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一个威严的声音大喝道:“鄯都!你又在惹事!”这声音对我来说居然有几分熟识,转过身去,却见一个身穿蓝色长衫的壮汉缓步向我们的方向走来,此人鹰鼻阔口,满面风霜之色,浓眉之下一双淡蓝色眼眸深陷进去,顾盼之际,精光四射,竟是我在济州邂逅的东胡富商赫连战,身边高高壮壮的汉子就是始终不离他左右的武士图答。
鄯都似乎对赫连战颇为畏惧,垂首低声道:“赫连叔叔,是那不知死活的小子先招惹我来着。”
图答率先看到了我,他微微一呆,然后附在赫连战耳边低声说句什么,赫连战这才留意到我,满脸俱是诧异之色,他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我。
我微笑道:“赫连兄,别来无恙。”
赫连战哈哈大笑道:“龙兄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他记忆力出众,虽然和我仅仅见过一面,仍然清楚的记住了我的姓氏。
我微笑道:“一言难尽。”
这时翼虎分开人群跑了过来,大声叫道:“赫连叔叔!”飞身向赫连战扑了过去。
赫连战欣喜无比的将他抱住,高高举起道:“好小子!我不是说过以后要叫我赫连大哥。”
翼虎笑道:“你红胡子一大把,我没叫你赫连大伯都算给你面子了。”赫连战举着他在原地转了两个圈,方才将交到图答的手中。
翼虎指着鄯都道:“赫连叔叔,就是这坏蛋让人追杀我。”
赫连战怒视鄯都道:“你真是越大越不长进,连小孩子都要欺负。”
鄯都虽然娇纵蛮横惯了,可是在赫连战面前却显得俯首帖耳,低身道:“侄儿不知道这些人是叔叔地朋友,所以才会有所冒犯。不如这样,我请大家去‘金樽肆’饮酒作为赔罪。”
赫连战冷冷道:“我没有钱招呼朋友吗?还不快带着你的那帮手下回去,不要在这里破坏我的心情。”
鄯都连连点头,临走时还哀求道:“赫连叔叔千万不要将此事告诉我母亲。”
赫连战斥道:“还不快走!”
鄯都这才慌慌张张的离开。
赫连战转向我笑道:“这不成器的混账东西惊扰了龙兄,我这个当叔叔地替他赔罪。”
翼虎凑了上来。微笑道:“赫连哥哥今日要好好请我们大吃一顿。”
赫连战笑道:“你怎么突然又叫我哥哥了?”
翼虎得意笑道:“叫你哥哥,我便是那坏蛋的叔叔。”
我们齐声大笑起来。
‘金樽肆’距离六常庙很近,是这一带最为出名的酒肆,从外观却看不出任何的特别之处,周围种植许多胡杨,土墙之后便是胡人最为寻常的建筑。唯一地特别之处便是门前的招牌上分别用胡汉两种文字书写着‘金樽肆’三个字,汉字遒劲有力,笔画之中充满四溢豪情,我从字迹马上辨认出这和我在竞山王府前看到的书法出自一人手笔,应该都是墨无伤所写,不过两幅字的心境却以迥然不同。
赫连战道:“这酒肆的主人曾经在大康开店多年,十二年前方才从那里返回。这金樽肆的招牌便是在大康所写。”
我赞道:“好字!”
赫连战点了点头道:“写字地那位先生乃是经天纬地的奇才。”
慧乔望着门前书法呆呆出神,我低声道:“清清姑娘在想什么?”
慧乔秀眉颦道:“这幅字好像出自墨先生的手笔,不过又不太像。”
我欣赏的看了看她,慧乔应该从书法的气韵中看出了不同,一个高丽少女能有如此的眼界实属难得。
门前两名身穿民族服饰的美貌胡女正在那里迎宾,在康都我也见过不少胡人酒肆,对胡人迎客地礼仪也略有所知。
胡女引着我们来到一间朴素的木屋,室内四壁挂满弓箭兽头等物,地面也铺设着羊毛地毯,我们分主宾坐下。
赫连战叫了几样特色菜肴。转身向我道:“这里最为出名的便是三勒酒,不知龙兄可曾饮过?”
