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首山上的长安城,终于迎来了麦苗返青、枯木新芽、残雪变为淙淙溪水的阳春三月。山脚下的驻扎着凉州兵马的都亭驿也从冰雪覆盖中走了出来,松柏苍翠,山花初显。营盘前苍黄的衰草,也被春风在朦朦胧胧中摇绿了。
此刻,这座兵锋森严的营盘前,出现了一支十分惹眼的队伍。这队人当前一少年,穿着上好的丝帛,手牵一匹健硕神骏的西凉名驹,还有六条卖相十分名贵的獒犬穿梭其中。再加上身后那些身负利刃的健仆,怎么看都像是一位吃饱饭没事干的公子哥儿。
今天是三月三日,是民俗当中的褉节,百姓们都要到水边河畔去祭祀。长安城外八水环流,皆出入上林苑。霸水出蓝田谷,西北入渭水。浐水亦出篮田谷,北至霸陵入霸水。泾水出安定泾阳开头山,东至阳陵入渭水。渭水出陇西首阳县鸟鼠同穴山,东北至华阴入黄河。丰水出鄠南山丰谷,北入渭水。镐水在昆明池北。牢水出鄠县西南,入潦谷,北流入渭水。潏水在杜陵,从皇子陂西流,经昆明池入渭水。这八条河如同八个美丽的少女,无声的点缀和滋润着关中大地。
兵哥哥纵然再无知,也知道这一天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会穿上崭新的衣服,带上明亮的首饰,或坐轿,或骑马,或步行,出城前往河边半是祭祀,半是游玩。但问题是,没有哪家公子眼瞎会游玩到这个地方的。
更何况,有些毒辣的兵哥哥已经看出,这小公子虽然人小,可心却不小,在他的身后,还带着一名体态清瘦婀娜的雌儿。虽然那雌儿穿着一身男丁的衣裳,可在营中三年、母猪赛貂蝉的兵哥哥眼中,她那唇红齿白的倾城面容和只有大家教养出来如柳拂风的走路范儿,可不要那么明显好不好?
“站住,军营重地,闲杂人等,不可入内!”上来盘问的兵哥哥说话很冲,毕竟,人家过得要叫一个舒坦,而自己苦哈哈地都苦到了家。货比货得扔,人比人会气死。
“我确实很闲啊,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天下没有人比我更闲的人了。所以,我好像属于闲人,正是符合闲杂人等的行列。”当前那小公子简直有些恬不知耻,说出了这番话。
兵哥哥一下被气着了,他现在都有些恨自己不是胡轸营盘里的大头兵了。要是那边的营盘遇到这种状况,估计这小公子刚出现在营盘的视线之内,就被那些凉州兵剁了脑袋、抢了良驹、拉着那小雌儿风流快活去了。
可惜,他在的,是中郎将徐荣的营盘。那位不讲情面但让这些大头兵又爱又恨的将军,是不可能允许他们这般所为的。记得当初焚戮雒阳的时候,他们击败曹操,路过雒阳想捞些残羹冷炙,就因为几个兄弟搜罗了一户贵勋大院里的库窖,便被狠狠抽了二十鞭。至于说放火抢劫、杀良冒功之事,一旦被发现,那脑袋就直接被挂在了牙门前的木杆上。
就算是董太师亲口下令犒劳大军,令手下大肆劫掠,这座营盘的兄弟也不能出营地半步。因为每到那个时候,徐荣就会带着自己的亲兵杀气腾腾地守护在营盘口。不信邪的兄弟都被砍成了肉泥,但随后兄弟们却会换来一顿好饭,是徐将军掏自己的俸禄安抚他们的。
徐荣经常对他们说过,他带自己这些大头兵出来,就是为了报效朝廷、为兄弟们求一个清白体面的出身。不想在营里呆的,愿意同那些已经成了魔、成了禽兽的凉州兵一块吃肉发财的,他徐荣也不敢收留。
一想到那位徐将军,这位兵哥哥不知为何就叹了一口气,对着那小公子说道:“小公子,你还赶紧哪里来回哪里去吧。这世道不太平,幸好你来到了我们的兵营,要是走错了地方,你恐怕连哭都来不及呐。”
看到徐荣最普通的一名手下竟然也这般好心肠,刘协终于忍不住笑了。他回头对着那位一脸面沉如水的雌儿得意笑道:“怎么样,我就说过,不是所有凉州人都杀戮成性、目无军纪的。西凉铁骑只是一把锋利的刀,主要看握着刀柄的是什么人。握着它的是魔,那它就是屠戮苍生的邪器;握着他的人是我,我便会让它恢复之前的荣耀,成为镇守我大汉的一柄神器!”
