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袁绍死后,从来都是喜怒言于色的袁尚这几日的心情很好,整日笑嘻嘻的,开心的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他猜想过许攸的离间计应该是能取得不错的效果,不说引得两方相互厮杀,好歹能让他们产生嫌隙,停下目前的扩张行动。
事实也跟他预估的一样,离间的信进入袁谭军营后,攻克县城的行动也就停了下来,同时,原本在吕营后方五里处搭建的大营也修到一半就停工了,显然不打算继续挪营。
光是这样,已经足够让袁尚乐开花了,谁曾想离间的效果还在持续发酵,就在刚才,斥候回报袁谭的军营往后挪了十五里。
差点没把袁尚给笑死,要知道吕营本就距离袁谭中军寨十五里地,他这么一挪营就等于隔了三十里,吕布的大军等同于是陷入了孤立无援的窘境。
审配当然不会放过这天赐良机,当即建议袁尚发兵攻打吕布,此时正是发挥兵力优势的天赐良机,整备好兵马,用八万大军猛攻吕营,剩下人严防袁谭偷袭都没问题。
“不然!”
袁尚露出一抹机智的笑,“先生岂不闻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下伐兵。如今我只需隔岸观火,便可坐视二人交恶,假以时日,袁谭吕布或许会相互攻伐也不一定。”
审配叹了口气,只能退而求其次道:“那总该派一支兵马收回武城、故城几个县吧?”
“不然!”
袁尚依旧是一摆手,摇头道:“此时宜静不宜动,时间利我不利贼,耗吧,我耗的起,就看他们耗不耗的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审配发现自己提的意见都会被悉数否定,这一刻,他好像体会到了田丰和沮授的痛苦,当初袁绍也是这么否定他们的。
从头到尾也没有说话的许攸却不这么认为,他知道袁尚和袁绍其实是有本质区别的,甚至是相差云泥。
袁绍不动时只是心里头觉得时机不到,该出手的时候是绝对不会含糊。
袁尚呢,他是根本就不想短兵相接,最好是对方能主动退兵。
这也坚定了他非要把袁尚卖了不可的决心。
此时他反倒是更好奇眼前这局面似乎疑云重重。
看情况似乎是林墨没能安抚住袁谭,局中人已被离间,所以将大寨撤后,目的是把吕布架在火上烤。
当然,也有另外一种可能,林墨已经破局,所有这一切,其实都是为了置之死地而后生。
许攸一时判断不出,也没有要费脑去多想的意思,反正林墨要他做的事情已经完成了一半,至于后面那一半,袁尚都没开口,怎么也用不上力。
等着便是,左右自己都是不会吃亏的。
他只是很有兴趣看看林墨这么玩,到最后会不会给玩脱了。
“还真是没什么动静,十五万大军在他手上跟吃白饭没什么区别。”斥候回报,袁尚的军营里并没有什么异动,吕布就知道这是个纨绔子弟了。
“从头到尾其实他就不想开战,更何况,现在看上去他确实是一动不如一静,坐山观虎斗是最好的选择。”中军帐里,林墨埋头看着羊皮地图,随口应了一句。
“想当初袁绍可是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叫的拔剑,那胆略放在洛阳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了,怎么就生出这么个玩意来。”
吕布颇为感慨的摇了摇头,回过头来想想也对,如果不是有十足的把握,允文这小子也不能让袁谭退兵十五里地,把自己的大营暴露在袁尚的面前。
论说识人断物,他确实从来没错过。
过了一会,吕布好像想起了什么要紧的事,放下手中茶杯,走到林墨面前一手压在羊皮地图上,蹙眉道:“你最终的计划是逼着他们两兄弟二十多万大军血战在一起,可是这小子如此胆小,几万兵马都不敢调动出来,遑论十几万?”
“所以要等啊。”
“等什么?”
