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袁军的后队突然发生骚动。还没等颜良搞清楚怎么回事,一名斥候飞奔而来,惊慌地对颜良说:“后方,敌袭!”

颜良眉头一皱,登高去望,看到一大队曹兵骑手已经楔入后队,双方的加速距离都不够,只能展开了一场惨烈的混战搏杀。不断有曹军和袁军的士兵跌落马下,杀声四起。不过明显袁军的伤亡更多,因为他们不得不先调转马头,才能与敌人厮杀,而且没有马弓手掩护——他们都留在队列最前攻击关羽。

徐晃的部队不可能来得这么快,他也没那么多骑兵。那么附近能发动这种规模攻击的,只能是张辽!

“这个混蛋……他不怕我会杀了吕姬吗?”颜良又惊又怒。

从刚才开始,张辽的骑队就一直遥遥地缀在后面,虚张声势地跟随着。颜良只道他们只是为了应付差事,没有多做提防。他的想法很简单,就算杨修是个骗子,张辽也绝不敢翻脸动手,除非他不再关心吕布女儿的生死。

可张辽居然真的翻脸了,而且还选在了这么一个时机。他利用袁军背对自己发起进攻的时机,狠狠地给了颜良屁股一下。

可是颜良此时已经无法叫停进攻。袁军的前锋已经插入关羽的阵势,霎时间就有数十名士兵被长矛挑翻,还有更多人被高大的马头硬生生撞倒在地,再被铁蹄践踏,惨呼连连。原本不算严整的阵线一下子被敲开一个大大的血色缺口。骑兵们争先恐后地从这个缺口涌进去,迅速朝前方同伴的侧翼补位,很快形成足够的宽度,减少接敌方向。

关羽的步卒一下子被打懵了。弓手们平举短弓,不管不顾地把箭射向缺口,即使误伤也在所不惜;被长矛格挡的步卒们纷纷抓起短戟,朝着身陷阵中的袁军前锋疯狂地掷去,以期能阻挡他们前进。一些老兵试图抓起地上的大盾,发现它们居然被过于紧张的新兵踩在脚下。老兵们大声推搡,新兵们只得惊恐地持刀扑上前去,反而让阵形变得更加混乱不堪。

只要颜良的骑兵源源不断地冲入缺口,继续扩大战果,那么关羽的部队很快就会被打得分崩离析。可是后续部队已经被张辽的骑兵缠上了,无法脱身,反而造成了前后分离的状况。

关羽部队逐渐从混乱中回过神来,如梦初醒的各级指挥官开始组织反击。数十名身披皮甲的戟士排好了长列,在屯长的喝令下,一齐高抬长戟,然后狠狠地啄下去。每次凿击都能击穿几匹马或骑手的头颅。滴着鲜血和脑浆的戟头再度被抬起,戟士们大喝着上前三步,继续对敌人进行打击。对于这种人,失去速度的骑兵没什么好法子对抗,战马的嘶鸣和骑手的呼救声此起彼伏。

在他们的鼓舞下,其他士卒拔出环首刀,从两翼聚拢过来,把缺口封闭,让前锋身陷阵中无法自拔。骑兵的优势在于奔驰,当他们停下脚步陷入步卒的沼泽时,处境会变得十分悲惨。他们被迫从马上跳下来,拔出短剑,背靠着坐骑跟敌人对砍。马上马下的优势骤然逆转,很快这些手握短刀的骑兵,就生生被长达七尺的步矛搠死。不时还有受惊的马匹把骑士甩下,负痛狂奔,然后被几支利箭钉住,跌倒在地动弹不得。

颜良眼见到前后都受到挫折,勃然大怒。拍马往回冲了几步,愤怒地大喝:“张辽!你……”话音未落,一支又狠又稳的箭射过来,正中颜良的左肩。远处的张辽放下硬弓,面无表情。

颜良身子晃了晃,眼前一片发黑。他强忍疼痛举起右臂,却发现身边连一个传令兵都没有了。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这蹄声强健而有力,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巨鼓之上,让心脏为之一颤。

颜良猝然回首,猛见一团火焰烧到面前。当他看清那是一匹枣红色的马匹时,前胸已经被一把长矛刺入——而长矛的另外一端,正被关羽紧紧握着。他在张辽射箭的一瞬间,从混乱的前线冲到颜良身边,那匹赤红骏马的速度,实在是叹为观止。

“玄德公正在河北行辕,你敢……”颜良一把攥住矛柄,拼命吐出几个字来。关羽的眼神微变,手中的长矛却丝毫不放松,一口气贯穿了颜良的前胸,还狠毒地拧了几拧。颜良在马上不甘地摇晃了几下,眼神迅速黯淡下来,整个人从马上重重摔在了地上。

关羽翻身下马,从尸体上抽出长矛,一股鲜血从创口激射而出,喷了他满脸血污。关羽擦也不擦,俯身摘下颜良的头盔,用矛尖高高挑起,一边纵马驰骋,一边仰天大吼:

“颜良,授首!”

