
“哈,你当真要问我啊?”耿昱欢有些为难,总不能说是经过9年义务教育再加上高中大学的漫长经历吧,“就是跟着村里的教书先生学的。”
“那你是怎么顺利当上司论的?”单水蓉道,“女子貌似是不能考取冠元的,对不对?”
“呃,这个说来就话长了。”耿昱欢觉得从头说起很麻烦,却又不愿随便编谎来瞒她,万一以后忘记了就很容易说露馅,“很复杂啊——”
单水蓉淡淡地笑了,“如果你不愿意说也没事,反正是打发时间而已,说说别的也行。”
耿昱欢心里轻吐了一口气,有些感激单水蓉的善解人意,又想到是因为她的逃家使得□□邦不能取到公主,虽然取不到公主必然还会取个别人,起码暂时能让萧月不那么沮丧,可是她已经来不及再去萧家告诉萧月这个消息了。不过既然□□邦早晚会和别人结婚,晚痛不如早痛,不告诉萧月也好,说不定萧月渐渐的会忘了□□邦那个人呢,反正她很讨厌□□邦的做法,即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并不希望萧月会和他在一起,那个如月如风般善良的人,怎么能和那样讨厌的家伙在一起?不过这样会不会太自私了,毕竟喜欢他的是萧月又不是她,她有什么资格左右人家的想法?唉,反正□□邦看样子也不能会回心转意,她在这里瞎操心有什么意义?
“你在想什么?”见耿昱欢一会皱眉一会放松,又一会咬牙一会沮丧的,单水蓉觉得有些好笑。
“哦,突然想起来别的事情。”看看单水蓉安静苍白的面容,耿昱欢没话找话道,“你觉得男人和男人之间会有真正的情爱吗?”
单水蓉好奇地道:“你怎么会问这个问题?”
“不是就随便聊聊嘛。”耿昱欢道。
“你聊得内容真古怪,”单水蓉笑了下,微微侧着头,想了想道:“我想,应该会有吧。实不相瞒,妙水庵的尼姑中也有互相爱慕的,虽然很少却确实存在着。住持师父知道了只是叹气,说那是造化弄人的孽缘,会劝她们一心向佛,不要被心魔扰乱,却不会真正阻止她们在一起。也有一些年老持重的师父们会责骂甚至会用刑罚来阻止自己的弟子相恋,说要祛除她们的心魔。我有时候在想,心魔,什么是心魔?心魔导致了这样的感情吗?虽然到现在为止,除了娘亲和师父,我没有真正爱过谁,没见过几个男子是一个原因,但是我也不爱女人,并不明白这样的情感。不过如果女子间也有真实的爱恋,那同世为人的男子,互相爱慕也是有可能的。为什么一定要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呢,为了繁衍后代么,那样就是正确的,就会得到幸福吗?我的外婆,我的娘亲都是和男人在一起,你看看现在都得到了什么下场呢。”
耿昱欢没想到单水蓉会说这么多话出来,更没想到在这个世界居然也有人会如此宽容的对待同性恋情,有些瞠目结舌,“你,没听说过朝里或是一些富户养着一些俊美的男子就是用来作宠物的么,没听说过大家都说男人之间是不可能有真感情的么?”
单水蓉疑惑地看着耿昱欢,道:“你是这样想的吗,既然如此你又何必问我?”
“不是!我当然不是这样想,”耿昱欢猛摇头,道,“我觉得很可笑,但是我没想到会有人跟我一样的想法。”
“我稍微听说过,尼姑庵里有很多有见识的师父,她们讨论各种世事的时候我偶尔会听一听。当时就想过,眷养俊美的男子是作为玩物,那取了一个又一个的美婢美妾,还不一样是权贵们的玩物?既然如此,男人和女人又有什么不同呢,只要你出身卑贱,活该被人践踏玩弄,地位不平的男女之间还不是一样没有所谓的真情?”单水蓉冷笑了下,“那就不是男人或女人之间没有真正的情爱,而是这世间的男男女女间统统没有真感情了!”
“好——好狠!”耿昱欢听得过瘾,她毕竟在这个世界的时日不久,看得没那么透彻,忍不住拍了下手,道,“虽然我听着有些偏激,但是很精辟!不过你不会打算这辈子都孤身一人吧?”这样一个大美人,单身太可惜了。
“是很偏激,我倒也没这个打算。”单水蓉微笑道,“若是碰不到真心爱护我珍惜我,并且值得我托付终身的人,我是决不会嫁给他的。我不像外婆和娘亲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强迫嫁人这种事情休想发生在我身上!”
好有个性的女孩,而且也不会走极端,耿昱欢忍不住更加喜欢这个人,“你一定会找到值得嫁的好人的!”
“但愿罢。”单水蓉道,“你能告诉我为何要作女官吗,是不是为了在朝臣中找个如意郎君呢?”
