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八章

杜钦语说小蝶我有了的时候她正结束与何俊蛟的通话, 彼时居民住宅区下的草坪里小孩在嬉笑

打闹,扒拉着花坛里的烂泥涂抹到对方的脸上,翠绿中不晓得何时平添了几分枯黄, 不知名的

飞虫懒洋洋地飘在花草丛中, 太阳带着自身周围的光, 向整个天空散去, 到处是褐色白云, 极

少数地方有蓝天,一阵微风吹过,槐树梢拂动着身体, 树叶的唽簌掩埋了低吟细语,胡蝶兰仿

佛没有听清, 又问了一句:“什么。”

“为他生一个孩子可以得200万, 我为什么不做。”

胡蝶兰喃喃:“杜钦语你疯了, 不爱他又要给他生孩子,你疯了。”

“不是不爱, 也不是爱,你知道我一直追逐的是什么,起码孩子可以作为富贵的筹码。小蝶,

你不用再说了,这就是我要的结果。”

“杜钦语, 杜钦语, 把孩子打掉。”

电话那头的杜钦语似笑非笑:“你能离开阿蛟我也能打掉孩子, 明白我说的是什么对吧, 只有

你最懂我。”

胡蝶兰无力地垂下手低着头沉默, 杜钦语平静的描述让她感到痛彻心扉的疼痛,她的头脑一片

空白, 忘了怎么想,忘了怎么说,忘了怎么哭。杜钦语说她不曾记恨过她,只因为她是唯一真

心待她的人。调皮的小孩窜到她身后恶作剧地在她T恤抹了一把泥,又颠颠着跑开。仰起脸,透

过每一片槐树的叶子都是绿荫荫的,多少年后仍显现出清晰的脉络。胡蝶兰回过神,何俊毅穿

白衬衫,牛仔裤,头发短而干净,一身行头清爽利落,头发有着刚洗过的清香,他的脸,在阳

光下温润如玉。胡蝶兰莫名心悸,何俊毅的身上似乎出现了何俊蛟的影子,踱着小步缓慢地走

到他面前,何俊毅倚在车旁用一种考究的眼神看她,嘴角摆成无奈的弧度,双手一摊:“看来

我来错了。”

“不是,”胡蝶兰声音细细的,“上次和学长吵架到现在都觉得难为情,好丢脸。”

“知道就好,”何俊毅呶呶嘴,“不请我上去坐坐?”

房间仍是一如既往的装扮,他有多久没踏进这个地方了,房间里充斥着一股烟草味,他掩了掩

鼻,轻轻地咳嗽,左侧的墙壁上有针穿插着一张小小的便条,字迹模糊不清,何俊毅凑近了去

看,密密麻麻几个小字,他深深地望了胡蝶兰的背影一眼,慢慢地转过身,手指轻抬,便条准

确无误地入了掌心,毫无份量,生硬的纸张发出琐碎的声响,几乎捏碎。他犹似又听到白惠芳

的声音:“大哥,不可以,不可以。”为什么不可以,何俊毅浅浅而笑,眼底却冰冷至极,不

动声色地揣进裤子的口袋,缓过神来手心湿湿的,全是汗。

“学长要喝点什么?”

何俊毅坐在柔软的沙发上静静地望着她:“对我总是这么客气疏离?”反问笃定的语气,胡蝶

兰捋捋垂落额前的发,粲齿而笑:“不是。”

何俊毅摇摇头扶扶眼镜,反射出一片白光,脸上掩饰不住的黯然,下意识抬头望着窗外:“和

我在一起,当真没有动心过?垫脚石,一块普通的石头也无谓,至少我还有用,还有利用的价

值,可哪天我要是连这点用处都没了呢?”他回过头看胡蝶兰,四目相对,她先是微笑,然后

将目光移开,何俊毅自嘲地笑了,“我收回那天的话,你能不能不讨厌我。阿蛟是我的弟弟,

爱护了20几年的亲人,你说得对,这样的感情不可能喂了狗,说出事实,对你,对我,对阿蛟

何尝不是伤害,我也心痛,我也难受,但事实就是事实。你呢,有面对自己的心?明明心里难

受还是要对着我笑,你知不知道这样比哭还难看。和阿蛟什么都可以说,为什么和我就不行,

从始至终都只看他一人对吗?连睡觉做梦都叫他的名字,活着真的好辛苦,”何俊毅的声音逐

渐哽咽,索性用手撑住了头部的重量,“真的好辛苦,这样辛苦想着能早点死去就好,可是活

着还能相见,万一真的死去岂不是面都见不上。我也想质问你,可是想想自己,免了这份力气

吧……你从头到尾都没爱过我,不是么?就当遂我一个愿,陪我去个地方。”

