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督邮在此(上)

阳翟,太守府。

新的一天来到。今天是太守升堂的日子。

昨夜,文太守受郡丞费畅的邀请,在丞舍里喝了大半夜的酒,精神有些不振。他一边回味宴席上伺候他的那几个美婢的风情妩媚,体贴人意,一边由两个亲近小吏搀扶着,懒洋洋地登堂入室。

功曹钟繇、五官椽韩亮、主簿王兰、计吏郭图等郡朝重吏早就到了,纷纷起身,迎他上座。

“诸卿来的早啊。”

“今日明府升堂,下吏等自该早来。”

“昨夜费丞邀我赏雪,酒喝得多了些,起得晚了。劳诸卿久候,惭愧惭愧。”

王兰笑道:“前年、去年接连两年大旱,今年刚过了正旦就天降瑞雪。一番新气象,皆因明府仁德爱民,表忠倡孝,得万民称颂,是故上天有感。此乃政通人和之兆也,可喜可贺。”

文太守拈着稀疏的胡须,面露笑容,意甚自得。

郭图笑道:“自明府莅任以来,擢贤黜恶,励精为治,如今郡府奸人去位,贤士在朝。上有明太守,下有贤臣吏,政通人和,正该是也。”

“奸人”云云,显然是在暗指荀贞、荀彧了。郭图是个睚眦之怨必报的性子,二荀虽早挂冠自辞,他仍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打击他俩的机会。

钟繇听不下去了,有心驳他,放眼堂上没有一个同盟军。王兰是太守的心腹。韩亮品性不坏,奈何性子软弱,远不及前五官椽张仲守道刚直,是个圆滑的好好先生。这大半年来,他已经讨了不少文太守的嫌,为能留在郡朝,继续为百姓做点事,特别是为了能让文太守听进他下边将要说的话,也只得将对郭图的不满暂且忍下。

等文太守落座,他起身说道:“明府在上,繇有一桩十分要紧的大事禀报。”

落雪天寒,文太守五十多岁了,年岁大,又瘦小,怕冷,吩咐小吏把火盆里的炭火升得旺点,抿了口温汤,去些寒意,又把衣衫裹得紧了些,这才随口问道:“何事?说来。”

“故北部督邮荀贞前数日上言,请明府捕拿波才、波连、范绳。其后不久,颍阴荀、刘诸家的贤人又联名上书明府,请明府捕拿太平道渠帅……。”

文太守蹙眉不乐,打断他的话,说道:“这事儿,咱们不是议过了么?天下诸州郡县,到处都是太平道的信徒。一个张角反乱,并不代表天下所有太平道的信徒都要反乱。太平道信众成千上万,难道个个都是反贼么?《太平清领经》我也看过,都是导人向善,教人忠孝的!去年大旱,我斋戒沐浴,焚香向天诵读《孝经》,终乞来今春大雪!我如此爱民,百姓岂无回报?我想,他们绝不会不会起兵反乱,使我为难的。

“再则说了,波才、波连与张常侍家交好。他们若有反意,张常侍家又岂会与他们相交?……,‘捕拿太平道渠帅’说来容易,本郡太平道信众遍布县乡,无缘无故地去拿他们的渠帅,钟功曹,你这是想平乱,还是想促民生乱啊?”

“下吏不敢。有一事,不知明府知否?”

“何事?”

钟繇凝重地说道:“下吏这几天一直都在忖思故北部督邮荀贞的上言。贞为人谨慎,不是个冒失的人,若无一定把握,他不会请明府捕拿波才、波连。因此,昨天下吏特地遣人去打听了一下波才、波连的动静,这才发现,他两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家外出!至今下落不明,不知去了何处。”

文太守不以为意,说道:“这有甚奇怪的?元月里,正是走亲访友之时。出个远门,访个亲友也是很正常的嘛。”

“可……。”

“钟功曹是想让本府下令,把凡在今月外出访友的郡人全都抓起来么?我倒无所谓,只怕郡府里的牢狱不够大啊。”文太守自以为说了句俏皮话,哈哈大笑。

郭图、王兰、韩亮陪笑。

钟繇还要再说,堂外一个小吏进来:“启禀明府,颍阴廷椽胡勉求见。”

“颍阴?廷椽?”

太守坐守一郡,乃是剖符之臣,上马管军,下马管民,两千石的大吏,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一个小小的廷椽,品秩不过百石,类似这样的官,颍川没有二三百,也有一二百,凭什么求见太守?

