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督邮一怒(中)

荀贞气冲冲上马,也不管小夏、小任、程偃等人,催马徐行。

程偃劝刘邓:“荀君心情不好,你别生气。”睁眼说瞎话地说他自己,“你是不知,我平时挨荀君吵骂的次数多了去了。在繁阳的时候,他还殴打过我!荀君对我说过:‘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不亲爱’。你莫往心里去。”

小夏、小任心道:“荀君什么时候骂过你了?还‘在繁阳亭时打过你’?当年在繁阳亭陪从荀君住的可不是只你一人!我也在,怎么就没见过?……,荀君倒确是对你说过‘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不亲爱’,可那是因为你在家骂了你妻,你妻独自垂泪,你后悔不安又不知该如何劝解,故而荀君教了你这句话,是让你去给你家妻妇说的!又不是对你说的!”

这些事刘邓不知。他哼哼道:“马有失蹄,人有失脚。我只是摔了一跤,就这么辱骂我?不行,我要去荀君说理!士可杀不可辱!”

“你我大字不识一个,哪配称‘士’?这话说出去,莫让人笑掉大牙!荀君以衣食养你我数年,情深恩重,挨几句骂算得甚么?别生气了,去给荀君赔个不是。荀君仁厚宽德,会原谅你的。”程偃与刘邓相识年余,深知其勇,尤其是通过沈家一役,知道了他是个少见的猛士,以后绝对能成为荀贞的臂助,远非自己能比,不愿他因此心生愤怨,故而苦口婆心的劝解。

刘邓瞪他。

刘邓身材粗壮,膀大腰圆。程偃虽也壮硕,远不及他,怔了怔,后退一步,不知怎的有点心虚,问道:“怎么?”

刘邓伸手把他推倒,大声骂道:“你个庸狗不是士,乃公是士!”

荀贞没有离开太远,适时回头,喝骂道:“庸狗!吃了豹子胆,辱骂阿偃?小夏、小任,按倒了他,狠狠用马鞭抽,抽完了赶走!我养不起这样的‘大侠’。”

小夏、小任犹豫。荀贞喝道:“你两人也不听我的话了?”

小夏、小任没奈何,上前去按刘邓。刘邓一甩手,把他俩甩出老远去。其余诸人接了荀贞的令,一拥而上,把他扑倒。小夏爬起来,从一个轻侠手里抢过一根马鞭,小声说道:“你忍忍,打你几鞭荀君就不生气了。你再给荀君赔个罪,事儿也就过去了。”举鞭要打。

刘邓心道:“荀君赶也赶过我了,这场戏也算做完了。小夏,我可没傻到再挨你的鞭子。”挣开压住他的那几个人,滚了两滚,脱开鞭子下抽的范围,起身拍了拍衣上尘土,哼道,“荀君不留我,大丈夫还愁没饭吃?告辞了!”大步离去。

小夏、小任、程偃诸人愕然相顾。

程偃见刘邓渐渐行远,再不追就来不及了,急撵上荀贞,想劝他。

荀贞喝道:“不许多言!”命令随后撵上来的小夏、小任等人,“以后不许再在我面前提那奴子姓名!”

虽说他在西乡别院诸人面前极少发怒,但通过夜救邻亭、折服高素、族灭第三以及近日手刃沈驯、驱逐浊吏等一系列的举动行为,他早就在西乡别院诸人的心目中树立起来了一个威严勇猛的形象,不怒已然自威,这一怒起来,人人畏服,无人再出声劝解了。

程偃偷偷地叹了口气。

小任、小夏觉得荀贞今日的言行与往日大相径庭、截然不同,心中疑惑,偷觑荀贞表情,见他神色如常,越发怀疑,只是限于他的命令,也只能将疑惑深藏,闭嘴不言了。

……

督邮的主要职责有两个方面。一个是监察部内吏民,一个是在朝廷或郡府有命令需要下传的时候,奉令传达给部内诸县。通常来说,每个月都要行个一两次县,风里来雨里去也是很辛苦的,但在不行县的时候,亦很悠闲清净。

过完了休沐,该到上值之日,荀贞穿戴整齐,黑衣佩剑,腰带印绶,只带了小夏一人来到“督邮院”。登入大堂,召来书佐询问:“近日可有上命需向诸县传达?”

