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贞对买盐坊之事虽然非常重视,但他一州之长,不可能只关注这一件事,有许多别的事也很重要,需要他处理。
接下来的几天里,先是他和荀彧商定的那些政策一一颁布下传,着手实施,接着张纮、张昭等相继求见,张纮是来请示荀贞民屯的具体办理要求,张昭等则多是来与荀贞讨论榷盐一事。
荀贞和荀彧正式下传前,荀彧和他们通过气,征询过他们的意见,对增口、劝农、水利等政,他们皆无异议,俱称德政。
唯独对榷盐之事,张纮尚好,虽未明言支持,却亦未反对,张昭最先却是不赞成。
糜芳到州府前,张昭就和其他一些反对者求见过荀贞,当面谏诤,荀贞起初耐心地给他们解释,张昭在听了解释后,细细想过,改而支持,有的则仍不改初意,荀贞后来也就不再解释,当他们再谏诤时,只是笑而不语。
五个郡里边,乐进和邯郸荣不会反对,薛礼含怨,乐见盐豪作乱,也不会反对,陈登权变之士,深知荀贞此举之因,为了强兵,损害些盐家的利益固是值当,王朗的族人中有从事盐业的,请他劝谏荀贞,但他也支持榷盐,非但要族人服从荀贞的檄令,并给荀贞上书,公开表示将会全力支持糜芳去广陵收盐坊,陈登随后也上书府中,公开表示态度。
随着张昭改变立场,王朗、陈登相继表态,张纮又不反对,徐州士人里边堪称“领袖”的也就是他们几个,余下的便再是“强项犯颜”,亦无用了。
这一日,被陈群举荐的泰山羊琮、高堂隆两人应辟来到。
接了门吏来报,荀贞出府相迎。
羊琮、高堂隆两人的年岁相差不大,高堂隆比羊琮大一岁,今年二十七,羊琮二十六,两人都是名族之后,世为儒业,俱少为诸生,早年都在洛阳太学里学过经。
荀贞在府门口见到此二人,见他两个皆着儒服,方领博袖,冠章甫之冠,佩櫑具之剑,年齿近似,体貌相仿,唯一不同的区别是羊琮胡须稍少,高堂隆络腮胡,须髯根立。
看到荀贞出迎,两人行礼,齐齐开口,俱说:“拜见州伯。”
听此二人声音,羊琮语调文弱,高堂隆嗓音洪亮。
荀贞心道:“相由心生,声如其人。羊君或文儒士,高堂君似有勇壮气。”
他笑对高堂隆说道:“《诗》云,‘其人美且偲’。君正其人。”又笑对羊琮说道,“见君乃知何为‘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又笑对他二人说道,“吾候二君久矣,望眼欲穿。”
对此二人该如何任用,荀贞虽是才刚与他俩见面,已略有定见,但具体该怎么用,还得试上一试。
请了羊、高堂两人入到府中,在堂上落座,荀贞叫人去唤陈群,自先与他俩叙话。
叙话未多时,陈群来到,荀贞笑指陈群,顾对二人说道:“若非长文,今不得与二贤相见!”
羊琮与高堂隆这才知道,是陈群举荐了他俩。
他俩并不认识陈群,陈群也不认识他俩。
陈群之所以会举荐他俩,是因他认为要想根绝泰山兵与泰山郡的联系,就需得用泰山郡的人来“以泰山人治泰山人”,所以经过打听,又经过仔细地斟酌选择后,在泰山诸多可能会应辟的士人中选择了此二人,向荀贞举荐。
高堂隆说道:“久慕文范先生德名,戆愚童龀,未敢晋谒,不幸陨隧,悔伤难表,今见陈君,可遥知先生风范矣。”
陈群说道:“家祖在世时,尝与群言:‘幸赖高堂生,《礼》经秦火,而书得传,今士人所以知礼者,皆生之功也’。美哉!名入《史记》,功著千秋。有幸今得与君见,思渴已久。”
“高堂生”就是高堂隆的祖上高堂伯,“生”者,儒生之意。
此时堂上在坐的四个人没有一个寒士,荀氏和陈氏是颍川右姓,高堂隆和羊琮的家族是泰山的冠族,四人的祖上都是名重海内。
荀贞对这类“互道敬仰”的话,按其本心是没多大兴趣的,但这是士人初次相见时少不了的一道程序,因也就耐下性子,笑着听陈群与高堂隆说话,随之不久,羊琮也加入了进去,听他三人说了片刻,“互道敬仰”得差不多了,遂插话进去,笑问道:“二君远至,可否劳苦?”
羊琮和高堂隆俱道:“并不劳累。”
“二君来前,我正要去城外巡营,二君如不劳累,可有意与我同行?”
