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年瑞走后不过一个时辰,平时渺无人迹的廷尉狱大牢又迎来一个前来探望的女子。她一身荆钗布裙,高挑的身材惹人遐想,却不知为何要用粉色的丝帕遮掩着玉颜。这若隐若现的景象挑动着那两个守卫饥渴的心灵,他们双眼发光,朝着来人露出了一个**的笑容:“小美人,想到哪里去啊?”
似是心急,她素洁雅净的长襟广袖轻轻一甩,差点就要跌倒在那人怀里:“大爷,奴家是来送饭给夫君的。”
“送饭?小美人,这里可不是送饭的好地方哦。”虽然来人没有跌倒,那守卫早已急急迎了上去,一把搂住了她柔软的腰肢,狎戏道,“爷疼着你,可别摔着了!”
“嗯,奴家没摔着,大爷你先放手好吗?”
“好,放放放!”那人停下了揉摸背脊的动作,转而一把捏向那女子肥大的后臀,“小美人的玉臀可是深得我心……来,给爷再捏一下……”
“你爷爷的!再乱摸就把你拴在马后直接拖死!”虽然见不着面容,那女子的话语却蓦地怒火三丈,不显楚楚可怜,反而有种野蛮不堪,五大三粗的感觉,一听就知晓是来自穷苦农村的没文化妇女。
见得那女子在自己的怀里死命挣扎,力度大得吓人,那人心中的**蓦地就被激发出来。他一巴掌扇过去,岂料那女子径直的便是一拳打去,直把那守卫打出一口殷红,连两颗洁白的大牙都被打出来了。末了,那“母夜叉”还不忘恶狠狠地补上一句:“动手动脚,见鬼的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她的动作太大,不经意间已经扯动了自己的面纱。薄如蝉翼的丝帕轻轻地飘荡着,无声无息地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一瞬间风云惊起,三个人同时脸色大变。
紧接着,那个被打掉大牙的身体一阵疲软,直直地向后倒去。
在他瘫倒之前,口中还不忘喃喃着最后一句遗言般的话语——
“惨绝人寰……长得太……太惨绝人寰了……” 见得同伴晕倒在地,另一个守卫忍住恶心呕吐的冲动,不耐烦地朝那高大女子摆了摆手,怒喝道:“赶紧滚一边去!这里是廷尉狱,你还以为是你家,可以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那女子羞答答地系好了面纱:“不是的,大爷,我的夫君真的在里面!”
“他奶奶的,老子看到你这货就倒胃口了!赶紧滚一边去,再不走就别怪老子对你不客气了!”
“大爷!长成这样子也不是我的错啊。”那蒙面女子羞涩地低头,柔情万种地朝那人眨了眨眼,“您要知晓,在北疆,奴家可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坯子,哪个男人见了奴家不动心!”
“去你妈的,这种货色也算美女!”那人蓦地一阵恶寒,随即便是一惊,声音颤巍巍的,“不对,北疆?你从北疆来的?!那你夫君是谁?!”
那女子羞羞答答地低下了头,轻轻绞着自己粗糙的大手:“我的夫君,他就是风大将军啊。我们早已经……私定终生,指天为誓了!……奴家也是知晓,他这次犯下大罪了,可奴家不能不见他啊,现在不见他,怕是以后都见不着了!”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眼中已然有了泪光,只捏起红丝巾轻轻擦了擦眼眶:“他说过他会娶我的!……我千里迢迢从北疆寻夫而来,没料到他已经锒铛入狱!……他死了,奴家也活不下去了!大爷们,求你们行行好,让奴家见夫君最后一面吧。见了这一面,就是你们要奴家以身相许,奴家也认了!”
这种货色也看得上,莫非边陲真是山穷水尽荒芜透彻,连一个像样的小妞都找不着了?这也就难怪风归影会对这等次品感兴趣了。还是留在京城好,京城怡红院的姑娘们,功夫也是一流,实在教人流连忘返!
那人与她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随即喝道:“一盏茶时间!赶紧出来!”
