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遇见兮儿的那一年,我刚刚怀上平儿。当时的罗家,还不像现在这样,只是一个寻常的做买卖的小门小户,家中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仆人以及随着我陪嫁过来的丫鬟。与你和平儿一样,我与老爷当时的亲事,也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对,但那反对声并非来自于婆家,而是娘家。
我家,三代都是做买卖的,金银器皿均有涉猎,甚至有些买卖都做到了宫城里去,而老爷呢,当时还只是一个四处跑腿,看人脸色吃饭的小买卖人。门不当、户不对的,我娘家自然不愿意。可我与你一样,固执,坚信自己选的男人就是最好的,寻死腻活的嫁了过来。
外头的那些传言,我估摸着你也听到了一些。我与云大夫,绝非他们所传的那样。云大夫或许对我有情,但我真正想要嫁的,至始至终只有老爷一人。
或许真应了旁人说的那句,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而太容易得到的,男人们反而不懂得珍惜。我与老爷相好的时光,竟比我想象当中的还要短暂。”
罗老夫人说着,看了看那床上的尸骨。
“因为怀上了平儿,我娘家也软了心思,帮老爷介绍了一个买卖,若是做成了,至少可保全家数十年的衣食无忧。老爷他也很争气,买卖做的很顺利,可就在返乡的途中,遇见了被人牙子捆着去贩卖的兮儿。
那个时候的兮儿,不过十二三岁,却已经相当的机灵。她看老爷一脸正派,穿戴又不像是一般的人家,竟带着绳索挣脱了人牙子,扑到老爷跟前,求着老爷将她买下。还说要做牛做马的报答老爷。老爷心软,就把她给买了下来。
谁知,这兮儿仗着自己长有几分姿色,居然痴心妄想,勾引老爷。我承认,我不如那兮儿会哄人,因为我的出身,我自幼的教养,都只教会我如何做一个合格的主母,一个贤良淑德的内助,却从未教过我如何讨好男人,如何魅惑男人。老爷年少冲动,又从未受过这种蛊惑,加上我当时怀有身孕,身子不便,竟被这兮儿得了手。
起初,我并未察觉他们二人之间的事情。
可随着那兮儿的年纪渐长,行事作风也越来越胆大,竟开始当着我的面与老爷眉来眼去,甚至还鼓动老爷来找我说情,让我允许她入门,当老爷的妾。
可笑吗?我觉得十分可笑!我抛弃一切,不顾娘家反对,嫁给了他!我不顾自己的脸面,私下求着我的叔伯暗中去帮他。我图什么?只不过图他能对我好一切,能早日做出一番成就,得到我娘家的认可,能让世人知道,我选的丈夫,自是不差。
结果,我的平儿尚在蹒跚学步,他竟求着我要纳妾,且还是从外头带回来的女人。我伤心,我难过,我委屈,我自然不同意。本以为他能顾及着我的心情,将这忘恩负义,丝毫没有廉耻之心,一味勾引老爷的贱丫头赶出门去,谁知他竟拂袖而去,越发的宠爱那个兮儿。
未及一月,消息传来,那兮儿竟怀了个孽种。老爷他丝毫没有愧疚之心,反而理直气壮,不经我的同意,便要将她纳进房中。”
罗老夫人看着云曦的眼睛。
“我且问你,若是你,遇见这样的情形,又该如何?”
“我——”
云曦不知道,也没有办法回答。她只知道,若是罗平纳妾的话,她决计也是不同意的。要嘛她离开,要嘛对方离开,她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跟另外一个女人共享罗平的宠爱,绝不允许。
见罗老夫人的目光半响都没有离开,云曦喉间涌动了一下说道:“倘若我不能改变对方的心意,而对方一心一意要纳妾的话,我会请他写一封休书给我,从此天涯陌路,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我既不做妾,也绝对不允许我的夫君纳妾。
因为我见过我的母亲,因为府中的那些姨娘们伤了多少的心,落了多少的泪,度过了多少个难以入眠的深夜。若不能独得一人心,若不能彼此相伴到老,我云曦,宁可孤独一人,也不要为那种男人去伤心。”
罗老夫人微微一怔,跟着摇了摇头。
“你之所以能说出这些话来,是因为你腹中的孩子尚未出生。若是这孩子生了下来,你还会做出那样的选择吗?还会有那样的洒脱吗?孩子,不会成为男子的牵绊,却会成为女子脖颈上的绳索,勒着你,捆着你,让你在很多事情上只能做被动的选择。”
“也许吧!”云曦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那婆婆呢?当年的你,又做了什么样的选择?”
