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从来都是不顺心如意的。假如只是靖安曹和刺天曹,刘协也就不会将锦衣卫大半的精锐,都派到寿春了。
“什么,你说江东孙策那里也组织起了一支谍报机构?!”端木正朔此时已经深恨刘协的英明了。他不仅看出了这位梁习很厉害,甚至连寿春这里龙盘虎踞、暗潮汹涌都料到了。
端木正朔敢赌咒发誓,自己的身份决然没有在靖安曹那里暴露。那么眼前这位一脸文秀气息的梁习能够知道自己是锦衣卫,就是他潜伏这段时间自己的发现了。
此时端木正朔和梁习正坐在一辆马车当中,作为刘勋献给袁术的贺礼驶向寿春。说两人是贺礼一点都不为过,因为随着他们两人一同入寿春的,还有大批的金珠宝玉——而这些金珠宝玉,明显就是刘勋送给袁术的新年大礼。
这样的状况并不会让两人感到耻辱,相反,有价值才会被人利用。假如一个优秀的间谍连这点都做不到,那就只能当一个斥候了。嗯……斥候当然也是军中的特种兵了,但对于端木正朔这种高级特务来说,他显然还要高级一些。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两人被塞入这辆马车后,梁习和端木正朔就都十分默契又意味深长地对视起来,其含情脉脉,似乎都快赶上郎情妾意了。若不是梁习最先开口大煞了风景,端木正朔觉得自己还能再深情一些。
两位间谍对视,其气势丝毫不亚阵前大将的蓄力一击。梁习这一击过后,端木正朔只是闭了闭眼,随后也就开始了反击。他告知自己也知道了梁习的身份,并且还说出了靖安曹另有密间一事。
曹操早在兖州之时便说出袁术称帝一事,那端木正朔自然没有理由相信,曹操在大半年后只弄来一个梁习。这一击对梁习可以说是很致命的,毕竟相对应的,梁习还没有发现另一位锦衣卫洛霖也潜伏在庐江。
所以,接下来,梁习便又说出了寿春城中,不仅有刺天曹的存在。更还有一股新兴的暗间组织,排除其他可能后,梁习判断那支暗间组织,应该就是江东孙策留下来的。并且,他还猜测这支间谍的首领,就是孙策的结义兄弟周瑜。
“孙策在江东不过初展拳脚,他想图谋扬州牙口还有些不太够。”端木正朔给这支间谍组织定了性,但同时又免不了一阵头疼:目前锦衣卫和靖安曹的目标是相同的,刺天曹到底是何用意还不清楚,现在又多了一支孙策的密间,让整个寿春就如一锅乱粥,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这种状况,让端木正朔第一次对袁术的无能感到痛恨。在汉室、袁绍和曹操这三方早就兴起间谍战的老牌势力当中,他们对付间谍向来都是内紧外松。表面上三家都放纵人员流动,但对自家的势力集团却严防死守,所以这三家势力的间谍渗透也最为困难。
可袁术明知道如今情报战已经是股潮流了,他采取的应对方略却实在粗鄙无能,与三家正好相反。袁术认为那些间谍既然都是从外面混进来的,那就宁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这就导致那些间谍只要有合适的契机,就能轻而易举地混过那些鄙陋的兵士,甚至最简单塞上一把铜钱就能蒙混过关。而如端木正朔和梁习这样的,都已经快混到袁术的身边了,袁术却还以为万无一失。
“端木医正不必担忧,昔楚王问鼎,在德不在力。袁术无德于江淮之民,更无德于汉之士人。他此番又这等不知进退,穷兵黩武,已为天下之矢。刺天曹和孙策那支密间,纵然不会支持我等,也不会刻意拆穿你我身份。故此,他们在或不在,与我们其实并无太大关系。”
梁习拍了拍端木正朔肩膀,这番话,让端木正朔丝毫感觉不出梁习只是一个密间,而是一位精达事机的谋臣。不由自主地,端木正朔便向梁习继续问道:“那依阁下之言,至寿春后,我等又该如何图谋?”