书佐答道:“没有。”

没有就说明无事可干。荀贞这两年多忙惯了,突然间一下清闲无事,甚不适应,心道:“我刚行完县回来,总不能接着再去行县。”他要是马不停蹄地行完一趟,紧跟着又一趟、又一趟的不停歇,地方上可真是要“官不聊生”了。

他在堂上呆坐了片刻,一时也想不起来该做些什么。书佐没他的吩咐也不敢走。

两个人一个呆坐,一个跪伏,相对了好一会儿。荀贞想起了一事,问道:“我前些日行县,命随从我去的那些吏员们押回郡中了几个浊吏和不法豪强,处置的结果出来了么?”

按理说,督邮院只管监察,不管审案,院里的小吏们对审案的结果恐怕不会太清楚,好在这个书佐在郡府里的时间不短,人脉较广,决曹里也有熟人,对审案的结果知道一二。天热,堂里闷,他出了一头汗,抹了把汗,答道:“下吏听人说,案子都结了。爰书已呈给府君审阅过,鞫也向罪人们读过了。”

爰书,整个司法审判过程的记录。读鞫,即是宣判。狱讼既定,使刑吏对人宣读,囚犯若无异议,听众也无不同意见,则即是“情罪”允当,“乃用法署其牍,明刑定也”。

“可有称冤乞鞫者?”乞鞫就是要求上诉。

“没有。”这个书佐答完,心中想道,“荀家虎威名赫赫,那些犯人都在庆幸没有像沈驯一样死在你的手上,只盼快点结案,又哪里还会再乞鞫?”

荀贞掐指计算,从他送“疑犯”至郡中到现在才过了不到半个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把那么好几个疑犯全部审理得清清楚楚,以决曹椽郭俊好财货的性子,这其中必有不可告人的勾当。他心道:“水至清则无鱼。只要决曹没有徇私舞弊地私放人犯,判得轻一点也就轻一点罢。”

宣康、李博已经领到了除书,搬到吏舍中住了。荀贞打发走书佐,把他俩叫来,笑问道:“在吏舍里住得还惯么?”

李博恭谨答道:“还好。”

宣康嘟哝说道:“一个院子里一二十个单间,一出门都是人。冬天可能还好,暖和。如今这天气,热死人了。”吏舍不比督邮舍。督邮是郡中大吏,一人住一个院落,像李博、宣康这样的斗食小吏一人能有一个单间住宿已经很不错了。有些小县、穷县,两三个吏员挤一间屋的都有。

荀贞哈哈大笑,调笑说道:“孟轲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今天住得了陋屋,明天才能如府君一样,住上两千石的宅院。”阴修住的宅院又比督邮舍强太多了,前后好几进的宅院群落,有假山,有池塘,楼阁高楼,林木郁郁。

宣康纳闷,想道:“荀君今儿的心情看似不错,拿我们说笑。碰上什么好事儿了?”

荀贞心情好当然是有理由的。他昨天夜里得来了一条消息,说应波连之请,刘邓于昨日晚上去了波家。

……

他和宣康、李博说了会儿话,实在枯坐无聊,决定去找找荀彧,问问“买粮备灾”这件事给太守说了没有,交代了李、宣二人几句,嘱咐他俩平时要多和同僚来往,不要仗着和自己的关系就瞧不起别人。宣康、李博应了。

他整整冠带,起身出堂,叫上候在院中的小夏,去找荀彧。荀彧是主簿,乃是太守的亲近吏,这个时候应该在太守身边。出了督邮院,拐过几个诸曹的院子,在府内正堂上看见了荀彧。

荀彧正跪坐侧席,陪侍在阴修榻右。两个捧着竹简的百石吏员跪坐左边。堂外站了两个武冠持戟的吏卒,还有一个斗食的小吏。荀贞远远地停下脚步,看堂内,那两个百石吏员似是正在给阴修汇报工作。今天是阴修上堂办公,处理公务的日子。

他这个时候不能上去打搅,便就找了院门下的阴凉处,暂且等候。身后脚步声响,来了两个人。他扭头看,见当先一人,黑绶高冠,却是费畅。

两人视线相对。荀贞现出微笑,点头示意,拱手说道:“费丞来了?是找府君的么?”