我微笑道:“可是原产于波斯的三勒酒?”
赫连战惊奇道:“龙兄弟知道此酒?”
“在下曾经听说过三勒酒的典故,此酒原产波斯,是庵摩勒、毗梨勒、诃梨勒三种酒的合称,不过却无缘尝过。”
赫连战赞道:“龙兄弟果然学识过人。”他向胡女道:“每样都弄两坛上来。”
胡女甜甜笑道:“真是不巧,今日的毗梨酒全部被墨先生买走了,几位要喝恐怕要明日再来。”
赫连战苦笑道:“这老头凭地古怪,怎么专买这一种酒呢?”
翼虎道:“他何止古怪,简直就是个变态老头儿……”
慧乔斥道:“翼虎!怎可在背后说墨先生的坏话。”
翼虎吐了吐舌头道:“改日我去他那里为你们偷上两坛。”
一旁胡女笑道:“我们这里虽然没有毗梨勒,可是新从乌戈山离引进了一些龙膏酒,几位可想尝试一下?”
赫连战点头道:“好!快快上来!”
胡人饮食大都膻腥油腻,我原来在大康之时早就尝惯了珍馐美味,对这种食物一直用粗鄙来形容,可是‘金樽肆’果然不同凡响,几道寻常的胡式菜肴,在他们的烹饪下,居然洋溢出不同风味,我这才知道胡人饮食地确有他们地独到之处。
赫连战和我把酒言欢。叙说彼此别后情形,有翼虎在身边倒省了我不少力气,往往不等我开口,他便将我的传奇经历叙述了一番,我早就知道无法隐瞒。索性任他添油加醋的描画一番。赫连战主仆听得目瞪口呆,万万没有想到那个名震东胡的冰豹竟然是我。
赫连战叹道:“龙兄弟的经历竟然如此曲折,若是当初我能够早点知道你地消息,也不会让你受到恁多折辱。”
我端起酒碗道:“龙某相信,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安排。如果没有这段经历,龙某也不会认识这么多重情重义的朋友。”我目光向慧乔瞄了一眼,慧乔听出我话音中的意思,俏脸微微一红,连忙也端起酒碗掩饰自己的娇羞。
赫连战看了看慧乔又看了看我,意味深长道:“看来龙兄弟收获的要比失去地多的多。”我们碰了碰酒碗。一饮而尽。
赫连战的确海量,三种不同的烈酒轮番喝下,面不改色。我已经微有醉意,慧乔关切的提醒我道:“你身体还未复原,少喝些莫要醉了!”
赫连战大笑道:“龙兄有如此知己,真是是羡煞世人。”他性情豪爽,想到什么便毫无顾忌的说了出来。
慧乔俏脸嫣红。向我一旁挪了挪,却被我压住裙角,一双美目有些嗔怪地看了看我,我借着有些酒意,从桌下大胆的捉住了她的纤手。刚才在逃亡时,我也曾经握过她的纤手,可是那时的心境远非现在可比,慧乔象征性的挣脱了一下,终于任由我握在手中。
我们微妙的举动被翼虎看到,这混小子不识趣地叫道:“师父。你抓住清清姐姐的手,她怎么吃菜?”弄得我们两人尴尬异常。
慧乔娇羞无限,用力挣脱了我的大手,轻声道:“我出去看看这里的风景。”逃也似的走出门去。
赫连战和图答俱是爽直汉子,两人哈哈大笑起来,赫连战抚了抚翼虎的头顶道:“你搅了师父的好事,小心他狠狠教训你一顿。”
翼虎有些后怕的问道:“师父你不会这么小器吧?”