当一个长相甜美身着白衬衣紫纱裙的女孩微笑着掀开了餐车上桃红色的布,一个点缀着可爱的

大提琴小提琴和小号,飘带上还有乐谱的三层蛋糕呈现在胡蝶兰面前时,头顶上的椭圆形大灯

“啪”地灭了,座位旁走出几个人一一点上了颜色纷呈的蜡烛。她有些错愕,懵懵然地看何俊

毅。

“今天是你生日。”

“我生日?我生日吗?”

何俊毅“噗哧”一声笑了,大厅里回荡着悠扬的古筝琴音,《高山流水》,他摆摆手,那群人

鞠了个躬退到旁边的角落:“哪有人记不清自己的生日。本来是婚礼上的蛋糕,怕我是看不到

了,就当是给你阿蛟的礼物。”

胡蝶兰不解:“什么叫看不到,学长你要去哪儿吗?还是想好出国了。”

“不说了,蜡烛要灭了,许个愿。”

蜡烛淡黄的光在他们脸上轻轻地摇曳,流光溢彩,凝视着着胡蝶兰微阖的双眸,何俊毅知道自

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即使下地狱,即使万劫不复,灯光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映照在他们

脸上,一侧明亮一侧幽暗,带着些许温暖的颜色。在后来的日子里,他始终被那团温暖的光影

始所笼罩着。

“惠芳,我爱你。”他只是这样想,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左侧口袋里的纸条终于碎裂。

胡蝶兰拧开房门的时候很清楚地听到了里头的响动,细细碎碎的人声在她进门那一刻突兀地停

了下来,何俊蛟慵懒地抵在窗口,目光直愣愣地盯着楼下昏黄的灯光,汪启明双眼中满是怒

火,胡蝶兰扯了扯嘴角:“怎么都在。”

“知不知道阿蛟等了你多久!”叶素芳忍不住责备,“你跑出去做什么,不是给你留了话?”

胡蝶兰一愣,马上恢复镇定:“说好什么?何俊蛟,不是说有事吗,怎么又跑过来。”

“放屁!”汪启明唾一口,不留情面,“我看你这人不长脑子,怎么又和那边的人混一块去

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不知道?不能吧,你大小姐的脑子装水的!”

“是,小蝶你怎么搞的。”

胡蝶兰不说话,默然地低头,紧紧咬住下唇,汪启明还想说什么,何俊蛟侧过身,说了句“我

们走”,衣襟上残留的香味若有若无地飘散在空气中,也许就在门一开一合的间隙,一缕夜风

袭来,胡蝶兰轻轻一颤,直到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方才昂起脸,墨黑的眸子微颤,涨红了

眼。

“闺女。”胡孟斌把烟筒小心地竖在地板上,从裤袋中掏出一个纸巾使劲的擦着,若有所思地

看着从烟筒中飘出的烟说,“你真的做错了,他等了你3个多小时,怕你出什么事,打了不下几十通电话,就差报警了,刚才,楼下,瞧着你回来了,说‘回来就好’,没有埋怨,没有责备。”

“是,”叶素芳拧了她一把,“到底在和谁交往呢你,死丫头。”

胡孟斌说:“还不去找他?”

