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朝,我不想回养心殿,便信步走着。
“皇上,您看天上有只风筝。”百无聊赖之际,王立福在我身边低低叫着。
我仰起头去看。
一只金鱼形状的风筝正飘飘荡荡的飞在半空中,不过却好像是断了线似的,正在翻着跟斗。瞧那方向,好像是朝御花园掉下去了。
一时性起,跟着风筝,我跑了起来。
刚要转进御花园,却听到里面传出宁莹然和一个声音轻细的小公公说话的声音。
我,止住了脚步,静静的听着。
“刚才忘了问这风筝是谁的?”
“回禀娘娘,风筝是我家主子苏御女的,刚放起来,就断了线,这才差了奴才过来寻找。”
苏御女?苏云熙是吗?”
“回禀娘娘,正是。”
“原来如此,那你们主子可真是才女,你说呢?”
“奴才没读过书,什么都不懂。娘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快回去吧。”
“奴才告退。”
听到这小公公告退的声音,我赶紧侧了身子,闪进花丛之中,不知为何,就是不想被人瞧见。
原来这风筝是苏云熙的,那个突发急病的苏云熙。
不知在我敕封了御女之后,她反应如何呢?我低低一笑,忽然决定到永寿宫看看。
主意打定,我便带着王立福匆匆去往永寿宫。
立在宫墙外,我止住了脚步。
苏云熙正在抚琴,因为我听到有悦耳清越的琴声和着低低的歌声隐隐传出墙外。
轻轻推开宫门,我望了进去。
一个蓝色的身影正坐在院中,对着大门低首抚琴,旁边立着几名像是听得痴了的宫女、内侍。
哼!
忽然,我转回身去,大步踱开。
就是她!
那日景山之上的女子就是她!这个放风筝、抚琴低吟着的悠游自在的女人!
看来,敕封后我着意的冷落似乎并不曾对她产生任何的影响。
不过,看到她的真面目之后,我倒是觉得“苏杭多出美人”这句话真的没有说错。
苏云熙,她倒真的生了一副好皮囊。
——
边关来报,西关遇危,西突厥竟然联合了草原之上两大部落——乞颜部和泰赤乌部,连掠了大齐几座边城。
大齐已经连续几年休养生息,也许是时候和西突厥正面对决一场了。
宁蔚然,从小时候的玩伴到现在可以倚重的臣子,他居然和我心中的想法不谋而合。
在我的许可之下,他设法和草原第一大部落扎答兰部取得了联系,扎答兰应该也对统一草原早有夙愿,其小王爷蒙多格邵布居然只身来到禁宫,和我畅谈大计。
有了扎答兰部的相帮,大齐和西突厥之战想必终将了解。而我,也允了蒙多格邵布,会在平了西突厥之后助他一臂之力统一草原。
如果此役当真如我所愿,那么宁家,将成为我大齐第一功臣。到了那个时候,蔚然他,也许会颇感安慰的吧。毕竟他在三年前从我的书苑伴读毅然投身至朝政当中,混于曲、宁、司徒三大家族之战当中,为的不正是希望光耀宁氏门楣吗?
将一切安排妥当,我靠上椅背,终于可以长长舒口气,歇上一阵子。
可蔚然带回来的一样东西却马上让我怒火油生。
蒙多格邵布虽是私访,可宁蔚然身为鸿胪寺少卿,自然应该到城门相送。
送别之后,他竟然带回了一件从蒙多格邵布身上掉落下来的东西,一件只有在深宫之中才应出现的东西——皇室专用的蜀绣锦精织而成的锦绣帕子。
更可恶的是,这锦绣帕子上还绣有一阙诗词: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
竟然是苏云熙的东西!因为我认得这阙诗词。
苏云熙的行为举止,我一直认为是一种吸引我注意力的手段。所以故意给了她一个御女的身份,只为了让她明了,能够让她跃上云端的人是我,只要她能够取悦于我,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可她若是本末倒置,那这个御女的身份,便是一种对她的警告。
本以为,以她的聪慧,应该明白。
可是,她竟然和外族有染?
我要蔚然一定将她带回来,我要问个清楚!
乾坤红颜上卷 孤夜寒凉
我跪坐在望荷池边,使衣袖沾了清凉的湖水狠狠地抹上脸颊,一下一下又一下。
直到,双颊开始灼灼的疼痛;直到,我认为这样的用力足以将那从里到外的脏污彻底洗了干净,才终于住了手。
我捧起火热发烫的脸颊,用力地睁大了眼睛,迫使眼眶内那滚动着的晶莹不至于跌落出来。
深蓝色的天幕之上,月亮小心地躲在云层背后只露了半张脸出来,那原本应该属于它的一练光华竟被几粒星芒平空取代。不愿再看那个委屈得小媳妇一样的月亮,我咬牙垂首,有些恶狠狠地望着湖面上那个兀自晃动着的倒影。
“敬华郡主,敬华郡主……”不远处的院墙内传来低低的人声。
啊,是刘嬷嬷寻我来了。听到叫声,我慌忙直起身子,以湖面做镜匆匆望了一眼便奔至墙角的土山上,轻轻一跃,便翻了过去。站定之后,我胡乱地拍打了凌乱的衣裙,大步跑开。
“嬷嬷。”我从林中钻了出去,迎向前头摇摇晃晃的灯光。
“郡主。”刘嬷嬷听到我的声音,急忙加快了脚步来到我的身边,却在看清楚我狼狈的模样之后猛地一愣。
“刚才跑得急了,不小心弄脏了衣裙。”瞧见呆呆看着我的刘嬷嬷眼中晶莹一片,我咧了咧嘴,苦笑着解释。
“郡主。”刘嬷嬷瘪了瘪嘴唇,却没有出声,只是大步着上前抚着我下颌处的一点脏污,“这里,没有洗净。”
“嬷嬷。”忽然感觉到一阵鼻酸,我赶忙大力地推开了刘嬷嬷,高声嚷道,“快回去吧。”
“是。”刘嬷嬷微微退开,转过身去为我照明了回去的路。
我努力地抬高了头,跟在刘嬷嬷身后穿过长榭回到那间挂有一串紫铜风铃的别院。
进了院门,我示意刘嬷嬷先到娘亲那里,自己则是回去重新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裙之后才出来。
立在那间悠悠传出鼓瑟之声的居室外,我抿了抿嘴唇,努力挤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抬起脚步。
“刘嬷嬷,一会儿阿瑟要是看见今天有她爱吃的芦笋,一定会很高兴的。”是娘亲的声音。
“是,是啊。”刘嬷嬷轻声应和着。
我收回脚步,就那么静悄悄地立在门口朝屋内望去,只见娘亲抱着那把永远也不会厌烦的瑟正坐在食桌旁边。食桌上,盛着清寡小菜的四只碟子之中有一只稀稀地混有几根竹笋,我猛地抬头,却撞上娘亲满是欣喜朝我望来的眼睛。
2
“阿瑟,快过来。”娘亲轻快地冲着我招手。
“娘亲,我不饿。”我微微张了张嘴,还未曾来得及将一个并不怎么灿烂的笑容堆出,就再也撑不住似的忽然转身跑了开去。
“阿瑟!”身后是娘亲慌乱地叫声,却留不住我逃也似的脚步。
冲进自己的房间,猛地关门,我死死地倚在门上,仿佛身后有人追来一般。
“笃笃笃”
身后响起低低的敲门声,然后是刘嬷嬷软软的声音,“郡主,出来用晚膳吧。”
“嬷嬷,”我用力地吸了鼻子,努力地大睁了眼睛低声回答,“我,真的不饿,不想吃。”
门外的刘嬷嬷没有再说话,只是半晌之后才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听到一阵细碎的衣裙拖地之声逐渐远去,我猛地扑到榻上,定定地望着床头的窗格上一道道深刻的划痕。我深吸了口气,从枕下摸出一把刻刀,用力地又添上一道。
——
——
乍暖还寒的初春时节,我穿着娘亲新为我缝制的新衣雀跃在梅子林中,忽然一阵喧闹的人声传来,打乱了原本只属于我的平静。
“咦?这是哪里跑来的一个顾影自怜的丑丫头。”
“可不是吗,居然穿着这么一身五颜六色的奇怪衣服,真是笑死人了。”
看着眼前人儿旁若无人似的一唱一和,我用手揉捏着身上这件娘亲缝给我的百家衣,心中微微有些不安。
眼前的人我是认识的,因为各色的家宴之上,王爷是最喜欢将他们兄妹带在身边。他们俩是王爷最宠爱的惠夫人所出,一对如玉璧一般漂亮的双生儿,小我两岁的弟弟旻轩和妹妹敬珣。
“丑丫头,你是哪个院里的,怎么这么没有规矩?”敬珣猛地叉着腰上前一步,大刺刺地向我望来。
“我,我,”猛然意识到她口口声声的丑丫头竟然是在指我,我先是后撤了半步,继而大大上前一步挺起了胸膛高声道,“我不是丑丫头,我也是郡主,还是你们的姐姐。”
“姐姐?怎么我从来没有见过你?”敬珣猛地瞪大了眼睛,偏转脑袋望了望同样愣愣的旻轩而后又望向我。
“我……”听了敬珣的话,我喉头一涩,竟然说不出话来。
“好一个大胆的奴才,竟敢冒充主子!”见我只是嗫嚅着并不出声,一旁的旻轩突然一甩手中的马鞭,那上好软皮所制的长鞭便豁然朝我飞来。
3
“啊呀!”我惊叫着向一旁跳开,却因躲避不及被鞭梢荡及,右肩处的衣裳生生裂开了一道口子。
“郡主,小王爷!”林中几名牵了小马驹跟过来的侍女看到这边已经乱作一团,急忙叫着冲了过来,想要拉住敬珣和旻轩。
“干什么?小爷正在教训这个胆大包天的奴才呢!”旻轩见侍女上来便扯了自己的胳臂,一边大力地甩着一边高声叫着。
“什么?”旁边的敬珣在听到拉着自己的侍女一番耳语过后忽地高声起来,“她也是郡主?你说她竟然也是郡主?”
