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山野青青

栽树先要修渠,修渠工程很大,暂时先放一下。

那个老师很有意思,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这引起了若溪很大的兴趣。于是她有空就喜欢到学校去。学校还有个老师,叫王晓雨,是公社派来的代课教师,若溪很快和晓雨成了朋友。

那个跟女人说话就结巴的老师姓龙,单名一个乾字。

龙老师是江苏丹阳人,师范毕业自愿支边进疆的,同来的一批学生都留在了县城,他愿意到最艰苦的地方去锻炼,于是到了公社,于是又到了托合塔尔,当时光棍多,娃就少,十里八村的没有几个学生,托合塔尔、哈拉桐库、克克达拉大队,三个大队只有一所小学,一所小学里只有一个老师。龙老师到了托合塔尔,后来跟邻村克克达拉大队的妇女队队长结了婚,成了当时的一段佳话。

公社办起了中学,龙老师就要调到公社去教书,学校里就只有王晓雨。龙老师说想让若溪先来帮帮晓雨,如果若溪同意,他就去和工作组老张商量。

若溪当了临时代课老师和王晓雨一起管这个学校。

若溪并不太喜欢跟小孩子打交道,对教学更是一窍不通。好在有王晓雨,语文、数学、政治这些课都王晓雨来上,画画那是人家晓雨的本行。若溪就上音乐、体育,还有什么常识,地理什么的。课程不多,书也很薄。

若溪的课基本是可以蹦蹦跳跳,说说笑笑的,这她很拿手,从五岁就专业学舞蹈,在文工团干了那么多年,教这些轻车熟路。孩子们不久就喜欢上了若溪。晓雨文静,若溪活泼,真让这所学校充满了学校的气息。欢歌笑语时时从校园付出,让过路人不禁驻足。现在学生也就二十来个,但是分五个年级,这是很不好教的,当时师范有门课程是复式班教学法。说的就是几个年级在一个教室上课。

工作是新鲜的,虽然也很忙碌,甚至比在队上要累,可是这比在队上跟着社员们在地里劳动要充实多了,也没有那么多的纷争,孩子们的事情只要大人不参与进来,就都好解决。

这不是么,李明和马虎打起来了。李明是名人,各类作业上都有李明如何如何,让李明出尽了风头,比如说有一题:李明从家里到学校走了500步,他又原路退回了150步,问李明现在距离家有多少步?可是马虎不服气,他说李明傻,走了500步又退150步,肯定脑子有毛病,他还说书上的李明不是这个李明,这个李明爱尿床。李明就说马虎的爸爸是笨蛋,起个名字也马虎,这个马虎就是书上的马虎,啥事也干不好,马马虎虎的。于是两人就打起来。一个眼睛乌青,一个鼻子流血,鼻子流血的马虎,小被褂子胸前都是血,若溪让他脱下来给他洗洗,他却穿着血染的小褂回家找他妈去了。

马虎的妈妈来学校,不问青红皂白,揪过李明来扇了两耳光,李明跑回家叫来他爸爸,刚好堵住马虎妈,上来就是两巴掌,马虎跑去找他爸,这事眼看要闹大,说不定就要出人命。两个姑娘吓傻了眼,劝不停,拉不住,险些自己还挨拳头。还是班长玉花机灵,跑去找来了66主任和工作组老张,才制止住一场流血事件。

两面家长都坐下来。若溪心跳放缓后说:“两个爸爸给孩子起名都有问题,李明的名字起的太好,太出名了,老师天天上课,什么课上都会讲到李明,书上写着啊,没办法。叫李小明吧,也不行,书上的小明就是李明。我看叫李志明吧,诸葛亮说‘淡泊可以明志’明志就是志明。马虎这名字是爸爸起的就不好,马虎马虎,马马虎虎,干脆叫马小虎吧,小虎可爱,又不马虎。”

若溪说完,大家都笑了,都说若溪有学问,很佩服这个漂亮的女老师,并发誓再也不来学校找麻烦。

代课的工作几天就比较顺了,又因为是临时的,想的就不多,有些空闲来想碧野,不能不想。碧野到哪里都会招惹女孩,这是为什么呢?他是不是有些滥情啊。宝玉就滥情,可人家是二爷啊,碧野是个赶大车的狗崽子,一个被打入另册的人也滥情,这可真是有志不在年高,滥情不分贵贱。这个滥情的小碧野,你现在在哪儿呢?冷不冷,累不累,药擦了没有?