公寓里没人,胡蝶兰颤抖着掏出钥匙,灯光在她进门那一瞬间突然亮了又瞬间熄灭,过了两三

秒钟,在能见度完全为零的黑暗里,渐渐地出现了幽幽的绿色荧光,整个屋子里被绿色的光芒

完全占据,时疏时密,在整个房间里如水般的流动着。她木然昂头,吊灯上贴满了荧光纸,有

星星的形状,月亮的形状,还有两个小小的人头,甜蜜幸福地偎在一起,绿光在慢慢地变暗,

灯光又倏地亮起,隔30秒又自动熄灭,如此循环,房间里始终充斥着光芒。彩色琉璃台是她与

何俊蛟一同去挑的,此时上面放着一个插了二十四支彩色蜡烛的奶油蛋糕和一盆紫色小花,叶

上有美丽的淡银色斑驳,花姿婀娜,花色高雅,形如蝴蝶,胡蝶兰摸索着找出打火机,蜡烛燃

起,火光在她的脸上跳跃,她抻出手,想抓住点什么,可什么也没有。蛋糕旁是一个MP3,她胡

乱地戴上耳塞,耳机里一阵电波的嘈杂声,然后何俊蛟的声音传了过来,他说小蝶,如果可

以,我想给你幸福。还有另外一些人的笑声,似乎起着哄要他做什么事,何俊蛟恼怒地笑,说

了几句去去去,声音就此中断。

一陈风吹来,凉凉的,胡蝶兰睁开眼睛,蛋糕上的蜡烛早已熄灭,空气中散发着香甜的味道,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她睡着了,感觉脑袋重重的,一扭过头,何俊蛟满嘴酒气对着自己呵呵直

笑,胡蝶兰在桌上拿下蛋糕,重新点燃几根蜡烛,煞有其事地闭上眼睛许愿,临吹蜡烛前一

刻,何俊蛟忽然说:“别。”

胡蝶兰诧异地回头,何俊蛟嘴角仍是漫不经心的笑,眼神却哀伤至极:“蜡烛一熄梦就醒

了。”

“何俊蛟,是我在你身边啊。”

“我知道,”何俊蛟掏出一根烟没有点燃便叼在嘴角,“正因为这样才怕,你想着要结束是不

是。”

“何俊蛟,真正的幸福不应该是平淡如水,融入到空气中,感受不到的吗?像我们这样的幸

福,触手可及,好害怕,害怕有一天会失去,来得太美好,怕失去的时候过于绝望。学长,钦

语,蓓蓓,他们因我们而受煎熬,他们因我们而痛苦,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刽子手,拿着刀割向

为自己付出一切的人,他们,也是刽子手,瞧见了我那心,用刀子狠狠的刺痛着我,而他们自

己却不知道,而在这些那些事情中,我也有点明白,后悔没有早点去做,也许会早点明白。”胡

蝶兰像在海边小镇时一样望着何俊蛟笑,眼泪却成串成串地往下掉,“我这么痛苦,你明白

吧,如果我们分开能使他们好过一点,我愿意去做,不想等到后悔才发现所有的所有都离我远

去。”

何俊蛟吃吃地笑,黑暗中他的眼睛闪烁着分明的光:“那我呢,你要看着我痛苦,后悔不迭地

度过下半生?小蝶,你太残忍了,你不能这样做,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是人都会受伤。我们

在一起,不幸的人只会是两个,但我们分开,所有人都不会幸福,不如代替他们幸福。也给我

一个机会,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好不好。”不等她答话,何俊蛟自胸前掏出一个褐红色首饰

盒,边缘上的镀金尤为夺目,双手捧着送到胡蝶兰面前,里面是一枚钻石戒指,“小蝶,嫁给

我。”

胡蝶兰含笑带泪地看他,他和她彼此望着,笑容在蝴蝶兰淡淡的香味里慢慢绽放,钻石的光芒

在房间里静静闪耀。何俊蛟的吻又轻又柔,唇在胡蝶兰脸上游移,她的睫毛、她的俏鼻、她的

脸颊,最后又吻上她的唇,他握着她的手搁在他结实的腿上,整个身体渐渐朝她靠过去,重心

不稳,两个人咚地摔在了地上。胡蝶兰一阵吃痛,捶着何俊蛟的胸口赧然。

“知道蝴蝶兰的花语是什么吗?我爱你,小蝶,是的,我想我爱你。”

轻轻的一句“我爱你”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道出了人间真情无数,能让你感动、能让你眷

恋、能让你冥想、能让你留连、让你哭、让你笑、让你的愁云满脸跑,甚至还能让你去为此等

候一生。我爱你,这三个字是世界上最美好的语言,多简单的三个字啊,却也是这世上最难的

三个字,那代表了多少付出与责任,只有真正爱过的人才会知道,才能懂得这三个字有多心

酸,也许,谁都会说我爱你,但是只有努力实现的人,才能尝到幸福的滋味。

胡蝶兰坐到他身边,头靠在他肩上,而他的一只手顺势搂住他,就这样睡了一晚。何俊蛟说了

一句什么,胡蝶兰好像并没有听清。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白色的玻璃窗洒进这间小小却充满

着温馨之感的房间时,胡蝶兰想她的脸一定红得跟熟透的番茄,不一会儿又笑翻了肚子,两人

头发上衣服上沾着奶油,更甚的是,她的头发经过奶油一晚的“酝酿”已经和何俊蛟的牢牢粘

在一起。胡蝶兰怪叫,某人不以为然,优哉游哉:“拿剪子不完事了么。”

“谁敢动我宝贝头发!”胡蝶兰瞪他,何俊蛟笑,露出满口白牙,“你好去做广告了,谁刷谁

闪亮,哈哈哈。”

“小蝶,你的戒指呢?”