费畅可能是在想什么事儿,本是歪着脑袋走路的,瞧见了他,立刻扬起了脸,心道:“怎么在这儿碰见了他?哼哼,还假模假样的对我笑?这荀家子的胆子说来不小,又或索性是人傻呆笨?居然答应了我家少君的夜宴。且等宴席上,看我家少君怎么给我出气!待到那时,说不得,我也要辱你几句!”没搭理荀贞,傲慢地仰着脸,趾高气昂地走了过去。

跟在他身后的是个百石吏,也和他一样仰脸走路,经过荀贞的时候翻了个白眼。

小夏认识费畅。他也是西乡人,和费畅是老乡,“嘿”了声,心道:“这费畅找了个好属吏,作态走姿和他一模一样。知道的,知道他们是长吏、下吏,不知道的还当他俩是父子呢!只是这做儿子的年纪大了些,比做父的还年长。”那百石吏长面稀胡,年约四十上下。

荀贞目送他俩进院登堂,心道:“这费畅如此作态,几天后的那场夜宴怕是不好对付。”他这心情才好了没多久,就又坏下去了。

张直的宴请,不去不行,不去会坏了名声;去了,如果受辱,也不行,那更会坏了名声。他寻思想道:“张直的夜宴必非好宴,他请我去他家吃酒显然不怀好意,肯定是想辱我。可问题是,他打算怎么辱我?是在席间给我难堪?骂我一顿?还是怎样?”

夜宴的地点在张直家,对荀贞来说是客场,本就是一个不利,又搞不清楚张直的具体打算和计划,更是不利。他也没什么良策,只决定多带些人去,到时候见机行事。正琢磨着,听到一人笑道:“贞之,在这里发什么呆?看你面色不快,是不是刚才受了鸟篆丞君的气?”

荀贞抬头,说话的是杜佑。杜佑身边站着张仲。

他想的入神,没有听到他两人近前,忙行礼,笑道:“鸟篆丞君?”

“你不知么?刚才过去那位经书虽不通,却有一技,擅长鸟篆,凭此技得了张常侍家的欢心,因才先为督邮,继为郡丞。在他当督邮的时候,郡里呼他为‘鸟篆督邮’;今为郡丞了,也随之改为‘鸟篆郡丞’了。”

荀贞失笑。

张仲说道:“君子慎言,不要在背后说人坏话。况且郡丞者,佐助府君也,费君怎么也是咱们的上吏,呼他‘鸟篆郡丞’太不礼敬。”

“所以我呼他为‘鸟篆丞君’啊。”

“杜椽部!”

杜佑虽和郭俊一样都好财货,有些贪墨,毕竟是士族,与宦官天然敌对,瞧不起费畅这个张让家的宾客走狗。他吐了吐舌头,冲荀贞扮了个鬼脸。

荀贞心道:“杜佑说话挺诙谐的。”让他想起了西乡的谢武,谢武说话也挺有趣。

张仲问道:“督邮缘何在此?”

“有事来寻文若。”

张仲朝堂上瞧了眼,颔首说道:“我与杜椽部有公务请府君批示,督邮可在此稍待,我帮你把主簿叫来。”

“多谢张公了。”张仲是个清廉威严的人,荀贞对他很尊重。

张仲、杜佑一揖辞去,去到堂上。

很快,荀彧出来了,问道:“阿兄何时归的郡?婚事谈得怎样?婚期可定了?噢!张公说你找我有事?”

“也没甚事。我前天归的郡,婚期定下了,八月十三。昨天本想去找你,志才来找我了,非拉着我去玉郎家博戏,直到傍晚才放我回舍。耽误住了。你的信我奉给了家长,书和瓦当也转交给了仲豫和仲仁。今来找你,是想问问你,买粮备灾这事儿,你给府君提了么?”

“提过了。”

“府君怎么说的?”

“允了,已传檄给了诸县、郡府列曹。等诸县上报过本县的存粮、旱灾情况,再等郡中仓曹盘点过郡里诸仓存粮,户曹根据诸县的灾情计,结合本郡民户数目,算清需粮多少才能渡过明年的饥困后,就由金曹拨钱,遣吏去外郡购买粮食。”

“如此甚好。”

“阿兄还有别的事儿么?”

“费丞找府君何事?”

荀彧持重谨慎,对荀贞亦不肯言堂上公事,不答反问,笑道:“难得听阿兄询问公家事,怎么了?”