我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我正在想用什么办法折磨你呢。”
翼虎笑着向门外逃去:“我去把清清姐姐找来,让你继续摸她的手儿。”
赫连战一口酒还未下肚,被呛得‘噗!’地一声喷了出来。
我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
娇媚的胡女为我们重新斟满酒水,此情此景让我仿佛回到纵情声色的康都,忍不住吟诵道:“琴奏龙门之绿桐,玉壶美酒清若空。催弦拂柱与君饮,看朱成碧颜始红。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笑春风,舞罗衣,君今不醉将安归?”
赫连战击节叫好道:“好一句君今不醉将安归,来,今日我们便一醉方休。”
我摇摇晃晃的走上了马车,头脑已经有七分醉意,我很少会这样放纵自己。
鼻翼中嗅到淡淡的香气,我知道慧乔就在我的身边,我借着酒意靠在她的肩头,慧乔想要推开我,终于有些不忍,让我靠在她柔软的娇躯上,马车开始纷纷的行进,她在我额头上轻轻点了一指道:“你不要再装了,我知道你是存心的。”
我心中暗笑,仍旧毫不作声,手臂装出无意的垂落在她的玉腿之上。
慧乔如坐针毡,试图向一旁躲去,我眯起眼睛悄悄看了看她,却见慧乔一张俏脸已经红透,美目之中几分羞涩又夹杂几分欣喜,我并没有继续做出过分的举动,在我的心中慧乔始终是纯洁无瑕,不可轻易亵渎。
不知不觉我竟然依偎在慧乔的娇躯上沉沉睡去,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自己的房间中,我坐起身来,看到窗外已经是月色满天。
房门轻动,慧乔身穿月白色长裙走了进来,足穿木屐,白色棉袜一尘不染,宛如静夜中一朵含苞待放的百合花。
她淡然一笑,神态优雅又格外惹人心动,将手中托盘放在桌上道:“你把醒酒汤喝了。”
我来到她身边。将碗中的醒酒汤饮尽,故意问道:“我今日喝醉可曾做出什么失礼之事?”
慧乔摇了摇头,轻声道:“你们这些人聚在一起便非要喝个烂醉如泥,对身体并没有好处。”
我点了点头,盯住她妙目柔声道:“清清。我答应你,以后不再如此狂饮。”
慧乔含羞道:“我是你什么人,你向我承诺什么?”
我扶住她地肩头,慧乔垂下螓首:“你……你想做什么?”我慢慢将她的娇躯拥入怀中,慧乔紧紧闭上美眸。娇躯微微发颤。
我轻轻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吻了一记,目光落在她温润饱满的樱唇上。
门外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我们慌忙分开,翼虎地声音在外面响起:“清清姐姐!”我拉开房门,却见翼虎一脸忧虑了进来,他拉住慧乔手臂道:“清清姐姐。姐姐从回来以后便将自己锁在房间内,晚饭都没有吃过,我去敲门她也不开,我真担心她会出什么事情。”
我和慧乔对望一眼,同时道:“我们跟你去看看。”
我们到完颜云娜的居处,果然如翼虎所说的那样房门紧闭,室内烛火闪烁。将她的倩影投射在窗上。
慧乔轻轻叩响房门:“姐姐!”
完颜云娜并没有应声,翼虎也跟着大声叫了起来。
难道她遇到了什么不顺心地事怀,却不知此事和我有没有关系?