“选择?当年的我,还能有什么选择呢?我不同意,老爷也会将她纳入房中,我不同意,老爷也会让她生下腹中的孩子。况且,老爷他当时压根儿就没有给我选择。我在房中静坐了一夜,终于想明白,无论我做什么,说什么,甚至求什么,我与老爷都不可能回到过去。我所能做的选择,就是不让那颗沙子揉到自己的眼睛里,不让我的平儿受到委屈。
我并没有想要她的命,我只是不想让那个孽种生下来,不想让她再有机会怀上老爷的孩子。我以松口,让她祭拜祖宗为由,将她骗进祠堂,然后让我身旁的人喂下她虎狼之药。那药,果然很好使,只那么小小的两口,居然就起了作用。”
罗老夫人瞥了一眼那桌上布满蛛丝的碗筷。
“也是老天有眼,不忍再看我心中难过,竟将她们母子都收了去。”
罗老夫人阴冷的笑声在暗室中回荡。
云曦下意识的,又用手护住了自己的小腹。
罗老夫人在一阵冷笑之后,突然安静了下来。云曦屏住呼吸,耐心的等着。
“记住,今夜的事情谁都不要说。你从未来过这间暗室,也从未见过兮儿。你要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那就是老老实实,平平安安的将你腹中平儿的孩子生下来。看在这个孩子的份上,我也不会再难为你。”
罗老夫人阴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这一次,却是响在云曦的耳畔。她的身子猛然一颤,手中的灯笼又落在了地上。侧身,她看见了记忆中最为恐怖的一双眼,那眼中带着薄凉,带着冷意以及一丝阴毒。
云曦深吸几口气,用略颤着的声音问:“公公他,是不是不知道兮儿在这里?”
罗老夫人往后退了几步,整个人都隐入了黑暗当中,云曦只能够听见她的声音:“他不知道!他只隐约的猜想过是我将兮儿弄了出去,但却没有想到,我竟会将她困在这罗家祠堂的暗室里。对了,这罗家祠堂是我督建的。老爷他一心经商,府中一切均不在意,就连这罗府都是我一点一滴给建造出来的。所以,他从来都不知道,更没有想过,这祠堂当中居然还有这么一处暗室。”
“公公他,难道就没有去找过?”
“哼!”罗老夫人发出一声冷笑:“他当然找过,甚至最初的几年,他从未放弃过从我的口中套出这个女人以及她腹中孽种的下落。甚至为了找到她们,不惜讨好我,哄着我。可惜,我的心已经冷了,我的这双眼也已经冷了。冷了的心和眼,看什么都是比较透彻的。
我也哄着他,说只要平儿长大成人,只要那女人及她腹中的孩子对我的平儿再无威胁,我便将她们的下落告诉给她。他当然不信,所以这些年,也总借口做生意在外面跑着。可他,到死都不会想到,他要找的人,就在这罗家祠堂里。
还有,你知道老爷他为何还要与我维持表面的恩爱吗?起初,是因为我的娘家,因为那桩生意做成之后,他尝到了其中的甜头。对于男人来说,女人固然可爱,但事业更为重要。他既舍不得那个娇滴滴魅惑着他的兮儿,更舍不得我身后娘家的助力。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我不在乎。因为罗家只有一个孩子,那就是我的平儿,他挣得再多,也只能落到我家平儿的手里。我已经失去了爱,失去了夫君,我不能再失掉自个儿的脸面,让我的娘家人在背后看我的笑话,说:看看,这就是你当初寻死腻活找的男人,结果呢,还不是一个负心汉。我不能,我总要给自己留下些什么。你说,对不对?”
云曦听着罗老夫人有些疯执的言语,却无法告诉她,对还是不对。同为女子,她相信,在面对同样的问题时,她也一样,会有许多的疑惑,也一样会陷入疯执当中。因为爱的越深,伤的越重,也就越发走不出自己的心魔。
“那我呢?婆婆刚刚说的八字又是什么?”
云曦的话刚刚问完,罗老夫人竟像是一股风似的扑到了她的跟前,两只手紧紧的卡在她的胳膊上,一双阴冷的眼睛则死死的盯住她的脸:“因为,你长着一张与那兮儿十分相似的脸,不仅是脸,就连你的生辰八字都与那个女人十分的相近。或者说,除了你的年份之外,余下的东西,都一模一样。这样的巧合,很难不让我怀疑,你就是她,是从地府里爬出来向我报复的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