“多谢大爷!”那女子款摆粗壮的腰肢,朝那人轻抛媚眼,提着饭盒急急忙忙走了进去。末了还不忘回眸一笑,娇滴滴说道,“夫君如若不幸被砍,奴家愿意以身相许,报答两位大爷……”
“得了,滚一边去吧!老子看到你都恶心了!”那秒杀三千佳丽的眼神,差点没让那幸存的守卫当场晕阙过去。那女子缓步走进天牢,却见风归影正安安静静地坐在一个角落里,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她“扑通”一声扑在木栏上,隔着一丈的距离,呼天抢地喊了起来:“夫君啊,小云来看你了!夫君,你看看小云啊,你别无所事事地坐在那里啊,夫君!”末了她还露馅般的大声喊了一句:“你爷爷的,倒是看我一眼啊,夫君!”
这声音震慑天地,不但气势恢宏地在牢里回荡,把闭目养神的风归影生生从与周公的会谈中叫了回来,连外头的那个守卫,都被这泼妇骂街一般的大嗓音吓得抖了一抖,禁不住双手捂住了耳朵。
风归影瞟了来人一眼,有气无力地打了个哈欠:“吵死了。”
“哈,将军!你认不认得我啊,我是云游呐。”
妖娆动人的女子摘下了面纱,立即变成了一个身穿铁铮铮的男子汉,他脸上的胭脂红得剔透,让风归影这等阅人无数的厚面皮之徒也不禁上下打量着他,顺便背后一寒,浑身打了个寒战:“放心,就算你被凌国南征军砍成了肉酱,我也还是能够把你认出来的——绝对会记得帮你收尸的。”
水云游一听那话,立即闷闷不乐地苦瓜着脸:“将军,你竟然在诅咒我……我花了好大功夫才混进来的,我连男人的尊严都不要了,你竟然还诅咒我……我怎么会摊上这么一个上司,我好悲剧……”
“废话少说!”看他那样子,似乎又要开始耍白痴了,风归影连忙打断了道,“说来听听,你这身衣服是什么回事?”
“哦,衣服吗?这衣服是清浅借给我的,这妆也是她帮我画的。看,这眉毛描得漂亮吧,这胭脂色泽艳丽吧……”他想了想,从胸口掏出了两个拳头大的橙子,手舞足蹈道,“还有这两个大橙,顶着我多不舒服。对了,将军吃吗?”
我倒是宁愿饿死,都再也不吃橙了……
看着水云游,风归影忍住了呕吐的冲动,缓缓道,“云游,你太美了,可以和东施相媲美了。”
东施?不认识。不过听说西施是什么“五大美人”之一,东施应该也差不多吧。
心里一想,水云游随即得意地笑了起来:“哈,难得将军你会赞我!看来我今天的表现确实很好!”
风归影斜睨他一眼,只徒然生出一种“这人没救了”的念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许久,他方才缓缓抬头,几乎是咬牙切齿,从喉咙深处吐出了几个字:“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风归影认真起来了。 水云游看出了风归影瞬间的面容的改变,警觉地环视四周,压低声音道:“跟随将军进京的兄弟为数不少,我们可以组建一支敢死队,将将军从这鬼地方救出去!”
“这跟请凌国的皇族暗杀团来救我有本质的区别么?”风归影冷哼一声,目光中流动着冰冷而嗜血的色彩“他们会给我套上一个叛国谋逆的罪名,然后你们这辈子都只能跟着我亡命天涯了。”
“那我去找左仆射大人,他肯定有办法救你的!”
“来不及了。我父亲随皇上出行,即使你现在快马加鞭去找他,都已经来不及了!朝廷马上会对我进行审判,因为他们本来的目的,就是要在皇上回来之前把我置于死地。”
“那……我去找清浅!我和清浅一起去找安阳郡王,让他推迟审判的时间!”
“不!”风归影答得斩钉截铁,“不要把清浅卷进来!”
“将军……”
他的背脊无力地靠在潮湿的石墙上,扶着眉心几乎是喃喃道:“不要让她趟这浑水……不要让她知晓这件事与她父亲与她表哥有关,你明白么?”