“当然不会有假!”心疼着娘亲的心血被毁,我捂着已然渗出鲜红的肩膀瞪大了眼睛。
“怎么可能?咱们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姐姐?”听见敬珣的话,旻轩惊疑地叫了起来。
“是啊,如果她真的是郡主的话,怎么会穿这么一件奇怪的衣服,而且身边居然没有一个奴才?”敬珣挣脱了侍女的拉扯,和我对峙着。
“谁说我的衣服奇怪?是你们少见多怪才是!”听到敬珣的话,我的脸上微微有些发热,心中的傲气却不允许我口上输阵。我左右张望了几眼,怎么也不见那个被嬷嬷安排了伺候我的侍女晓棠,只好硬着头皮讪讪地回道,“是我嫌有人跟着太麻烦,已经遣了她们回去了!”
“是吗?”敬珣狐疑地望着我,眼光转向身后满脸慌张的侍女。她轻轻勾了勾手指,马上便有一名侍女恭敬地躬身上前。只见她们低声交谈了几句,然后敬珣便大声地笑着扬起了头。
“你笑什么?”我大声喝着,心中却被敬珣的笑声弄得有些发慌。
“原来你就是那个敬华郡主,那个贱人的女儿啊。”敬珣一边指着我放肆地高笑着,一边转向身旁满脸迷惑的旻轩,“她就是住在西苑的那个贱人的女儿,那个贱人的女儿,算是什么郡主啊。”
“不,我娘不是贱人,她是天底下最善良最美丽的人!我是郡主!是和你一样出身高贵的郡主!”在敬珣激昂的笑声中,我尖声高叫着,刺耳的声音中却透出薄弱的空洞。
“呸!郡主?凭你也配自称是郡主吗?你根本什么都不是!因为你娘不过是个下九流的戏子罢了,而你,自然是和你娘一样的,一对天生的贱胚子!”对面的敬珣笑声锐利,言辞刻薄。
看着立在旻轩他们身后的那群侍女一个个都是噤若寒蝉地低垂了头脸,默不作声。我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双拳紧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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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还想狗一般咬人不成?”看着我凶狠的模样,旻轩挑衅一般地高扬起手中的皮鞭,“你娘本来就是个贱人嘛。你又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不!你们胡说!我娘才不是什么低贱的女人,她是天底下最美好最美好的人!”望着敬珣和旻轩可恶的嘴脸,我忍无可忍地冲了上去,胡乱地踢打着,“不许你们胡说,不许你们胡说!”
“偏要说,偏要说,你娘是个贱人,你也是个贱人,贱人!”
拉扯中,我只能听到尖利地似乎能冲破我耳膜的那两个字眼。
“郡主,郡主。”忽然,耳边传来了刘嬷嬷柔柔唤我的声音。
好了,好了,刘嬷嬷来了。
我心头一宽,顿时泪如雨下。
“郡主又做梦了?”昏黄的灯光下,刘嬷嬷一边心疼地为我抹去脸上的泪水,一边想要伸手拉我。
“哎呀!”我低叫了一声,颤抖着躲开了刘嬷嬷的手。我战栗着看清楚了四周,才知道,自己又做梦了。
“过去了,都过去了。”刘嬷嬷执着地拉回我的肩膀,语气微微有些走音。
“永远都过不去。”我一把拉开衣服,露出雪白的臂膀,右肩上这道仍旧微微泛红的伤痕清晰地提醒着我四年前在我身上所发生的一切。
“郡主。”刘嬷嬷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她抬起手来,用生出茧子的手指轻轻拂过我的肩膀,“我苦命的孩子。”
“嬷嬷,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娘亲和别人不一样?为什么她偏偏只喜欢这里?为什么?”我靠在刘嬷嬷的怀里,低低地嚷着,唇齿之间是刻骨的不甘。
“睡吧,郡主,”刘嬷嬷浑身一颤,却并不回我,只是紧紧地搂着我,“睡吧,有嬷嬷在这儿陪你。”
“嗯。”我乖巧地偎在刘嬷嬷的怀中,望着那点昏暗中摇摇晃晃的灯光,不愿闭眼。
我所居住的地方,它们的主人是叱咤风云,为大顺朝的建国立业打下汗马功劳的异姓王陈彦广。这个驰骋疆场,被当朝颇为倚重的封疆大吏除了给了我生命之外,其他皆是一片空白。
在陈王的这座府邸之中,我是郡主,却只是个不受宠的郡主,是个几乎被自己父亲都忘记了的女儿,是个称呼自己父亲为王爷的女儿。所以,敬珣说的没错,事实上,我什么都不是。
四年前,当我被敬珣兄妹团团围住却找不到应该一直跟在我身边的侍女晓棠的时候;四年前,当我狼狈地哭着跑回西苑的时候;四年前,当我在回西苑的路上狠狠跌倒却惹得众人哄堂大笑的时候;四年前,当我哭倒在无奈的娘亲怀中要她为我讨回公道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那么早,我就已经知道了呢。
乾坤红颜上卷 母女连心
“郡主?”刘嬷嬷不断拍抚着我的手停了下来,她轻轻地唤了一声。
我轻轻闭上了眼睛,不愿出声。
刘嬷嬷低低叹息一声,慢慢松开了怀抱,将我轻轻放在榻上,盖好被褥退了出去。
听到门被轻轻关上,我悄悄坐起,推开床边的小窗,静静地望向外头依旧躲在云层背后不愿出来的月亮。
清凉的风灌进房来,直直扑上我的脸颊。我用力睁大眼睛,任它将眼眶内的湿润渐渐风干。双手摸索着抚在窗上轻轻地游走,直到粗糙的窗格上一根倒起的木刺钻进指尖,带起尖锐的疼。
“嘶……”我眯着眼睛狠狠地吸了口气,胸肺之间顿感一阵寒凉直侵入骨。我轻轻地抬臂,将受伤的手指含入口中慢慢*着,眼睛望向窗格上那处凹凸不平的最上方我才新划上的一道印迹,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
“嗯?”在一阵舒适的抚触中,我悠悠醒转。我的上方,是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正满含着慈爱定定地瞅着我。
“阿瑟,”娘亲一边扶着我坐起身来,一边将棉袄为我披上,“饿了吧?”
“嗯。”看到床榻旁的小桌上搁着娘亲已经备好的早点,我勉强抑制住喉头上顶的一阵恶心轻轻点了点头,任由娘亲为我将棉袄穿上。
“快来,这是你最爱吃的酥糖煨百合。”娘亲柔柔地抚过我的下颌,端起小桌上那只青瓷小碗送到我的面前。碗软软糯糯的甜品。
“咦?”看清楚了那盛在碗里软软糯糯的甜品,我疑惑地抬眼,“怎么厨房今日竟会这么好说话了呢?”
“快,趁热吃吧。”娘亲并不回答我的问题,舀了满满一汤匙的甜品送到我的唇边。
“嗯。”我笑着张口,胸腹中那股恶心的味道却汹涌而上,我掩住了口唇,悄眼去看娘亲。
“怎么了?”娘亲将汤匙放进瓷碗,手背贴上我的额头,“可是昨夜受凉了吗?”
“我想吃。”我用力抹了把口唇深吸了口气,眼巴巴地望着娘亲手上的那只瓷碗。
“来。”娘亲见我一副贪吃的模样,这才收回了手,放心地笑了起来。
“嗯。”我张大了口,轻轻一咬,酥糖煨百合那香香甜甜的味道便充满了整个口腔。原本在胸腹间不停翻涌着的泔水味也被压了下去,消失不见。
“怎么样,好吃吧?”娘亲眉开眼笑地看着我。
“好吃!”望着香甜空气中娘亲关切的脸,我一边用力点头一边随意地拨弄着娘亲手腕上微微摇晃着的吉祥绳结,诧异地出声,“娘亲?”