“陛下慧眼如炬、见解独到,臣妾心悦诚服。”女扮男装的伏寿眼光中终于闪过了一丝亮色,虽然这次对刘协说了软话。但假如有可能,她宁愿天天向刘协说这样的软话。
自从跟李儒偷偷摸摸勾搭起来之后,刘协的胆子便渐渐大了起来。有了黑冰台充当耳目,刘协再也不是困顿在禁中当中的瞎子,通过他与李儒的秘密联络,董卓、王允、吕布这些人的活动他都了如指掌。加之这些时日来,所有周边力量已集结待命、只待东风,刘协唯一要做的,就是尽一切可能往自己的胜利天平上加砝码。
毫无疑问,这些砝码当中最重的,就是兵权。刘协在宣室殿中板着指头将自己能掌握的兵马算了一下,感觉自己很是凄凉。
徐晃那边,他保证能拉来一千人,他荡平华山的时日毕竟太短,还未尽数收服那些强盗的心;中牟的朱儁还要可怜一些,自从李傕郭汜击败后,他手下的兵马还不足一千,并且上顿不接下顿,来长安后刘协说不定还得先给他们一口饱饭;皇甫嵩那里最可怜,只有不到五百人,并且不少还跟老邹一样,属于缺胳膊少腿儿的;卢植那边……呃,还是不提了,他目前教的学生,没一个跟公孙瓒和刘备一样会抡刀砍人的。
历史上董卓来未央宫送脑袋的时候,可是派了五万大军护卫,左步右骑、夹列街道。刘协若是想在这五万人的眼皮底下弄些手脚,稍微改动一下那连环计,只凭他手中目前两千五百人扔进去,是都不会听个响儿的……
由此,在自己的想法驱动下,又抽空咨询了荀攸、钟繇、李儒这三位牛人的中肯建议后,刘协终于决定今日出来牺牲色相来勾搭一下徐荣。毕竟,无论是历史上记载,还是荀攸、钟繇、李儒这三人的评价,徐荣都会是那种只听军令不看人的军伍。若是提前能跟徐荣抛好媚眼儿,那到四月份的时候,刘协可施展的空间就会宽裕很多了。
正巧这一日伏寿又撞在枪口上,再一次不厌其烦跟刘协灌输着关西骄兵都是吃人不吐骨头恶魔的理念,刘协懒得同她辩解,直接便拉着她来这里实践出真知了。至于这件事儿会不会引起董卓的警惕?呵呵……李儒是干嘛吃的?
而这个时候,那位兵哥哥也反应过来了。他听到伏寿称呼刘协为陛下后,就知道这事儿不是自己能料理的,一溜烟儿就朝着军营深处跑去了。
不一会儿,刘协就看到一员骑着大马的将领飞速赶来。看到刘协等人之后,那大将翻身下马,虎躯拜地:“中郎将徐荣,叩见陛下!不知陛下今日前来,末将接驾来迟,万望恕罪!”
刘协看着徐荣,这是位高壮的汉子,看起来孔武有力,正处一个男人最黄金的年龄阶段。只不过,无论他的脸庞再如何坚毅,眉宇间的那一丝落寞和苦闷却是难以掩饰的。
刘协很欣喜看到了徐荣的愁苦,因为他之前为了制造一些烟幕弹,也去见过胡轸和杨定,那两位脸上的表情,可不是这样的。
简单礼节之后,徐荣便迎着刘协进入军营。一进入军营,刘协脸上的笑容就越来越明显了。军营中到处都是一重重营垒,一重重壕沟,粗大的木桩上缠着手腕粗的麻索,有时走过道木门,却突然发现自己险些撞在一个隐藏的极严密的士兵的武器上。
这让人有种进入了战场的错觉。就连刘协身后那些自恃武艺高强的游侠,也不禁微微变了脸色。
刘协对于军事完全属于门外汉,但看着这座营盘的防御工事,他也推算得出,要是有不长眼的军队敢来进攻这处营盘,那至少要付出十倍的军力不可。
所以,一到大帐,刘协便开口向徐荣问道:“徐将军,如今关中无事,你营盘当中弄那么多工事作何?”
“回陛下,末将乃军伍之人,自当尽忠职守,勿使营盘不失。”徐荣回道,语气干脆利落。
“不见得吧?”刘协面色不变接过冷寿光已给他泡好的茶,似笑非笑说道:“今日褉节,你部下仍旧刀枪不离身,随时待命。这等架势,朕怎么看着,你好像在时刻防备着长安大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