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朋党

查封是刘儒的工作,但秦干可能是被激怒了,比他更主动。

秦干并不古板,也会交际,来的路上就与荀贞相谈甚欢,遇见有学识的士子,亦能坐而论道,然而说到底,他是一个有原则的人。他的原则就是:“秉公执法”。

这与他的经历有关。他的家世很普通,世代务农,能走到这一步,得到县君的信任,引为心腹、任为贼曹,全靠他自己的努力。

他早年雄心壮志,认为大丈夫应当五鼎食,为君王治天下,岂能埋首田垄,终为一老农?因此不辞路远,投到郑玄门下,苦读数年。郑玄在马融门下求学时,整整三年,连马融的面都没见着,却依然日夜诵习,毫无倦怠。他也差不多,颇得其师“家风”,日夜攻读,心无旁骛,最终得到了郑玄的认可和赞许。

学成归来,以郑玄门徒的身份被郡县察举,初为县中书佐,从最底层干起,一步一个脚印,逐渐到今天的位置。因为他勤恳踏实、公正廉明,听说县君已有意拔擢他为主薄。

主薄者,掌管文书,类似秘书的角色,与县廷诸椽吏相比,仅次功曹,但与县令(长)的关系更为亲近,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一个没有背景的人,能走到这一步,殊为不易。

也因为此,因为他自家是由求学而才能入仕的,所以在南平里的时候,他提醒荀贞要“普及教化”、也因为此,因为他自家少年务农时,亲眼见乡间轻侠的跋扈专威,所以会最恨阉竖、其次游侠,在先是谢武为许仲求情、继而又看到诸多游侠少年齐聚许家后,会大发雷霆。

“此辈鱼肉乡里、骄横跋扈,民苦之已久,今又群聚许家,难道是想对抗县寺,杀官造反么?”前汉末年,东海吕母因其子被县中枉杀,广施恩泽,聚集轻侠,围攻县寺,尽杀官吏。本朝也出现过类似的事情,游侠犯法,县吏前去抓捕,却反被其朋党击杀出巷外。

虽有前车之鉴,秦干丝毫畏惧。他大步入院,呼喝道:“吾乃贼曹,奉令而来。许家人何在?”

他这一副无礼的姿态,让荀贞暗暗捏了一把汗,看了一眼站在院外的诸恶少年,忙也快步跟进,手放在了刀柄上,小声对杜买、程偃说道:“多加小心!”

刘儒本不以为意,但在听到诸少年因之而起的骚动后,不由面色微变。

谢武笑容满面,对秦干说道:“秦君稍等,容下官将许母请出。”

屋门是关着的,不等谢武过去,“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少年扶着一个老妇从中走出。荀贞认得,正是许季和许母两人。

许季面容苍白。许母双眼红肿,也许哭得太多,眼珠浑浊,这会儿由许季搀着胳膊,好像路都快走不成了,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昨天见她时,还没觉得这么老。

他迎了上去,搀住许母的另一边,轻声说道:“二兄误杀王屠,……。”

许母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亭君莫再隐瞒了。”一语未毕,老泪纵横,涕泪横流地说道,“老妾虽是乡下人,也知‘杀人者死’。只是苦了俺的仲郎,……。都怪俺,都怪俺,为什么要告诉他被王屠辱骂呢?”

“尔即许母?”

许母颤颤巍巍地要下拜。

秦干虽耿直刚严,但非为冷血,尽管恼怒许仲朋党,但见她此时模样,却也不肯让她下跪,说道:“诏令:‘七十岁以上的老者,入官寺不趋’。你虽尚未授杖,也不必拜了。”

——“授杖”,七十岁以上的老人会被授给一根鸠杖,是身份的象征,以示尊崇。

荀贞和许季将许母扶住,免了她的跪拜。秦干问许季:“尔为何人?”

“在下许季,许仲是在下兄长,拜见秦君。”

这次许季下拜,秦干就不拦了,问里长:“许仲尚未婚配?”