“快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娘亲握着汤匙的手顿了一下,脸上仍旧是浓浓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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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亲!”任由笑容僵在脸上,我警觉地抬手挡在嘴唇和汤匙中间,眼睛固执地望向娘亲手腕之上道,“从来不曾见到娘亲脱下那只玉镯的。”
“阿瑟,”看我不肯再吃,娘亲嗔怒着将我的手拨开重新送上汤匙,“那玉镯还不是早上洗漱的时候脱下来,一时忘记戴了嘛。”
“我不吃!”望着娘亲眼中飞快闪过的一丝无奈,我浑身一抖,大力挥开了她的手。
“当啷”一声,那只青瓷碗连同碗里盛着的大半酥糖煨百合齐齐跌落在地上,碎得彻底。
“哎呀!”立在门边的刘嬷嬷惊叫了一声,急忙冲了进来,望了望倔强地瞪大了眼睛的我,无奈地俯身清理着地面。
“阿瑟……”娘亲搁在半空的手仍旧捏着那只汤匙,无奈地拿眼睛望着我。
“娘亲!”看着娘亲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中隐隐的雾气,我哽咽着扑了过去,“为什么?”
“阿瑟,阿瑟……”娘亲的身子僵了一下,然后便轻轻地环住了我,并不责怪我将那碗平日少见的酥糖煨百合打翻,只是喃喃地低语着我的名字。
“为什么?”我在娘亲怀中泪光盈盈,口中不依地念着,“为什么娘亲总是抱恙在身,为什么王爷他从来没有踏进西苑,为什么我们会和敬珣她们不一样,为什么我们要住在西苑,为什么我们连吃碗东西都要娘亲用身上珍爱之物去换?”
“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刘嬷嬷忽地站起身来,低低地嚷道,“小姐,您也太好脾气了,就这么任由着她们欺负你们娘俩吗?您要忍到什么时候啊?”
“嬷嬷,我……”拥抱着我的娘亲抖了一下,然后惊慌地望向刘嬷嬷。
“小姐,您要执着到什么时候?”刘嬷嬷将手中的瓷碗碎片扔在地上,转身关上了房门,压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恍恍惚惚。
“嬷嬷!”娘亲紧紧地搂着我,冲着刘嬷嬷的喊声微微有丝无奈。
“您说不愿与人争宠咱们就不与人争,您说凡事避让咱们就凡事避让。这么多年以来,正院的人对咱们总是地看一眼,人前人后地欺负咱们,这算不了什么,因为咱们能忍。可是她们现在越来越过分了,”刘嬷嬷缓缓地向着我和娘亲走来,话音间有着破釜沉舟的坚定,“不光连您的阿瑟也不放过,而且已经开始变本加厉了。”
“嬷嬷?”娘亲握着我的肩膀,无力地望向刘嬷嬷。
“嬷嬷!”心疼地看着娘亲满眼的惊慌,我低低地叫了一声,想要恳求刘嬷嬷不要继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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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您可知道?”并不理会我的哀求,刘嬷嬷眼光一闪,直直地对着娘亲道,“昨日旻轩他们兄妹带着一群侍女辱骂郡主不说,竟然还强要郡主去喝那喂猪的泔水啊……”
“阿,阿瑟……”娘亲颤抖地托起我的脸蛋,眼中光亮点点。
“哪,哪有?”我瞪大了眼睛想要否认,却因为一阵泛酸的味觉冲上口腔而被呛得眉头紧皱。
“刚才路过厨房听了厨娘絮叨,才知道昨日咱们的郡主竟然是受了那么大的委屈的。如今这个事情现在除了王爷和小姐您,恐怕整个大院已经无人不知了。”刘嬷嬷上前握住我的手,心疼地呢喃道,“哪一日郡主不受别人欺负?就是因为怕您担心,郡主她每日回来的时候都是悄悄地换了干净整洁的衣服才敢到你房间去。别的孩子都是锦衣玉食,可是您的阿瑟就只能每日残羹剩饭。别的孩子都有西席教学,可是您的阿瑟却只能悄悄地躲在窗外偷听夫子讲习。就算这孩子天生懂事,可您就忍心看她这么懂事下去吗?她总是您身上掉下来的肉啊,看她这么被人欺负,难道小姐您就不心疼吗?”
“我,我……”娘亲垂眸望着低了头脸的我,死死咬着嘴唇。
“小姐啊,您就死了心吧。”刘嬷嬷一手握着我,一手抓住娘亲沉声道,“曲先生当年要不起您,如今他已经更加要不起您了。”
“嬷嬷!”听到刘嬷嬷提起一个陌生的名字,娘亲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如纸,她慌乱地望向我,眼神却在躲闪。
“明年郡主便要及笄,她已经长大了,如今咱们说什么也不必再躲着她了。”刘嬷嬷望了一眼惊讶的我,又看向娘亲道,“当年不过是一曲随兴的笛瑟和鸣而已,您却偏要苦苦执着。那曲先生早有家眷,他心中根本就没有小姐您,您又何苦这样为难自己呢?”
“不,不!”娘亲猛地掩住口鼻,白皙的脸蛋上泪如雨下。
“小姐!”
“娘亲!”
看到娘亲激动地转身,我和刘嬷嬷齐齐出声。娘亲却仍是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嬷嬷?”望着娘亲决绝的背影,我用双手紧紧抓住床沿,硬邦邦的床边将我的手心咯的生疼。笛瑟和鸣?我的乳名,便是这么来的吗?
“哎,”刘嬷嬷叹息一声,定定地望着我道,“我可怜的孩子啊。”
4
我安静地坐在镜前,看着娘亲用那双灵巧的手指往来穿梭于我的发间。看着铜镜中娘亲时不时投来的笑脸,我的眉眼亦是灿烂的。
“好了好了,看看。”终于,娘亲住了手,她笑眯眯地将铜镜推近了我。
“嗯。”望着镜子中那个粉白脸蛋,将寻常的双环髻梳成两朵旋螺形状的女孩儿,我愣了半晌才终于裂嘴道,“真好看,娘亲你的手真巧。”
“是娘亲的阿瑟长大了,也越来越漂亮了。”娘亲笑微微地左右端详着我,顺手就将自己头上的一支珠花拔了下来别在我的发上。
“好看吗?”我抬手抚摸着发间的那支珠花,羞涩地望着娘亲。
“当然好看,娘亲的阿瑟怎么可能会不好看?阿瑟什么时候都是好看的。”娘亲一敛神色,嗔怒一般微微嘟起了唇,那副满意而骄傲的神情实在认真,看得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来,用了早膳再开始吧。”说笑间刘嬷嬷端着食盒轻轻走了进来,看到我和娘亲相视而笑的样子,似乎大是舒心地咧着嘴唇。
“来。”娘亲握起我的手,拉着我一起来到小桌,将其中那只盛得最满的饭碗推到我的面前。
“娘亲?”望着娘亲和刘嬷嬷饭碗里的清浅,我轻轻动了动唇,却并未出声。
“快吃,一会儿娘亲要教你新的指法呢。”娘亲和刘嬷嬷对视一笑,将一筷菜放入我的碗中。
“嗯。”我点了点头,轻快地扒拉着碗里的米粒。
自从上次娘亲哭着离开后,她就变了,变得和从前似乎不一样了。
说不一样,似乎也不对。因为娘亲还是和从前一样,美丽而善良。不过她开始教我很多东西,四书五经,琴棋书画,当然少不了娘亲最爱的那把被称作瑟的古琴。
其实从前我也曾经暗地里站在王府里为其他弟妹请的西席夫子窗外偷偷地跟着学习,可难免有些囫囵吞枣。如今有了娘亲的仔细教导,我才知道,原来我竟然要学习这么多的东西。有的容易,有的困难,可是我不怕,我一定要全部学会。
因为刘嬷嬷说,只要我将这些东西全部学会,我就能够改变我的命运,改变我和娘亲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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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亲?”我慢慢地音落,从瑟上收手,轻轻地唤了一声。见娘亲仍旧半卧在床榻上合眼假寐,我小心地起身,朝门外走去。
因为着急,我轻轻提着微长的裙摆,一路小跑着奔向大院的厨房。
从前日开始,娘亲就一直咳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连日来教导我而劳累所致,刘嬷嬷也已经好言和厨房央了好几次,可是厨房就是不肯痛痛快快地为娘亲炖上几盅滋补膳品。
我们不过是想要些秋梨加上一些冰糖蜂蜜炖了而已,他们便推三阻四的。说什么已近初冬,秋梨难买,根本都是借口。其实就是踩低捧高的势力小人,见我们不得宠便门缝里头看人嘛。这些人的心思,我心里头怎么会不明白。
乾坤红颜上卷 高贵郡主
站在大院的厨房门口,看着里头的人忙作一团,我紧紧握着手心中打算用来换炖品的那块玉牌,踟蹰着。
并不是因为心疼身上这块唯一值钱的物事,而是因为娘亲交代过,这是自我出生以后那个生我的王爷唯一赏赐给我的一样东西。她说,要将它派上大用场的。可是眼前,我已经等不到那个大用场到来的时候了,因为能够换来止住娘亲咳嗽的炖品对我来说就已经是这时的大用场了。
我暗暗下定了决心,抬起脚来,却又忽然收了回来。因为我听到身后传来的是死对头敬珣的声音。
“丑丫头,跑到咱们厨房门口想做什么怪啊?”
