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夜来的早,不过几步路的时间,世间已漆黑一片。今儿这夜沉的很,月亮被厚厚的云掩着,似乎要将一切吞进黑暗中。萧依云走进屋里,里面只暗暗的点着一盏灯,白梦的脸在跳动的火苗后,显得有些诡异。
“夫人想告诉我些什么?”萧依云在白梦对面坐下,笑靥如花。
“问的这般直接,我那些打趣的话倒是没地儿说了。”白梦看着萧依云的脸,却似乎是透过她在看别人,“我的姐姐,你的母亲,不是死于难产。是将军,杀了她!”
萧依云一脸莫名其妙地看向白梦,眼神满是嫌弃,“夫人这话倒是新鲜的很!”
白梦哪能看不懂萧依云那看疯子似的眼神,呵呵一笑,“你不相信?外甥女,我有时挺心疼你的,尤其是现在。不过十四岁,就要守寡一生,你心甘情愿地入宫,为将军谋夺天下,却不知道其实是在认贼作父!”
“胡言乱语!”
萧依云满是不耐地打断白梦的话,站起身来,“如果夫人是想跟我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嗬,可真是抱歉,本太妃没这么闲!”说罢,一甩衣袖就要离开。
“看了画像还不明白吗?你长得!像你生父!”白梦悠悠说道,一字一句,诛心至极,“你自幼便随老夫人去了康宁城,可知道与萧家老宅隔了两条巷子的百里府?大周四族,富可敌国百里,杏林圣手尹氏,论文当属柳,论武则为余。你的生父,就是尹家人。”
“康宁城的确有两望族,百里与尹家。可这又与我何干?”
“有关!临水白家,就是康宁百里。”
白梦的话让萧依云害怕,她曾听茶楼的老人说起,在百里家与尹家没落前,百里家的嫡长女与尹家的三公子是有婚约的。当年那场十里红妆的嫁娶,在老人的描绘下依旧令人震撼,只可惜乱世,没多久新妇便守了寡。再后来,尹家背上了几起人命官司,迅速地败落了,而百里家,也不知为何,迁出了康宁城,自此再没有踪迹。
“你可有证据?”萧依云顿住步子。
“你动摇了,就证明你已经信了!”白梦笑的更欢快了,“尹凡,尹家三公子,容貌俊美,同他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一同闻名天下。怎么,盛京之中没人问过你,长得颇为眼熟吗?你与你的生父,长得像极了!”
有人说过!
那一日在仪元殿,太后曾笑言:“若非你是女子,又是这般年纪,哀家当真以为那人又回来了!你与他长得可真像。”
萧依云转过身看向白梦,遗憾地摇头,“本太妃倒真没听人说起过。”
“无妨。你就权当我在讲故事吧!”
大周亡,大武兴。
大周年间的名门要么归依朝廷,要么家破人亡,这其中便以四大名门为最。柳家被屠族,余家被贬,剩下的百里家与尹家相继避世。
百里雅,你的母亲,与尹家三公子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自然而然地,他们二人便成
亲了。可好景不长,家大业大的两个家族,哪里避的开朝廷的有意搜寻。尹凡在回康宁城的路上被好友背后一刀,送上了黄泉。
那人不过是一个贩马的破落部族首领,拿着尹凡的人头换了军功后,倒是平步青云起来。
尹凡身亡的消息传来,长姐本想随着去了,不想已怀了你。当时朝廷已盯上了百里家,尹氏血淋淋的下场摆在眼前,百里一族只得带着你母亲,改了姓氏,逃到这边塞。不想此时,那人求上门来,说愿娶长姐为妻。百里家虽有财力,但长姐毕竟大着肚子,人言可畏,加之那人又颇为诚恳,便允了。
说到这里,你也该知那人是谁了,就是如今威风凛凛的定西大将军。
其实当年,百里家就看出了将军的才能,想着躲躲藏藏一辈子,还不如帮着实现“自家人”的野心,日后也能扬眉吐气!说是为了长姐,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自己。
你可知为何没足月,你便出生了。那天长姐无意间撞破了将军的秘密,知晓是他杀了你生父,怒急攻心之下动了胎气。将军害怕长姐将这件事说出来,便收买了稳婆,使得长姐产后血崩,含恨而终。
只是将军不知道,长姐将我藏在了衣柜中,这所有的所有,我都知道!
