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是当世无敌的骁将,戎马半生,沐风栉雨,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生病,这事我瞧着不对劲啊,他不会是有意在赚我军马吧?”
回到中军大寨的袁谭有些不安的来回踱步。
在林墨的面前不好点破,吕布病了这件事他是怎么也不相信的,八成是赚了三千军马,然后就开始撂挑子了吧。
反正粮草又不需要用他吕布的,两万大军好吃好喝的供着,所以他可以肆无忌惮的拖延战期,他也不心疼!
“不像。”
郭图捻着短须摇头,“此番他已带着两万大军进入北国,眼下袁尚的中军也陆续抵达,立刻就会形成僵持,想抽身也难,不可能光为了三千战马把两万大军都给搭进来。”
“先生的意思是吕布当真病倒了?”袁谭脸色有些难看。
郭图神色从容,尽显高人姿态,玩味一笑,“非也,正如公子所言吕布戎马半生,早不病晚不病,为何偏偏这个时候病倒,这里头只怕另有乾坤。”
“所以,先生以为这里头到底有什么乾坤。”袁谭耐着性子给郭图捧高高。
郭图对此很受用,立刻就不当谜语人了,“如我所料不错,吕布许是诈病,想诱使马延来袭。”
吕布能有这样的城府心术?
这个狐疑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袁谭立刻就想到了在先锋营里见到的林墨,虽是神情有些疲累,但举止从容自若,完全不像是岳父病了的模样,八成是他的主意啊。
他可是出了名的善谋。
必是,必是啊!
“也不对啊。”
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袁谭不解道:“诈病也需要有人把消息传给马延吧,他会用什么手段传递这个消息?”
郭图微微一笑,“公子,吕布北上青州助战,在袁尚看来必是我们重金贿赂的结果,所以在下猜想,袁尚只怕在我们到来之前,已经派了使者悄悄面见吕布了。”
闻言,袁谭瞳孔骤聚,心头怦然,立刻就想起了林墨说过的话,激动的右拳重重击打在左掌上,“定是如此,所以他才会说半个月内必有行动,先生果然是才思敏捷!”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的粮草还有很多,叔父尽管诈病便是。
辛家兄弟也对视了一眼,都觉得郭图所言在理,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了。
“公子过誉了。”郭图有一种璞玉显世的畅快感。
在这里,不会有人指责郭图所言乃匹夫之见,虽然这句话过去大多数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但不可否认,现在三大谋士之间的合作是很愉快的。
其实,就内心而言,郭图也好,辛家兄弟也罢,肯定是希望己方能胜出的,虽说他们还没有完全下定决心选择吕布还是袁谭,但这件事总是以己方取得胜果为基础进行的选择。
这也是他们能够高度默契的原因。
袁谭凌乱的内心终于得以宁静,他长舒了一口气望着帐外袁尚军寨的方向,眸子里充满了斗志。
安丰,一座府苑内,此时挂满白锻,悬了两个白灯笼,进出府苑的人尽皆披麻戴孝。
院内的大厅处,中间放着一块灵牌,上书:兄长张稚叔之灵位。
张辽头绑白布,身披麻衣,跪在灵位前,面无表情,凝视着那块灵牌。
从并州出来的兄弟里,就属他、张杨和吕布三人的感情最深,三人都是一起快意恩仇,一起杀敌建功,一起夜袭妓馆,男人能一起做的事,三人就没落下过。
张杨死了,张辽不会比吕布的难过少一点。
所幸的是,他得知的消息就跟吕布初听时一样,只认为是眭固做的,而眭固又已经死了,所以张杨的仇理论上来说是已经报了的。
否则,他未必不会像吕布一样敢带人去河内跟司马懿玩命的。
生死袍泽之间的情义,是真的可以拿命去拼的,这一点,张辽跟吕布一样,早就深深的烙在了心底。
他的身后,曹性、宋宪和成廉三人也如张辽这般披麻戴孝的跪着。
三人中,曹性是兖州人,成廉是荆州人,宋宪跟吕布他们一样是并州人,不过从军的时候并不是在一起,只是跟着丁原清君侧的时候才跟吕布熟络起来的。
但三人都跟张杨有着较深的感情,早年间都是跟着吕布两度逃难到河内,可以说张杨就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大家相处的时间不算多,可张杨性格好爽,也没拿他们当部将看,常以兄弟相称,这一点他们是铭记于心的。
远了不说,就说这次,如果不是张杨开口,估计他们仨还是马夫呢。
“吃吧,特意让庖厨做的并州家乡菜,都是你爱吃的。”
张杨的灵位前摆放着许多的菜式,张辽苦笑着说道:“还记得三川河那次吧,我们打匈奴的时候都断粮了,就还那么几只羊,你还非跟我抢那羊腿今天特意给你留了,不跟伱抢了。
不过你这人生来就喜欢抢,好像是中平五年吧,太原不是来了一批中原歌姬,你都敢跟奉先抢女人,没把我给乐坏了,也就是你张稚叔啊,能从奉先的手里抢走歌姬。
也不知道当年太原妓馆的那个老鸨是不是还活着,跟着丁刺史去关中的时候,还相约到时候要回去继续闹腾呢。”
张辽自顾自的喃喃自语,一会大笑,一会哽咽,看起来有些失心疯的模样。
往昔浮现,终于还是没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你走了我就觉得我的心里被什么东西挖了一块,稚叔,来世别改名字,我还找你做兄弟.”
