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前些日子陈暮进长社的时候,皇甫嵩虽然一开始不喜欢陈暮说大话,但后来出谋划策,火烧长社,已经对他有所改观,十分看好。
但现在皇甫嵩看到了黄巾背水一战哀兵必胜,觉得这个时候出兵,肯定会损兵折将,不愿意打这种硬仗。
所以本身他比较抵触这个时候出战。
偏偏杨曹王三家又不断催促,让皇甫嵩十分纠结,在考虑要不要按照这些世家子弟的意见出兵。
他现在的处境,跟当初卢植在冀州的处境差不多。
卢植想休养生息一段时间,不希望在士兵士气不高的时候去打张角。但冀州的官员却不断地给他施加压力,不得不让他强行出战。
要不是卢植运气不错,加上谋划得当,说不好得吃败仗。
现在同样如此,皇甫嵩也不想出兵,可杨奇王允曹操等人难免会有意见。
官场上的关系错综复杂,卢植不想得罪冀州那一派的官员,皇甫嵩也不想得罪豫州这一派的官员。
所以就只能想其它办法。
而陈暮,刚好就是一个绝佳的背锅侠。
哪怕皇甫嵩之前十分看好陈暮,甚至在向朝廷表功的时候,都把他放在了首位。
可一旦涉及到自身利益,瞬间翻脸无情,把陈暮出卖。
相比于得罪杨曹王三家,没有根基,没有后台的陈暮,凭什么就不能得罪?
哪怕他现在立功了那又如何?
记仇了又如何?
不过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还能一夜翻了天当上三公九卿不成?
皇甫嵩内心冷笑,军令下达,三军撤退。
列阵于前的数千官军缓缓后撤,后军数千人,加上左右两翼,以及骑兵和弓手,纷纷往后方缓慢有序地退后。
当初在长社与朱俊合军有两万余人,现在朱俊带走了一半,即便加上杨奇王允曹操等人的世家兵,皇甫嵩手头也只有一万多人而已。
彭脱原本就有不少人马,又接受了长社败退下来的很多黄巾兵,总人数超过了五万。
虽然双方战斗力不成正比,皇甫嵩依旧不想冒这个险。
等官军人马撤退了数百米,黄巾士兵们才反应过来。
“官军撤退了。”
“这是怎么回事?”
“不用管是怎么回事,我们跑吧。”
“跑啊。”
原本气势汹汹的黄巾士兵在发现官军撤退之后,士气立即被卸掉了大半。
沸腾的热血褪去,每个人的脑子里就只剩下逃跑。
《孙子兵法》中写道:“围师必阙!”
这就是所谓的围三阙一。
如果你四面埋伏,将敌人团团围住,就有可能促使敌人下定拼个鱼死网破的决心。
而放出一条生路,就会让敌人以为可以逃跑,从而斗志涣散。
王允和曹操是聪明人,他们没有想到是因为王允对于兵事不太擅长。而曹操早期的军事能力也不算特别强,败仗不少,需要一定时间成长。
毕竟他才二十九岁,谁也不是出生就是天才。
所以皇甫嵩看出来了,陈暮也看出来了,皇甫嵩不能说,就只能逼着陈暮说。
这也算是陈暮第一次见识到东汉社会的黑暗以及官员丑陋的嘴脸,在这个十七岁的时候,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恶意。
人心险恶,深似水呀。
在皇甫嵩兵退之后,
黄巾士兵们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直接分散往左右南北方向逃。
从天空之上俯瞰的话,就会看到聚集于颖水河畔的数万黄巾士兵,一开始宛如蚁潮般聚拢在一起,紧接着很快似两股洪流一般左右分开,浩浩荡荡,各自逃命而去。
彭脱虽然有心想要组织起力量,让士兵们抱团在一起。可这些士兵本身就与他不是一条心,其中一半以上都是波才残部,与他不熟。
再加上皇甫嵩故意撤退的套路,自然让他无法聚集起力量,眼见军心涣散,他也只能咬牙率兵撤退。
远处的皇甫嵩眸子里泛出冰冷的杀意,如今黄巾军心已卸,正是进军之时,手中长剑一挥,喝道:“全军出击!”
“咚咚咚咚!”
战鼓雷鸣,万钲齐响。
最先出发的自然是骑兵,这股由陈暮五百骑兵,曹操一千加上杨家和王家的一千,总计两千多骑兵,悍然向着最近的左侧黄巾兵发起了进攻。
一里之地转瞬即到,潮水般席卷而来的骑阵带着强大的惯姓狠狠地撞上溃败的黄巾贼阵,霎时绽放出璀璨的浪花。
人体抛飞、战马悲鸣,兵刃的冷辉迷乱了阴暗的天空,殷红的血液染红了冰冷的沙滩。
张飞奋力一矛刺过去,一名士兵想用刀斩在长矛的矛尖上,却吃不住这恐怖的力道,“当”得一声手中大刀就被击飞。
人马交错,张飞冰冷的长矛已经将他贯穿,同时余力如雷霆万钧,将他身后的人如串糖葫芦般挑起来,血光飞溅,哀嚎声遍野。
战马庞大的身躯涌入敌阵里,四面八方的刀矛刺来,张飞咧嘴一笑,露出森然冷意,眼眸中满是嗜血的杀气,挥舞着手中长矛,挡得密不透风,将攻击全部隔开。
另外一骑从侧翼杀来,手中大刀一个挥砍,就将围攻张飞的数名黄巾兵斩杀,头颅高高飞起,鲜血溅射,将张飞泼成了血人。
张飞擦了把脸,恼怒地看了眼那人,喝道:“汝是何人?”