知道这一切的,还有老夫人。待你满月后,老夫人便带着你去了康宁城,再没回来。想必你也该明白了,为何老夫人至死都不愿见将军一面。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萧依云静静地听完,上次听人讲起秘辛,还是在宫里的时候吧!险些就被袁子卓和穆皇后骗的团团转。
“将军为求娶长姐,在府外跪了三天,当时我便想,世间竟有这般痴情的男子!我爱上了自己的姐夫,哪怕后来知道了他的真面目,还是嫁给了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白梦陷入回忆里,面容突然扭曲起来,“因为联姻,百里家给了他多少好处?可今日,他居然告诉我,要在除夕之夜,将两个养在外头的外室带回来!”
“外室?”
白梦笑的惨淡,剪着燃尽的烛芯,“是啊,还给将军生了两个儿子。萧家靠着百里家才走到今天,如今却想抛开我族,简直是痴心妄想!”
“夫人是觉得,我听完了,会去阻止?”萧依云看着烛泪从烛芯溢出,慢慢滚落,变得冰冷、坚固。
“如今这世上还有谁阻的了他!”白梦冷笑着站起身来,手中的剪子深深地插进了桌面,“我只希望,从今以后,这后院,你不要再插手维护。”
“倘若事实真如夫人所言,我不推上一把,让萧家断子绝孙,就已经是仁至义尽!”萧依云也站起身来,笑的无比灿烂。
可一出院子,萧依云强作的冷静自持便尽数崩溃,几乎是由长乐扶着回了澜漪院的。萧依云不敢去想,白梦的故事若是真的,她究竟活在怎样的一个谎言里。
“长乐,你在祖母身边的时候,可有听说过,为何祖母不愿见将军?”
大概是
声音太过颤抖,透露着脆弱,长乐看了萧依云一眼,斟酌着用词。“奴婢只听过零碎的一些话,主子听了莫要生气,奴婢听闻老夫人念佛全是为了将军,似乎是将军的手上沾了太多血,造了太多孽。”
萧依云沉默地听着,许久后又问道:“祖母让你跟在我身边,究竟是为了什么。”
长乐的眼里满是挣扎,直到将萧依云扶到了榻上,长乐才跪下来,闭着眼下定决心地说道,“不得让主子爱上袁家人,不得让主子靠近尹家人,不得让主子伤了将军。”
不得伤了将军!萧依云苦笑,祖母果然知道些什么。
“流萤呢。”
“禀主子,仍未回来。”一直在院中等着流萤的无忧说道,面露担忧。
“一旦回来,立马让她来见我,无关时辰!”
萧依云躺在床上,闭着眼,脑子里乱糟糟的,毫无睡意。几番辗转后,萧依云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一下就翻坐了起来,有些急切地问道:“流萤,可找到人了?”
“怎么可能没找到呢。”悠扬的声音响起的一刹那,萧依云瞪大了眼,试图在一片漆黑中寻找到那个可恶的身影。
“余珣!”有些咬牙切齿地念出名字,萧依云悄悄探手,摸向枕头下的匕首。当指尖碰触到一抹冰凉的时候,一阵墨香扑来,一只温度略高的手掌就握住了萧依云的手腕,那感觉,似乎只要她再一动作,孱细的手腕就要被折断。
“小姐这见面礼似乎大了些!”
“将军府你也敢闯!”靠的这般近,萧依云自不是瞎子,终于对上了那人的眼眸,声音有些故作镇定。事实上,嗅到那股子墨香的瞬间,萧依云的心脏就已经不受控制地扑扑猛跳起来,似乎被什么牵引着一般。
“小姐何不说些有意义的事?”
被这话一噎,萧依云冷哼了一声,道:“掳我去狼丘山的原因,如何。”
“将军难道没向小姐提起?”余珣松开萧依云的手腕,先一步拿走了枕头下的匕首把玩着,“下官是将军的部下,自是听将军的吩咐。”
“你以为我会信?”萧依云握住自己的手腕,不知怎么的,余珣松开手后,手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皮肉而出似的。
余珣笑着,声音悠扬,“下官只是给将军创造了一个与阿蒙探子见面的机会。”
萧依云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也不知怎的,每每遇见这余珣,总有些恼人的事情困着自己,让自己失了防备。“余副将也想当皇帝吧!怎么样,要不要与我做一个交易?”
“小姐以为我会相信。”余珣套用萧依云的话回道。
“尹凡,尹家。余副将若有那个能力查清,自然会相信我的话,到时候,我们再谈条件也不迟。”萧依云无所谓地一笑。
“下官可不能白做工吧!”
萧依云手一撑贴近了余珣,四目相对,萧依云低声道:“再见面,余副将或许要称我一声昭仪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