事实真的不容辩解。

山里有姑娘叫大嫚,大嫚是铁匠赵的大女儿。

老铁匠赵云龙一家就在地边的斜坡上挖了个大地窝子住,爬山松搭起的凉棚下有个铁匠炉。老铁匠自己烧炭自己打铁,棚子下面有一大堆打好了的马掌。

老铁匠并不老,也就四十来岁,一头蓬蓬的乱发,一脸络腮胡子,光着膀子穿个羊皮坎肩儿。铁匠老婆敞着怀,一个大脑袋孩子正在怀里吃奶,老铁匠有六个孩子,三男三女,男孩的头都剃得精光。最大的闺女有十七八岁,很粗的辫子垂在胸前,毛茸茸的;头上还粘着爬松叶子,她体格挺拔。

那天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队里的大车来了,赶车的是碧野,碧野可是大嫚的熟人了,碧野来到托合塔尔,第一天参加劳动,是拉苇子,他不会装车,还跟地主闺女张毓兰一组,两人一会儿你从车上掉下来,一会她从车上掉下来,把大嫚笑和肚子疼。一车苇子拉到家还剩一抱,二裘队长让碧野去菜地拔草,队上的女人拿他寻开心,他臊得把苗都给拔了,还是大嫚帮他拔草补苗才没被扣工分。

碧野见到大嫚有点惊喜:“哈哈哈,我说好久不见,你在这旮沓猫着呢,远处一看,我还以为是白发女把头发染黑了呢。”

爱说爱笑的大嫚,变的羞怯起来,可能是大山里整日不见外人,给憋的。她见到碧野确实有些心跳的感觉。

碧野觉得自己的话,分明是说大嫚穿的太破嘛,这很伤大嫚的自尊,也是以前她爱说爱笑,总拿碧野开心的缘故,碧野说话也太随便了些。碧野想给大嫚道歉来着,可大嫚红着脸,低头钻进她家的地窝子去了。碧野很是愧疚。

一匹马就绊在一块低凹的草地上,还有几只羊在草地悠闲地吃着草,“兔儿条”丛中有几只鸡窜来窜去。

老铁匠说:“这几只羊,是捡的,看着就放肥了,也带不走,就等大伙来了吃。”说着便吩咐一个光屁股儿子抓回一只羊来,铁匠很麻利地动手宰羊。

二裘说:“大家快动手,搭好帐篷,吃好睡好,我得去联系康拜因(联合收割机),肉给我跟康拜因师傅留点。”说完骑上老铁匠那匹马走了。

肉煮好了,给二裘留了两条前腿,其余的也差不多都让铁匠的光屁股孩子们抓了,那一大锅肉汤让碧野他们喝了个美,比路上那几条小鱼煮的汤可是好多了。

就着山坡挖个一长溜的坑,打上木桩,绑上横杆,把带来的所有篷布全盖上,打开行李,就地铺上毡子,猫着腰钻进去就可以睡,挡挡露水罢了。

光棍们围着篝火听老铁匠讲山里的事;铁匠的大嫚在篝火边缝着什么;野狗轻声地哼着戏文,穿着那件背上烧了大洞的蓝上衣,窜来窜去。那蓝上衣当时就穿在条绒大衣里面。

碧野问大嫚:“能借我个针线用用吗?”她看碧野一眼,可能是很久没有跟外人说过话,她脸上泛起红晕,点点头,又轻声说:“有什么拿来我帮你连。”