胡蝶兰摊开手:“这儿呢。”灵机一动,“好老土,我们把它挂脖子上吧。”

何俊蛟摇头,胡蝶兰使劲一转身,头发倒是挣脱开来了,只是疼得呲牙咧齿,左右夹攻总算是

拿下了他手上的钻戒,胡蝶兰嘟起了嘴:“为什么你这个大那么多。哪,不管了。”不知从哪

里鼓捣出一根红绳,轻巧地串上了戒指,何俊蛟苦笑着看她,任由她给自己戴上,也觉得好

看,煞是欢喜。胡蝶兰得意地扬起下巴,大笑着摘下钻戒,没拿稳,很轻地掉在了地板上,发

出细微的当当声,咕噜咕噜地滚进了冰箱下。

“呀!”胡蝶兰低呼,卯足了劲过去掏,冰箱底下干净得不像话,没有一丝灰尘就是任凭怎么

找都摸不着那钻戒,饶是初秋的早晨额上也出了一层汗,“何俊蛟你来帮帮忙。”

“反正怎么着你都是我老婆。”何俊蛟一个鲤鱼打挺,清闲地钻进了浴室,洗洗刷刷10分钟,

胡蝶兰还窝着身子趴在那儿,脸憋得通红,他又笑,“丢了钻戒又不是丢了人。”

胡蝶兰一下子爬起,端起所剩无几的蛋糕盒要往他头上扣,何俊蛟嬉笑着躲开,胡蝶兰哪管三

七二十一,一瞬间抛了出去,没砸着想砸的人,迎头盖上了推门而入的汪启明。何俊蛟早已笑

得弯下腰,罪魁祸首呆了半晌,爆发出一阵狂笑。

“哇靠。”汪启明抹一把脸,“就这么不欢迎我。”扔给何俊蛟一串钥匙,“都在楼下等你们

哪啊,妹子你也赶紧洗洗去,哦不对是我先去洗。还有。”在浴室里探出半张脸郑重地行了个

礼,“昨天那话重了,我这人嘴臭,甭朝心里去。”

胡蝶兰顶着满脸奶油笑,眨巴着眼睛:“我们要去哪儿?”

汪启明辗转从浴室出来,撩掉脸上的水渍,嘿嘿一笑:“带你们小两口约会去。”

何俊蛟慵懒地半撑着身子:“得了得了,别在我面前笑得跟花痴似的,难道要我陪你一起洗?

说你呢,植物人。”

“去你的。”胡蝶兰踹他一脚,哼着歌进了洗手间。

何俊蛟双手摊开躺在地板上,睁开双眼怔怔地看窗户外的阳光斜斜地投射进来,犹豫着伸出

手,手掌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光,阳光又像抽丝一样从指缝里消失,触摸着胸口戒指上雕凿的

华丽流纹,幸福地笑了。汪启明撇撇嘴:“矫情。”也在他身边并排躺下,怅然叹息,“安定

是福,阿蛟,你要惜福。”

“还没有张少安的下落?”

汪启明低沉地笑了,俊秀硬朗的面孔黯然消沉,声音如同耳语:“我这辈子怕是找不回她

了。”

何俊蛟偏过头去看汪启明,他的双眼微闭,睫毛打着颤,眉峰紧蹙,像在隐忍极大的痛苦。他

只见过张少安一面,还是在高二的时候,被级里无聊的人拖去参加画展,也就是在那里对张少

安惊鸿一瞥。并不是多出色的女子,只是眼神淡然,站在一幅题名为《日出》的画下对过往的

学生礼貌微笑。汪启明却是迷上了她,使劲浑身解数好不容易抱得美人归,脚跟还没站稳,张

少安一句分手轰得他七荤八素。刚开始那女人只是躲着不见他,后来干脆退了学,去了哪儿,

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