主簿王兰见文太守不快,即呵斥这个小吏道:“今日府君升堂,郡府诸曹的曹椽都在等着府君召见。一个颍阴的廷椽掺什么乱?问他有什么事儿,打发去该去的曹院办理就是。”

小吏说道:“他说有关系到一郡安危的要事禀报。下吏问他是什么事儿,他又不肯说,只说奉了颍阴县令之命,此事只能当面禀与明府。”

“关系一郡安危?奉了颍阴县令之命,只能当面禀与明府?”颍阴,荀贞不就是颍阴人么?钟繇面色陡变,想道:“难道?……。”立刻出言说道,“既是奉了颍阴县令之命,明府不妨一见。”

郭图虽然忌恨荀贞、荀彧,但他人很聪明,也敏感地从这句话里嗅到了一点不一般的味道,想道:“太守才刚坐堂,这个廷椽就来求见。他要么是昨天晚上到的,要么是赶了半夜的路刚到。不管是哪一个,都说明颍阴发生了大事。”渐渐收起了笑容,破天荒地赞同起钟繇的意见,亦道:“功曹说的不错,既是颍阴县令遣他来的,明府不妨召他入见。”

文太守勉强说道:“让他进来罢。”

……

这小吏躬身退出,过得多时,领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百石吏员入院。正是颍阴廷椽胡勉。

颍阴离阳翟四五十里地,胡勉冒雪奔驰了小半夜,脸被冻得通红,身上全是落雪。

小吏在堂外阶前扯住他,叫他先把冠带、衣上的积雪打掉。他哪里等得及?随便拍了两拍,挣开小吏的手,三两步跨过台阶,匆匆入堂。

文太守是个重视身份礼仪的人,先闻“县廷椽求见”已是不喜,见他失礼,更是不喜,沉下脸,只当没看见他,端起茶碗,低头轻抿温汤。

王兰问道:“你求见府君何事?”

郡主簿、县廷椽虽然都是百石吏,但一个在郡里,是太守亲信,一个在县里,只是个较为重要的县吏,威权截然不同,故而王兰一副上官的语气。

胡勉没功夫计较这些,跪拜在地,从怀里取出颍阴县令的奏记,高高捧过头顶,说道:“昨夜戌时,吾县西乡太平道小帅,本郡太平道渠帅波才、波连的党羽陈牛纠众反叛,被乡民原盼等人斩杀。”

“吾县西乡太平道小帅,本郡太平道渠帅波才、波连的党羽陈牛纠众反叛”几个字入耳,堂上诸人的神色全变了。

只听得一声脆响,众人举目望去,是文太守手里的茶碗掉在了地上,温汤撒了一地,溅到他的膝盖上,还好衣服厚,没有烫着。

胡勉顿了顿,见文太守一副愕然的样子,似无问话的意思,继续说道:“昨夜子时,故北部督邮荀贞遇刺,行刺者本郡太平道渠帅波才同产弟波连门下宾客。昨夜卯时初,吾县百姓骚乱。这是吾县县令的奏记,请明府观看。”

他伏在地上,把奏记高举了好一会儿,双臂都酸麻了,还没有人来拿。他赶了小半夜的路,风寒交迫,体力早就不支,实在强撑不住,偷眼向堂上看。文太守呆若木鸡。五官椽韩亮一脸惊惧。主簿王兰张大了嘴,适才“上官”的傲气不翼而飞。计吏郭图的脸上阴晴不定。

堂上的一片沉默中,钟繇最先恢复过来,接过胡勉的奏记,呈给文太守。

文太守下意识地接住、打开,往上边看。

钟繇注意到他眼神茫然,也不知把这奏记看进去了没有。

韩亮惶怖地说道:“颍阴百姓骚乱,颍阴的太平道反了么?颍阴的太平道若反,那咱们阳翟?那我们舞阳?哎呀,适才钟功曹说本郡太平道的渠帅波才、波连离家外出,不知去向,他们、他们。对了,胡廷椽说什么?说陈牛是波才、波连的党羽?……,波才、波连消失不见,陈牛纠众反叛,颍阴百姓骚乱。”

一连串的突发事件放在一起,任是傻子也能看出:太平道真要造反了。

他瘫软在地,带着哭腔,连声叫道:“明府,明府,太平道反了!反了!”

