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
“端午,好孩子,村里的李掌柜,让你送点桑树苗过去,李掌柜家已经付了钱了的。”院子里,谢灵边晒衣服,边吼着嗓子,对着里屋叫唤。
杨端午正提着毛笔练字,她毛笔功底太差,一日不练习字就写的不能看,所以她有每天必练字的习惯,听到谢灵这么说,就放下笔,去储备室去了。
李家是村里的唯一一家开药铺的,进屋就闻到药的气味,杨端午把一包桑树苗放在桌子上,李夫人拉着她硬要她坐坐聊天。
“这碗茶先喝点,端午姑娘这么有本事,哪天我们家丫头也要学学。”李夫人让她的女儿李如湮走出来,一个很娴静害羞的姑娘,五官长的也很细致,两条胳膊从水绿色裙衫袖子里钻出来,好像两只莲藕。她来到端午面前,只看了端午一眼,就低下了头。
“你好,如湮。”端午笑着伸出手。和李如湮握了握,就放开。
“还只有十二岁呢,还没定亲,倒是害羞得很,天天在家里绣花。”李夫人散懒地评价着她的这个女儿,李如湮把头垂得更低了。
“绣花也是好啊,和我妹妹一样。哪天我有这么个好妹妹就高兴死我了。”杨端午笑着说些客套话。
“所以端午姑娘日后也要常来坐坐的。”李夫人看起来很慈祥。
可是端午还记得,两三年前,当端午家一贫如洗的时候,谢灵曾找李夫人借钱,可是李夫人一口回绝,后来还因为二丫的和离,让李如湮不要和端午二丫来往,说她们是坏女孩子,免得一起了沾了坏习惯。
如今,瞧着杨端午一家,开了温泉场,桑田十四亩,天蚕桑蚕都养得好好的,李夫人才发现端午的好了,这才想着要巴结端午,让她的女儿和端午做朋友。
真是势力啊!端午冷笑了一下,还是张大婶一家最好,当年,谢灵几乎是敲遍村里人的房门,最后只有张大婶借给谢灵银子。当然,还有倪里正和木铁牛家也借到了点小额的。
俗话说,知恩图报,如今张大婶和张草根都在给杨宗闰做事,工钱比别的工人要高。这也算是报答了吧。
想到这里,杨端午就站了起来,眼角就透了些疏淡的光来。李夫人见她要走,便也不强留。
这时,一个黑脸汉子进了屋,杨端午一看,这不正是那天,想要抢走她找的尿肥料的人吗?
“周管事,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端午还没反应过来,李夫人就抢先走过去回应。
周管事?端午一怔,是谁家的管事呢?
周管事分明已经忘了杨端午了,或许他没把那天“骗”他喝尿的泼辣女子和眼前的端庄秀美姑娘联系起来,说:“是周公子让我给您送来的书信,说是上回吃了您的药,身体好多了。让我一定来向您道谢。”
“那孩子倒是客气了。这是我应该的,我们也都盼着周公子早日高中,也可以早日被陈家的人刮目相看。”李夫人说。
端午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见李夫人忙,就说要走,李夫人说:“端午姑娘,这位是城里陈米铺老板家的管事,姓周,他主人周瑜恒是陈家的外甥,多年都住在陈家,上回染了风寒,也把我给急的。端午姑娘也经常有进城,应该也是听说过陈家的吧?”
