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西郡的氐道附近的官道上,这里刚刚经过一场厮杀,破碎的甲胄与残肢断臂交织成一副狰狞可怖的画面,汉军将士牵着马匹在尸骸间搜索着,从每一具尸体上抽出染血的箭簇,以备下次偷袭取用。
彭脱坐在马上裹头的黄巾上没沾到一点儿血迹,提着一柄青铜手弩看着麾下兵丁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搜索着一切可用的东西。
何曼穿梭在战场上,怀里抱着一柄环刀走到彭脱马前,抬手一扔说道:“看看这刀,洛阳少府铸,也不知那押粮的头头从哪儿弄的。”
彭脱抽刀出鞘,刀身满是污渍,看上去有些年头,但刃口还算锋利。合上刀鞘丢回给何曼,彭脱抬头望了望远方有些不安,拽着缰绳回马说道:“吩咐弟兄们,该走了。”
打着呼哨,何曼跨上战马跟着彭脱召集军士,从士卒手里取过火把丢在堆成小山的辎重车上,头也不回地率领部属顺着官道走向远方。
“不是我说兄长,咱们这已经是第三批军粮了,再这么干下去就凶险了吧。”半个时辰后氐道的一个小山谷里,何曼刚领着几个人将来路上的踪迹清理掉,一入谷便将沉重的甲胄解开,抻着懒腰坐到彭脱旁边的石头上说道:“我觉得咱们该跑跑了。”
士卒不敢生火,河边取了些冷水混着坚硬的囊干咬着,彭脱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皱眉说道:“还不到时候,今天晚些时候再出去一趟,夜里向武都转移,陇西运送的军粮越来越少了。”
“唉,你说,上次打仗还是跟着天公将军,就是断粮道。”何曼提起天公将军叹了口气,多少年了,当年张角振臂一呼天下八州遍地黄巾,何等的威风,更是让他们这些常年下地干活的农家汉成了惯见血腥的厮杀汉。枕着手臂躺下,何曼突然说道:“听说我哥没死,在宛城那边成了气候,手底下有几千号人,跟着袁公路当校尉了呢。”
“喔?何帅没事,你听谁说的?”
“张世平呗,也就他手底下弟兄现在还东奔西跑的连接州域,前些时候在川里喝酒听他说的。”说着何曼满是羡慕地说道:“张世平家小子如今都扎起总角了,苏双那楞子也娶了妻。兄长你对使君了解的比兄弟深,你说使君的志向是什么样的,咱们有没有机会……也搏个封妻荫子的?”
封妻荫子,这话可不能随便说。他们跟的是马越,不是皇帝,这句话若放在别处几乎就是诛心之语说马越有称霸异志,但这俩黄巾贼首说话可没那么多讲究,明目张胆的反大汉都造过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使君的志向,不好说,我不清楚。”彭脱摇了摇头,他也算是看着马越长大的了,但多数时间并未跟在身旁,对马越的心性谈不上多少了解,只是笑着对何曼说道:“如果不是使君,彭某人早死不知多少年了,我不管马越有什么志向,只要让我知道谁是使君之敌就是了。”
“嘿,我也就是问问,别管使君重不重视咱,咱都要为他奔走的。”何曼坐起身来将环刀重新系在腰间,一面穿戴自己的甲胄一面憨笑道:“我就指望着此次咱们立下断粮大功,使君打赢宋建那个狗子,回头封咱兄弟个校尉头衔,等回川里咱也算个武将,不必再终日跟那些个侍卫、商贾为伍!”
彭脱看了何曼一眼,笑了。这家伙而立之年的人了还整天回忆当年跟着天公将军造反时渠帅的荣光呢。摇了摇头,自嘲地叹了口气,他自己又何尝不会回想呢?
“走吧,看看手下弟兄发现什么了,立功去!”
说话间,一个报信的士卒奔马入谷来到近前,跳下马来单膝跪地拱手说道:“首领,陇西枹罕方向来了一股人马,数百人的模样,没有粮草,看他们的样子倒像是……溃兵。”
“胡说八道,枹罕怎么会有溃兵呢,兵甲什么情况?”彭脱一听便皱起眉头,枹罕可是河首王城所在,从那边哪里会有溃兵过来。
那士卒被骂一句急忙低下头快速地说道:“他们兵甲不齐,还有不少达官贵人模样的混在期间,有人骑马有的步行,还有马车带着大箱子,看路途是向从氐道转向武都郡。”
“难不成是真的?数百人马……河首后方有异?”
彭脱还在犹豫的功夫,何曼已经整备好了铠甲兵刃,带着十几个弟兄走过来扯着嗓子说道:“不是就几百人马呢,兄长不必忧虑,击溃他们逮上几个人自然就知道了!”
如果能获得足够的情报,那可要比劫上一堆没用的军粮功劳大得多!