下午,二裘回来了,“康拜因”没有来。

大家大眼瞪小眼,二裘紧锁着眉头,一根接一根地抽着莫合烟。

“人家没说不来,只是近处的麦子还没收完,来咱们这儿的路虽然不远,可道不好,得走一整天,来回花在路上两天时间,搭上两天的油钱不说,还要耽误人家的事。”

碧野说:“不行咱们就先去修马圈,回头来收麦子,两不耽误。”

二裘说:“不行,过些天,天凉露水大,阴天又多,打下的麦子晒不干,还不得烂在这儿。明天我还得去,求爷爷告奶奶,给他们磕头,也得把康拜因给弄来。”

“磕头作揖我看是不行,得送点礼,可咱们除了光棍以外,也没啥好送呀。”野狗说着,瞅瞅铁匠闺女。

这倒给了碧野启发,老铁匠这儿有东西,当然不是那一堆马蹄铁。

“铁匠叔,你看,你这一匹马,还有那几只羊……”碧野看着铁匠,等他的反应。

铁匠说:“那都是队里的,队长说了算,能把康拜因弄来,咋着都成。”他还不知道二裘已经被撤职。

二裘把一小截烟把儿往地上一扔,用脚尖碾灭,一拍大腿说:“就这么定了,明天碧野跟我去,把马牵着,羊赶上,弄不回康拜因,咱俩就不回来。”

“什么都是碧野去,一个胎毛还没干的毛小子,能干什么大事?”有人在下面叽叽咕咕地说。

二裘站起来说:“有屁大点声放,你们以为是躲在被窝里砍椽子啊,这是去求人,人家兵团那可是不戴帽徽的解放军,就你们一天到晚球呀吊呀的,去丢人现眼啊——再说了,这牵马赶羊的,你们谁能骑得了黑旋风。”

一听骑黑旋风,大伙没气儿了,还是碧野去吧。

天亮要牵马走的时候,铁匠闺女,抱着马脖子流泪了。

碧野跟着二裘抄近路,翻过两道山梁,前面有个崖口,二裘说:“过了崖口就到了。”

山崖并不十分陡峭,只是路很窄,只能通过一匹马,碧野骑着黑旋风牵着那匹要送人的红马,走在前面,二裘赶着五只羊跟在后面。在这窄窄的山路上,牵马容易赶羊难,碧野边走边回头照应着二裘。忽然听二大裘喊一声:小心!话音还未落,几块石头已从山上滚下来,黑旋风猛地向前一闪,那匹红马紧跟着,后面的羊是链在一起的,躲闪不及,有一只被挺大的一个石块砸倒了。这突如其来的遭遇,让碧野出了一身冷汗。回过神来向崖上望去,有个人挂在石缝里长出的一棵歪歪扭扭的桦树上。

二裘说:“赶快救人。”

碧野朝崖上喊:“喂——别动——抓牢了——”

“快救我——”听声音是个女娃。

碧野和二裘解下拴羊的绳索,爬上山梁,将绳索在一棵小树上拴牢,把一头顺下去。碧野对那挂在树上的人喊:“把绳子绑在腰上,系牢了。”

二裘说:“万一绑不牢,她抓不紧,咱们救人可就成了害人了,你下去,把她绑牢了再上来,咱们一起把她拉上来,来个保险的。”

为了保险起见,二裘在碧野腰上拴了绳子,也在小树上系牢了,碧野扯着绳索,小心地沿峭壁下去,那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趴在树上,看样子伤得不重,擦破些皮,只是右腿上有很大个口子在流血,她脸色煞白。