慧乔久久没有敲开房门,只好放弃,有些担忧的叹了口气。
我劝道:“你带翼虎回去早些休息,也许完颜将军需要好发静一静。”
回到房中,我内心蒙上一层厚重的阴影,那日在玉泉宫,耶律赤眉成功的挑起完颜烈太对我的嫉妒和仇视,我受伤后又一直留在王府养伤。若是这些事情传入完颜烈太的耳中,势必会给完颜云娜带来更多地麻烦。
我和乌氏行馆能否在黑沙城立足,完全要依靠完颜云娜的帮助,可是如果完颜烈太因嫉生恨的话,完颜云娜的地位势必会受到影响,而我和乌氏的处境将会变得越发的艰难。想到这里这越发的无法安寝,重新穿好衣服向王府花园走去。夜籁无声,月光如水,清冷地夜风将我的那丁点睡意吹得无影无踪,遥望空中的那阙明月,不禁想起我在大康的种种情形,不觉间已经在东胡羁留了半年有余,我虽然多方打探到父皇仍然平安,可是以他的高龄,随时都可能故去,如果他在我返回大康之前驾崩,我之前付出的种种努力,恐怕就要付诸东流。
我黯然吧了一口气,就在同时,花丛之后也传来一声幽然叹息声。
“谁?”
我愕然转过身去,却见完颜云娜身穿浅蓝色旗装站在花丛之中,当真是人比花娇,倾国倾城。
我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想来她也是和我一样心绪不宁,在这夜半时分来到花园散心,借以排遣心中烦恼。
“这么晚了你为何还不去睡?”完颜云娜目光重新回到鲜花之上,我缓步来到她的身边低声道:“完颜将军不也一样无法成眠吗?”
完颜云娜幽然叹了一口气。
我试探首问道:“将军是不是因为我们乌氏行馆的事情烦恼?”
完颜看了看我道:“此事与你们无关。”她停顿了一下又道:“国君解除了我地兵权,让我以后驻守黑沙城。”
我心中一怔,完颜云娜果然是受了我们的牵累。
完颜云娜道:“我叔父对耶律赤眉恩宠有加,此人奸佞无比,睚眦必报,你和手下的那帮斗士还是早日离开黑沙城为妙。”她眉宇中一丝忧郁始终无法抹去。
我微笑道:“将军留在黑沙城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以多一些时间与翼虎在一起。”
完颜云娜点了点头,美目中却闪烁着两点晶莹。
我暗忖道:“没想到兵权和地位在她的心目中是如此重要,大概和完颜云娜一向要强的性格有关。照这样发展下去,完颜云娜恐怕自身难保,我们的处境会越发艰难,不如趁此机会赶快离开黑沙城。”我脑海中忽然生出一个想法,当下道:“完颜将军,乌氏在黑沙城外拥个小镇,附近依山傍水,远离尘世喧嚣。不失为一个散心的去处,将军如果愿意,可以移尊前去玩耍两天。”
完颜云娜沉吟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道:“也好,明日我们便启程前往那里。”
翌日正午,我和完颜云娜一行离开了竞山王府,察哈台带领十余名武士早就在下马桥前等候。他纵马来到我的身边道:“主人,我已经让突藉先行前往三鼎集进行准备。”
我满意的点了点头,完颜云娜一身戎装,风姿飒爽的从队伍中闪出:“出发吧!”扬手一鞭,那马儿一声长嘶,率先向城门的方向冲去。出城之后,完颜云娜的情绪依多面低落,独自一人冲在队伍的最前,我和察哈台并辔走在队伍的最后。
察哈台低声道:“所有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我们从三鼎集随时都可以向边境林场撤退。”
我点了点头道:“耶律赤眉不会毫无察觉,此事先不要张扬出去。”
察哈台看了看前方的完颜云娜:“完颜将军会不会察觉到我们前往三鼎集的真正目的?”
我微笑道:“她聪慧过人应该可以猜出我们的目的,不过我相信这次她这所以答应前往三鼎集散心,就是想趁机成全我们。”
察哈台不无感慨的说道:“这次的事情势必会给完颜将军造成一定的影响,以后她和耶律赤眉之间会更加水火不容。”
夕阳西下,暮色苍茫,整个‘三鼎集’笼罩在一片暗红色的霞光之中,城堡的大门早已开启,二十名骑士分成两列在门前等候,看来突藉已经提前通知了他们,所以有充分的时间来做准备。
完颜云娜微笑道:“看得出你一定做了不少功夫。”
我呵呵笑道:“完颜将军大驾光临,不隆重一点怎么成,请!”
