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南风暴躁粗鲁地在街道上穿行,刮起地面上的黄土,扬到天空再撒下来。
天是黄的。
百姓们的心是惊恐的,越接近濮阳城,刘协越发现荒凉。整个濮阳城外几乎寥无人烟,村村户户都紧闭了房门。整个濮阳城一片死气沉沉。但刘协却能感受到,无数只担惊受怕、惊惶失措的眼睛从门缝里偷偷向外观瞧。
濮阳是座历史悠久的城市,传闻上古时期,五帝之一的颛顼及其部族就在此活动,故有‘颛顼遗都’之称。濮阳夏代叫昆吾国、春秋时期称卫都、战国后期始称‘濮阳’,秦代设置濮阳县。
自秦汉以来,这里一直是黄河中下游市商繁荣,农事发达的地方,也是南北要津,中原屏障,为兵家必争之地。漫长的历史岁月,这片土地上留下了众多传说和金戈铁马的风云故事,如仓颉造字、晋文公退避三舍、柳下惠坐怀不乱等历史佳话,春秋时期诸侯十四次会盟、晋楚‘城濮之战’、齐魏‘马陵之战’皆出于此地。
可越是辉煌过去,对比现在的苍凉,刘协越发恼怒。大军至濮阳城已不足二里,吕布吕奉先竟然连一个派来迎接的使臣都未出现!
这样的状况,让刘协感到了一种被深深背叛的愤怒。虽说他当初将兖州让给吕布也是无奈之举,但无论怎么说,他终究给了吕布执掌一方的机会。事实上,在汉室实力尚未可以鲸吞的时候,刘协也不介意让吕布转化一下身份,成为汉室的盟友。但现在看来,刘协所为简直就是比放虎归山更错误的决定!
再对比一下徐州刘备的所作所为,刘协虽尚未见到吕布,但对其厌恶失望已然到了极点。
尤其,当城墙上一支狼牙羽箭毫无征兆射下来的时候,刘协差点就下达了大军攻城的命令!
那一支狼牙箭,并没有直接射向刘协,但其性质也差不多了。大军至时,看到城门仍旧紧闭,李严自然奉命上前喊门,可吕布的回答,竟然是一支羽箭!
那一箭,直直射向了李严的咽喉。这一举动,假如还不能说明吕布叛乱的话,刘协当真不知道什么才算叛乱。可就在他一怒之下准备攻城之际,贾诩这老狐狸却悠悠说了一句话:“陛下,还是再等等吧。适才一箭,若是吕布所为,李严定然已无幸矣。”
刘协不得不承认贾诩的话很有道理,他犹记得,当初虎牢关下,飞将军吕布与那时如日中天的马超一战,那一箭究竟怎样的惊鸿绝艳。倘若刚才那一箭是吕布所射,李严绝无幸免的可能。
可既然吕布不想反叛汉室,又闭门不纳,难道说他就想割据兖州,自立一方吗?就这样在曹操磨刀霍霍、汉室也绝不可能放过他的腹背受敌状况下,在兖州独树一帜?
不,这绝不可能。
刘协不相信吕布会蠢到这等份儿上。
难道还是说……濮阳城中发生了内乱?
刘协不得不考虑这一种可能,但同时,他又不知道接下来要如何做。但就在此时,原本严丝合缝的濮阳城门却忽然洞开,从中冲出了一支衣甲鲜明的骑兵。
这支骑兵奔涌如水,很快在城外便组成了标准的锋矢阵型。但刘协却怎么看都感觉有些怪异,终于看到前方那领头之人后,他忽然明白为何自己在这支奇怪的部队上,感受不到那冲天暴戾杀气的原因了。
领头那人,身着明光半铛铠,外罩一件光泽黑幽的大氅,可披肩之处,却围了一段火红色的狐裘。那灿烂的红色同她饱含水分和青春活力的白嫩肌肤交相辉映,让人不由产生一抹惊心动魄的美感。甚至,在阳光下,刘协还清楚看都那女孩脸上肌肤上洋溢着半透明的质感。
不错,这领军的将军,竟然是一个女孩。
刘协早知道女人着男装会有一种强烈的诱惑,偏偏这女孩看起来年岁不大,却身材颀长。尤其那双美腿,跨骑在战马上,更弯出一种说不出的美妙弧度。她手持方天画戟,肋下佩剑,肩上荷弓,青涩的妩媚中透着无尽飒爽的英姿。再向她身后望去,果然那一千骑士,皆是不让须眉的巾帼。
只可惜,这女将明艳也好、飒爽也罢,可此刻她那双如明月一般的眸星中,却喷薄着无尽的气怒。她扬臂一指,将方天画戟的戟尖挥向刘协,娇叱道:“你们究竟是何人,竟然屠戮我并州将士?此番还敢来濮阳城前造次,莫非前来攻城不成?!”