这个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战场,还在拼命抵抗的袁军瞬间士气崩溃,除了那些身陷重围的士兵以外,其他人都纷纷选择放弃抵抗,朝着大营的方向逃去。他们很快绝望地发现,必归之路上,正横亘着徐晃的军团……

远处张辽看到关羽高举着大矛在战场上来回驰骋呐喊,放下手中的硬弓,喟叹道:“想不到,云长他真的动手了。”他身旁的杨修一脸轻松地问道:“文远你把这么大一份功劳让给关将军,心中不觉得可惜么?”

张辽摇摇头:“云长自从来到曹营,没有一日不在苦闷中度过。我明白他的心意。他斩杀颜良,不是与玄德公决裂,而是给曹公一个离开的理由。”

“只怕树欲静而风不止,别人眼里,可未必是这么回事。刚才颜良那一声‘玄德公在河北’,听在耳里的人可不少呢。”杨修露出嘲讽的神情。

张辽长长叹息一声,伸手摩挲了一下坐骑的耳朵,不再说什么。他忽然又想到什么,犹豫地问道:“颜良一死,沮授必会知晓。我这么做,真的能保吕姬无恙?”

杨修看他的眼里满满的都是担忧,宽慰道:“这一场仗意义重大,曹公一定会把功劳归于关羽一身,大肆宣扬,所以沮授怪罪不到将军头上;再者说,失去颜良的冀州派风雨飘摇,只会更加倚重于你,吕姬反而更加安全。”他身子微倾,声音也放低:“我向将军保证,会有人去把吕姬救出来,绝无差错。”

听完杨修这一番分析,张辽怔怔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开口:“这一切,早就在你的算计中吧?”

“嗯?”

“从一开始,你以言语挑拨我们三个,就没打算放颜良离去。你想借他的死,逼我和云长上你们的贼船,对吧?”

“文远,你何必想那么多。”杨修打断他的话,“做一个简单的武人,在这乱世里也是种幸福。”张辽却坚持道:“只怕想得太过简单,死得更早——既然你拉我上这船,就该把一切说清楚!”他剑眉斗立,脸拉得更长了,一副自尊心受到伤害的愤懑神情。

杨修无奈地把骰子收进袖子里,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梳理着坐骑的鬃毛:“我不妨告诉你,今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郭祭酒安排的。”

张辽一惊,随即醒悟过来:“那份天子制书,只是郭祭酒设下的饵喽?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汉室参与,对不对?”

杨修狡黠地看了他一眼:“郭祭酒是这么打算的,不过计划总赶不上变化。他虚张声势,我顺水推舟,不是什么事都要遂他的愿。”

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张辽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杨修见他有些迷惑,道:“如今颜良之死这一份大礼,恐怕是要礼分三家。”

张辽转过头,向战场上望去。此时厮杀已经逐渐平息,四千精卒合围七百如丧家之犬的骑兵,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随着最后一个试图抵抗的袁军骑手被乱刀砍杀,喊杀声消失了。黄河之水哗哗地奔流着,人与马匹的鲜血将绿油油的河畔草地染成暗红颜色,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道。曹军士兵们在战场上逐一搜捡,翻动尸体,若有还喘息的,就一刀搠死。在更远处的高丘上,关羽把大矛支在地上,颜良的头颅高高悬起,他下马背靠坐骑,似是疲惫之极,目视前方,默不做声。夕阳映衬之下,他颀长的身影宛若战神。只是脸上沾满血污,无法分辨此时他的表情为何。

张辽回过头来,似乎已经有了答案:“曹军首胜,这是送给曹公的大礼。”

“不错,你继续。”

“颜良一死,玄德公必被袁绍所杀。届时云长只能待在曹营,却绝不会诚心投向曹公。他若想继续效忠汉室,也只剩下一个选择。我和云长,就是送给汉室的大礼。”

杨修赞许地说道:“文远你能想到这一层,却也不错。那这三呢?”

张辽思忖片刻,沮丧地摇摇头:“这第三礼我猜不到。”

杨修微微一笑,抬起手,向着即将没入地平线的落日,如同要把那日头抬起来。

“这第三礼,乃是助那一条潜龙腾渊、旭日复升。”

这个时候,铛铛铛铛的锣声在战场四周响起,诸部开始聚拢队形,鸣金收兵。官渡的第一战,就在这如丧乐般的金鸣声中结束了。

第三章绣衣使者的日常

“持剑要稳,突刺要发力于腰。”

史阿举起短剑,口中教训道。眼前的少年点点头,再一次扬剑朝他刺来。这一刺迅捷无比,已隐然有了几成火候。史阿游刃有余地格挡着,还不时提点两句。每一次提点,都让少年的剑势变得更加凶猛。他的悟性和根骨,让史阿心中颇为惊讶。

史阿觉得有些奇妙。他和徐他原本受雇于蜚先生,和其他十几名刺客潜入曹魏各城,伺机扰乱。现在却被指名要来教这个曾被自己挟持过的小孩子剑术。这少年看来身份不低,连公则都对他客客气气的。

对于这个叫“魏文”的少年,史阿还是挺欣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