羊琮和高堂隆自不会说不去。
当下,荀贞带了他俩和陈群出得堂外,先吩咐堂外吏去叫周泰和蒋钦来,打算带着他俩一起去军中,然后叫人备马,又专叫给高堂隆两人备车。羊琮不语,高堂隆却道:“愿骑马。”荀贞便顺其心意,令多备了一匹马。稍顷,周泰、蒋钦来到。
六人出府,或骑或乘,在数十骑士、数百步卒的扈从下,很快就出了城。
行数里,到至一处步兵营中。
荀贞叫周泰过去叫开营门,不等营将出来迎接,即带着诸人入了营中,到营中不去主帐,径至操练场,这会儿快到午时,场上没有吏卒。场边立有战鼓,荀贞又叫蒋钦过去擂鼓,鼓声隆隆,未及三响,原本正在兵帐吃饭的吏卒们都丢下了饭椀,披甲带兵,匆匆奔至。
营将也在这时赶到。
这个营将却非别人,正是任犊。
任犊与许仲、江禽等人一样,也是荀贞的西乡旧人。
昔时,荀贞常用他主钱,他虽少文不通经书,然性忠诚,从未有过贪墨之举,因得了荀贞的信赖,后来,随着部曲的增多,钱耗也随之越来越多,任犊识字少,算也不精,便力不能及了。荀贞因调他主兵,他不能和许仲比,也不如刘邓诸人勇,在掌兵练兵上也是寻常,一直没立下过什么出色的功劳,念在他是西乡旧人,荀贞虽仍是信重亲用,比如这次指派诸营屯地,便把他留在了郯县,并且对他赏赐不断,可因他少功劳故,在军职上却也不好对他太过拔擢,现下他职为别部司马,领了两曲四百兵士。
荀贞见任犊赶来,怒道:“卿为营主,我入营而卿不知,如我是敌,卿今死矣!既至,又未披甲持戈,欲以布衣、三尺剑迎敌么?”问他,“按战时军法,是何罪也?”
任犊丢掉手上提的剑,伏拜地上,答道:“营为敌夺,身斩,父母妻子与其身同罪。”
陆续赶到操练场的数百兵士颤栗惶怖,惧不敢言,伏身于任犊后,尽皆下拜在地。
荀贞顾与周泰言道:“卿可取剑上犊前。”
周泰立刻抽剑在手,大步来到任犊身前,转身看向荀贞。
荀贞没有立即下令,而是瞧了羊琮和高堂隆一眼,见羊琮目不忍视,高堂隆神色不变,于是对该怎么用此二人,至此定了下来,转回视线,复看向任犊,说道:“念卿一向勤劳忠事,此次免死,如有下次,定斩不饶!”令周泰,“可断其寸发,以代其首。”
周泰应诺,弯下腰,抓了一撮任犊的头发,横剑断之,拿回呈给荀贞。
荀贞问周泰把剑要过来,自割了一截衣襟,把这缕头发包起来,上前亲手交给任犊,说道:“此卿之发,吾之衣也。卿与我相识十余年了,卿之勤忠,我素信重,以我衣裹卿发,实思与卿休戚是同,要牢记今日事,居营需重,万事不可懈怠。”
任犊眼圈都红了,举起双手,接过衣襟包,叩首说道:“君侯深恩,无以为报!”
荀贞把他扶起,指着他衣袖上的墨渍,问道:“衣上缘何染墨?”
任犊哽咽说道:“犊自知少文,暇时常补学,鼓声响时,正于帐中习字,因不知鼓缘何而响,故不及披甲,匆匆提剑奔来。”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卿有自知,努力向学,只要持之以恒,必有获成之时。”荀贞说到此处,忽然想到了一件他一直都想办、却至今尚未办的事,沉吟稍顷,心道,“未有合适人选,现下尚非其时。”对任犊说道,“卿既有心向学,我明日择一儒士来你营中,授卿经业。”
任犊拜谢。
荀贞笑顾羊琮、高堂隆,说道:“时已过午,返城将晚,二君可愿尝尝军食?”
见荀贞没杀任犊,羊琮明显地松了口气。
从先要杀任犊,再到裁衣裹发以赠,又到给任犊遣派儒士教他经业,荀贞的这几个举动落入高堂隆眼中,使他折服不已。
羊、高堂两人都说:“既是从明公巡营,自当食于军军中。”
在任犊营中招待羊琮、高堂隆吃过午饭,荀贞又带着他俩和陈群、周泰、蒋钦等回到城中。
到了府里,重入堂上。
荀贞笑对他两人说道:“二君名族之后,不以我德浅,应辟而至,我欢喜至极,暂欲以州劝学从事屈羊君,请高堂君暂领督军从事,二君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