原来是陈老爷家的,端午笑了笑,她怎么没听说过呢,还真巧啊,陈老爷如今的续弦正是马桐云,而陈桂明是陈家嫡子长孙,端午也是打过交道的。这个周管事,原来还有个主人寄居在陈家,既然只是下人,那么一定是跟着主人家的姓氏了。
可是周瑜恒何许人也,为何要寄居于陈家,端午倒是一概不知,也不想知道。
“你就说端午姑娘啊?”谁知那周管事虽然没认出端午,倒是听过端午的名字的,一听来了劲说:“那个林家公子,如今已经和谢家第九女订婚了,当年他可是痴痴地找寻端午姑娘的。”
端午一窘,这周管事果然是下流,怎么对着一个女孩子说出这样的话来。可是李夫人竟然也不帮她说话。
“呵,可笑,你说的是什么话。看你长的也算粗壮,穿的也算齐整,如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林家公子和谁订婚,娶谁,岂是和我有关的么?你这么说,不但是侮辱了我,也侮辱了林家和谢家了,你得罪的人,可就多了。”杨端午得理不饶人,这张伶牙俐齿,直说的那周管事面红耳赤,被一个丫头片子给驳倒了,他是不高兴的,可是最不高兴的是,她是句句在理,他竟然一句也反驳不了。这也太没面子。
当下,他便告辞,匆匆而去。
李夫人解释说:“周家原本是将门之后,荣耀一时,可惜在新帝登基之前,周家支持的是新帝的弟弟八王爷,所以新帝登基后,借故抄了周家,排除异己,周家才无可奈何,病死的死,流放得流放,失踪的失踪,最后只剩了周瑜恒一个人,周瑜恒的父母则还在边塞流放。周瑜恒身边的仆人都散了,可是周管事去还留下来,服侍他,忠心耿耿。周管事为人是有很多缺点,可是人是好的。端午姑娘可别介意啊。”
原来是这样,端午笑道:“瞧李婶婶说的,我哪里会放在心上呢,他也是我长辈呢。”
李夫人把手在端午手上握了握说:“那我也放心了。”
杨端午想起要去拜访木铁牛家。自从二丫嫁人后,一直痴恋二丫的木铁牛就好像淡出了他们的视线。
出门的时候,就带了一篮子的鸡蛋饼,这回来找木铁牛,杨端午没进屋。她是一个丫头,随意进入独身男子屋里,是会被人说闲话的。
端午虽然不顾忌这些虚礼,可却重视倪重阳的名声。隔着门叫“铁牛哥”,不一会儿,木铁牛的老爹拄着拐杖来开门了,见是端午,开心笑得胡须直颤。
“木老爹,家里做了一些饼,送来给你尝尝,对了,铁牛哥不在家吗?”
木铁牛他爹说:“闺女真是有心了,铁牛说是不愿意呆在村里,去镇上也有一个月了。”
什么?去镇上了?“那老爹可知道铁牛哥去镇上哪家做事了呢?”
木铁牛听了,忽然就晃着拐杖进屋去了,半响没出来。
杨端午还以为他不出来了,正想走,木老爹就来了,颤抖的手拿了一封书信,说:“铁牛前些日子寄来一封信,可我哪里看得到,我眼睛不好啊。闺女,你是读书人,你帮老爹瞧瞧,这信上,说的是什么。”
这信已经皱巴巴了,木铁牛的字也是歪歪扭扭的。原来他是去林家染坊做事去了。
自打杨宗闰离开林家染坊后,林家也缺人,大批地招人,木铁牛就是趁着这波招工风进了林家的。
林家的工钱还算不错的,就是比别家染坊都要忙,怪不得木铁牛一个月了都没回家一次。
“木老爹你放心,铁牛哥在镇上可好着哩。”杨端午安慰木老爹。
木老爹听端午这么说,心稍微安心了些,可还是不放心,求端午去镇上的时候,顺便去林家染坊看看木铁牛。
杨端午可是很避讳林家的,每次和林安夜在一起,她都要出事。可拗不过这老人家的苦苦哀求,杨端午便答应说,明天她正好要去镇上买温泉场的食材,她会顺便去看看木铁牛的。
回家后,杨端午觉得明日她一个人去林家染坊颇不方便,打算去学堂找杨逸辰。让逸辰和她一起去,反正都好久没见逸辰了,再说了,逸辰明天正好学堂休息呢。
林家。
黛青色的天帐幕挂下来,林老爷不住的咳嗽声,传到院子里去,就连一空的星子,也变的暗淡了。
林安夜和林安静两姐弟坐在床前,两姐弟相似的、玉盘一般的脸,都透着焦灼。