“哼。”我猛地转过头来,冷冷地望着洋洋得意的敬珣以及她那形影不离的双生哥哥。
“哎呦!”敬珣微微一愣,走近了过来上下一打量我才又斜着眼睛道,“我说这些时日怎么都没有在西苑边上见到这个丑丫头,原来是去忙着将自己收拾干净了啊。”
“是啊。”听见敬珣奚落我,一旁的旻轩不甘示弱地上前一步道,“丑丫头可把自己给洗干净了?那天的泔水好喝吗?”
想起月余之前他们的强横欺人,我满眼愤怒。可是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我只是垂首看着自己身上这件娘亲改给我的长裙,死咬了牙齿硬是没有出声,只是越发地将手心的那块玉牌握得死紧。
“丑丫头,转性了?居然不还嘴呢?”敬珣冲着旻轩眨了眨眼,惊奇地围着我转圈。
“说明这个丑丫头知道学乖了!”旻轩不屑地瞟了我一眼,闲闲地站着。
“丑丫头,跑到厨房来干嘛?”敬珣见我不肯出声,冲着我扬了扬下巴。
望着她一脸倨傲地神情,我心中恨得要命,嘴上却仍然并不出声。
“丑丫头怎么不回答?”敬珣见我不说话,有些着急地使手里的拿着的一根树枝捣了捣我的胸口,“哎,本郡主在问你话呢!”
“哼。”我紧紧地盯着敬珣,微微后退了一步,抬手推开了那根带有尖锐松针的树枝。
“死丫头!装哑巴!”敬珣有些发怒,她猛地上前一步,一掌推上我的胸口,“让你装哑巴!”
“走开。”看到敬珣上前,我便已有防备。此刻见她向我伸手出来,我便缩身一躲,反手推了她一掌。
“哎呦!”摔倒在地上的敬珣忽然大哭起来,“娘亲,娘亲……”
我不耐地看着趴伏在地上撒泼的敬珣,心里有些厌烦她的做作,不过是摔了个跤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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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珣,敬珣!”
“郡主,郡主啊!”
看到敬珣摔倒,立在一旁的旻轩和身后的一群侍女直直冲了过去。
“哼。”看着他们咋咋呼呼地在我眼前乱作一团,我冷冷哼了一声,便转身打算走开。
“你站住!”旻轩忽然站了起来,冲着我便扬起了似乎从来不曾离手的鞭子。
现在可是初冬,如果被他的鞭子打中,恐怕要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能动弹呢。我紧紧地盯着那根朝我飞来的鞭子,略一矮身,那根鞭子便带着呼呼的风声从我耳边划过。
“臭丫头!”见我竟然闪过了那根鞭子,旻轩顿时暴跳如雷,他大叫着重新挥舞起手中的鞭子。
“旻轩住手!”
这道清冷的声音虽然是为了阻止旻轩而来,可是它的突然响起,还是狠狠地惊到了正小心翼翼地望着那根鞭子的我,脚踝猛地一痛,我扑通一下崴倒在地上。那根鞭子也如影随形地朝我飞了过来。我认命地闭上了眼睛,可那想象当中应该是火辣辣的痛感却并没有落在我的身上。
“混账!竟敢拦本小爷的鞭子,找死吗?”
我睁开眼睛,看到旻轩正恼怒地同一个蓝袍男子拉扯着他的鞭子。
“旻轩!”声音的来源威严而凌厉,正是那个一直被我称作王爷的爹爹陈彦广。他正怒气冲冲地呵斥着旻轩,声音中隐忍着的不耐令在场所有人都噤若寒蝉,甚至连带的,那个一直赖在地上不肯起来的敬珣似乎也哭得小声多了。
“见过爹爹。”旻轩被那高声吓得急忙撒手,乖乖地躬身行礼。
“王爷门第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小公子好俊的鞭法。”那个蓝袍的男子轻轻一笑,那么温和的声音听在我的耳中竟是那么的刺耳。
“本王年届不惑却只得此一子,所以平素骄纵惯了,今日倒让曲大人笑话了,真是惭愧啊。”陈彦广冲着曲大人拱了拱拳,虽然口气之中含有对旻轩的责备,可是那眉目之间却根本不见有丝毫愠色。是啊,平日他对旻轩兄妹的宠爱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他又怎么会因为今日旻轩这样小小的骄纵而生气呢?看到陈彦广望向旻轩时眼睛中的暖意,我紧紧握住双手,大口地呼吸着。
“小公子眉清目秀,想必是个懂事达礼之人,今日之事定是有所误会所致,王爷也不必太过放于胸怀。”曲大人欠身还礼,将手中的鞭子递了出去。
“谢大人教诲。”在陈彦广的凝视之下,旻轩轻轻接了那鞭子,一副通晓礼数的样子。
3
看到旻轩表现地如此从容大方,陈彦广满意地将眼睛轻轻转开,终于看到了仍旧摔倒在地上的我。只见他望了我一眼,便轻轻皱起了眉头,跟着便转向身后的侍从喝道,“这是哪院的丫头,还不快带下去。”
听了陈彦广的话,我的心口猛地一滞。
我大睁了双眼,望着眼前这个不认识我的爹爹,倔强地向下用力,反挣着上来拉我的侍从。
“快起啊,不觉地上凉吗?”就在侍从冲着我横眉的时候,一个极轻的声音伴着一双探向我的胳臂飘了过来。
“啊?”我倏地转头,诧异着这个院子当中竟然有人关心我坐在地上会凉。一个踉跄,我还没有看到那个声音的主人就已经痛叫了出来,“哎呦!”
“可是崴到了脚?”一双狭长的眼睛满是关切地对望着我,手臂也紧紧地扶在我的肩膀。
“呃?”脸上一阵湿热,我轻轻垂下眼眸,不允许那双清澄的眸子对我过多的探究。
“敬珣,敬珣你这是怎么了啊?”一阵絮絮的衣裳摩擦之声,陈彦广平日里最为宠爱的惠夫人带了几名侍女匆匆而来,紧接着便是几乎响彻了整座院落的凄厉尖叫,“王爷,您快请大夫来啊,咱们的敬珣,咱们的敬珣被毁了容了,毁了容了啊!”
“什么?”陈彦广才刚刚冲着曲大人笑了一下,正要说什么,便被那边的看似惨痛给吸引了过去。
“怎么会?”我也是满眼惊疑地望向哭声忽然变大起来的敬珣。
“小心。”清澄眸子的主人是个比我高了半头的少年,看到我蹦跳着想要靠近过去,他轻轻扯了扯我皱眉道,“脸上是有血迹,不过应该不至于毁容。”
“那根树枝。”忽然想到刚才敬珣拿着用来打我的是根松树树枝,我微微张大了口。
“大胆的狗奴才,真是混账!”陈彦广气呼呼地拨开人群冲着我走了过来。
看到陈彦广满脸的怒气,我先是一愣,然后一把推开扶着我的少年,高高昂起了头脸。
“你?”少年先是一呆,然后看见我昂扬的气势,轻轻退了一步道,“小心。”
“王爷!”原本跟在陈彦广和曲大人身后的陈王妃忽然唤了一身,在陈彦广的注视中快步走近道,“王爷,那不是奴才。”
“什么,不是奴才?”盛怒中的陈彦广眼光一动,迷惑地望向我高扬着的头,“她是,她是……”
看着陈彦广望着我的眼神不知为何竟然变得温柔起来,我抿紧了嘴唇,双手不停地捏揉着裙摆。
4
“她……”陈彦广忽然转眸望向身旁的陈王妃,“她是?”
“她是敬华,绾素的女儿。”陈王妃拿着了然的眼神在我脸上梭巡了少许之后,悠悠转向陈彦广。
“绾素,周绾素,她是她的女儿?”陈彦广似乎仍然有些迷惑,他喃喃地低语着,求助似的拉住陈王妃的手,眼中竟然飞快地闪过一丝悲伤。
看到陈彦广似乎已经想不起娘亲的名字,还有陈王妃身后原本打算跟着陈彦广一起过来向我兴师问罪的惠夫人轻掩了口鼻一副看见鬼似的的神情,我不顾脚踝上的疼痛,猛地上前一步大声说道,“没错!我就是她的女儿!”