里长恭敬之极地答道:“是。”

没有婚配,就无“妻、子”可封。秦干对刘儒说道:“刘君,请封其家产。”

刘儒担忧院外少年,巴不得早点封完了事,当即和谢武、里长去到屋内,逐一检查、核实、确定。

秦干没有掺和。他转到院门处,负手雄立,蔑视院外诸人。诸少年观其形容,自觉受了侮辱,一阵阵的骚乱,好几个人握住了剑柄,但终究没有人挑头上前。

许家家徒四壁,家产不多,很快,刘儒等人核查完毕,出来说道:“许家计有:一宇二内,各有户,床、榻等器具若干,院中桑树一棵。”问谢武,“对么?”

谢武说道:“对、对。”问里长,“许家是否还有其它应被封守而你们遗漏的,或者藏在别处、没有进行登记的?如果有,你要获罪的!”

里长答道:“许家该封守的皆在此处,并无别物。”

刘儒说道:“那这些东西就移交给你两人了。你两人安排一下,找人轮流看守。等待县中新的命令下来。”

谢武、里长齐声应是。

“封守”的整个过程便是这样,等回去后,刘儒据此写一份爰书,上交长官,工作就算完成了。他问秦干:“秦君,事已毕,可以走了么?”

“许仲仗勇力,勾结朋党,擅作威福,闹市贼杀,罔顾国法!杀人后又逃窜江湖,亡命山林,这种行为是需要严加惩处的!依照法令,需将其母扣押亭舍。”

刘儒、谢武、荀贞诸人都是一愣。

刚才在来的路上,秦干还反问谢武“谁说要牵连许仲的母亲了”?怎么一转眼就变卦了?荀贞转顾院外一个个怒形于色的少年们,心中了然:“必是因此”。

谢武陪笑说道:“许母年高,……。”

“按照法令,七十以上触犯律法,不是诬告、杀伤人的,不得系拘。她有七十岁么?”

“虽不到七十,但昨晚染恙,……。”

“恙在何处?”

许母的老弱是因为伤心过度,从外表看,确实不像生病了。

“这个,……。许仲杀人,虽触犯律法,念其一片孝心使然,……。”

“若是真孝,就不会想不到杀人后,他的母亲会被扣押亭中!”

“虽说有这样的规定,但向来执行不严,不是一定要如此才行,……。”

“别人宽纵是别人的事,此案由吾负责,当依吾计而行!”

谢武还想说些什么,秦干不给他机会,问道:“本亭亭长何在?将他叫来,把许母交给他!许仲一日不自首,便一日不放其母还家!”

“当啷”一声,门外有人将佩刀拔出一截。

院内诸人大多立在树下,阳光透过枝叶,筛落下来,映衬得他们的脸上忽明忽暗、阴晴不定。

谢武的笑容渐成不安,刘儒、里长,以及“雄武”的杜买、“粗壮”的程偃,额头上都有汗水渗出。

荀贞穿越以来有两大收获,一个渐渐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深沉,一个勤学技击,此时虽紧张,还算镇静,但也握紧了刀柄,一双眼紧盯院外,只等感觉不对,便要首先暴起发难。他注意到拔刀那人二十三四,猿臂蜂腰,似为头领,诸少年都在看着他,好像在等他令下。

时人尚武,儒生、文人中亦有很多人通晓剑术。秦干的师兄弟中就有很多文武双全的,秦干亦通击剑之术,身上佩戴的也有剑,但他没有拔出,甚至连碰都没碰一下。他迎对诸少年,身躯挺立如青松,厉声叱道:“尔等是欲试吾剑,还是欲试国法?”

颍川郡人文荟萃,有颍阴荀氏、许县陈氏、阳翟郭氏、长社钟氏等等的名门世族;同时也继承了战国、先秦时的“剽轻”遗风,有祭遵这样因被衙门的官吏冒犯,便“结客杀之”的“奇士”。前汉邹阳评点各地风气,说颍川“时奇节”。“奇节”,即包含游侠风气。

杀几个官吏,对任气轻生的轻侠少年们来说,似乎不算一回事儿,但面对秦干的这一声叱咤,却竟有好几人不由自主地畏缩后退,又听得“当啷”一声,却是适才拔刀的那人不知怎么手一松,刀又落回了刀鞘。

秦干不依不饶,移步迫前,又叱道:“尔辈先群集院中,今又围堵门前,所欲何为?是想炫耀你们的势力,为许仲脱罪么?若是,前站!”

