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白不忌讳甄宓在侧,拿出了案几上的一张纸,脸色微变。随后就将原本沙盘上徐州位置的刘备旗帜,齐齐拢到了豫州方位。然后将手中的纸片递给了甄宓,说道:“这是汉室天子在寿春的诏书内容,拜徐州牧刘备为昭烈将军,领豫州牧……”
看到董白的动作以及听闻她的解释之后,甄宓终于确认了自己的猜测没有错。目光一时惊奇不已,开口说道:“姐姐是要在这沙盘之上,推演整个天下?如此手段气魄,当真令甄宓敬慕不已,宓儿以前只知书中自有大千世界,却不想……”
“闭嘴!”董白毫不留情开口,明显不耐烦甄宓的聒噪:“你先看看能否看懂这些,否则的话,你我也谈论不到一块儿,那你也便回去罢。”
虽然只是初次见面,但甄宓已然大致看出了董白的脾性。知道董白就是这样直来直往的人后,也不恼怒。
当下她如学子应对先生考校一般,凝眉细细看向了那沙盘:“姐姐无非就是依据陛下的诏令,将代表昭烈将军的棋子和兵俑挪到了豫州,而昭烈将军早先便被举荐为豫州牧,此番陛下虽现在才令昭烈将军名副其实,但……咦,陛下的用意,似乎没那么简单啊。”
甄宓侃侃而谈期间,董白脸上的不耐也越发明显。但就在甄宓轻咦之后,她的脸颊上才微微露出一丝笑意:“那位天子,他的用意何时简单过?说说看,你究竟看出了什么?”
听着董白语气当中对汉室天子怪异的称呼,身为女子的甄宓直觉上便感觉此女与汉室天子关系应当不一般。
但此时不是深思这些的时候,她骤然接触这天下大事,虽然新奇喜悦,也一下子痴迷当中。但若说上来便能指点江山,明显是不可能的:“宓儿只是觉得,陛下将昭烈将军安排到豫州,距离汉室一下太近了,而且好像还被汉室怀绕其中。这样看来,昭烈将军就好似陛下势力一样。”
甄宓有些迟疑地说道,但却没有想到董白脸上的笑意却更浓了,夸赞她道:“不错,你的直觉很准。”
说着,董白便将代表刘备的旗帜在徐州和豫州之间晃动了一下,解释道:“刘备在徐州两年,刚有一些根基便被那个刘协派到了豫州。这一手,便使得刘备在徐州的苦心付之东流,令其不得不再度认真审视一下汉室的力量。”
随后,董白再度将刘备的旗帜插在了豫州上,手指虚空在豫州上一转,才继续说道:“豫州这个地方,乃中原腹心,战略要地。可刘备虽然一朝得志,无奈根基尚浅。尤其汝南一带,更是袁氏故乡,势力盘根错节。他刘备若想在豫州扎下根,恐怕没有两年光景,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
随着董白的诉说,她的脸色便愈加黯淡,以及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恼怒:“刘备手下文武单薄,可这位汉室天子却已在豫州经营了一年有余。更何况,诏书当中虽然没有提及,但我却探明,此番刘备手下的那些底层官吏,不是汉室简拔而出的新附干才,就是从长安调派而去的御属。”
“更主要的,豫州一带极不太平,各种纷争内乱不休。刘备若想真正在豫州长治,必然要借助汉室的力量狐假虎威。可这位汉室天子打得就是这样的主意,他不怕刘备麻烦,就怕刘备不麻烦他。只要汉室在豫州作为几番,你说这豫州,究竟是属于刘备的,还是汉室的?”
听着董白如此细碎的解释,甄宓却也当真听懂了不少。微微蹙眉后,总结说道:“如此说来,陛下就将最麻烦的烂事留给了刘备,而他只需做一垂钓的老叟,待鱼儿吞下金钩之后,他便会坐收渔翁之利?”
“哼,这就是刘协的做法。”董白有些气怒,但又无可奈何:“他这人生性惫懒,但驭人料事的本事儿却天下无双。如此一番巧妙安排之后,他非但轻而易举地得了一条听话的狗,更将这个中原按照自己的意愿梳理了一番……”
“既如此,那刘皇叔为何还会同意?”甄宓这话脱口而出,随后又急忙补救道:“我非是让刘皇叔叛逆汉室,而是如今汉朝毕竟权柄衰微,天下狼子野心之徒比比皆是。既然姐姐能够看出这种种弊端,想必也刘皇叔也不会是什么酒囊饭袋吧?如此,他纵然不能违抗诏令,但阳奉阴违拖上两年三载,应当不是什么大问题吧?”