刚刚林安夜和谢花宝订了婚,林安夜抗争了很久,可是,林老爷病重,郎中说林老爷不可动气,不然就有生命之虞。
林安夜为了林老爷,却也违心地和谢花宝订了婚。只是他的一颗心已经碎掉了。
“爹爹,你一定会好起来的,郎中说你并没什么事,只是太焦虑了。”林安静眼泪流下来,“都是孩子们不孝,让爹爹生气了。可如今安夜也听你的话,和谢家九小姐订婚了。等九小姐长大些,就可以行秦晋之好,爹爹不要担心了。”
林安夜低着头,眼中全无希望之色:“是的,爹,以后我都会听你的话,只要你可以好起来。”
林老爷欣慰地点点头。
“如此我就放心了。安静,你弟弟不懂事,你要多多帮衬他。”林老爷说着,闭上眼睛要睡觉了。
姐弟俩就走出去。
合上门,林安夜看着漫天的星星,长叹了一口气。
林安静说:“安夜,其实谢花宝才是和你门当户对的,你万不可再和端午出什么绯闻了。谢家可不招三心二意的女婿。”
林安夜没有回答,径自走了。
林安静看着他的背影,也是叹气。
太阳已经没有夏天那样的炎热,杨端午坐在学堂外的板凳上,伸手在额头上,挡着阳光,看着学堂里念书时头一摆一摆的学生们。
杨逸辰也在他们中间,读得很认真。
终于下课了。
“姐姐。”逸辰走了出来,胳膊肘下夹着本书,月白色长衫洗的发黄,一身都是书生气。
“姐姐要去林家看下木铁牛,你陪姐姐去。”端午站了起来,逸辰已经长得和端午一样高了。
算起来,逸辰已经十二岁了。他的身高这两年长的比前两年快。
“好。”兄弟姐妹中,逸辰是最听端午话的,端午让逸辰做什么,逸辰从没拒绝过,甚至也不问原因,无条件地相信支持端午。
姐弟俩路过绸缎店,端午买了一些布料,打算回家做深冬衣给逸辰。
快要到林家时,忽然从染坊走出一个温润公子,端午的心一跳,她已经认出是谁?
正要躲,可是哪里有地方躲避,林安夜也早就看到她,他的脚步滞了滞,朝她走来。
“林公子。”逸辰先问好,端午也大大方方地低头问好。
林安夜只是怔怔地看着她,都两年了吧,他本来以为他已经忘记她了,可是重见她时,他的心还是跳的这么快,他的目光还是只为她一人所牵动。
“两年没见了,姑娘可还好?”他装作镇定,用寻常口吻问候。
“很好。”端午淡淡地说。
两年了,在端午的心中,林安夜却完完全全成为了过去的一道风景,她对他的感觉,被时间抹得一点也不剩了。
她现在的心中,都是倪重阳和她的点点滴滴。
可是林安夜不一样。
这两年来,林安夜潜心在做生意中,林家染坊比过去更好更大了,全国开了很多分店,他几乎一个月有半个月的时间是在外地。可忙归忙,只要有一刻闲下来,他就会想起端午。
他控制自己不去找她,因为她的绝情,可他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心不去想念她。
“我们是来看木铁牛的,托他爹给铁牛带话。”端午笑着就要走,林安夜说:“我带你去吧。林家染坊改建了,和以前不一样。”
“不了,我们自己去就行了,林公子随意。”端午似乎有意要避开林安夜。
林安夜住了脚,“既然如此,张叔就在里面靠近大门处,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让张叔引路。”
“好。”端午说完就走,她的眼中,竟然找不到对他的半点留恋。
林安夜心好痛。
端午进去问了张叔,果然找到了木铁牛,木铁牛对端午的出现很是意外。
来到无人处,木铁牛问:“二丫姑娘,还好吗?”
果然是个痴情种,端午说:“我姐姐已经成亲,她过的好不好,日后的日子,也是他们小两口的事。铁牛哥哥要好好保重身体,有空要回家看看,木老爹很挂念你。”
木铁牛垂着头,没有说话,看的出来,他还沉浸在二丫嫁人的悲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