王兰回过神来,大叫:“明府,快上书朝廷求援,请朝廷速遣将平定。”

文太守缓过劲来,一目十行,匆忙将颍阴县令的奏记看完,扔到一边,说道:“对,对,立刻上书朝廷,请朝廷遣将平定!王兰,取纸笔来。”

王兰连滚带爬,拿了纸笔,铺放案上,挽起袖子用力磨墨。

文太守颤抖着手,拿起笔就往纸上写,写了好几个字才想起来笔上尚未蘸墨。王兰还没把墨磨好。他把笔丢下,催促王兰:“快点,快点。”

天寒地冻,墨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化开的。他坐不住,从坐榻上起来,搓着手在案前绕来绕去。

堂外落雪飘摇,堂上诸吏或跪或坐。

相比哭叫的韩亮、咬牙切齿的王兰,钟繇、郭图两人较为镇定。

文太守苦等墨开,长吁短叹,彷徨无计,陡然想起了钟繇刚才还在说波才、波连,眼前一亮,快步至他案前,急切地对他说道:“不意竟真如卿言,太平道悖逆谋反。今事急矣!功曹椽何以教我?”

郭图颇有智谋,抢先说道:“以图之见,当务之急不是上书朝廷,而是戒备守御。”

“功曹椽以为呢?”

“郭君所言甚是。”

听得钟繇赞同郭图,文太守立即又挪步到郭图案前,充满希望地问道:“公则何以教我?”

“陈牛昨夜聚众欲反,这说明到目前为止,太平道还只是在准备阶段,没有正式造反。这对我们来说是有利的。图请府君即刻下令点兵,遣一果决刚勇之人,马上去捕拿波才、波连!波才、波连者,本郡太平道渠帅是也。只要拿下了他两人,纵有太平道的余党存留,料也难为大患,可以从容捕之了。此其一。”

“甚是,甚是。其二呢?”

“其二,马上传檄诸县,令各县的县令长擒拿各县的太平道头目,并遣吏卒严防城池。如此,进则逐捕波才、波连等诸贼首,退则各县分别守城备战,攻守兼备,足能保全郡无忧。”

“极是,极是!其三呢?”

“没有其三了。”

“公则妙计,公则妙计。”

文太守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情急之下,全没觉出自己的失态,也浑没意识到“马上去捕拿波才、波连”这条应对荀贞早就提过了。

他急转回案后,打算给各县下令,却又有一个麻烦出来:“给各县的命令好下,但钟功曹说波才、波连早已离家,不知去向。郭卿,捕拿波才、波连该怎么入手?”

郭图哑然:“这,……。”

……

在文太守和郭图对话的时候,钟繇也没闲着,他把胡勉召到近前,低声问清楚了昨夜发生在颍阴的诸事。

此时,他挺身说道:“明府请毋惊乱,繇有一计,足可保吾郡不失。”

文太守丢下笔,从案后绕出,又来到钟繇案前,用手撑住黑色的案面,身子前倾探出,差不多半跪在地,惊喜地说道:“元常快说,快说!”

他可以惶急失礼,钟繇不敢受他半跪,侧开身,跪拜答道:“只要请一人入郡,吾郡自安。”

“谁?”

“故北部督邮荀贞。”

“……,荀贞?”

“明府可知颍阴西乡乡民原盼等为何斩杀陈牛么?”

“想来是不肯从逆。”

“下吏初也是这么想,问了颍阴廷椽胡勉方知,原盼等人竟是因为敬畏荀贞威德,所以才斩杀了陈牛。郡人呼贞为‘乳虎’,其人英武刚健,家为郡南名门,尝为北部督邮,威震郡中,又有远见卓识,此前已上言明府,请捕波才、波连、范绳。其人也,波才、波连亦深惧之,要不然也不会昨夜遣人行刺于他。昨夜颍阴生变,又是他临危不惧,辅佐颍阴县令,清洗城中,派人平乱。……,明府,今我颍川生死存亡之秋也,欲消弭乱事,非贞不可!”钟繇叩首,大声说道,“请明府立即召贞入郡!”