“来人,快请大夫来为敬华郡主,”陈王妃握了握陈彦广的手,松开他来到我的面前,对着我轻道,“呃,还有敬珣郡主,瞧瞧伤势。”
“谢王妃。”看到侍从已经匆忙跑去请大夫,我冲着陈王妃感激地点了点头。
“好孩子。”陈王妃轻轻一笑,抬眼转向陈彦广道,“*的筵席和歌舞想必已经备好了,王爷就先去招呼客人吧,落樱将这里安置妥当了便会过去。”
“呃,好。”听到陈王妃的话,陈彦广像是忽然清醒过来似的,望向一旁面色淡然的曲大人道,“曲大人,请。”
“少陪。”曲大人遥遥冲着陈王妃拱了拱手,随着陈彦广离去。那个一直扶着我在我脚踝崴伤后倍加关心的少年匆匆望了我一眼,竟也跟着曲大人和陈彦广而去。
“都散去吧。”陈王妃四周一打量,眼神中满是庄严。
“敬珣,我可怜的敬珣啊。”惠夫人也一边抽泣着一边带了旻轩和敬珣匆匆离去。
“这,”见人都已散开,陈王妃才重新垂首,一边抚摸着我的双髻一边问道,“这是你娘为你梳的?”
“嗯。”想起清晨时那个铜镜中漂亮的几乎连我自己都认不出的倒影,我大力地点头。
“绾素还是那般的心灵手巧,”陈王妃轻轻一笑,继续问道,“敬华,你娘她还好吗?”
“呀!”听到陈王妃提起娘亲,我猛地回过身去,然后便直直地扑到地上大声哭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陈王妃惊慌地俯身,轻轻托起我泪水涟涟的脸庞叠声追问着。
“王妃,”看到陈王妃望着我的眼神中竟然有种关切之色,又望了一眼已经远去的陈彦广,我忽然一把抱住陈王妃大哭起来,“不好,娘亲她不好,她不好!”
5
“怎么?”陈王妃一边抚着我的泪水一边追问着。
“碎了,已经碎了。”我捧起那将我弄哭的物事,喃喃着在陈王妃眼前举起那块已经碎成了几片的玉牌,委屈地嚷道,“娘亲她喝不到止咳汤了,喝不到了。”
“已经这么大的孩儿怎么竟然这么爱哭?”陈王妃一边轻轻皱了眉头一边伸出手来揽我入怀,口气中竟是无尽的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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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绾素,绾素见过王妃。”娘亲看到随我一同进来的陈王妃,急忙躬身行礼。
“还是如此见外。”陈王妃轻轻托起娘亲,轻轻咳嗽了两声。
“王妃,快请坐。”刘嬷嬷急忙拿衣袖将软凳拂了一遍,然后又转身将窗户推开,才讪讪地说道,“咱们西苑平日里背阳,屋子是有点潮气,通通风会好点。”“不妨事。”陈王妃怜惜地望了我一眼,轻轻地坐下,然后从身后的侍女手上取过一盅炖品搁在桌上望向娘亲道,“这盅雪蛤冰糖银耳用来止咳化痰效果是最好的了,我已经吩咐了厨房了,什么时候想吃便吩咐了他们就是了。还有大夫,我也已经传了,过会儿便给你诊脉瞧瞧。”
“谢王妃。”娘亲转头望了我一眼,正对上我喜滋滋地闪动着邀功的眼神,娘亲忽然轻垂了眸子转回头去对着陈王妃躬了躬身。娘亲刚才的眼神垂得太快,快得竟然没有让我看清楚她眼中那淡淡的神色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一直在心中琢磨着娘亲的那个眼神,陈王妃和娘亲她们的对话我竟连一句也不曾听入耳中,直到娘亲连声唤我为陈王妃送行,我才回过神来。
“王妃好走。”我急忙走了过去,立在娘亲身旁冲着陈王妃实心实意地躬身下去。
“绾素,你养了一个好女儿。”陈王妃扶起我来,手指轻轻地拈弄在我的头顶,转而对着娘亲道,“今日开的是家宴,你因身子不爽不便出席,可是敬华不妨与我同去。今日招待的都是王爷朝上的好友,同来的不少是些和敬华相仿年纪的孩子,不如让她也见见世面。”
“这,”娘亲垂了眉眼,望见我满脸的期待,才抬眼道,“绾素听从王妃安排。”
“走吧。”陈王妃冲着娘亲笑了一下,轻轻牵起我的手。
“是。”我恭顺地点了点头,转眼对着娘亲说,“娘亲,晚些时候我便回来。”
“听王妃的话。”娘亲一边点头一点对我嘱咐着。
“嗯。”我重重点头,跟着陈王妃离开。
6
“王妃?”看到房间正中那个正在冒着热气的巨大浴桶,我不解地转眸望向身后的陈王妃。
“我要敬华在今日成为宴上最引人注目的小美人儿。”陈王妃轻轻合上房门,只是定定地望着我笑。
“嗯。”想起那个看到我视为鬼怪的惠夫人,再想起那个连我娘亲名字都似乎忘记的王爷,我深吸了口气,解开衣带迈进浴桶中。
“敬华。”陈王妃握着一块毛巾缓缓走近了我。
“王妃。”感觉到后背猛然一凉,是陈王妃的手指。我顿时如遭雷击一般倏地向前倾去,躲开陈王妃的手,我惶惶地垂了眉眼道,“敬华不敢劳烦王妃。”
“说什么劳烦,论起来,你不也要称我一声娘亲的吗?”陈王妃轻轻抬起我的下颌,对着我满是惊慌的眼睛笑意盈盈。
“嗯。”看到陈王妃眼中暖暖地笑意,我心中一热,抿了抿唇终于转身重新在水中坐下。
“敬华,”陈王妃一边为我抹着后背,一边低低问道,“今年十四岁了吧?”
“嗯,已经过了开春时的生日了。”我拘谨地望着眼前漂浮在水面上的朵朵花瓣,轻声回着。
“十四,”陈王妃手上忽然顿了一下,声音也似乎低沉起来,“如果我的孩儿也安在的话,应该和你是一般大的。”
“啊?”我猛地转过头去,正对上陈王妃向我望来的眼睛,只见这双幽暗的眼睛中满是浓得化不开的哀伤。
“那孩子命薄,”陈王妃微微移开眼睛,轻声对我解释道,“未满周岁便夭折了。要不然你便有个几乎一般大的姐姐了。”
“王妃,您节哀啊。”看到陈王妃唇角笑容中竟似隐匿着无尽的凄楚,我动了动唇,却只能用这么几个无关痛痒的字去隔靴搔痒。
“你们年纪相仿,看到你难免就会想到了我那个苦命的孩儿,竟然,连声娘亲都不曾唤过我,就那么去了。”陈王妃叹了口气,再扬起的眼睛终于回复了惯有的明亮。她眨了眨眼睛,拿毛巾湿了些热水重新置于我的肩膀之上,才轻轻笑道,“瞧我,竟然和你说这些,敬华可别见怪。”
“嗯。”我摇了摇头,将手轻轻搭上陈王妃的手背。看到热雾蒸腾中的陈王妃面目模糊,竟然和白日里那个锦衣华服,端庄高贵的贵妇人判若两人,我心头猛地一热,嘴上仿佛不听使唤一般经轻轻说道,“娘亲。”
“你!”听到我低低的声音,陈王妃并不抬眼,身上却是猛地一颤。
“刚才王妃不是才说,论起来,我也是您的女儿吗?”望着跌落在我手背上的那两滴晶莹的水珠,我侧头微笑。
“好孩子,好孩子。”陈王妃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哽咽。
7
轻轻撩起粉蓝色的绫罗纱裙,迈出那双镶有金银丝线绣花的软底缎鞋,看着裙裾边缘绣缀着的朵朵小荷冲我扬起红艳艳的笑脸,如做梦一般跟在陈王妃的身旁并肩而行。
一路上看到下人们在陈王妃的示意下纷纷向我行礼,我越发扬起了头。手,也越发紧地握住陈王妃。
“敬华,给王爷请安。”来到大院中豪华精美的宴厅,陈王妃一路领着我行至已经落座的陈彦广面前,轻轻推了我一把。
“我,”看到端坐在椅上正定定地望着我的陈彦广,我赶忙移开眼睛,规规矩矩地行礼道,“敬华,敬华给王爷请安。”
“傻孩子,怎么竟然对你的父亲称呼王爷呢?”陈王妃微微一愣,伸手扶起我来,一边轻轻抚摸着我的头顶一边对望着陈彦广无限唏嘘道,“真是可怜的孩子,准是因为久居西苑所以平日和王爷太过疏远了所致。”
“敬华,给爹爹请安。”听了陈王妃的话,我胸中一涩,急忙重新行礼。
“好了。”对于我刚才于称呼上的的冒犯,陈彦广丝毫不以为忤,他望着我水盈盈的眼睛刻意压低了声音问道,“绾素,你的娘亲,她的身体还好吗?”
