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凛跑赢了，柴静欢晕倒了。
柴静欢晕倒了，但操场上的注意力都不在这边，所以傅明尘的声音只引起了一部分人的注意。老师看学生比赛看到兴奋地晕倒，这是一种什么精神？大家忙把柴静欢扶上了傅明尘的背，然后直奔校医室。
这个校医室平时总是不开门的，挂了牌也只是为了应对上级检查而已。但是运动会其间还是有人坐诊，总也有活动不慎的人。
这边肖凛正被大伙围着，不过很快被跑道上的老师驱散了开。事实上在肖凛冲过终点线后，就想去看看台上的那个人了，只是一时被热情高涨的人困住，身不由己。等人群散开后她再找时，却发现那在二十五圈中一直看着自己跑步的人却不在了。
肖凛慢慢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却不像以前那样可以渐渐轻松，反而越来越沉重。很快的，她又开始安慰自己，啊，柴静欢只答应她来看跑步，可没有说跑完了还要来说声恭喜。这样说来，也就没什么可以失望的了。
毕竟她能够寸步不离地守了二十五圈，不是已经很厉害了吗。
肖凛努力忽视着内心那种名为失望的情绪，强装着笑意，任由学生会的人冲过来给她拍照。
“等照片洗出来挂宣传栏里的时候，我一定把你摆在第一。”那个男生笑哈哈地拍着，然后迅速地收拾东西，“唉，刚才柴老师晕倒了，我去看看她。”
“啥？”肖凛掏了掏耳朵，一时没听清。
“柴老师啊，”他剜了她一眼，“你真没良心。人家好像是看你跑了第一太激动了，所以就晕了。”
“这样啊，”肖凛刚想笑，因为听到那个“激动”二字，但是紧接着就听到“晕”字，她也有一种快要晕倒的感觉。
她怎么忘了昨天柴静欢还抽了血，自己明明知道她的状态不好啊，为什么要这样勉强她坐在这里看自己跑步？
肖凛很想去撞墙，她抓住那个男生，一脸焦急地问：“人呢，送哪里去了？”
“校医室。”男生抬手虚指了指操场下某幢遥远的综合楼里，“程嫡先去了。”
于是肖凛撒腿就想狂奔，可惜目前她不能诠释这个词语了。就是再有天份，有再好的体力，一万米下来那也是身体虚脱，走起路来没有驼着背颤着脚像个老妪就不错了。她咬了咬牙，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心有余而力不足。
“唉呀，肖凛。”一旁有后援队的人过来扶着她，“干什么去？还不知道破没破校记录呢。不过肯定破了。”
肖凛挣开她的手。既然跑不动，我也就只有走了，走不动爬都要爬过去：“我们学生会的辅导员晕倒了，我要去看看她。”
校医室现在有点热闹，柴静欢躺在床上有点无奈。
眼前有一堆人。一半是班上的学生，一半是学生会的成员，间或有一两个老师进来看一眼慰问一声。
离她最近的是傅明尘，听说自己是被他背过来的。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这张床上了，在七嘴八舌中得知自己是被临时校医简简单单地掐了几下人中就给弄醒的——本来就不是什么病嘛，不过难怪鼻子下面还好痛……
所谓的临时校医，好像是学校某领导的兄弟，正在休假期，所以有时间过来帮忙顺便赚点小费花。这位校医现在正在打开窗户，然后赶苍蝇一样的挥着大手：“都散了吧，这位老师需要呼吸新鲜空气，别都被你们给抢了。”
柴静欢躺在床上也说：“都回去吧，我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学生会主席程嫡当即表态：“我愿意留下来照顾柴老师。”然后她把学生会其他的人赶走了。