张辽就这样跪了一整天,从白天到深夜,以至于周遭来奔丧的人都离去了,整个大厅里就剩下曹性他们几个人。
张辽这才深深的叹了口气,“值此乱世,我们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别便成永隔,其实我还很多话想跟你说都没来得及,所以,做兄弟的,有什么话别藏在心里,有什么难处都可以说,不要真的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才来后悔.”
说完,张辽转身看着曹性他们几人,眼眶湿润,声音嘶哑的问道:“我们是兄弟吗?”
这一问把曹性他们仨给问懵了,几人面面相觑,都默契的认为张辽应该是伤心过度吧,宋宪率先开口道:“文远,你说的什么胡话,我们当然是兄弟。”
张辽沉沉点头,“我也相信我们是最好的兄弟,从关中到中原,我们一起血战了多少回,所以.”
张辽环视着三人,语重心长的问道:“你们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三人这下断定,张辽肯定是乱了心神才会胡话不断,但现在好像真没什么话要说,只能讷讷摇头。
张辽咬着嘴角,苦笑着摇了摇头,“行了,你们都回去吧,让我跟稚叔说说话。”
曹性他们也跪足了一整天,虽说大家都是武人体魄,可毕竟比不得辽神,已经很疲乏了,他们叹了口气,缓缓起身,之后对着张杨的灵位鞠躬作揖三拜,最后才不舍的离开。
直到整个大厅里,只剩下张辽一个人的时候,泪水再次从眼眶涌了出来。
其实张辽这样的铁血男儿对眼泪是极其陌生的,上一次哭的时候,还是当年在雁门鲜卑劫掠杀了他的爹娘。
今天,他好像把这么多年积攒的泪水一次性给释放了出来。
“稚叔,大家都是兄弟,多少年来患难与共,多少次身陷重围也悍不畏死的并肩作战,我不想杀他们,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逼我,为什么!”
张辽歇斯底里的怒吼,右拳狠狠地击打着自己的胸膛,整张脸因为愤怒而扭曲,“稚叔,你教我,你教教我到底该怎么办!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兄弟,不想再有人死了,他们为什么就是不明白!”
这一刻,张辽承受的痛苦,只有他自己能明白,不能与外人说道。
这些日子以来,他过的一直很压抑,但没办法,他身为一方主帅,一人身系三郡安危数万将士的性命,还有吕布的厚望,他不能感情用事。
今天在张杨的灵位前,终于还是没忍住的宣泄了出来。
他抱着张杨的灵位哭的像个孩子。
最后,他直接侧倒在了一旁,目光有些呆滞,抱着张杨的灵位喃喃道:“就算允文手段过激了一点,他们受了委屈可以跟我说,那小子还不敢不听我的话,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绝路,难道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他们都可以置之不理吗.”
张辽就这么在大厅内,呢喃自语中,沉沉的睡了过去。
或许,他也期待故人入梦吧。
温县,张府。
作为县丞的张汪,其实府邸并不算大,也就是比寻常的富户家要大一些,年俸禄两百石而已。
一个县里,上有县令、世家豪强压着,同级别的还有功曹史、县尉、少府等等,当然是实力有限了。
不过对于张汪而言,眼前这一切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原本曹操是要他老命的,要不是司马家全力相保,同时司马懿亲赴河内除了张杨,只怕早就身首异处了。
不容易啊。
欠了司马家一个大恩,张汪自然是打算以后好好报答的,反正自己也是司马家的门生,以后自然唯他司马家马首是瞻呗。
至于其他的,张汪也不敢再有过多的想法了。
曾经他是想过自己有机会做一个县令的,眼下看来是没什么机会了。
就算是司马家,能从曹操手里保下自己的命也是出了大力气,再想谋官,那就是异想天开。
除非,自己能跟司马家绑一起。
不过这无异于痴人说梦,司马家是什么样的存在,他张家是什么样的存在,张汪还是拎得清的。
“大人,有你的信。”家丁跑了进来,捧着一面被火漆封好的帛布。
“拿来。”
张汪随手接过后,家丁便转身离去,他小心翼翼的揭开火漆,深怕弄烂了帛布。
这个年代已经有纸了,但纸的质量极差,根本无法书写,大多数时候是用竹简的,就连那些书籍都是记录在竹简上,很多世家大族转运这些书籍甚至需要用马车来拉,所以有了学富五车的成语。
而能够用帛布作为传信的,那必然是非富则贵,寻常的世家都舍不得呢,张汪当然要谨小慎微了。
这个年代的人,看信都有个习惯,首先看落款。
当张汪看到小侄林墨四个字的时候,整个人就倏然跳起。
林墨?