没一个人往前站的。

“如果不是,还不速速退去!”

当时讲究“循吏”和“酷吏”,越是“坚直廉正,无所阿避”的,越是能得到敬重和畏惧。秦干久在县中任职,素有清名,此时又嗔目作色,气势越发逼人,在他的接连叱责之下,诸少年虽没有走,但也不敢再骚动喧哗了。

荀贞大为敬服,心道:“这就是所谓的凛然正气么!也只有这样的官吏,才是国家的栋梁啊!”暗叹口气,“只可惜,……。”只可惜乱世将临。

若非因知乱世将临,他绝对会支持秦干的做法,可惜事与愿违。乱世将起,正是要用此辈轻侠之时。他想道:“我本来没有打算将许母扣押亭中,但事已至此,与其将许母交给本亭,不如置于己手。如果做得好,未尝不能将坏事变成好事。”

他初来许家时,去过本地亭舍,那个“求盗”极不配合。由此可以看出,即使将许母交给本亭,也定不会吃苦,既然如此,何不将这个“示好”的机会留给自己呢?寻思已定,他快步走到秦干的身边,低声说道:“秦君息怒,我有一句话想说。”

“什么?”

“正如来时秦君所说:王屠系我繁阳亭住民。若扣押许母,我想应放在本亭。”

“噢?”

“此地亭中,连亭长在内,只有三四人,人数少,武备不足。许仲有勇力,又结交少年,若将许母扣押在此亭中,似有不妥。”

秦干沉吟片刻,说道:“荀卿言之有理,便交付卿亭!”

院外诸少年没有胆量再在秦干面前乱来,但荀贞初来乍到,人皆不识,对他们却是毫无威胁,有听到这番对话的,都怒目相对,咬牙切齿。

此时最重要的是把许母“抢”到繁阳亭,对这些少年的怒目,荀贞只当不见,见秦干允了,从容不迫地退回许母身边,说道:“已得了秦君的允许,请老夫人暂住我亭。”

杜买和程偃就站在边儿上,闻言之下,杜买大惊失色,抹着额头上的汗水,小声劝道:“荀君,许仲侍母至孝,若将其母扣押繁阳,或会有不测!他又不是咱们亭的人,何必为此呢?”

荀贞笑了笑,只说了一句:“杜君多虑了。”不多做解释。

既然决定将许母扣押到繁阳亭,那么也就不必找本地亭长了,秦干当先,刘儒、谢武在中,荀贞等人在后,一行人出了许家。

诸少年忌惮秦干之威,不敢阻拦,皆拜倒路边,为许母送行,齐声说道:“老夫人慢走!请毋担忧,家中诸物,自有俺等照看。”等秦干他们走远了,还不散,又跟在后边,跟了好几里地。这么浩浩荡荡的一群,引得路人、田间的农人频频注目。快到繁阳亭的地界,他们才停了下来。

荀贞回顾一眼,见他们聚拢一处,围着最先拔刀的那人,一边朝这边看,一边交头接耳,不知在说些甚么。

……

许家昆仲都很孝顺,许母要去亭中,许季当然跟随。

他和许仲不同,因从师求过学,在某种程度上与秦干相似,等到诸少年不再尾随后,他解释似地说道:“荀君,适才诸人皆与吾兄交好,没想到会忽然来吾家中,绝非吾家有意相抗。尚请毋怪。”瞧了瞧走在前边的轺车,又放低声音,细声说道,“多谢荀君遣人送讯。”

荀贞把坐骑让给了许母,由程偃牵马,自己步行,问许季:“既然得了报讯,为何不带老夫人出外暂避?”

