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梁太医离去一刻钟后,曹操又让侍从去下了一道令,再一次加强天子的“守卫”力量。
不管刘协那边情况如何,加强守卫总归是没有错的。
“荀令君还未来吗?”想起荀彧,曹操问了一句,显得有些烦躁,出了邺城后,有些不受掌控的东西开始冒了出来。
侍卫立刻答,“属下再去请。”
曹操闻言,心中叹气。
到了这时候,他哪里还不知道荀彧的态度啊,对方是压根不想和他见面。
原本,两人是良师益友、明主能臣,而今,闹到这个地步,却也是没有料到的。
初见荀彧时的欣喜,他到如今都还记得,荀彧为他做的那些事儿,他也都知道,奈何,人生可不会只如初见啊。
“不必了。”曹操摆摆手,而后上了马,“既然文若不来,那本相便过去。”
旁边的侍卫愣住,默默的想着,荀令君在丞相心中的地位,与以往并无不同啊。
五月底的闷热天气,到底是让人不悦的,湿漉漉的地面被马蹄踩出一个一个的小坑。
路旁绿荫下,鬓发稍白的儒雅男子双手负于身后,身形如松柏,静静的望向远处山林,似是感叹山河壮丽。
曹操骑在马上,见着远处的荀彧,心中有些酸涩,他二人,已有数月未曾见面,也未曾再谈论家国大事了。
“文若!”曹操下了马,喊了一句,而后便朝着荀彧的方向小跑而去。
荀彧一愣,转过身,见着曹操小跑而来,也不由得酸了鼻子,但手上动作未曾犹豫,“见过丞相。”
曹操的脚步登时变得慢了许多,苦笑,“一定要如此吗?做不了主臣,就要斩断旧日情谊?”
“不敢。”荀彧依旧弯着腰。
曹操呼出一口气,走至近处,扶起了荀彧,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荀彧起身,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曹操,同样没有说话。
“此次带军出征,是操最没有信心的一次。”曹操开了口,“比此前与袁绍相对时还少。”
荀彧苦笑,“那为何非要到此地步?”
“这原因,操早就与文若说过了,不是吗?”曹操叹气,松开了荀彧的手,也看向远处,“不争,便亡啊。”
“人生短短数十年,何人可长生?”荀彧反问。
“若都与文若这般想,那子桓、子建他们该如何?操可以不争,但是却不能不为他们争。”
“若败了呢?”荀彧沉默了一会儿问。
“败便败了,若是一败涂地,不堪再造,那便认了,若是还有机会,总要再争一争的。”曹操很是认真的答,“失败这事儿,操经历了太多次了。”
荀彧呼出一口气,是啊,这就是曹操。
只要曹操还在这个位置上,只要他手中还有抵抗的力量,就会不顾一切再争一争这个天下。
是他以往所看重的明主,没错。
可到了现在这时候,他也不能说曹操错了,只觉得心中别扭。
原本,他在曹操的真心交付下,也打算跟着曹操再争一争的。
可偏生,曹操的选择,挑战世人底线,而这世人,包括他荀彧。“操至今还记得官渡之时,操险些要放弃,率军回许昌,是文若一封信,劝住了,才有了机会火烧乌巢,大败袁绍;操同样记得,是文若提出迎天子之计,方有了操如今的地位。”曹操依旧看向远处,感叹的道,“操在外征战,将后方交予文若,便不再担忧。”
荀彧表情未变,曹操越是念着他的这些功劳,就越是提醒着他,曹操成为了现在的模样,也有他的一份,“若无彧,也会有其他人。”
“不,若无文若,不会有其他人了。”曹操毅然的道。
荀彧未曾接话。
见着荀彧不回答,曹操纠结至极,半晌才道,“文若当真不肯再助我了吗?”
“彧为汉民,更是汉臣,此一点,从未变过。”
“汉臣。”曹操落寞的念着这二字,看向荀彧,“那文若以为,操是乱臣贼子吗?”
荀彧摇头,也没有再回答。
曹操是不是乱臣贼子,自有后人评说。
他荀彧的做法是否正确,自然会留给青史。
但他与曹操分道扬镳,却已经成了不可更改的事实。
他这大半辈子,都走错了方向,剩下的这些时候,总不能再错了。
“操自举孝廉而入仕途,于济南之地,除残去秽,违迕诸常侍;后征为都尉,迁典军校尉,也曾于董卓之难时兴举义兵;再领兖州,破黄巾军三十万众;灭逆贼袁术,至袁绍进拒河北,其兵士强盛,操自度势,实不敌之,但计投死为国,以义灭身,足垂于后!”
半晌未得荀彧的回答,曹操平静的说起了他的前半辈子。
那个时候,可从未想过要争这个天下,他一开始的愿望,也不过就是当一个郡守,好造福一方。
可是,这天下,从未给过他这个选择。
他想要的,也只是为这个国家再尽一份力!
多少次险死还生,也并非是假的!
说完这些,曹操随后释然的笑了。
是啊,他是否为乱臣贼子,后世自有人评说,此时不必在意。
“是。”荀彧点头,那个时候的曹操,一门心思想着的是为了这个天下,他从不否认,否则,他也不可能为曹操出谋划策这么多年。
可现在的曹操,早就变了啊。
“今日,操只得一句,假使国家无有操,该有几人称帝,几人称王?”曹操点头,“世人或有见操强盛者,言操有不逊之志,天下人难道不见齐桓、晋文所以垂称至今日者,盖因其以兵势广大,犹能奉事周室也?”
“丞相方才犹道,要为诸位公子争一争的。”荀彧毫不留情的道。
曹操如今是否真心为这天下,他难道会看不出来吗?
曹操一愣,有些尴尬,好像是这样的,便轻咳一声,“刘备惑陶谦而盗徐州,惘景升以得襄阳,难道他做得,操便做不得吗?”
荀彧叹气,“天气闷热,恕彧告退。”
曹操要无赖起来,他也没有办法,眼不见,则不烦罢了。
他跟曹操,不可能再走至一处了。
相比起曹操,他此时更关心天子的情况,虽是计策,但也真的怕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