虽然隔着眼前的一层朦胧雾气,可我还是清楚地看到陈彦广望着我的眼神似乎亮了起来,我悄眼望了望一旁的陈王妃,大力地吸了吸鼻子,堆起笑意答道,“娘亲这几日身子不大好,不过王妃已经遣了大夫去瞧过了,想是不会有所大碍的。爹爹大可不必挂心。”
“呃,如此甚好,甚好。”陈彦广连连点头。他大笑着抚了抚胡须,转向陈王妃道,“若是绾素旧疾已除,明日便将她们母女从西苑接出来吧。”
“是。”陈王妃搁在我头顶的手顿了一下,然后便笑眯眯地点头应了。
“如此,你便带着敬华入座吧。”陈彦广转而望了望我,半晌才又出声。
陈王妃欠了欠身,拉着我的手便往一边的席位上去了。
一路听着耳际垂下的水晶耳饰相互碰撞而发出的丁零脆响,我笑容满面,脚步轻快。
“敬华,你便坐在那里吧。离我近一些,好吗?”尚未入席,陈王妃便微微倾了身子附在我的耳边低语。
“嗯。”遥遥看到陈王妃所指的席位上已经入座的两个粉衣少女笑容满面,憨态可掬,我侧过脸庞对着陈王妃点了点头。
8
“敬瑜、敬珞,快来见过你们的大姐敬华。”陈王妃一边拉着我入席,一边对着那两个粉衣少女介绍。
那两个粉衣少女先是齐齐躬身对着陈王妃行礼,然后便转身对着我俯下身去和声道,“敬瑜、敬珞,见过敬华姐姐。”
“嗯。”我正在心中奇怪着这两个粉衣少女竟然眼生,忽然听到陈王妃说到她们俩的名字,我才想起前几日听来的那些闲话。我捺住心中的慌乱,努力地保持着脸上的笑容,在陈王妃的注视中将敬瑜和敬珞陆续扶起。
陈王妃点了点头,眼光却停留在我的身上,我也大胆地和她对视着。终于,在她的眼中,我看到了一丝笑意。她轻轻抬手随意地抚了下我的衣领,才轻声说道,“真是难为了绾素,孤居西苑竟还将你教得这样好。”
“王妃过奖了。”我轻垂了眼帘,一副恭谨的模样。
“好,你们好生玩着,筵席马上便开始了。”陈王妃摆了摆手,转身去往席中。
“王妃慢走。”看到陈王妃转身,我和敬瑜、敬珞赶忙躬身相送。
见陈王妃去得远了,我才轻抬了头,对着敬瑜姐妹吩咐道,“都坐吧。”
“是。”敬瑜姐妹齐齐应了一声,便随我入席。
几名穿着薄透纱衣的舞娘随着一阵乐声从全场舞过之后,陈彦广缓缓站起身来,高声宣布着宴会的开始。
听着耳中的觥筹交错,看着眼前从来不曾见过的美丽糕点,我的心中划过一丝又一丝的涟漪。
“咦?”兀自出神间,感觉到旁边有道眼光不时地投向我的身上,我轻轻转头过去,看到年幼一点的敬珞对着眼前的糕点一副垂涎三尺却又努力按捺的神情,顿时心中了然。我将糕点往她手边推了一推,轻轻笑道,“随意。”
“谢谢敬华姐姐。”敬珞绯红着双颊朝我点了点头。
“嗯。”我微笑着略一示意,便将视线重新投向主位那边的陈彦广、曲大人以及那个有着一双狭长眼眸的少年。
“敬华姐姐?”正在我看得出神的时候,年长一点的敬瑜忽然轻轻唤了我一声。
“怎么?”我转过头去,端出一副长姐的表情。
“敬华姐姐,”见我转头,敬瑜扯着高扬的嘴角,无比认真地对我说道,“你是我和敬珞所见到的最漂亮和高贵的人。”
“嗯嗯!”听到敬瑜的话,正忙着吃糕点的敬珞也连声地附和着。
“高贵?”我低低地呢喃着敬瑜口中所说的这两个平日里绝对不可能和我挂上关系的字眼,慢慢地笑开,轻轻地转眸望向已经归位的陈王妃。
9
“敬华姐姐,敬华姐姐?”敬珞侧着脑袋轻轻拉了拉我的衣袖,见我眼睛望向了她才悄声问道,“我听说今日是为了让那位曲大人的公子不至于觉得无聊,所以才安排了咱们出席的,你说对吗?”
“呃?”我眨眨眼睛,满脸疑惑。
“敬华姐姐,依你之见,那个曲大人会同意将他的儿子留在咱们府中吗?”不等我出声,坐在敬珞身边的敬瑜也轻轻靠了过来。
“曲大人的儿子?”听了敬瑜姐妹的听说,我忽然迷茫起来。
“那不是吗?”敬珞忽然低低叫了一声,紧抓着我的衣袖呢喃道,“他正朝咱们这边看过来呢。”
“哪里?”顺着敬珞的指引望去,我看到了一双狭长而深幽的眼睛正微微含着笑意向我看来。原来他就是曲大人的儿子。冲着他礼貌地点了点头,我便侧了头过来,对着敬瑜姐妹这对包打听问道,“为什么他要把儿子留在咱们府中呢?”
“敬华姐姐你没有听说吗?”看到我有所疑惑,敬珞似乎有些兴奋,她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朵低声道,“好像是那个曲大人要伴驾亲征,而爹爹想要拉拢了那位曲大人,所以一门心思地想着将那位小公子留在咱们府中。”
“哦?”我拉回身子,对着敬珞微微扬眉。望向那个连我的爹爹陈王都要如此费心拉拢的曲大人。
“嗯,咱们从惠夫人窗户边上听到的。”见我的眼光悄悄睨向正位上的曲大人,敬珞以手掩口,冲着我压低了声音。
“咱们本来是想去探望受伤的敬珣姐姐的,可没成想才到门口便被挡了出来,这才在外头听见了惠夫人的话。”敬瑜似乎是嫌敬珞在我面前太过多嘴,白了敬珞一眼,巴巴地冲我解释。
“既然是惠夫人说的,那多半便是真的。”看出敬瑜的担心,我轻轻笑了下,附和了一句。
“我还听到啊,惠夫人气呼呼地说什么贱丫头好恶毒的心肠呢,只是不知道惠夫人说谁是贱丫头?”见我口气和缓,敬珞冲着敬瑜挤了挤眼,讨好一般地对我继续说着。
“贱丫头?”我喉中一紧,抓住了敬珞的胳臂,“惠夫人当时还说了些什么?”
“敬华姐姐不会怪咱们多嘴的。”见我并不反感,敬珞宽慰地冲着敬瑜点了点头便转向我道,“惠夫人本来是打算让敬珣姐姐在今日的宴上为大家抚琴的,可是敬珣姐姐却在今日被人伤了头脸。贱丫头,应该就是惠夫人在骂那个弄伤了敬珣姐姐的人吧。咱们府中居然会有人这么大胆,连敬珣姐姐都敢弄伤啊。”
“你想知道?”看到敬瑜姐妹满脸的不可思议,我轻轻咧了咧嘴,高贵优雅地笑了起来。
10
“敬华姐姐知道那人是谁吗?”许是因为看到我的表情甚是古怪,连敬瑜也大感兴趣地凑近了过来。
“呵呵,”我望着敬瑜姐妹满脸的好奇,终于笑眯眯地说道,“惠夫人说的那个贱丫头,就是我。”
“啊?”敬瑜姐妹俩脸上的笑容顿时僵在一处,她俩面面相觑却都不敢再出声。
“呵呵……”望着敬瑜姐妹俩因为恭维错了人而惊愕莫名的神色,我丝毫不去理会。一本正经地坐直了身子,为着敬珣因为受伤而失去了当众表演这个出风头的机会而暗暗地开心。
看着宴上酒过三巡,陈彦广端着酒杯站起身来,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之之后,才转向坐在其身旁位置上的曲大人高声道,“为了给曲大人送行,咱们今日特意安排了这次的家宴,并且府中小儿还专程准备了表演,等会儿可要曲大人逐一点评的哦。”
“王爷抬爱,明远今日可是有眼福了。”那位白日里对旻轩的鞭法大加赞扬的曲大人浅浅笑着,似乎是一派的彬彬有礼。
“哼。”望着那位曲大人的风度翩翩,我低低哼了一声,转过头去,正好看到原本坐在陈王妃一旁的惠夫人正悄悄地起身,似乎是朝陈彦广走去。“咳咳,”已然坐下的陈彦广重新站了起来,他先是冲着曲大人拱了拱手,然后高声说道,“既然敬珣的伤势并无大碍,那便让她来为大家抛砖引玉吧。”
看到立在陈彦广身后的惠夫人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我吃惊地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难道那个一身红色站在门口秀屛处的人竟然会是刚才还在吵着说被我毁了容的敬珣?我眨了眨眼,定定地望着。
只见以轻纱遮面的敬珣施施然从屏风后面走出,跟在她后面的是一个抱着古琴的侍女。
看到敬珣既然能够在人前抚琴声,想必脸上那伤应该不至严重。
放下了心,我只管望着那个如同众人焦点一般趾高气扬地缓缓走来的敬珣。
“敬珣见过爹爹,见过众位大人。”只见敬珣立在大厅正中,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开始吧。”陈彦广扬了扬手,望着敬珣的眼光中满是骄傲。
“晓云。”敬珣在琴台前坐下,转身向着身后的侍女吩咐了一声。
“郡主。”听到敬珣吩咐,似乎不常在人多的场合出现的晓云紧张地微微一颤,然后便匆忙地将琴放上了琴台。
看着大家都将期待的眼光集中在了正在轻挽罗袖的敬珣身上,我却偏偏和众人相反似的移开了视线。
乾坤红颜上卷 笛瑟和鸣
我拈起一块糕点入口,笑吟吟地望向满脸焦灼等待着女儿在众人之前展露风采的惠夫人。因为我在等,等着看平日里最受陈彦广宠爱的惠夫人母女将在大庭广众之下如何地难堪。
只见端坐在大厅中央的敬珣架起了双臂,颇有架势地轻轻试了个音,才一派婉约地开始抚奏。只听一阵叮咚作响,乐声便如行云流水一般自敬珣指下倾泻而出。
看着惠夫人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我微微蹙了眉头,怎么这手脚竟然不是出在琴上的吗?