兵粮有什么用,他们四百多人才能吃多少,运又运不动,留在原地敌军一到又被抢回去,只能一把火烧了。要不然何曼怎么会这么不做劫粮道这种事儿呢,好好的粮食抢到手上都只能一把火烧了,他心疼!
说动就动,四百余骑在片刻整备完毕,出山谷直奔氐道连通武都与陇西的必经之地设下埋伏,只等着那斥候口中所说垂头丧气之兵自投罗网。
在凉州打仗和中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方法,这一点彭脱感受至深。在中原设伏,小心翼翼,环环相扣,费脑要胜过使力。但在凉州,对付普通人只需集中所有力量在敌人错愕不及的片刻冲锋而去,只要够猛,呐喊够亮,打的够凶……往往脱不出个狭路相逢勇者胜的下场。
你死我活,这种观念在凉州尤其严重。
天色暗了,埋伏在林中的何曼不安地望着目力所及的官道尽头,老林子里可不利于他的骑兵冲出去所以都下马了,在凉州骑惯了马打仗,初一落地心里也不是很有底。但这并不是教他不安的原因,他不需要冲锋,只需要在敌人走过之后堵上他们的后路就行了,前面有彭脱领着兄弟呢,真正让他不安的是等待,等待羊入虎口前的不安。
突然间,他听到了一些声音,急忙打出手势令士卒做好隐蔽,一面拽过些许枯枝挡在自己脸前,一面也忍不住踮起脚向前面望着。
接着,他就见到了数骑踢踏而来,左右环顾着检查周围,这让何曼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去了,但他们检查得很不细致,甚至都不愿下马往深林里走上几步,根本发现不了何曼埋伏在道路两旁的人手。
他们都在林子里扎了快四十步,这凭这种自信过头的搜查能发现了才怪!
接着,何曼就见到零零散散的骑兵和握着兵器护卫模样的男人护着一帮衣衫华贵拖家带口的贵人在道路上行走着,眼看着便走到了何曼眼前。
何曼默默地在心里数着,二百多个护卫,几个达官贵人,剩下的都是家奴、侍女,贵妇人和孩子。望着年轻貌美的女人露出雪白的脖颈和那些男人身上华贵的衣服与装饰,何曼悄悄地吞咽了一下口水,他打定主意,等下谁也不许杀那个大官儿,何曼要把他身上的衣服拔下来,溅上血可就不好了。那可是整个张家川都难见到,就是州牧府上都见不到的华贵美服,等这一战打完,他要跟彭兄商量一下,扣下几个美妇人做自己的战利,等使君得胜带回川中给何家传宗接代!
妈的,美服美妇,立下战功使君再在川中赐块宅子,那才是老子该过的生活!
想着这些,何曼的呼吸粗重起来,两只牛眼瞪得溜圆,只等着彭脱那边有动静了。
就在车队末尾走到何曼面前时,猛然听到官道那头爆发出喊杀之音,看着车队乱糟糟的进退不能自顾,何曼咧开大嘴狞笑着提刀率先跃出树林,扼住敌人后撤的道路,头上黄巾甚是显眼,怒吼道:“弟兄们,拿着刀的全部杀光!”
那河首官员模样的男人本还在马上一面只会前方骑兵抵挡一面命跟着后部缓缓撤退,突然间的变故令他面如死灰,不过此人还算有点见识,一见到树林中蹦出的何曼头顶的黄巾便当即喝道:“我乃河首司徒,小小黄巾贼竟敢劫我河首车队,还有没有王法?”
何曼挥刀将前方一骑砍翻,末了还一刀扎在马屁股上使那骏马冲进车队横冲直撞,自家兄弟都冲了上去砍杀敌人,他这才好整以暇地提着刀一步一步向着那‘河首司徒’走去,路上凡是想阻挡他的敌人都被手下长矛戳倒或被他轻描淡写地一刀砍翻,望见他这般武艺高强的模样那河首司徒早被吓破了胆,不住地驱马后退,可他又能退到哪儿呢?后面那个系着黄巾的汉率着骑兵**,自己的百十个家兵骑手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进不敢进,退不敢退,只能眼看着那个步行的黄巾汉子一步一步走到离自己不足十步的地方,扬刀直着自己。
“会说话吗?这叫黄巾军!”何曼余光看了一眼周围,他的弟兄已经从后面把形势控制住,将几十个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围在中间,这才狷狂地说道:“我乃凉州牧麾下小方渠帅何曼,把枹罕的情况都说出来,我等或许会饶恕你们一条性命,不过在此之前……把衣服给老子脱了!”
何曼实在不知自己在马越麾下算是个什么官职,只好将从前黄巾渠帅那一套搬了出来。
形势已经被控制住,彭脱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耀武扬威的何曼,转头对自己的亲信说道:“除了马上那个人,舞得起刀的全就地杀了,其余人带回谷里,这儿不宜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