“某乃沛国夏侯惇是也。”
夏侯惇长刀横扫,挑衅地看了眼张飞。
张飞眯着眼睛,认出了他正是那日跟着曹操的人,冷笑一声,策马杀向别处。
冷厉的东南风呼啸,清澈的颖水逐渐染红,成了血的颜色。
无数人被逼着跳河,无数人的尸体被扔进河里。
这场战斗注定是一场屠杀。
没有了士气,只想着逃命的黄巾士兵,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力量。
一个个宛如待宰的羔羊,甚至有官军手中的刀都砍卷了。
没有人去关心他们的命运,皇甫嵩不关心,陈暮不关心。也许张角和刘备会关心,但现在他们的命运,也只剩下被屠杀一个下场。
这场追杀足足过了半日,直到战场上只剩下尸体为止。
皇甫嵩和陈暮的招数阴损,但很有效果,很大概率减少了自己士兵的伤亡以及胜率。
毕竟韩信背水一战在前,作为老将的皇甫嵩自然不可能犯陈馀的错误。
因此官军分左右两路追杀,很快就将彭脱击败,一路追击,斩杀一两万人,大获全胜。
不过对于杨奇王允来说,这场胜利的果实还是太小。
没有把这五万多人全部击杀,让他们逃去了豫州各地,就像是没有扑灭的蝗虫,到处都是灾害。
他们作为豫州当地官员,任由这些黄巾残部乱窜的话,就是治理不当,要受到责问。
因此不由怨恨起陈暮来。
他们不会去管陈暮的难处,反正皇甫嵩已经把锅甩出去,那梁子就已经结下,一个小小的中郎官,他们不会放在眼里。
当天夜里,彭脱被击溃之后,皇甫嵩于汝阳安营扎寨,王允连夜来到了杨奇的营帐当中。
杨奇正在营帐里思考一些事情,杨赐被罢免,杨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太需要他来当好这个汝南太守,巩固杨家地位。所以平定汝南黄巾,就是摆在他面前最严峻的问题。
见到王允忽然拜访,杨奇有些意外,询问道:“子师,找我何事?”
王允进了帐篷,眉头紧锁,低声道:“公挺,我今日在战场,找到了一些了不得的东西。”
“哦?”
杨奇来了兴趣,问道:“是何物?”
王允左右看看,确定杨奇营帐中没有他人,才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
这书信是纸做的,在当时算比较稀罕,只有特殊情况下才会用纸质物品书写,也侧面反应了这封书信的重要性。
杨奇接过书信,打开只看了一眼就满脸骇然,睁大了眼睛,说道:“此物只有你一人知道吗?”
王允想了想道:“这是我手下部将从敌人尸身上搜得,他们不识字,应该不知道。”
“好啊。”
杨奇大喜:“有此物,必能扳倒张让赵忠这两个阉宦。”
王允冷笑一声:“还有那陈子归,本来今日该是一场全歼大胜,却被他阻拦,尤为可恨。”
杨奇王允二人利益相关,他们才不管在背水一战的情况下,就算官军赢了也只能是惨胜。 官军的死活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关心的是战功,是自己治下没有黄巾祸乱。
现在陈暮被皇甫嵩抛出来背锅,他们二人当然把陈暮也连带嫉恨上。
这个时代嫉恨的理由千奇百怪,董卓因为皇甫嵩没有采纳他的建议而嫉恨,许攸向袁绍献计未被采纳而心生怨恨,很多记恨都令人莫名其妙,更何况现在阻人官路,犹如人杀父母。
杨奇其实倒是无所谓,他四世三公,也没打算和一个小小的中郎官计较。便说道:“此事就这么算了罢,他也是被皇甫义真抛出来挡箭之人,何必与他计较。”
他这么说,王允却不乐意。
王允为人虽然有他为了维护皇权而坚强不屈的一面,但也有小肚鸡肠的一面,人本身就有两面,谁也难说一辈子做坏事的人做不了一件好事,一辈子做尽好事的人干不出一件坏事。
历史也证明了王允的多面性,在铲除董卓之后,王允就自以为可以当董卓第二,逐渐居功自傲,嚣张跋扈,连蔡邕都下狱处死,更何况陈暮。
因此他冷笑道:“一个小小的中郎官也骑在我等世家头上威风,传出去我等家族颜面何在?”
“那你的意思是?”
杨奇询问。
王允思索片刻,缓缓开口:“在这书信末尾,写上他的名字。”
杨奇惊讶道:“子师,过于狠辣了些吧。”
“没了他,战功分润.....”
王允漠然地看着杨奇。
杨奇福如心至,点头说道:“那便如此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