碧野先用绳子在她腰间拴牢了。

碧野脱下了衬衣,撕成一条条的绷带,在伤口上方勒紧,把伤口包扎起来,“疼吗?”他问那姑娘。

姑娘摇摇头,几大滴水珠落在碧野的胳膊上,也不知是汗还是泪。

胳膊腿儿地都能动,看来没有伤着骨头。

碧野拽着绳子爬上去,同二裘一起,轻轻地就将那姑娘拉了上来。她还能走,就是吓得腿发软,她扶着二裘慢慢地爬下山来。碧野在前面探路。

这姑娘说,她家就在前面那个连队,刚搬来不久,她在省城上学,昨天才回家,第一次看到大山,很激动,大清早就爬山了,玩着玩着,忘了上山的路,就走到这里来了,本来下山也不难,只是看到一只小松鼠,前去捉,一脚蹬在一块松动的山头上,就摔了下来,要不是那棵歪脖子树,不死也得落个残废。

“要不是你们赶巧从这儿路过,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血也得流光了。”姑娘十分感激地对二裘和碧野说:“我们家就在前面。”

姑娘骑上那匹红马,碧野骑黑旋风驮上那只死羊,二裘赶着剩下的四只羊,不多会儿,他们就到了姑娘家门口儿。二裘疑惑地问:“这是你的家?——新来的林连长——”

那姑娘说:“是呀,我爸爸是连长,他刚调来不久。”

哈哈哈哈,二大裘笑起来。

姑娘吃惊地看着二裘,大惑不解。碧野知道二裘笑什么,其实他自己心里也在笑。碧野凑到姑娘耳边悄悄说:“他这儿有点毛病。”碧野指指脑袋。

很快就有卫生员来给姑娘清洗包扎伤口,还连连夸赞碧野伤口处理的好呢,二裘很得意地说:“他娘可是个老军医。”

姑娘的母亲,忙着做饭,姑娘的父亲很快被从矿井里找回来,他前天见过二裘了,两人喝着茶拉着家常。

碧野把衬衣撕了当绷带给了,大家都关注着姑娘的伤,没有注意碧野一直赤膊着。

那姑娘上下打量着碧野,露出一种很满意的神情,碧野对她说:“你有多余的穿不着的衣服吗?能不能给我几件?”那姑娘可能是感到意外,吃惊地看着碧野。

她母亲听到碧野的话,放下手里端着的菜,问碧野:“你要女孩的衣服干什么,你有个妹妹吧?”声音很柔和。

碧野知道自己有些唐突,赶紧解释说:“不,我没有妹妹——也不是——我是有个妹妹,但不是要给她,是我们那个看麦地的老铁匠有个十七八的闺女,在山上呆了大半年了,衣服破得到处露肉,让人看了挺难受的。”

姑娘的母亲说:“你们救了我女儿的命,真不知道怎样报答,这儿有二百块钱,两位恩人别嫌少,这是我们全家的一点心意。”

碧野接过那姑娘手里的一包衣服,说:“这个是我要的。”

二裘说:“能把康拜因给我们派去,就是对我们全队人的大恩大德了,这钱我们可不能收。”

二裘带来的马和羊,连长是坚决不收,二裘说:“马可以牵回去,可我得给康拜因带路,他一个人根本没法把羊赶回去,这几只羊就算是我们付的油钱吧,别嫌少。”

连长见讲的是实情,就让人把羊赶到连部去了。

已经过了中午,康拜因启动了,二裘坐到康拜因上,碧野也该上马走了,连长妻子领着姑娘,送到门口儿,说:“收完麦子来玩。”

姑娘伸出手来,说:“我不会说感激的话,但是我必须要谢谢你,碧野哥!我叫林涓。”

碧野点点头,飞身上马。

二裘在一边说:“这小子就是占便宜,我们两人一块救人,他又得了衣服又得了妹妹,我啥也没有。”二裘有点醉,手里还提着连长夫人给他灌的一大壶酒。

林连长一家人看着二裘,听他说的醉话笑出声来。

碧野一扬鞭,一黑一红两匹马便飞奔向前,真是秋风送爽马蹄轻呀。

山里还有个姑娘叫林涓。

山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

日后若溪知道了,不知又该作何感想,真是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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