林墨看了老岳父一眼,随后嫌弃的挪开他的手继续看图,“等我们的援军,等他们把袁尚逼入绝境,那时候就由不得他不敢了。”
援军?吕布纳闷的看着地图,忽的想了起来,点头道:“对对对,忘了你已经派人给笮融送信了,哈哈,想不到昔日戟下逃窜的山匪,倒要助我们翁婿成大事了。”
“不是他,我让笮融去找的人是要堵死袁尚的后路,我们的援军嘛。”
林墨抬起头来,玩味一笑,“当朝司空曹操。”
曹操什么时候成为我的援军了
该不是你又给了他什么锦囊吧,还是说在我去温县的时候,伱们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
见林墨这般认真的研究地图,肯定是心里还在盘算一些细节,也不想打断他只是觉得这一幕看着让人很舒服,很安心。
身在青冀,却纵观全局,所有可以利用的势力,都在他的算计当中。
到底是跟我这粗人不同,我打的是袁尚,他打的是整个北国。
大家都不在一个频道,吕布觉得聊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找赵云去练练手热热身。
最近赵云的武艺又提升了一个档次,枪法不再似从前那般重技,转而重势,已经可以跟自己八十回合内不走下风了,吕布很欣慰呀。
假以时日,他的成就未必不能赶上自己。
吕布并没有一丝忌惮心里,一次萧关救主,一次千里杀人,赵云的忠心他是绝对相信的。
这么年轻,好好培养,将来等我老了,他就是允文的左膀右臂。
吕家这一文一武的搭配不能断了,毕竟允文都说,他赵子龙,是可以视作为家里人的。
自然就要多调教下赵云了,教不了你林允文还教不了他赵子龙?
带着这样的信念,吕布扛着方天画戟大踏步的走出中军大帐。
北国那头三方对峙已经有日子了,夏侯惇带领的四万人才刚刚进入安丰地界,距离安丰城还有二百多里地,速度不可谓不慢。
这怪不得夏侯惇的,尽管中原大战曹操成为了最大赢家,可要同时支应两头作战,即便有世家大族的支持,对于粮草补给也是极大的考验。
曹操带领大军进入并州后,荀彧才终于把夏侯惇南征的粮草给凑齐了,所以,脚步上是要慢一些的。
按照曹军的进军速度和路程来计算,应该再有七天就能抵达安丰城下了,辽神便将城里的文臣武将都叫了过来一同议兵。
颜良、文丑、曹性、宋宪和成廉,太守陈登和老阴货贾诩都到了。
“都说说吧,怎么打,急战还是缓战,主动出击还是坚守待变,但说无妨。”辽神摆出一副很民主的姿态,只不过说完这句话他就一手托腮眼神游离,好似魂不守舍一般。
不过开了口子,议政厅内还是很热闹的。
作为安丰太守的陈登首先发表了意见,那就是曹军远来,补给线冗长,应当坚守待变,伺机破敌;
老阴货贾诩从萧关之后出任了东海太守,加上林墨的敲打,才有了齐山之上大放异彩,这一次也没有选择沉默,主动开口要在安丰东北方向八里处的雁回岭山上立寨,分一支兵马驻守。
这样做的好处是很明显的,可以与安丰城互相策应形成掎角之势,最重要的是可以防止曹军一方面牵制安丰城内守军,一方面派出小股部队进行掠地。
颜良文丑呢,则是丝毫不在乎自己降将的身份,提议主动出击,趁曹军远道而来,人困马乏,迎头痛击,他们愿领兵出击,暴揍曹军先锋,不胜请斩头颅的那种。
这哥俩这么激动呢,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曹军的先锋大将是刚刚投诚的张郃,副将则是高览,好家伙,纯纯的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啊。
袁绍兵败这件事,颜良文丑哥俩是把账都记在了张郃高览的头上,早就惦记着要收拾这俩人了。
后来,袁绍死了,他们就愈发的耿耿于怀,把张郃高览当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他们的相遇其实是注定的,林墨没让颜良文丑北上,考虑的是他们出身北国,肯定没办法对北国军痛下杀手的,而有这种想法的又不只是他林墨一个,曹操也是这么想的啊。
所以,河北四庭柱之间的碰撞,就好像命运的齿轮一样,终究是要啮合在一起的。
反倒是曹性他们三个,自始至终也没有开口说话,安静的好像他们才是降将。
而更反常的是,张辽也不问,一副摆烂姿态,爱说不说。
“我以为元龙的方略还是比较稳妥的,避其锋芒,伺机而动,就这么定了,散了吧。”等所有人都发表完意见,张辽才有气无力的做出定论,随后挥手示意,今日议兵结束。
不过在众人转身离去的时候,给了贾诩一个眼神。
老阴货是个人精,当然明白是什么意思,跟众人出了议政厅没多久又折返了回来。
“先生啊,你说的有理,可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只能在城里驻守,不可分兵。”张辽深深的叹了口气,脸上写着忧心忡忡四个字。
在彭城的时候,林墨对他说起过,贾诩之才远在自己之上,从来文人相轻,大多数时候这些谋士文臣间都是不对付的,譬如刘晔跟陈登,虽然表面友爱,可私底下其实咬的就很紧。
所以,林墨当初说这句话的时候,张辽只觉得他胸襟不错,倒也没真觉得贾诩能有翻云覆雨的能耐。
来到安丰后,两人相处的多了,辽神又是一个积极的好学分子,几番交流下来,发现老阴货是真有两把刷子,很多时候都能让他受益匪浅,他现在对虚实奇正这四个字都有了更高的看法。
自然而然的,贾诩在他心里赢得了不小的尊重,这种尊重是发自内心的,所以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告诉贾诩为什么会否决他的意见。
“无妨无妨,将军决定了就好。”
辽神托腮的手一松,差点没磕在台案上,不是,你应该问我是什么苦衷才对啊,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你就.不好奇是什么原因吗?”张辽有些不甘心的问道。
“该告诉在下的,将军自然会说,不该告诉在下的,言多必失。”贾诩永远都是这副绵里藏针的姿态,让张辽哑然。
得,懒得说了,张辽很痛快的从怀里拿出一张帛布放在了台案上,示意贾诩上前看看。
迟疑了片刻,贾诩走上前拿起帛布,下一息,古井无波的表情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忐忑、余悸,他赶忙将帛布放回到张辽手上,压低声音问道:“此事可信否?”