文太守不喜欢荀贞是因为害怕被荀贞等人架空,害怕失去了权力、成为傀儡,如今太平道将要造反,这一乱起来,别说“权力”,恐怕“性命”也有危险。这样的危急关头,他纵不情愿,也不能不认真考虑钟繇的建言了。

他仔细想过后,觉得钟繇说得没有错。只凭荀贞能“提早发现太平道意欲谋反,早早地就请太守府收捕波才、波连”和“波才、波连亦深惧之,深夜遣人行刺”,就足能证明此人确实是个“人才”了。也许,平定本郡太平道还真是非荀贞莫属?

“好,好,我这就召他入郡!”

……

文太守接受了钟繇的建言,召荀贞入郡。

在明知黄巾将起,阳翟作为郡治,肯定会成为颍川黄巾军首要打击目标的情况下,荀贞却肯不计前嫌的冒着危险入郡么?

38 阴入县寺持短长120 冤句一头传诸县32 搜山千骑入深幽(二十三)11 陈琳表令诸荀怒30 归家诸事4 留钱184 拣选英俊充州任163 一将功成万骨枯(下)28 辰彼硕女62 忽闻北地羌人乱33 搜山千骑入深幽(二十四)77 了却山中寇贼事(一)8 守职岁满乃为真28 搜山千骑入深幽(十九)146 潘文珪负甲拔县 关云长渡淮克城(十三)56 善练兵者必练胆气53 只知太守不知君64 报闻荀兵入符离 徐州群臣心各异1 从朱俊看东汉寒士之入仕艰难及试论朱俊之38 初步190 非荀侯无以安徐45 渡汝过澺沿途闻65 私家谁顾公家事 唇齿未必肯相依12 自以为得逼负荆 小计略施迫人穷97 贾文和出谋分守 戏志才献计驰击77 演武荐贤(下)276 才由天授曹东郡23 市中美人75 爆竹声里辞旧岁(下)34 招揽乐进9 袁公路纵虎谋北28 原师46 可怜的胡/平90 胡徐吕内斗兵乱 甘潘凌初战先功220 陶恭祖数求归乡56 下邳国荀贞得子 广陵郡笮融逞威(六)203 当治上田粮产丰2 赌钱55 两千兵足灭獠寇 智浅何如相国高12 琴心剑胆32 阳平文谦侵如火 常山子龙稳似山8 遍观诸郡(下)263 袁子远掌筹舟师274 夏侯渊传捷坎谷(中)24 搜山千骑入深幽(十五)143 建功立业就在冀州(九)3 杀人62 田使君退还平原137 潘文珪负甲拔县 关云长渡淮克城(四)89 袭阵兵退夏侯惇(七)39 点将封侯趁少年25 再胜130 广陵兵动徐方沸 鲁阳坐视豫州盟(三)69 寻得事由插爪牙21 甲兵四千向神都(上)74 如何练兵67 志怀霜雪曹孟德(上)111 争徐未起州已乱 治徐终究用徐人76 江东猛虎方列阵 并州飞将已出营6 寻贤不遇(下)44 龙腾潜渊风云汇 再得虎臣潘与凌2 邯郸陌上九月秋(二)60 文直63 讨董未成岂可还 以孝为名事能成73 孔伷病榻不足忧 孙坚兵进略如火29 搜山千骑入深幽(二十)31 程普谏止回师救25 临水慨叹古今事 莅敌思量远近兵24 旗鼓鲜明三军出 牛刀小试一战胜97 贾文和出谋分守 戏志才献计驰击14 荀家五虎度陈仓(五)70 孙曹通脱荀慎行87 风卷雷动诛邺赵(三)43 李通难择良木栖22 鹄备分得胜负机24 搜山千骑入深幽(十五)63 讨董未成岂可还 以孝为名事能成72 曹孟德妙解袁怒 荀友若起意归乡113 长安董卓坏五铢 广陵荀贞制二器97 出身未捷身先死153 潘文珪负甲拔县 关云长渡淮克城2 由许仲复仇试看两汉复仇之风31 何机点兵趁夜袭 关羽惜刀不杀贼116 荀公达重任兖州7 邯郸陌上九月秋(七)255 唯有濮阳倾巢来231 徐州将军逐敌易202 议得良策增民户120 三战尽复东郡地(五)92 事了挂印江湖去(下)8 程嘉献策难吴辑96 贾诩忧山东再起 董卓欲求和阵前113 陈宫催马离营去28 孙文台发豫州兵289 王太守课政州最(二)46 搜山千骑入深幽(三十七)123 三战尽复东郡地(八)86 名出郡外州中闻(上)143 潘文珪负甲拔县 关云长渡淮克城(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