压住心中满腹的狐疑,我小心地用着余光观察着对面和惠夫人席位相隔甚远的雅夫人。只见娇媚的雅夫人一边柔美地笑着一边还不忘冲着主位上的陈彦广飞去秋波,我心上一动,难道刚才晓云上来时和雅夫人之间那迅速的眼神交会只是我看花了眼吗?
“啊……”
“啊,天哪……”
只听大厅中先是一声尖叫,然后便是敬珣惊慌失措的恼怒之声以及叮叮咣咣的器物翻倒之声。
我飞快地调转了视线望向敬珣,只见她已推翻了面前的琴及桌椅,顶着满头满脸的污物手脚无措地立在大厅中央,不断地惊声尖叫着。
余光中,雅夫人仍旧保持着刚才那副遥遥对着陈彦广举杯的姿势,似乎是和厅上众人一样像是被这突然发生的一切给惊呆了。
可是在她那满脸的惊奇之下,眼眸深处却是不及褪去的痛快淋漓。
“来人!”最先恢复常态的陈王妃和陈彦广飞快地对视了一眼,便迅速地指挥了下人收拾局面。
很快,大厅上的混乱便得到了改善。失态的敬珣被搀扶了下去,脏污的地面也重新变得光洁如新,只是苦了那惹事的晓云,这被拖下去之后不知将有什么样的惩罚在等着她。
悠扬动听的丝竹器乐充斥在整个大厅当中,伴着声声入耳的乐声,七名薄纱女子曼妙而舞,席上的宾客言笑晏晏,觥筹交错。
我收起眼光转回头来,不由轻笑出声。只见敬珞手上拿着正要送入口中的糕点,脸上却挂着一副惊讶的神情,就那么呆呆地瞪大了眼睛愣在那里。
“怎么不吃,糕点不好吃吗?”我侧了侧身子,扶着敬珞的手将糕点送入她的口中。
“天哪,真是太绝了!刚才把那个……”回过神来的敬珞一脸兴奋地手舞足蹈着。
“什么?”我轻轻扬眉,淡淡笑着欣赏她的幸灾乐祸。
2
“没,没什么,敬珞妹妹是感慨这糕点,实在太好吃了!”不待敬珞开口,一旁的敬瑜便笑眯眯地将将一块糕点塞入妹妹口中,冲着我做出一副十分夸张的享受表情。
“可不是吗?这糕点确实很好吃。”我旁若无人地拈起一块糕点入口,大力地咀嚼着,对于身边一脸小心望着我的两姐妹视而不见。
忽然一阵连绵不断的掌声猛然在厅上响起,我这才敛住心神抬眼望去。
只见大厅中央站立着一位坦然接受众人夸奖的蓝衣女孩儿,面前的案上搁着的乐器竟然是张漆色古旧的瑟。
鬼使神差一般,我豁地站起身来,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中走上大厅中央。
“怎么?敬华可是也准备了什么表演吗?”看到我排众而出,陈彦广大声问道。
我抿了抿唇,双手按下因为走动而轻轻扬起的衣上薄纱,定定地立在大厅中央莞尔笑道,“敬琦妹妹琴技如此高超,可惜只是有乐而无舞,难免缺憾。不如敬华献上一舞,博诸位高朋一悦。”
听到我清晰娇脆的声音响彻大厅,陈彦广转向将我带来出席宴会的陈王妃道,“难得咱们的敬华如此有心,那敬琦便再奏一曲吧。”
“王爷说得是啊,舞得如何倒在其次,关键是咱们敬华的这份心意。”陈王妃淡淡笑着对陈彦广点了点头。
看到陈王妃笑微微地望着我,似在鼓励,可是她手中拈起的那颗朱果却似忘记入口一般僵僵地停在半空。我心中一暖,冲她重重点了点头,“如此,敬华便献丑了。”
“哼……”只听耳边低低一声不屑溢出,我垂眼去看,对上气呼呼重新在椅上坐下的敬琦。
我轻轻一笑,转向敬琦欠身道,“辛苦妹妹了。”
“岂敢。”敬琦酸溜溜地回我一句之后,便将双手覆上古瑟。
伴着潺潺若流水的悠扬乐声,我踮足而立,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做十指交叉。
陈彦广的眼神是又惊又喜,陈王妃的眼神关切焦急,惠夫人的眼神似乎有讥有嫉,坐在陈彦广身旁的那位曲大人眼神中有抹兴味,他身后那位对我甚是关注的少年则是满眼好奇加赞赏地望向我。再两旁的人我不曾留意,不过旁位上的雅夫人目光中那道隐隐地犀利倒是不容我忽视地正朝我投来。
3
可不是嘛,如今我竟然在她视若心肝的宝贝女儿面前挑衅献舞,她自难善待于我。我的目光虽然在席上众人眉目之间来回梭巡,耳中却一刻不敢放松地仔细聆听着敬琦的乐声,只待音渐起高,我便发力开舞。
只听丁丁零零一阵清声,知道敬琦手下已起至高音,我微微倾斜了脸庞,十指颤抖,左脚大力向前,将裙裾边缘上描绣着的繁复荷花高高踢起,右脚单足发力,以一个连续飞旋开舞。
躬身下腰,双足齐踢,凌空起旋,手臂回摆,纤指灵动,伴着敬琦存心想要我好看的激越瑟乐中,我快速而灵巧地舞动着我的身体。
因为舞步变化地太快,我的眼前一片模糊,只有耳中那清扬激昂的古瑟之声不住地提醒着我,这是娘亲最擅长的瑟,这是娘亲最擅长的瑟……
听到乐声渐至悠扬,知道敬琦手下将止。我也缓缓地减慢了舞蹈的速度,轻扬着双臂于一片赞叹声中歇下脚步。
一片寂静之中,我感觉到湿热的汗意自额际缓缓滑下,我并不抬手去抹,只是任它慢慢地沁湿着身上名贵的衣料。
“哼。”低低一声不屑从身旁传来。
我悄眼望去,眼光轻轻划过敬琦渐现灰白色的脸庞,不难想象得出我刚才倾力的那一舞会是如何地动人。我紧紧扯住衣角,笃定地含笑而立。
“真是想不到王爷的敬华郡主舞技居然如此出神入化,实在令人惊叹!”安静的大厅中,第一个出声夸奖我的人竟是那个惹人厌的曲大人。我闻声望去,只见他呵呵笑着,开怀地冲着陈彦广翘起拇指。
今日能够如此地引人注目,可真是要感谢平日里敬珣和旻轩的责难,如果不是为了想尽法子逃过他俩花样百出的捉弄,我又哪里会有机会练就如此柔软的腰肢及灵活的手臂脚步。得意地扫过惠夫人不屑的脸庞,我望向席位正中满眼狂喜的陈彦广喘声道,“敬华,献丑了。”
“怎么是献丑?”陈彦广激动地站起身来,大力鼓掌道,“不愧是当年红极一时的京都名伶,绾素果然教出了一个好女儿!本王爷要大大地赏赐你和你娘!”
“谢,爹爹夸奖。”雷鸣般的掌声中,我眼中的明亮却忽然黯淡下来。微微躬身之后便轻飘飘地往席位走去。
“敬华郡主这曲舞蹈实在精妙无比,只是不知郡主瑟技如何,可否锦上添花一曲?”
听到身后忽然有邀请传出,我心中一涩,转过头去。
看到眼前满脸坦然朝我望来的曲大人,心头更加酸涩,脸上却奇异地堆起了灿烂的笑容以对。
4
“是啊是啊,当年绾素的瑟音在京都之中可是一绝,不知敬华如今是否承继了绾素之技?”陈彦广显是不愿驳了他的贵客之望,满是希翼地向我望来。
听着陈彦广对娘亲的赞美溢于言表,我只是恍惚地笑着,却并不出声。
见我半晌不语,陈王妃露齿一笑,转向陈彦广道,“敬华一舞刚罢,还是先歇上一会儿再舞吧。”
望着眼前神采飞扬的曲大人,脑海中忽然闪过娘亲幽怨哀愁的脸庞,我昂首高声道,“敬华不累,敬华愿为诸位鼓瑟。”
言毕便越过陈王妃的眼神,转向身旁仍旧坐着的敬琦道,“借敬琦妹妹古瑟一用可否?”