“张直要宴请我,五天后约我去他家吃酒。”

荀彧微怔,马上就猜出了张直请荀贞吃酒的原因。他略作沉吟,说道:“弟与兄同去。”

——

1,读鞫,乞鞫,移谳。

我国古代的法制是很好的。如果在这方面做个研究,会发现不管是法律条文的人性化、全面化,还是司法程序的严谨化、文明程度,都是令人惊叹的。

就比如读鞫、乞鞫。读鞫过后,若囚犯觉得冤枉,“囚若称枉欲乞鞫者,许之也”,允许上诉。和现代一样,也有上诉期限,汉代的上诉期限是三个月,过期则不再受理。

犯人乞鞫,县里边复审后,要把结果上报郡中,郡中再进行复审,最后还要再移送到“旁近郡”会审。整个过程是很严肃,程序是很严格的。

如有疑难案件,县里、郡里都解决不了,可以上报朝廷,移送给朝廷里的廷尉处理。这叫做“移谳”。廷尉处理过的疑难案件,就可以当作是“比”。“比”即判例,如前文中提到的《法比都目》就是一本判例书,以后遇到类似的案件即可按此处理。这些都和现代的司法很像。

至于“人治”,封建社会在所难免,但是相比同时期的西方,遥遥领先。

51 兵前先有礼臣至 软在硬后声威夺魂57 下邳国荀贞得子 广陵郡笮融逞威(七)144 潘文珪负甲拔县 关云长渡淮克城(十一)49 本初情谊铭记不忘179 广陵悬榻迎陈登7 清洗颍阴(上)141 建功立业就在冀州(七)65 奉孝高卧怀栖逸47 将军何尝真无情209 州举茂才郡孝廉85 威震阳翟(下)3 谁人不知荀贞之167 满营呼拥张益德(上)1 风物迥异江南地15 燕赵意气多豪侠(上)62 五角鼓声声悲壮(下)49 搜山千骑入深幽(四十)9 道人27 如梦29 乐进归来49 辎重已备130 广陵兵动徐方沸 鲁阳坐视豫州盟(三)146 沙丘台上旧时月(一)108 裁存万六精敢士 良苦用心故人全71 初见一龙(上)35 集合20 名士69 丈夫做事应如北风扫雪41 夕阳277 政自良出荀太守129 广陵兵动徐方沸 鲁阳坐视豫州盟(二)63 讨董未成岂可还 以孝为名事能成27 敬老29 志高行健皓月明7 置彀在此请君入31 名重徐州陈元龙4 冀州牧迎节以征120 三战尽复东郡地(五)15 玄德仁义愧独生9 高子绣髡发代首50 忠勇士舍身忘死 善战者后发制人81 了却山中寇贼事(五)137 建功立业就在冀州(三)119 东郡二文镇兖州36 天下之中洛之阳95 会师城下(中)33 搜山千骑入深幽(二十四)73 众议讨董能行否 首事忠云连薛礼35 乡吏残民8 推衣2 安南借重荀与张64 难居人下刘玄德 文动天下陈孔璋20 名士44 练军方略295 陈国相襄军第一(四)35 褒贬由人116 陶恭祖荏不可轻 荀友若敢问争徐12 道是襄阳德珪来10 江东猛虎兵将近 豫州精甲摆车前42 鲍信烛下劝离洛19 围不赦以威生仁51 佳客翩翩洛阳来(上)50 吕奉先攻胜李通(下)114 杨蔚奉使出鲁阳 袁术应盟击豫州93 孙文台一战破营 荀贞之喜得徐荣4 邯郸陌上九月秋(四)56 行若纯儒实怀诡267 荀贞之态渐枭雄67 操以兵战振郡气 报得长安急信来91 卸甲擦伤慰功绩 大树司马人口传15 问世间谁主沉浮33 程偃214 一时群贤凤凰聚98 荀贞之虎胆包天87 了却山中寇贼事(十一)21 惜乎未能诸路共 定了文武建制成22 喜闻定策掀须髯 英雄所见原本同130 三战尽复东郡地(十五)31 除恶务尽60 酸枣十万兵将散 洛阳胜军气恐骄22 枉费心机空费时85 风卷雷动诛邺赵(一)44 许仲程偃52 下邳国荀贞得子 广陵郡笮融逞威(中)33 鸾凤择良木而栖86 名出郡外州中闻(上)7 清洗颍阴(上)10 搜山千骑入深幽(一)44 搜山千骑入深幽(三十五)289 王太守课政州最(二)100 弃郡而走袁伯业170 许显临机能应变(上)13 倏忽如白驹过隙117 刘备轻色赠猛士1 虎士143 潘文珪负甲拔县 关云长渡淮克城(十)38 阴入县寺持短长43 为今之计71 宽仁信义刘玄德(上)6 闻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