傅明尘也很想这么说，但又不好意思，于是眼睛左右游离着，恰好看到校医的桌子上放着苹果和小刀，便灵机地拿了过来，低着头很专心地削了起来。四班同来的几个人都把笑憋在肚子，倒也没戳穿他，推推桑桑的走了。
校医室顿时安静下来。
柴静欢呼了一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啊……给大家添麻烦了。”
“您也不是故意晕倒的。”程嫡拉了条凳子坐过来，“要好好休息才行呀。”
柴静欢笑了笑，然后闭上了眼。
刚才校医说她是贫血，其实她知道这并不是主要原因。看个比赛看到晕倒，不知道肖凛知道后该怎么笑她了。想到这里柴静欢在心里轻轻地叹气。看那个女孩跑步便看出这种结果，貌似不是什么好事，甚至很值得给自己敲敲警钟了……
傅明尘终于削好了手中的苹果。他看了眼校医，迟来的询问得到了及时的同意后，他才拿给柴静欢。
柴静欢当然知道这是谁的东西，于是她很不好意思地递给校医。校医摇摇头，说：“吃吧，补点糖。”她这才吃了几口，又对傅明尘抱以一笑：“刚才辛苦你了，我不轻吧？”
“很轻的。”傅明尘连忙摇头，“都没费力呢。”
程嫡“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不费力的那叫羽毛。”
傅明尘只好摸着头发，在一旁干笑。
一时之间，气氛很好。
肖凛就是在这个时候到的。
来的路上她已经碰到了几个刚从校医室里出来的人，认识她的便过来跟她说话，直赞她刚才的表现，肖凛其实很想问一句柴静欢现在怎么样，有没有醒……但是她没有问出口。
本来跟在她身后的拍照的男生被其他人拉走了，她一个人走在路上，心里直虚着。推开门的时候肖凛还都有些胆怯的，她觉得自己是罪魁祸首，如果柴静欢因此而出什么事，她不会原谅自己。
然后她看到的是柴静欢靠在床头正啃着苹果，程嫡和一个有点眼生的男生围在她身旁，穿着白大褂的校医也站在一边……
心头那根弦突然就松了下来，肖凛感觉自己的视线刹那就模糊了。
“肖凛。”程嫡看到肖凛也有些惊讶，原以为她应该还在四处炫耀她的成绩。
肖凛。
柴静欢愣了一下，然后发现肖凛倚在门边竟然没有动一下，而脸色，却变得煞白。
“这位同学……”校医也发现了问题，他走了过去。不过还没等他扶住肖凛，肖凛就抓着门框吸着气，身子直往下滑。
“肖凛。”柴静欢掀开被子赶忙下床。
“痛、痛、痛……”肖凛的眼泪乱飙着，她的小腿居然开始痉挛了。
“抱着她。”校医很快下达指令。
程嫡本来想去做这个工作，不过没想到柴静欢速度更快。程嫡愣了下，然后想起她们两个人本来就住在同一个宿舍，感情自然比别人要好些。
柴静欢从身后抱住肖凛，然后看着校医开始按摩她的小腿。但那种抽筋的疼痛似乎很难以忍受，肖凛只顾着哇哇地乱叫起来，双手也掐住了柴静欢的手臂。
“很快就好了，”柴静欢忙忙地安慰着，“忍不了就咬我一口吧。”
痛得几乎想锯了自己的腿的肖凛瞪着自己上方的女人。她居然真的伸出了手亮在自己的嘴前。
“肖凛，忍忍呀，”程嫡忍不住蹲在一旁帮忙，因为肖凛正乱扭着身体，柴静欢有点控制不住，“柴老师可是刚刚醒过来，你别真咬了。”
肖凛继而改瞪程嫡了：“有这闲心你还不把她扶床上去，我……没……事……”
最后三个字是压在舌尖挤出来的。
“我也没事。”柴静欢抱紧了些肖凛，她能感觉到肖凛的身体都在打颤，伸手一摸她的额头，已是一手的汗。
不知道是柴静欢的拥抱起了作用，还是校医手法了得，一会儿后，肖凛终于安静了下来。
“好了好了，”校医站起身来，不免责怪她，“你是不是刚刚长跑了，怎么还能用劲呢？”