“吾兄从没有过夜不归宿,昨夜未归,吾母连问多遍,不得已,只好以实相告。今天荀君遣人送讯时,吾母也在,执意不走。”

也是,儿子杀了人、犯了法,亡命在外,做母亲的肯定不会想着出去躲避什么的。荀贞叹了口气,说道:“你且安心,老夫人到了我的亭中,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言及此处,下意识地又回头望了眼来路,远远的地方,诸少年尚未散去。

51 兵前先有礼臣至 软在硬后声威夺魂68 三军悄然各入屯90 揭竿而起为招安8 朱门酒肉路边骨99 做下何事引敌惊乱12 敬事7 置彀在此请君入25 乡有野贤19 二荀优劣58 关张各有惆怅情11 陈琳表令诸荀怒23 市中美人78 好立功业潘文珪 乳虎欲夺猛虎功?84 处弱先击为惑敌 假败归营而骄贼7 生死之恩何以报44 董卓狼顾问英雄(中)8 邯郸陌上九月秋(八)157 潘文珪负甲拔县 关云长渡淮克城69 寻得事由插爪牙52 阴少府哀伤洛城 孙讨逆嗟叹往事94 感故念旧迎上座 屈己下拜得士心79 故齐晏子因君显 北游横连旧苏秦(上)90 从征汝南(下)60 不知诸卿欲从文从武?54 私愤何及国事重 兄弟阋墙两不和17 搜山千骑入深幽(八)184 拣选英俊充州任83 战尚未起勾心角 久别且以雄兵谈9 结交34 一怒之威29 关云长一身是胆 刘玄德暗猜玄机53 只知太守不知君53 佳客翩翩洛阳来(下)14 性格85 了却山中寇贼事(九)4 飞檄琅琊御冀方27 高素三劝81 了却山中寇贼事(五)50 励士出征25 临水慨叹古今事 莅敌思量远近兵122 三战尽复东郡地(七)45 正旦前日70 陶谦虽怒忍不言 糜竺借力反愈重60 荀君为政(下)161 陶谦难催泰山兵176 乐进单骑入彭城(上)61 仲业271 收定九江建良策9 书笺反复修栈道19 兵者政之辅,政者兵之基(下)78 闻听道上辱郡丞(上)209 州举茂才郡孝廉85 风卷雷动诛邺赵(一)146 沙丘台上旧时月(一)144 建功立业就在冀州(十)35 集合125 三战尽复东郡地(十)38 范绳117 三战尽复东郡地(二)49 倾巢之下,岂有完卵295 陈国相襄军第一(四)231 徐州将军逐敌易29 甲兵四千向神都(九)101 许逢共上辣毒计 二袁不谋而意和92 北海郡邑黄巾满 孔融襟抱称名儒68 重施魏郡屯田计 秦松笑举糜子仲38 列得严阵詈以挑5 且以盗贼付太守4 冀州牧迎节以征104 陶恭祖待以时变 荀贞之只争朝夕70 今才知君是谁人63 荀姚谒见陶恭祖 江湖豪气陈元龙91 陶谦坐视待成败 董卓谋备据相国67 志怀霜雪曹孟德(上)123 刘备奉使出彭城 郭嘉划策迫薛礼(二)216 征役备物筹入鲁17 偏将军用计赚盖39 雄豪满座乳虎声(上)78 闻听道上辱郡丞(上)48 搜山千骑入深幽(三十九)100 将军百战以奇胜193 荀徐州为子储才100 荀友若奉使离冀 曹孟德吐露忠亮6 本初何如伯珪强45 得士亲附5 大计276 才由天授曹东郡70 今才知君是谁人15 玄德仁义愧独生17 虚席相问上策何145 建功立业就在冀州(十一)1 光和六年(上)27 举荐戏忠169 满营呼拥张益德(下)59 刚孝好义朱公伟(下)16 原盼1 谋北要在泰山郡8 程嘉献策难吴辑68 重施魏郡屯田计 秦松笑举糜子仲106 岁岁年年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