“那好,我去找太子殿下!他和你十几年交情,他不会看着你死,不闻不问的!”
“太子?”风归影苦笑起来,“他如果准备插手这件事,我早就该出去了……还用得着在这里与你多费唇舌么?”
“那你说,怎么办?!”水云游急得几乎要跳起来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你要坐在这儿等死?!”他咬着苍白的嘴唇想了又想,忽而又喜笑颜开,朝着沉默无言的风归影急切唤道:“我去找渡大学士,太子不肯出手,他一定肯!你们几个是同僚好友,他一定会救你的!”
风归影依旧静默地思忖着,然而他突然从嘴角扯出了一个微薄的笑意。他的笑容清淡如风,仿佛从未在那瘦削的脸庞出现过一般。他没有告诉谁云游事情的真相——渡江云,他口中的“同僚好友”,他心中坚定相信认为“一定会救你”的人,很可能就是御林军这次行动的主谋。风归影只是微微皱眉,淡然道:“云是审判官,你去找他,是要我陷他于不忠不义的境地么?”
水云游气得狠狠捶打着木栏,可惜这坚固的铁木堪比钢条,根本不能让他泄愤:“那你说怎么办!将军,你不能总是这样子!你死了,我要跟你陪葬的!我还没有讨老婆,连女人都没碰过,我不想这么早就挂掉啊……”
陪葬?没有老婆?不想挂掉?
这乱七八糟颠三倒四的论据,肯定又是丰年瑞那家伙捏造出来的。
都这个时候,那不忘来添乱,我真是白养你们两个手下了。风归影只狠狠地瞪了水云游一眼:“长得丑不是你的错,长得丑还出来吓人就是你不对了。你要知道,像你这种残次品,死人见着都吓得从棺材里爬出来了!”
“我就说将军不会要我嘛,但是丰将军说我一定要陪你……不过将军放才不是说我美若东施吗?现在你生气了就胡说八道,我哪有将军你说得那么不堪嘛……”
风归影打断道:“丰年瑞那老家伙呢?”
“本来是丰将军进来的,但是他刚摆脱了那两个守卫,就迎面遇上了金络那***,结果他们两个就直接奔赴教场谈论兵法去了。”
“金,络。”风归影一字一顿把这个名字读出来,脸上早已是寒霜满布,湛蓝色的眼眸瞬间如同黑夜中的幽暗之魂,“这人是个疯子。”
“哎呀,将军,别理他了。他是疯子也好,傻子也罢,不干我们的事!”水云游急忙打断他,“你快说,我该怎么做?没有时间了!”
是啊,没有时间了。
其实这漫长的人生里,又有谁,曾经给过我一点儿挣扎的时间?
那一刹那,一阵漫无边际的孤独感倏忽间劈天而来,重重地把他掩埋掉,感觉难受得如同灭顶时无助的窒息,怎么挣扎也是一样的无法逃离。他突然觉得,无论你在世间上认识多少个人,有多少称兄道弟的好朋友,在你危难之时,能够帮助你的,最多就只那么几个罢了。
“你到风府去。在我书房内红木书架的倒数第二层,里面有一本手抄版的《道德经》,里面夹着一个信封。你去把信封里的东西取出来,交给太子。”
“风府,你的书房,红木书架,书,还有信封里的东西。好,我都记住了。”水云游疑惑地望向风归影,“可是将军,那信封里装着的到底是什么啊,要藏得那么隐秘?”
“我叫你去,你马上去就是了,别问那么多。”风归影长叹口气,语气里隐隐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悲戚。然而不过一瞬间,那丝丝缕缕的悲戚便已消失不见了。他脸上再也没有了任何表情。
水云游已经离开,风归影无力地靠在潮湿的石墙上,青砖石墙透着阵阵阴寒,可他感觉不到丝毫的凉意。他整个人都是冰冷的,连血液的流动,心脏的跳动,也如隆冬的冷雪一般的毫无温度。
“喧,我们终于还是,走到了现在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