“千真万确,但我不能告诉你这消息从何而来。”张辽缓缓的颔首,表情沉重。
贾诩的眸子里流露出恍然大悟,“明白了,将军是想在安丰城内聚歼曹军。”
张辽没有回答,眼神已经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多谢将军的信任。”
其实贾诩跟张辽的关系还是比较生疏的,他又不像张辽那样是行伍出身,与人相交赤诚坦然,戒备心太强的人,注定很难有人能走进他的内心。
“不必客气。”
张辽摆了摆手,“允文说过,让我凡事多听你的,这次意见相左,我觉得还是要跟你交个底比较好。”
听到林墨的名字,贾诩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一开始他觉得林墨给的太守应该是志在敲打和把自己绑在战车上,相处时间久了,他发现林墨其实对自己是推心置腹的,贾诩愿意认他这个忘年交。
此番又见张辽这般诚恳待自己,一时间心头有些踌躇。
本来是打算转身告退了的,可最后还是折了回来,“将军,还是要在雁回岭上驻寨。”
“为什么?”张辽有些懵。
“将军不是喜欢钻研允文所教的虚实奇正吗,今日在下不敢言教,倒是有句话送给将军,或可进益。”
“何话?”
“知己知彼。”
这.好像不如虚实奇正厉害呀,张辽挠了挠头,不明所以的摇摇头。
“将军,除了对曹军的将领分配、兵马优劣乃至粮草后勤的了解,也需要对己方有深刻的认知。”贾诩的话,让张辽愈发的摸不着头脑。
恍惚了半天,才扬了扬手中的帛布,“这还不算知己吗?”
贾诩很干脆的摇头,“其实,这只是意料之外的事情,眼下的安丰城有一处致命的罩门,若是我来攻城,三月内,弹指可破。”
“先生言过其实了吧?”张辽人都懵了,安丰城经过了重修后不说固若金汤,曹军要想强攻没个十万人也没做梦,不可能有这么夸张的弱点。
退一万步说,真的有,张辽不相信自己在这待了几个月会看不到。
贾诩也不与他争辩,而是做了个请的手势,把张辽带到了沙盘上食指中指并拢,在城池标志旁划出一条线,并且简单的说明了一下,张辽的脸庞就僵住了,好半天也反应不过来,呆呆的看着被贾诩划出的那一条线。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朝着贾诩深深作揖,“先生真乃神人也,此番赐教,我受益良多,即刻安排人前往雁回岭驻寨。”
这一刻,张辽终于意识到林墨可能确实没有吹牛啊,这老阴货要么不出手,一出手都是令人惊叹的大动作。
若非自己把他叫了回来,只怕永远都看不到这一层。
当然,他也明白贾诩没有非说出来不可,是心存了一丝与自己的隔阂。
难怪允文要我没事多问问他,真是个闷罐子。
这个致命的罩门,自己没有发现,曹军能不能发现,也不好说,但贾诩确确实实的指出来了,这是不争的事实,张辽很自然的会有一阵后怕。
安丰这里,一郡锁九江、庐江,一地失,三地不存,是决不能出任何问题的。
看来啊,这虚实奇正还不够强,还得搭配这知己知彼。
张辽深刻意识到有用的知识又增加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