怎么可能是那贱民的信!
我先前写了多少封信给他,他都没有回复过我,怎么这会想起给我回信了?
张汪甚至觉得是自己眼花了,重新拉扯着帛布,终于确认是林墨的名字后,他赶忙跑到一旁将虚掩的门给关上,然后才转身回到台案前看信。
他深吸了一口气,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对眼前的信有些敬若神明了。
三年前,他对林墨还是嫌弃的要断了往来,如今,这个年轻人已经是天下闻名,就连曹操为了他都能把自己丢入大牢去。
他小心翼翼的拿起帛布,上面的内容还没看完就足以让张汪胸膛剧烈起伏,整个人都开始颤抖了起来。
林墨要来温县,要来找他,希望他代为引荐自己去见曹操,这几年他在吕布那里已经待不下去了。
嘶,这是真的吗,那贱民不是跟吕布的女儿成亲了?
怎么信里会说的如此不堪,莫不是当真受了吕布的胁迫无法抽身?
那过去几年都没来找我,现在就能来了,现在吕布就不胁迫你了?况且,你在北国,怎么来温县啊?
继续看下去,让他更激动的内容来了。
林墨已经跟着吕布去了青州,趁着吕布与袁尚在夏津大战的时候,偷偷溜了出来,随后一路策马狂奔到了黄河,搭上了一艘商船,这艘商船是直达长安的,他会在温县这个渡口下船,预计本月二十三日抵达,前后相差不超过两天,请叔父到渡口相见。
张汪双眸扩张,嘴巴长大到足以放进一个鸡蛋,“真真的要来了?”
张汪虽说对北国不了解,可他对黄河这条航道还算比较清楚的,因为距离温县三十多里外就是黄河渡口,经常有中原货商到司隶州走货的会从那里下船,拿到温县贩卖。
其实在董卓之乱前,这条航线是可以抵达帝都洛阳的,中原商贩把货拿去洛阳卖,再采购一些当地特产回去卖,以此获利。
不过关中凋敝后,这条航线就基本到河内就停了,再往上游会有被打劫的风险。
“对对对,那贱民还是有点脑子的,从夏津想到河内温县,除了走水路其他的办法根本行不通,不笨不笨。”张汪激动的喃喃自语。
从夏津到温县,沿途要经过袁尚和曹操的防线,且不说那些关隘的军士看不到户籍手牌不会放行,光是沿途的山匪也能要了林墨的命啊。
所以,唯一可能平安抵达温县的办法就是水路,混入了商船后户籍手牌的问题就不存在了,同时还能规避山匪。
当然,沿途也会有曹袁两方人马在渡口拦停,不过大多数不会对商人有什么苛刻的要求,只是为了收取漕运的税赋而已。
多那么一两个人,那些收税的官吏根本不会起疑。
好个林允文,这唯一进入温县的路都让你给找到了,了不起!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个时期,黄河的水运商道远比长江的要繁荣。
事实上,在唐中期以前,黄河的漕运一度是鼎盛的,因为往前推的政治集权多在关中与中原,俱为黄河沿岸。
这就决定了黄河这条航运的繁荣程度远非长江可比了。
后续的凋敝原因有两个,第一是河道积淤摆动,形成地上河,很多地方都无法通船;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从安禄山作乱开始,契丹崛起,导致集权中心开始南下自然商贸也会随之凋敝的。
张汪大口大口的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林墨要来了,自己的命运必定会发生惊天之变。
先前以为自己这辈子的巅峰就是县丞了,现在,太守不过分吧?
就凭曹操对他的执着,进入许昌做个朝廷九卿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越想越激动的他甚至决定,只要林墨到了,不管他愿意不愿意,先安排春华跟他生米煮成熟饭,没有这层关系,怎么确保自己的未来?
要不要告知司马家呢.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后,张汪立刻就打消了,绝对不能告诉他们。
自己作为司马家的门生,若是司马家想壮大,把林墨拉拢了,自己所想的一切可就要大打折扣了呀。
对对对,保密,千万保密!
张汪赶忙把帛布烧了,看着变成灰烬的帛布,他才终于放松的笑了起来。
“人生就是这样,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想不到我曾经看不起的贱民,竟然还能成为我平步青云的垫脚石。
你爹当初救我一命,你呢,也要成就于我光大张家,看起来,上辈子你们林家欠了我不少啊,哈哈哈.”
从头到尾,张汪都不认为自己对于林墨有任何的亏欠,哪怕林家救过他的命,当时也不过是一时激动才答应了那场联姻。
这个时代的人,成亲从来就是门当户对,你说你一个贱民配我张家,真怨不得我悔婚啊。
虽说张家不是什么大世家,可要是传出去我给女儿找了个贱民做夫婿那不是给让人笑话吗?
事实上,当初告别了林墨的父亲他就后悔自己答应的太草率了,悔婚的念头又不是一时兴起。
只是没曾想,兜兜转转还是要接纳那贱民,不过现在他已经配得上春华了,毕竟兰陵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