我和完颜云娜率先进入大门,整个小镇打扫的异常整洁,青石板路面刚刚用水冲洗过,显得晶莹如玉,马蹄踏在上面发出悦耳的声响,在青爽的空气中回荡。
此次重返小镇和小次的心境已经有了极大的不同,从奴隶到主人,在我的身上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察哈台带着完颜云娜等人前去休息,狼刺来到我身边低声道:“阿东不见了。”
我皱了皱眉头:“那名叫乌玲的胡女葬在那里?”
狼刺指了指小镇的北角:“那里好像有一片墓地。”
墓地处在一片荒芜的半山坡上,埋葬的多是决斗时死去的斗士和奴隶,坟冢上大都长出了离离荒草,上面没有墓志铭,根本不知道里面埋葬的究竟是谁。
阿东静静伫立在三座新坟的前方,双目中饱含着热泪,乌玲应该是埋葬在其中的一座中,可是他却无法分出究竟是哪一个。
我无竟于打扰他的宁静,转身向山下走去。
在山脚遇到了前来找我地察哈台。他将今晚的大体安排向我讲述了一遍。
我指了指山上的坟冢道:“你打听一下,那个叫乌玲的女奴究竟埋在哪里,顺便让人帮她修葺一下坟冢。”
察哈台道:“三日前从牧场运来了二百多匹骏马,主人可以去马场挑选一下,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坐骑。”
我点了点头。按照察哈台指引地路线来到马场,却发现完颜云娜和慧乔也在马场边,正看着翼虎驯服着一匹黑色马驹。
完颜云娜的心情看来好了许多,不时笑道:“翼虎!抓稳它的脖子,千万不要跌下来了。”
翼虎紧紧搂住那马驹的脖子任凭它翻腾跳跃。始终稳稳的骑在它地身上,他自小在马背上长大,骑术熟练,那马驹跳了半天有些累了,终于放弃了努力,撒开四蹄。在马场内开始慢跑。
我们齐声为翼虎喝起彩来,我向完颜云娜道:“完颜将军有没有看上的,我送你一匹。”
完颜云娜笑道:“刚才只是在看翼虎驯马,还没顾得上挑哩。”
我们三人来得马栏前,里面圈着大约二百余匹骏马,一匹匹毛色埕亮,膘肥体壮。我不禁赞道:“好马!”
完颜云娜笑道:“这些马儿表面上看起来精神威猛,可是其中并无驰骋千里的良驹。”
我对相马之术知之甚少,要是焦镇期在此,定然可以说出几分道理。
完颜云娜道:“相马之诀窍在于观看马匹的骨骼,这些马儿腰肥体壮,四肢粗短,马蹄大而圆钝,只不过是可以用来拉车的驽马。”
我指着马群中的一匹胭脂马道:“那马儿躯体高大,四肢修长,是不是良驹?”
完颜云娜笑道:“你把它牵过来一看就知道。”
身边地一名武士向马群中喊道:“四老头儿!把那匹胭脂马牵过来。”
马群之中一个瘦骨嶙峋的老者站起身来。刚才他一直都蹲在那里洗刷马匹,所以我并没有留意到他的存在。
那老者颤巍巍来到胭脂马前,为那匹马戴上辔头,牵到我们的面前。
完颜云娜道:“这匹马虽然四肢修长,可是大腿远远长于小腿,而且腿部肥硕,显然不善于高速奔跑。”
我笑了笑,目光落在那老者脸上,他分明是中原人,须发花白,长期的劳作让他显得异常憔悴,可是双目之中精光闪烁,气质绝非一般寻常百姓。
那老者没有想到我也是中原人,不由得怔了怔,随即又垂下头去。
“你是哪国人氏?”我开口问道。
那老者恭敬答道:“老奴乃是秦国人。”
我微微一怔,这老者的口音应该是济州一带,我不由得多打量了他两眼,我记得瑶如的父亲田循和田玉麟都在北缰充军,田玉讯因为杀掉北缰巨贾卫东临地儿子卫展而逃回大秦,田循始终不知下落,难道这老者竟然是田循不成?