梁习缓缓一笑,似世外高人:“顺势而为罢了,此乃家国大事,我等或可从中做些手脚,但若袁术还有几分理智,那一切便皆无望。”
“理智?”端木正朔双目微微一凛,无论让人亢奋还是颓糜,他都可借药石之功。而倘若人天长日久不是亢奋就是颓糜,那他就算还想清醒,恐怕都很难了。
更何况,袁术可没有对应的间谍系统,他根本不知道梁习曾经就是骆俊的主薄。只要梁习日后得了袁术信任,必然会摇唇鼓舌怂恿袁术去作死。届时再配合他端木正朔的药物之功,不怕袁术不往圈套里钻。
不错,端木正朔这时已然猜出了梁习想让自己对袁术下药,而他也知道以后梁习一定会蛊惑袁术。高手对决,讲究地就是这么一点就透,什么都说出来,反而没什么意思了。
就在这闲谈的几日,寿春城已遥遥在望。进入寿春城的时候,端木正朔和梁习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步行,用的理由也都一模一样:坐车时间长了憋闷,出来透透气。
俩人真是的意图,不过想亲眼看一看寿春的人文而已。虽然他们都从同伴那里得到了不少寿春的情报,但纸面上的东西,总不如他们亲身经历来得真切。
寿春不算什么战略要冲之地,但绝对是大会战对垒的地方。这里膏腴之地,水清草肥,自战国楚考烈王迫于秦入侵,便东迁都于此,称郢都。秦代设九江郡治于此,汉高帝时属淮南国,后还称九江郡。
今日阳光很是明媚,映照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总让人心醉神驰,抬头北顾有着著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传奇的八公山,山水相映,在这春寒料峭的天气里别有一番景色。
“端木医正,前面那湖便是芍陂,原本春秋时楚国令尹公叔敖修建的大水库,引淠入白芍亭东成湖,可灌田万顷。其方圆百里,水道便利,发展至今便成了南北商贸往来的要津。公叔敖此举钟天地之爱,收九泽之利,以殷润国家,家富人喜,不愧为当时一代令尹。”梁习举手遥指芍陂向端木正朔说道,其博览群书之智,让端木正朔再度遗憾这人当个间谍实在太屈才了。
不过,既然梁习都开口了,端木正朔怎么也得对应一下。这不是个人的荣辱,而是事关锦衣卫的逼格。故此,端木正朔沉吟了许久,才叹息道:“宝刃在手,也得看何人使用。若如梁兄得宝刃毕竟荡涤奸邪,成就一片朗朗乾坤。可若奸徒在手,恐怕宝刃都欲自折于天下。”
话音刚落,梁习便看到一队兵士横冲直撞闯入芍陂的石堤旁,接着便是一片横征暴敛的景象。手无寸铁的百姓被兵士毒打锁拿,剩下的商贩则避之如虎,可见这种事儿已然不是第一次发生。
袁术豢养妻妾侍女成百上千,过着穷奢极侈的生活,又惯用大笔钱财赏赐将领,因此对金钱需求量极大。他所到之处,向来狂征暴敛,无限制搜刮盘剥,苛捐杂税多如牛毛。现在守着芍陂这样一个巨大的财源,仍旧不知悔改,上行下效,恐怕不出几年,这座城池就要被袁术给折腾完了。
“当年在荆州时,南阳户口百万,都禁不起袁贼穷折腾,百姓不堪苛政,人口纷纷外流,因此势力迅速衰败。如今兵败至寿春仍死不悔改,四世三公之名被他如此辱没,当真天下一害也!”
“何止死不悔改,恐怕还变本加厉了……”端木正朔伸手又一指,梁习伸眼一瞧,原来几个流浪儿为争夺一只别人啃过后丢弃的果子,厮打成了一团,个个鼻青脸肿,鲜血长流。可这些孩子却连连闷声呼叫都不出声,足见这样的日子他们早已麻木。
再放眼整个看似繁荣的寿春,这样的流浪儿简直寻常可见,一个个在春寒料峭的时节里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四肢就像是干枯的竹棍一般。他们成天在川流的人群中钻来钻去,为了获得一点残羹剩饭而拼命挣扎。
可这些,不过才是寿春之殇的一角而已。梁习甚至发现,他在整个寿春城中就看不到一个豆蔻年纪的女子!还有一些匆匆而过的脸庞,面上不是愁困、就是凶狠、要么干脆就是绝望。
这是一个肮脏丑陋的世界,梁习一时血填胸臆,恨不得想有一把神火,将这个城池里的所有不祥邪气都烧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