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白昼显得格外短,只不过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夜就来了!
入夜前的一阵风,吹散了沉积多日的云,使得人们终于又看见了久违的星空。
刑如意翻了个身,触手可及的一片凉意让她瞬间清醒了过来。
狐狸,不在。
院子里有些细碎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踩着积雪走路的那种“咯吱咯吱”的脚步声。
“这大半夜的,谁还在院子里?”
如今,这小院子也算是住了个满满当当。刑如意右手边住着的是殷元,左手边之前是常大哥住的,后来因为常泰经常到府衙帮忙,为了方便,就留在了衙门。这空出来的房间,暂时由罗敷住着。与其紧挨着的那间小房子,原本是给李茂住的。眼下,李茂人在洛阳,还不知道何时能够回来,所以那间卧房,暂时由老乞丐也就是貔貅居住。
鹿大娘一如在洛阳时的脾气,选择了与厨房相邻的那间卧房,从角度上来说,正好与老乞丐住着的房子成斜直角。有鹿大娘在,刑如意倒是不担心那个老乞丐会在自己的胭脂铺里生出什么事情来,但老乞丐的房间与罗敷的相邻,若说绝对的安心,那也是假的。
侧着耳朵听了半响,院子里那“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却并未停止。于是,起身,查看。
让刑如意奇怪的是,这在院子里来回走动的既不是狐狸,也不是殷元,更不是鹿大娘与貔貅,而是最应该躺在卧房中休息的罗敷。只见她低着头,赤/裸着一双脚,在院子里来来回回的走动着。每当走到院中那棵花树下时,就会做一个弯腰的动作。
因为罗敷是背对着刑如意的,所以她看不清罗敷弯腰时的表情,只觉得她的动作有些僵硬,像是被线提着的木偶。
“罗……”
刑如意正想开口唤罗敷的名字,嘴巴却突然间被人给捂上了。从手掌捂着的脚步,以及背后那人身上传来的气息判断,这个人应该就是半夜从她床上溜走的狐狸。
张嘴,在狐狸的手上啃了一口,这才将他的手扒下来,问了句:“做什么?”
“她在梦游!”
狐狸轻声说出这四个字,然后拉着刑如意走到院子的另外一边。刑如意这才看到,原来不止她与狐狸起了夜,就连殷元和鹿大娘也都起来了。
殷元身上湿漉漉的,沾着一层重重的寒气,一看就是刚刚从外头溜回来了。眼睛贼亮,嘴巴却在看见刑如意时下意识的抿住,这说明这小子大半夜的肯定又溜出去吃“野味儿”了。
这云家集算是建在半山之中,加之与云寨一脉相通,自身便存在着极重的阴气。这样的地方,很容易引来邪祟,倒是很适合让殷元自个儿出去“打猎”。
鹿大娘倒是跟如意一样,都是穿着内衫,只在外头披了件大氅。看见刑如意与狐狸,她的眼睛不由自主的便瞟向老乞丐的住所,眼神之中还带这些疑虑。
“罗敷她,应该是在梦游,与貔貅大人没有什么关系。”
刑如意走到鹿大娘跟前,轻握住她的手。虽两人都是差不多的着装,可体质明显不同,鹿大娘的手仍是暖暖的,刑如意却是从指尖凉到了胳膊根儿处。
“你这孩子,怎么不多穿一件衣裳就这么跑出来了。若是病了,少不得又要殷爷他心疼一番。”鹿大娘说着,给殷元使了个脸色:“还不赶紧去你娘亲的房间将她暖手的炉子拿来,还有再多带一件衣裳出来。”
殷元点头应了一声,一个闪身人就不见了。
刑如意呆愣愣的看着,戳了戳身旁的狐狸:“殷元他修到何种地步了?怎么也跟你一样,转眼功夫就瞬移了。”
“他非人非鬼,非妖非魔,原就是这天地间的一个异数。用人的话说,叫天赋异禀,他修一天,大概抵得上普通的妖怪修行百年。”
“那岂非是连你都打不过他了?”
刑如意问着,心中也矛盾起来。这自家孩子有出息,是难得的好事,可若是太有出息了,做人娘亲的又未免担心。尤其殷元,虽性子不错,看起来也是个善良的孩子,可未来的变数又有谁说的清。倘若真的如狐狸所说,殷元修行一天抵得上寻常妖怪修行一年,那几十年之后,他的修为岂非要逆天?
不知道为什么,刑如意脑海中突然出现那句话来:六界众生,唯我独尊;天上地下,唯我最大!
冷不丁的,她就打了一个寒战。紧抓住狐狸的手,急切的问了句:“可有办法控制?”
“控制什么?”
“殷元的修行啊!他一个丁点大的孩子,就变得如此厉害,若是等他长大了,想要称霸六界可怎么办?到时候,岂非要毁天灭地,引的六界大乱?”
