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告诉朕,你姐姐瞒着的事情中还要算上这一件。”勤政亲贤殿中,胤禛“啪”地一声将十月刚校验过的皇室玉牒摔在桌上,怒气冲冲地看着跪在下面的允礼。他们可真是亲姐弟,合起伙来瞒了自己那么久。只怕宗人府也有她的人吧?不然怎么可能到现在自己才查出错漏?也亏得是他觉得允礼虽能胜任好宗人府事只是还需历练些时日,才迟迟没有下旨,要不然,难道打算瞒一辈子吗?
“说,还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你知道,朕却不知道。”这个老十七,一直以来都以为是个老实主儿。原来老实是对静慈老实,自己这个做皇兄的,他还真不怕不成?
“皇兄……”允礼一脸无辜地看向在案前踱着步子,显然是被气得不轻的皇兄,开了口却又什么都不说。姐姐教过的,不能屈打成招。恩,绝对不能。
“啪。”刚被打开的奏章被摔了下来,听得候在殿外的苏培盛只觉得后背直冒冷汗。如今连十七爷进去都这样了,看来真的是没人能伺候这位皇上了。
“你这样的把柄都被我抓住了,你觉得你就这样闭着嘴装傻就行?”这老十七从小被静慈教看大,想来也是一个脾气的人,怎么可能软硬不吃。
允礼心中反复掂量着。姐姐诚可贵,小命似乎更重要。“姐姐说,只要撑过十五年,就都好说了……”姐姐,别怪允礼,我这是在帮你啊。
“十五年……”又是十五年。先帝给她留下个十五年的期限,她可真是会好好利用。皇室玉牒的编纂都被她在手中掌控了十一年,她还有什么做不到的。“你们这对儿好姐弟啊。”一时间,胤禛还真拿允礼没办法了。说起来又不是他的错……还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公主……皇上来了……”已清静了许久的小院儿一时间又热闹了起来,随着沁儿的禀报,紧接着就听到呼啦啦的仪仗声。
她却仍坐在那里,动都没动一下,懒洋洋地道:“来了就来了,天下都是皇上的,他来这儿有什么稀奇。”
胤禛已经迈入屋中,瞧着自上次被自己宣旨除了封号关了禁闭的妹妹。大难不死,她却瘦得憔悴。“你退下吧。”抬手示意惊慌失措的小宫人退下,他开口:“好玩儿吗?把朕玩弄在股掌中十年,有意思吗?”
她这才站起身来,淡淡行了礼后又坐下:“皇兄在说什么?臣妹听不明白。”
“哗啦”一声,用来
取暖的炉子被胤禛整个踹翻,屋外的宫人应声“哗啦啦”跪倒一地。她瞧着那点儿炭火的灰烬,默默地跪在地上,却依旧什么都没说。
“朕还说,你怎么有那个闲心去保隆科多,保不住便不待朕旨意私自给了隆科多了解。朕还真以为你是不忍看他受罪……静慈,这么多年,是朕错看了你,还是你错看了朕?”隆科多是因私藏玉牒才被他圈禁。起初他也纳闷,好端端的,隆科多藏皇室玉牒做什么。可说到底这也是大罪,既有人启奏说他是意图谋反,自己便以谋反罪判就是了。没想到,隆科多的苦心竟是在这儿。静慈,舅舅到死,都想保住你。
“皇兄既已判了隆科多谋反之罪,还把这桩陈年旧事拎出来不放做什么。”她跪在那里,低着头,看都没看胤禛一眼。
“你想要的,我都给你……我给你权利让你摄政,到头来,你却在骗我……”胤禛声音微抖,“说什么先帝给了你十五年,十五年之后都会好的。静慈,究竟是我傻还是你傻?十五年之后是什么样的结局,你知道的,对不对?”皇室玉牒中无此人,又有十五年之期,那等到最后,她只有死路一条。到那时,无论自己在不在这个皇位上,都保不住一个她。
跪的有些累了,她倒自觉,自己从地上重新站起来,笑道:“都说过慧易折,皇兄就不怕折寿吗?”
“我被你气得足足少活了两年!”
“都怪允礼,要是办事利落些,也就不会让皇兄烦心了。”
“关允礼什么事?!我可告诉你,幸亏他办事留了尾巴,要不然,等我自己查出来,饶不了你们俩。”胤禛瞪她,心中的怒火却尽数成了叹息,“……在这里……还好吗?”
“挺好的。清静。”她点点头,看着胤禛坐在炕上,知道这事儿绝不会就此罢休。
喝口茶润润嗓子,胤禛接着道:“一直以来,我以为,给你的一切都是真的……”
“你给我的,本就是真的。”给她权利,给她恩宠。所有别人看来可望而不可求的东西,胤禛都尽数给了她。这样的余生,即使有十五年为期,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可是……以后呢?静慈,你可想过,等我们死了,还会有谁记得,爱新觉罗氏曾有一个你?”
她摇摇头:“不需别人记得。”那些都不重要的,“只要皇兄觉得,这么多年,我在宫中相陪是值得的,我对朝堂是有用的
,就比什么都重要了。”金银名利,本就是身外之物,又何必去计较多少所得?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求得太多,显然是贪心不足。
帝王眼眸一深,合着杏色的便服闪烁出不一样的神采。宫中之人,谁不希望在史册中留有一章?她倒活的通透,什么都不求,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计较。世间最可怕的,恐怕就是像她这样,连死都不怕的人了。细数这么多年,她以固伦公主之名,做了多少事情。宫外那么多人,说她把持朝政玩弄权势,她听听便也只是笑笑,权当听到的都是些笑话。是不是于她而言,活着,本就是个不大不小的笑话。
“关了快有半年了吧?传朕口谕,和硕公主一心悔改,把圈禁撤了吧。”转头出屋,他开口对苏培盛说道。哀莫大于心死,这样的一个她,关或不关,也不过是做给朝臣们看的罢了,可是他们,又有谁真的在乎这样的做样子和套路?
苏培盛刚想应下,却见他停住了脚步,立在那里道:“朕这样,是不是在李卫他们那儿真的没法说?”
跟了他多年的老太监恭敬地低着头,嘴角甚至带着几分笑意:“皇上是天子,皇上下旨谁敢不从。他们不过是知道,如今只有公主会让皇上乱了方寸而已,皇上难道真的打算遂了他们意,让公主被关一辈子不成?恕奴才多嘴,公主有什么错,还值得整个朝堂这般大动干戈了。”
“你啊……”胤禛指尖微抬,只轻点了几下,再无多话。果然,这世间能懂他与静慈的,寥寥几人而已。
“那皇上……玉牒之事?”苏培盛有些犹豫地开口问道。皇室玉牒,也不追究了吗?
没迈出几步的帝王又停下来,回头看向被草木掩住半扇轮廓的小院子:“你知道静慈在先帝那里,为什么得宠了数十年,皇宠从未衰过吗?”
苏培盛摇了摇头。他当年只是雍亲王府邸的一个奴才,哪里可能知道那么多事情,从来也不过是听说,公主聪慧过人罢了。
“她从未忤逆过先帝,无论大事小事。所有的事,可以不合她意可以日后用别的方式弥补,但绝不忤逆皇上之意。所以到最后,她也得偿所愿了。”至于皇室玉牒是怎样的的,她显然是根本不在乎。这件事情还能怎样呢?他也只好不再追究。
“皇上要回勤政亲贤殿吗?”苏培盛问道。
他却摇了摇头:“去刘贵人那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