肖凛还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感觉到身后的柴静欢要起身，便也挣扎着爬了起来：“我错啦，医生，下次不敢了。”她可不敢说自己一路上是又跑又走的，心里也紧张极了。
柴静欢被她这一出弄得也出了些汗，她有些疲惫地甩了甩手，然后对校医说：“医生，我没有什么问题，是不是可以走了？”
校医点点头，又说了几句贫血要注意的事项。
柴静欢也没有解释自己只是突然失血所以才这样，而是往外走去。她走了两步，看肖凛还站在那里，便扬了扬眉：“你不走？”
“哦，”肖凛忙点头，“走！”
程嫡也跟上，傅明尘自然没有落下。
等人都走了，这个临时校医才反应过来。敢情那个肌肉痉挛的女学生只是来看这个女老师的……啊！
出了校医室所在的综合楼，几个人就分了开。肖凛看着傅明尘的背影，想了半天，然后恍然大悟：“啊，他就是那个男生啊……”
“是啊。”柴静欢点点头。
难道他对柴静欢真有想法？肖凛心里开始七上八下的吊水桶。
柴静欢一看就知道肖凛在想什么，她走在前面，然后淡淡地说：“你忘了我说过的话？”
肖凛跟在她的身后。她当然记得，那天发生了很重要的事，也许她说的那句话就是元凶。
但是，她从来没有当柴静欢是老师，所以，对于师生恋“我最讨厌了”这句话，她从来不认为自己也被包括在内。
肖凛现在心里极其沮丧。本来是赶来看柴静欢的，却没想到让她看到自己很狼狈的一面，还是她伸以援手，给了自己帮助。
看来自己真无用，今年这个长跑第一名，实在有些无趣了。
两个人没有商量，都很默契地朝女生公寓楼走去。那间201，仿佛变成一个很重要的地方。
回到201后，柴静欢就倒到床上去了。
肖凛关好了门，拉好了布帘，然后蹲在柴静欢的床前。
柴静欢努力睁开些眼看她，无力地说了句：“你不要蹲着，呆会儿也许又抽筋了。”
肖凛听罢便干脆坐在地上，伸直了腿。
柴静欢继续软软地说：“床底下两天没扫了，很脏……”
肖凛眨眨眼：“不然你让点位置给我睡呗？”
“你现在也不宜就睡觉吧……”柴静欢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小了。
“好啦，和你说笑的，”肖凛把头搁在床沿上，然后伸出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这个有点罗嗦的女人，“你睡吧，我知道你很累了。”
原本已经堕入梦田的柴静欢被这句轻轻的话给触碰醒了。她歪过头来，静静地看着肖凛。
难得柴静欢这样认真地看着自己。肖凛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垂下眼睛，避开这道探究似的目光，硬着头皮继续展开她拙劣的哄人手法。
好一会儿后，柴静欢转身了，背向肖凛，闭上双目。
好吧，她其实早就发现，肖凛在身边的时候，她总是可以睡得很安心。
肖凛看着这个背。
柴静欢，你知不知道，你敢把背交给我，那说明什么……
至少，还是有些进步的吧。
两个人没有提长跑，没有提晕倒，没有提痉挛，但，无声却更胜有声。
肖凛于是满足了。她守着柴静欢留给她的脆弱的一面，直到感觉对方已经睡着，这才蹑手蹑脚地拿衣服去洗澡。
她真怕柴静欢会突然冒出一句“你现在也不宜洗澡”的话……
洗完澡后肖凛也爬到床上去睡了一觉，两个人守在同一个空间里，她真希望可以地老天荒。
当然，肖凛的这种想法是很好很积极很远大的，不过一觉若是睡到地老天荒倒不是什么好事。
先醒来的人依然是肖凛，房间里已经是一片漆黑，她是被吵醒的。