刑如意刚说完,就发现狐狸的脸色有些奇怪,紧跟着殷元的声音自背后响起:“称霸六界啊?原来娘亲对孩儿寄予如此深的厚望。毁天灭地、六界大乱,听起来好像也蛮好玩的样子。”
“不不不!一点都不好玩!”刑如意忙的转身,看着殷元的眼睛蹲下身来,握住他肉呼呼的肩膀:“听如意娘亲说,高处不胜寒。你瞧瞧你狐狸爹爹,想当年也是赫赫有名的青丘狐帝,可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被人给赶下台了。”
“那是因为狐狸爹爹实力还不够强。”殷元心里憋着笑,脸上却仍是一副一本正经,甚至十分认真的模样:“孩儿为了将来不重蹈狐狸爹爹的覆辙,所以眼下修行才更为努力。娘亲放心吧,孩儿未来一定能够达到娘亲您的希望,绝对会让自己拥有称霸六界的实力!”
殷元说着,将暖炉与披风一同塞进刑如意的怀里。
刑如意看着这个孩子,在欣慰的同时,也生出更大的担忧来。她深吸一口子,再次握住殷元肉呼呼的肩膀:“殷元,你听如意娘亲自己与你说。刚刚娘亲的话可能没有表述清楚。你狐狸爹爹之所以被赶下台,之所以当不成狐帝,不是因为他实力不强,而是当狐帝并没有人们想象当中的那么开心。
你是个聪明孩子,也是个喜欢冒险的孩子,娘亲就不相信在洛阳的时候你没有偷偷的潜进皇宫,没有偷偷的去那些王侯将相的府中溜达。你也看见了,不管是皇城当中的那位女皇帝,还是那些个王爷、侯爷、公主、丞相,他们看似高高在上,万人敬仰,甚至活成了许多人都想要活成的模样。可他们开心吗?他们不开心!至少没有人们想象当中的那么开心,也没有他们自己想象当中的那么开心。
他们之中,有些是生的好,有些是运气好,还有一些则是因为算计的好。可无论前者、后者,在他们拥有了那些东西之后,也都在患得患失。越是拥有的多,就越是害怕失去;越是害怕失去,就越是想要得到更多。长此往复,吃,吃不好;睡,睡不着,眼睛里看见的每一个人在他眼里都是需要顾忌的,需要防备的。就连跟自己的枕边人,自己的夫人、儿女都不能说实话,说真话。那样的日子,很累!
你狐狸爹爹不想做那样的人,也不喜欢做那样的人,所以别人想要推翻他,他就随着那些人的心愿往后仰;别人不喜欢他当狐帝,他就来到了人间,将狐帝的宝座拱手相让。殷元,娘亲也不希望你做那样的人,更不希望你高高在上,一个人冷眼看着这世间的繁华,种种的变化,却感觉不到一丝的温暖。娘亲只希望你一辈子开开心心的,无忧无忧的。
殷元,娘亲希望你能够变得强大,变得比你狐狸爹爹,甚至是这天上地下任何一个人,一个神,一个妖更要强大,因为你的一生,要比娘亲长得太多太多。娘亲希望,在娘亲看不到你的那些日子里,你依旧可以是开心的,快乐的,你想要过的生活,都是能够不被旁人打扰的。”
殷元看着刑如意,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蓄满了各种各样的情绪,但他极力的掩饰着,甚至想用夜色遮掩起来。
“娘亲的话,孩儿记下了。”
生平第一次的,殷元踮起脚尖,伸手,如一般的孩童那样,抱住了刑如意的脖子。
他觉得,他是时候该长大了!
对于殷元心里想着的事情,刑如意自然不知道,且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想象当中,被自己刚刚说的那一番劝解的话感动的差不多要哭出来。当她感觉面前的那团影子靠近自己,甚至被一具软软的,暖暖的小身子紧紧的贴住,被一双带着眷恋的小胳膊环住脖子的时候,她还在想着,自己刚刚的那番话,殷元究竟有没有听进去,依照他的年纪,又是否真的理解了。
“如意。”
狐狸瞧着殷元的小手环上刑如意的脖颈,眼眸跟着一沉。沉默了一小会儿之后,她走上前,将如意拉了起来,并且顺带着,又给她裹了一层,之后圈进自己的怀里。
“都说男孩儿随母,你这么胸无大志、随遇而安、知足常乐的人,哪能养出那样一个心心念念想要称霸六界的儿子来。放心,殷元他,顶多……也就是做个青丘狐帝了。”
“切!”殷元闻言白了狐狸一眼:“谁稀罕。这狐帝的称号,你还是留着坑自己的小狐狸吧!”
“当真?”狐狸抬眼,回看了殷元一眼:“好歹,你也是我们青丘殷家的嫡子长孙,你怎么好意思,让你未来的弟弟、妹妹辛苦。看在你娘亲对你如此袒护,如此为你着想的份上,你就勉为其难,辛苦个数百年吧。”
殷元眯了眼,看着狐狸问了句:“弟弟、妹妹?这么说来,狐狸爹爹你是打算被我娘亲就地正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