刘协悠悠看了半天这女将,又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几乎高耸入云的大纛上面几乎刺目的‘汉’字,以及自己身边代表着大汉天子的符节、斧钺、金幡绣龙之物。然后就微微皱了皱眉,思忖片刻,他才开口像身边的赵云淡淡说道:“子龙,拿下这个自作聪明的女孩。”
赵云眼神眨动了一下,但还是抱拳领命道:“诺。”但就在他准备上前之时,刘协又补充了一句:“尽量别伤到她,她应该是吕布的女儿。”
赵云潇洒而出,退入阵中的李严却有些委屈:“陛下,刚才那一箭射向末将,您为何不让末将出马?”
刘协淡淡回头:“哦,因为你可能还打不过她,更别提毫发无伤将她擒下了……”
李严随后就蔫了,他感觉自己一下承受了全世界的伤害:他可以承认自己武艺不如赵云,可说自己连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女孩都打不过,这太让他伤心了。
但随后当赵云与这女孩交手后的第一招,李严便看出刘协并不是信口雌黄。赵云单枪匹马越阵而出,淡然说要擒拿这女将的时候,果然轻易便激怒了这女孩,令她与赵云单挑起来,刚猛然刺出的第一戟,李严便庆幸不是自己上场。
那一戟,没有吕布毁天灭地的戾气,但绝不乏那种一往无前的影子。更可怕的是,一戟刺出后,女孩明显还留有余力,手腕轻轻一震,那长戟便仿佛有了灵性般由刺变为了一个小范围诡异的横斩。若有人过于托大,提枪格挡时,明显就会被女孩骗过,从而在喉前留下一道血线。
幸好,赵云从来不小瞧对手,哪怕是最卑微的兵卒,他也向来全力以赴。面对那一戟,他同样挥枪为刺,但与女孩一样都留有余力,枪身微微颤动之下,堪堪截住女孩的戟尖,令她功败垂成。
接下来的十余合,李严越发不敢小觑这女孩,那一招一式都融汇着男子大开大阖的刚猛,又不乏女子特有的细腻,总是在变幻当中让人防不胜防。很显然,女孩的武艺定然得到了吕布的真传,她放弃了男子的暴烈和刚猛,却将细微的阴柔和灵活融入其中,使得她的戟法总在明快直接下多出万道凶险。
不过,她也只能止步于此了。面对白马银枪的赵云,她赶紧自己就是在同另一个自己作战。赵云的每一招似乎都在揣摩着女子的招式,并且一拼一杀之间还留有谨慎。
但随着招式越加频繁,赵云的攻势也愈加暴烈起来。尤其三十回合之后,赵云几乎化身成了马超,那一挥一砸之间,完全将男性的狂猛优势发挥出来,使得女孩机巧百变的招式在一力降十会下,只剩下苦苦支撑。
终于,赵云已然将女孩的套路摸清,他猛然纵身从马上跃起,整个人横握着长枪,在空中竟将长枪当做了匕首般斜刺而下。面对这样凶绝残虐的招式,女孩显然被赵云的杀气给震住了,硬着胆子将长戟直刺上去,却连正眼看都不敢看上去。
再之后,所有人都看到,赵云的长枪竟顺着半月长戟小枝的空隙插了进去,连带着那长戟直接从女孩手中脱出。而赵云这时非但没有跌落在地,反而手握长枪一个旋转,直接跳上了女孩的马背,单手便锁住女孩掣剑的手,随后纵马便朝自军的方阵跑去。
于是,目睹了这出神入化一幕的汉军,忽然爆发出了无尽的喝彩声。就连刘协,在这一刻也忘记了所有濮阳局势、吕曹战事,忍不住舔了舔嘴皮道:“特丫的,朕是让你擒下她,又不是让你去撩她,你弄得这么帅,吕布知道么?”
最有意思的,还是赵云那匹坐骑照夜玉狮子,见主人竟然抛弃了自己。忽然一愣,在场中就狠狠踢了一下小蹄子,朝着赵云远去的背影打了一个鄙夷的喷嚏后,才愤愤不堪地迈着蹄子朝汉阵中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