有人在敲门，而且还很热烈，肖凛□□一声，把头埋在枕头里胡乱的转了几下，然后翻身坐起来。
小心翼翼地爬下床架，肖凛发现柴静欢竟然没有被吵到，这是好事。她忙穿拖鞋去开门，然后第一时间用双手在胸前打了个叉：“不许吵，有事说事。”
门外站着一堆人。具体有她的后援队，有学生会的人——好吧，她们实在有点无孔不入。
“你打破校记录了。”后援队的人忙言简意赅地汇报。
“哦。”肖凛表现得十分的镇定。
“团委赏了一百块钱给你。”学生会的人不死心的补充，并且拿出了那张红裸裸的证明。
“谢谢。”肖凛伸手拿过钱，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
“没事了？”肖凛反问。
大家摇头。
肖凛把手一挥：“拿这钱去吃夜宵吧，记得帮我打包两份。”
学生会的人马上明白过来，哦，里面还躺着一位呢。
“遵命……”大家嘻嘻哈哈地又走了。
肖凛松了口气，转身关门，一掀布帘，却看到柴静欢坐在床上似笑非似地看着她。
“怎么了？”
“很大方！”柴静欢点头，表示肯定。
肖凛“啊”了一声，左顾右盼，最后还是说：“那不是怕她们说起来没完没了，打扰你睡觉么。”
柴静欢搬石头砸到自己了，她轻咳了一声。
“怎么样，好些没有？”肖凛忙问她，然后转身到窗前的桌子里翻出半罐红枣来。这是传说中补血的东西——肖妈说她正在长身体，要求她每个月那几天后要吃一些。
“好多了。”柴静欢的声音很温柔，头也摇得很温柔，“我现在不想吃东西。”
“那怎么行，你失血过多呢，”肖凛硬塞给她，“只有像我这样强壮的女生才适合去献血。”
“强壮？”柴静欢忍不住笑，开了盖子吃了一颗，嗯……果然很甜。
“你饿了么，饿了我现在就去弄点吃的来。”肖凛继续说，身后隐约可见晃动的尾巴。
“等下不是有夜宵吃？”柴静欢吐出枣核，姿势优雅。
肖凛呆呆地看着她的动作，果然，气质这种东西不是人人能有的……
柴静欢瞄了她一眼，然后立即反应过来一件事。
现在房间里只有她们两个人——虽然一般情况也是这样；现在肖凛刚刚睡醒，看起来精神饱满；现在自己躺在床上，后面方寸之领地太小；现在……气氛有一点奇怪……
她有些不安地移了移位子，那边是一个缺口，如果肖凛一旦露出那种害羞的表情，她就准备逃跑——她不想在对方表示之后再拒绝，而不拒绝那是错误的，所以她只有选择在之前逃开。
柴静欢原本以为随着她的动作，肖凛会很灵机地补过位来，但是肖凛没有动。这反倒让她有些不适应，她总感觉肖凛想干点什么，但是事实好像却不是像自己想得这样……
柴静欢的这些想法肖凛是全然不知，她只是认真地在监督着这个女人补点血，于是她催了句：“唉呀，你怎么不吃呀。”
这下柴静欢也食之无味了，她犹豫了一下，然后问：“你……不是让我给你奖励么？”
肖凛愣了下，然后低下了头。
柴静欢的心跳仿佛突然停止了一下，因为她看到了肖凛一闪而过的痛苦。
“我不要了。”肖凛慢慢地开口，脚在地上一个劲地蹭着地砖——这仿佛也是她的习惯性动作。而上次她就是这么蹭着蹭到自己的跟前。
只是这一次她是原地动作，并没有过来的迹象。
“为……什么？”柴静欢微微窒息，反问。
“你已经给了。”肖凛突然抬头，灿烂地笑了，“你不知道吗？”
是吗……柴静欢茫然了……我已经给了吗？
面对拥有着强大自信的肖凛，柴静欢竟然也要以为，自己确实已经给了她她要的奖励，而，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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