那老者低声道:“如果主人没有其他吩咐,老奴去洗马了。”
我点了点头目送这老者远去。
慧乔轻声道:“你认得他?”
我微笑道:“不认识,只是觉得他也是来自大秦,一时好奇而已。”
夜幕降临,察哈台在镇中的‘北望楼’设下酒宴,招待完颜云娜一行,酒菜虽然丰盛可是用餐的只有我和完颜云娜慧乔三人,翼虎因为的太过疲惫,草草的吃了一些,便回去睡觉了。
酒至半循,慧乔起身告辞,只剩下我和完颜云娜两人对面相座。
我捻起酒杯道:“完颜将军还记不记得我们在黑沙城饮酒的情形?”
完颜云娜莞尔一笑,轻轻点了点头,和我碰了碰酒杯道:“一醉解千愁,离开黑沙城那个是非之地,连喝酒的心情都变得愉快了许多。”
我陪着她饮尽杯中酒水,完颜云娜亲自为我将酒杯斟满,冰蓝色的美目盯住我道:“你是不是想离开?”
我端起酒杯。目光落在荡起涟漪地酒面,缓缓点了点头:“完颜将军会不会怪我在这个时候离开太过自私?”
完颜云娜又饮了一杯,遥望窗外初升的明月,幽然叹了一口气:“国君除去了我地兵权,而且……”她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纤手拿起酒杯,默默饮下。
我看着她美幻绝伦的俏脸,内心之中不由得生出万千感触,她虽然聪颖好强,可惜限于出身。始终无法在东胡政权之中站稳自己的脚跟,再加上完颜烈太窥觑她地美貌,在这种环境下她的未来变得更加的艰难。
我歉然道:“如果不是为了乌氏,完颜将军也不会得罪耶律赤眉那个小人。”
完颜云娜淡然一笑:“你可能不知道,我父亲生前便与此人不睦,当初如果不是他唆使先王让我父亲出征北胡……父亲也不会战死……”她说到伤心之处美目一红。两颗晶莹的泪水滴落在桌上。
她迅速拭去泪水,向我露出一个笑容:“我还从来没有在别人的面前流过泪,你不可取笑我。”
“这些年你一定捱了不少地苦。”我用银刀切下一块羔羊肉,放在完颜云娜面前的小碟中。
完颜云娜道:“父亲死后,我和弟弟相依为命,先王并不承认我的血统,让我们继续留在竞山王府已经觉得是对我们姐弟的莫大恩赐……”
我和完颜云娜把酒夜谈。不觉已经是深夜,我们彼此却没有感到任何的倦意,美酒已经喝干五坛,我的头脑出奇地清醒,望着伊人,心中不禁生出一种莫名的留恋之情。
完颜云娜有醉意,笑道:“你听我说了这么多,究竟烦不烦?”
我摇了摇头道:“便是听将军说一辈子的话,则灵也不会烦。”
完颜云娜呵呵笑了一声,端起酒杯道:“你若是想走。明日收拾一下,便离开这里,耶律赤眉那边,我自然会替你应付……”
我心中一阵感激,完颜云娜已经看出我约她来此散心的真正目的,即便如此她仍然不遗余力的帮助我,这足以证明我在她的心中并不是无位置。
完颜云娜道:“今晚始终都是我在说话,分别之前,你有没有什么话对说?不如这样,你将自己地故事说给我听。”
“我的过去完颜将军已经全部知道了……”
完颜云娜叹了口气:“算了,我知道在你心中始终都没有把我当成过真正的朋友。”她仰首饮尽了最后一杯酒,起身道:“夜深了,我去睡了……”
方才走出一步,脚下轻浮,娇躯不由得晃了晃。
我慌忙扶住她的手臂:“我送你回去!”