“刘备当然不是什么酒囊饭袋,可就是因为如此,他才会迫不及待地与曹操办理了交割手续。据说,徐州百姓洒泪相送的时候,刘备却一脸长者式的微笑,对于离开徐州那块是非之地,他可是迫不及待呢。”
“此话怎讲?徐州,毕竟也是膏腴之地。”
“膏腴之地?那要看对谁来说,你也说过,匹夫无罪,怀璧有罪。他刘备三方皆敌,困守徐州迟早覆灭一途。尤其寿春大宴上,天子刘协更是摆明要拉拢好曹刘孙三家,他刘备又不可能向南发展,你说他不去豫州还能去哪儿?”
有了董白这位领路人之后,甄宓再度看向豫州那块地方,目光不由注意到了与豫州毗邻的荆州,还有荆州之后的益州。想到这里,她不由点了点头,明白了董白这话之后的深意。
紧接着,董白又从案几上拿起了一张纸,随后将江东孙策的旗帜换上了一个更大一点的旗子。甄宓看了看才发现,这沙盘上林林总总的旗帜,原来或大或小,并非一致的。
此时甄宓已然明白,原来董白并不是无的放矢,而是根据各方势力的实力,甚至一些对他们实力有影响的因素都考虑了进去,才认真谨慎地在沙盘上布局。
这样的动作,一直持续到董白将曹操的旗帜插在徐州之后,才陷入了沉思。大约半柱香后,董白才拿出了一些细碎的纸片,紧蹙着眉头思索,对甄宓说道:“帮我把陇西崔烈的旗子拔掉,崔烈年老上书,欲辞去凉州牧之职,奏书当中举荐杨阜为凉州牧……”
这一句话出口,甄宓当即明白了董白的身份,震惊说道:“你,你原来就是传闻当中那个掌控着袁氏刺天曹的董,董白……”
董白目光一凛,悠悠放下自己手中的纸片,回头冷然一笑:“怎么,怕了吗?”
“没,没有,只是,只是没有想到而已……”出乎董白的意料,甄宓猜出自己的名字后,先是很自然地一惊。但随后眉飞色舞,那脸色几乎要雀跃起来了:“我在阁中最崇拜的人就是你了,什么班昭《女诫》,我最看得厌恶了。一直想着什么时候才能见你一面,却不想……”
“闭嘴!”董白很无奈地捂了一下额头,虽然她今年也不过十九岁,但眼前这个十四岁且家世极好的甄宓,却让她感觉自己多了一个女儿一样:“将空白的旗帜上写上杨阜的名字,插到陇西那里去。旗子要大一些,但也不要太大。”
“我明白,这个杨阜虽然声名不显,但早先能被陛下调入宫中参赞,又被崔烈不惜声名举荐为凉州牧,必然因他是一员干才。这种青年俊彦比起崔烈那老头子必然要厉害一些的,对于以后凉州的局势,也会有所影响。”
这番话传入董白耳中,令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今天的确捡到宝了。甄宓聪慧机敏,这沙盘上的一些玄机,自己有的没说,可她却已经悟了出来。但就在甄宓兴冲冲地忙着这些时候,董卓却又拿起了左手上的纸片与右手上的情报对照了一下,皱眉自语道:“奇怪,叟兵中郎将马超也被调派到了陇西?难道,汉室日后的战略方向,会是凉州?”
“很有可能,如今汉室西陲再无敌手,倘若陛下彻底击溃韩遂,汉室西陲则再无敌手。陛下没有了后顾之忧,岂不是便可全力图谋天下?”甄宓的热情被调动起来,很认真地分析道。
“不太可能。”董白摇了摇头,质疑道:“刘协是个很懒的聪明人,他绝不会做一些弊大于利的事情。韩遂近年来实力大损,已然不对汉室西陲构成威胁,况且韩遂早已不禁西域通商之路,反而借此休养生息。而其中最大的受益方,却还是物产丰饶的汉室,倘若汉室劳师远征,先会毁了财路不说,还会被朝中老臣认为他穷兵黩武。他那性子,是绝不愿招惹那些老臣的……”
“姐姐,你果然对陛下了解颇深啊。传闻当中,你似乎差一点就成了大汉皇后,你能不能跟宓儿说说,那位让汉室起死回天的少年天子,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甄宓这时双手托腮,心思明显早已不在这沙盘之上。
可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被一股强烈的杀机所笼罩,回头一望,只见董白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把匕首。也不见董白如何动作,那匕首已然架在了她的脖颈之上。董白丰腴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明显在压制着什么,而她那张因杀气而变得痛苦的脸,却一下印入了甄宓的脑际当中。
“住口!以后除了公事,不准向我问及那个人的事情!”董白凄厉地叫着,随即匕首一颤,已然在甄宓肤若凝脂的脖颈处割出一道血线:“不,你给我滚!遇见之日之我,算你幸运,若是之前,你必然已经身首异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