“怎么可能,我是为了别人啦——”耿昱欢忽然意识到这个说来更话长,硬生生住口。
单水蓉听得好奇,重复了一句:“为了别人?”
耿昱欢不知道应不应该把缘由全盘告诉单水蓉,却不愿再次不回答她的问题,毕竟人家把什么底子都给她说了,自己再藏着掖着也不好,可是这种事情不是以物易物那么简单,关系到别人隐私的她随便讲出来也不对,不过反正单水蓉谁都不认识,就算告诉她甲乙丙丁各人的事情也对不上号,打发时间闲聊而已嘛,她也可以不用讲得太详细。单水蓉也不催她,只是静静地坐着。
考虑了良久,终于耿昱欢道:“最初是为了我的义兄……”去益都以及后来当官向上爬都是为了萧月,接着又多了个单承君,然后是要帮助自己的好朋友林志清,同样省略了林志清穿来的身份,顺便为了自己的安危还要巩固一下地位。
单水蓉听得有趣,也忍不住赞道:“你真是为了亲友什么都敢做啊。其他的都不是一天两天能做到的,不过你义兄的心事应该已经弄清,帮他排解开了吧?”
“倒是弄清楚了,只是没办法帮助他。”耿昱欢叹口气,她没有说□□邦的名字,尽管和单水蓉没什么关系,不过总觉得别扭,“他爱上的人不爱他,还狠狠伤害了他,我虽然很讨厌那个人,可是也不能硬把人家绑来在他面前抽到说爱他为止啊。”
“这种事情,真的很难勉强。”单水蓉也有些遗憾地道,“不过听你说的那么好一个人,一定有好报的。”
“咦?”耿昱欢忽然两眼亮闪闪地道,“你不是没地方去嘛,而且银子也不多了,干脆去我义兄家转悠转悠好了,他们一家子的人都很善良,一定愿意收留你的!”
“你在异想天开罢。”单水蓉道,“你们相遇是缘分,而且你讨人喜欢他们当然愿意收留你,我一个陌生人贸然前去,他们怎么可能接受得了?”
“可能是有些冒失,但是我觉得他们一定会好好招待你的。就算你不愿意长住,就当代替我看看我的家人也好啊。”耿昱欢知道自己有些想当然,但是一想到自己走之前萧月强颜欢笑的样子就忍不住地担心,如果有个同龄的人陪陪他,多少能缓解一下他的心事,越想越觉得可行,不住地撺掇单水蓉务必去萧家坐坐,还把萧华颜给她的信物硬塞给了单水蓉,“你拿着这个,就说是我的朋友,他们一定会好好待你的,你不用担心没法还我,等我明年写民论的时候再去拿就好啦。”
“这怎么行?”单水蓉不住地推辞。
耿昱欢眼珠一转,把自己包袱里剩下的银票统统拿出来,道:“我们相聚的日子不多了,反正我回去还有俸禄可拿,你要是不愿意代我走一趟,就拿着这些银票,应该够你用好久的了。”
“你这是什么道理?”单水蓉哭笑不得地道,“我虽然没什么银钱,可好歹识字懂武功,必然不会饿死的。”
“这年头女子能做什么?你愿意在街头卖艺吗,你愿意去给别人当丫头吗,看你的表情,一定不愿意吧。那就做些买卖经商之类的好了,可是你没有本钱吧,这些你可以做本钱嘛。”耿昱欢忽然灵机一动,道,“还有你懂做生意吗?不懂对不对,那就去跟我义母学学好了。顺便帮帮她的忙,义兄实在不是经商的料,而且还经常有人来找麻烦,你还可以帮他们打走坏人呢,如果你不愿意经商也可以,可是你好歹帮我看看我的义父义母嘛,是不是朋友啊,是朋友就帮个忙嘛……”
被耿玉环连珠炮般说得晕头转向,单水蓉到最后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包袱里多了两张银票和一块青玉。
吃完最后一点干粮,单水蓉的伤口也不会轻易裂开了,两人骑着马慢悠悠地出了树林,向山城相反方向走去。一路上没有碰见盗匪之类的拦路,也未见和尹家事件相关的人马出现,不知道是他们良心发现不再追究还是运气好没有碰到,反正是顺顺利利地穿过山峦间的管道,走到了附近的小镇之中。
两人经过一场患难,互相都有些依依不舍,单水蓉便跟着耿昱欢东走西走,看她竖着耳朵听别人说话,看她回到客栈奋笔疾书。
因为长相太过引人注目,所以单水蓉到了村落城镇附近都会易容成平凡的面孔,即使有尹家的追兵之类也认不出来。期间耿昱欢依旧不忘记录她的民论,渐渐地快要完成了。
转眼间夏末秋初,耿昱欢必须回到益都,单水蓉和她依依惜别后,竟然真的去了萧家,又生出新的事端来,此为后话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