完颜云娜推开了我:“不用,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她缓缓的向门外走去,月光强调出她完美无瑕的背影,有种说不出的寂寞和无助。在她坚强的外表下,一样期待别人的呵护与关怀,我久久凝望着她的倩影,真到完全消失在夜色之中。
察哈台悄悄来到了我地身边,恭敬道:“主人!”
我伸展了一下臂膀,低声道:“你今晚让他们准备一下,明天我们就离开三鼎集一路向东,前往苍白山林场。”
察哈台诧异道:“主人将此事已经告诉完颜将军了?”
我点了点头:“她早就看出了我们的目的,而且已经答应帮助我们离开。”
察哈台感叹道:“完颜将军对主人的确情意深重。”
我的脸上浮起一丝苦笑,楼梯口传来脚步声,却是慧乔去而复返。我迎了上去,微笑道:“这么晚了还没睡?”
慧乔轻声道:“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我指了指镇中喷水池的方向:“去那边走走。”
我和慧乔沿着青石小路向街心走去,凉风过处,清籁萧萧,夜月明辉,喷泉在月光下,激溅起一团水雾,晶莹的泉水落在水面上,又激射起大片水花,玉溅珠喷,烟笼雾约,更显小镇夜景幽绝。
我掬起一捧清泉洗了洗脸,酒意顷刻间冲淡了许多。
慧乔将纤手探入清泉之中,颗颗晶莹的水珠落在她的纤手上,宛如一朵在水中绽放的水仙花。她的美目笼罩上一层迷雾,月光映照之下愈显凄迷。
我隐然猜出她心中必然有事,轻声道:“清清姑娘找我究竟有何事情?”
慧乔道:“我刚才听姐姐说你要离开这里?”
我点了点头,伸手捉住慧乔在水中的纤手,充满深情的望向她道:“清清,你可愿意跟我一起离开?”
慧乔目光突然变得冷淡,用力挣脱我的手掌,冷冷道:“我从来没有想到你会是这样的人。”
我有些愕然的望着她,却不知慧乔因何会发起脾气。
慧乔美目之中充满失望之色:“姐姐身处困境之中,你却在这个时候抽身事外,我看错了你!”
“什么?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慧乔美目之中泪光盈盈:“你可知道,完颜烈太欲强纳姐姐为妃,她这些日子便是为了此事烦恼。”
我心中巨震,难怪这几天完颜云娜的情绪如此低落,联想起她刚才对我说的那些话,难道她已经下定决心嫁给完颜烈太那个混帐?
我紧攥双拳,内心中充满了愤怒和失落。
慧乔泣声道:“我知道姐姐心中定然不情愿嫁给完颜烈太,可是现在的局势已经迫使她不得不这么做。”她不无幽怨的看了我一眼道:“姐姐如果不是为了你,也不会落到进退维谷的地步。”
我歉然道:“清清,此事我全然不知。”
慧乔叹了口气道:“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是不是还要坚持离开呢?”
我默然不语,对我来说现在是离开东胡最好的机会,如果犹豫不决,不但是我,甚至连乌氏的所有人都将难以逃脱。
慧乔的目光由期望终于变成彻底的失望,她转身向远方走去,我凝望着她逐渐走远,猛然将面孔埋入水面之下,清冷的泉水洗涤着我的神经,我清醒的认识到慧乔和完颜云娜在我心中已经变得越来越重要,可是在目前的形式下,感情对我来说只是一种奢侈品,我无法决定是否应该为了感情而放弃即将到来的自由。
长时间屏住呼吸,让我感到一种即将窒息的窘迫,我的眼前忽然浮现了自己弯弓射杀慧乔的一幕,她的娇躯缓缓的倒入水中,鲜血一颗颗升腾在空中,我痛苦的闭上眼睛,猛然抬起头,剧烈的喘息着,许久方才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