“你。”敬琦愤愤地将瑟往前一推,拂袖起身。
无视敬琦的恼怒,我徐徐落座,十指按于弦上轻轻笑道,“敬华便奏一曲《月圆花好》于诸位高朋赏鉴。”
圆月当空,光华如练,有位佳人,月下痴盼。虽是一曲开怀之乐,可是这瑟在我手中竟像是深闺怨妇一般,如泣如诉,娓娓婉约。
忽然,一串欢快跳跃的音符嘹亮地闯入我的耳中,我指下古瑟所发出的晦涩之音竟然也被带得一改初衷,悠扬地与之笛瑟和鸣,
抬眼望见对面忘形而立的曲大人和身后同我合奏的那位少年,我浑身一震,再垂眼便无比专注起来。认真地抚弄着手下的琴弦,再不掺杂任何的情绪。
“妙极,妙极!”曲音刚落,陈彦广已经是大笑着抚起掌来,“想不到曲公子竟然也是如同曲大人一般精通音律,这么一曲笛瑟和鸣,简直与当年不差上下。”
“王爷实在客气,小犬不成器,平日也就是对这些个风花雪月的东西尚算用心而已。”曲大人谦虚地摇头,望向身旁少年的眼中却满是兴奋。
顾不得讥讽这位曲大人的虚伪,我只是轻轻垂了头脸,望着滴落在古瑟上的豆大两滴水珠兀自发呆。这曲公子的笛子想必是和我一样,学自双亲之处,那笛音中的欢乐畅快自然也是当年学技之时拜其双亲所授的吧。
“敬华!王爷已经允了要赏你一张名贵古瑟,怎么还不谢恩?”不知什么时候陈王妃已经来到了我的身边,她的手臂探了过来,落在我的肩膀,轻轻挽住了我微微颤抖着的身体。
“敬华,谢过爹爹。”在陈王妃的扶持下,我委屈地抬眼,仿如无骨一般软软起身、躬身。
后面的宴上虽然欢声笑语不断,却一直都是陈彦广围绕着曲大人的公子如何如何博学多才,如何如何人品出众而展开,具体内容已经难入我耳。
乾坤红颜上卷 月晕而风(1)
摇摇晃晃地跟着陈王妃步出大厅,一路上我悄然无声。
“敬华,你到底是怎么了?鼓瑟之后脸色就难看了起来,可是身体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召了大夫过来瞧瞧?”绕过大厅外头的长廊,陈王妃立在背人处扯住了我的衣袖,软软的手掌探上我的额头。
“没有。”用力摇头,我努力地睁大了眼睛想要表现得坚强,却仍是无力地败给眼前的水雾。
“哎……”见我只是不语,陈王妃叹息一声,大力拥我入怀,“你这孩子啊,像极了绾素,心事重却偏又什么都不说出来。”
轻轻挣出陈王妃的怀抱,我涩涩笑道,“王妃,敬华想念娘亲了。”
“那就快回去吧。”陈王妃不舍地松开了环着我的胳臂。
我匆匆地躬身行礼,将陈王妃关切提醒我小心摔跤的话语丢在身后便转身而去。
回去的路上不时遇上一些丫头仆妇,许是因为席上我鼓瑟献舞的事情早已传开,她们远远见到我便纷纷行礼参拜。望着跪伏在脚下一张张恭维的笑脸,我却已经无心于此道,满脑子充斥着的都是刚才的笛瑟和鸣。笛声清亮悠扬,因为奏者心无旁骛,专心致志,而我指下的瑟音却晦涩暗哑,花月难圆,一如娘亲多年以来却依然难以忘却的旧事……
“哎呦!”因为行走匆忙,我竟然被脚下一块石头绊倒在地。
“根本没有分毫我陈王府郡主的风范,就算是如今得了爹爹的喜欢,也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贱丫头罢了!”耳旁,尖利刻薄的话语倏然入耳。
我冷冷一笑,用力撑着地面起身。拍抚身上光滑的绸缎小袄,望向路旁对我出言讥讽的雅夫人母女清晰出声,“爹爹有命,明日我便会和娘亲搬入大院,从今开始,我再不是你们口中的那个贱丫头!”
见我竟敢和她对峙,敬琦惊疑地望了望身边的雅夫人,叉着腰向我喝道,“好个牙尖嘴利的贱丫头!平日里见着旻轩他们叫你贱丫头怎么不听你还嘴啊?”
“怎么连你这么个孩子也如此势利?看旻轩他们较咱们在王爷面前受宠,所以便专挑软柿子来捏吗?”一直立在敬琦身后的雅夫人轻轻掩着口鼻,一副委委屈屈的神情。
“岂敢岂敢?”素来瞧不惯雅夫人的表里不一,我浅笑一声,越过了挡在眼前的敬琦,定定地对着她的身后沉声道,“明知道惠夫人母子在爹爹面前受宠,就故意要让敬珣今日在席上出丑,这样的聪敏机智,雅夫人你哪里算得上是软柿子啊!”
乾坤红颜上卷 月晕而风(2)
“你胡说!娘亲哪有?”敬琦随即望向身旁面无表情的雅夫人,忽地脸色一变,伸手便要向我打来。
我笑着侧身,挡过敬琦的巴掌,清声道,“在我这粗使丫头般长大的姐姐面前,敬琦妹妹还是收起你那金枝玉叶的胳臂来吧,小心伤了你自个儿!”
见我捏住了敬琦的胳臂,雅夫人含笑上前,拉过恼怒的敬琦,冲我轻声道,“敬华可莫要听旁人胡说,今日宴上搅了敬珣献琴的可是她自个儿的丫头晓云。谁知道那丫头是吃错了什么东西还是生了怪病,竟然会在众人面前呕出污物,弄了自家主子满头满脸的,这和咱们可有什么关系?”
看着雅夫人满面堆笑,望向我的眼中却是隐隐的惊惧和探究,我的心头忽然生出一阵厌恶。大步上前,待自己走近了她的身边才嗤笑出声,“正是因为如此才显得雅夫人你聪敏机智啊。如果只是弄断那琴上的几根弦,马上便有下人能换上其他琴来,根本不会影响了敬珣分毫。可如果是装入琴中几根伤人的针,虽然能够让敬珣好看,可毕竟是惹出了事端。这追查起来,雅夫人你怕是也不好脱身。唯有买通敬珣身边的丫头才是真正的高招,出其不意地呕了敬珣满头脸,既不会令人生疑,也使得敬珣在众人面前丢丑,那琴,她自然是没有脸面再当众抚奏了的。”
“你,你……”雅夫人的身子晃了一晃,不过只是飞快地一瞬。她将手搭在敬琦的肩膀之上,强自镇定地对着我说道,“我要如此费心地让敬珣出丑又何必呢,真是一派胡言。”
“若是敬珣出了丑,整座王府之内自然不会再有人能够挡住雅夫人你的女儿风光无限。”我笃定地笑着继续道,“可惜今天雅夫人你没有算到会多出一个敬华来。”
“真是,真是……”雅夫人讪讪地笑了几声,一改平日里的温柔可人,对着我硬邦邦地说道,“空口无凭,任你随便去说,看看有谁会信你。”
“敬华戏言而已,夫人何故当真?”对望着雅夫人闪烁不定的眼睛,我展颜低笑,转身离去。
“真是太无礼了,让孩儿去打这个贱丫头替你出气!”身后,传来敬琦满是威胁的声音,我却并不回头。
紧接着,敬琦满是挫败的声音再度扬起,“娘亲,你干吗拉着孩儿嘛。”
“敬琦,莫要和这样缺少管教的丫头多生瓜葛。”
听到身后传来意料当中的拉扯声,我了然垂眉,昂首离去。
乾坤红颜上卷 月晕而风(3)
“娘亲,我回来了。”兴冲冲地推开院门,我大笑着冲了进去。
“阿瑟回来了,”听到我的声音,娘亲转过身来,“可用了饭菜?”
“嗯。”我笑眯眯地走近了娘亲的身边,俏皮地嘟起嘴唇。
“这,”娘亲揽住我的肩膀,打量着这身价值不菲的衣裳,“可是王妃给你置办的?”
“对!”想起陈王妃伴我沐浴时眼中的湿润,我重重点头,“王妃对阿瑟很好呢。”
“真好看。”娘亲将我头上歪了的一朵珠花扶正,退后几步细细地瞧着。
“漂亮吧?”瞪大了眼睛扬起衣裙,我张开双臂转了个身。
“自然漂亮。”娘亲笑眯眯地点头。
“娘亲啊?”我走近娘亲,睨了一眼她手边正在整理着的布包袱。
“哦,房中也没有什么东西可收拾的,不过几件衣服罢了,所以便遣了王妃的丫头先回去了。”娘亲垂首拨弄了几下包袱,伸手拉过我,笑微微地抚摸着我的头顶道,“明日咱们便要搬去大院了,阿瑟开心吗?”
“嗯!”我大力地点头,伸手抚摸着娘亲的面颊轻道,“大院自然是好过咱们这里的,咱们今后再也不必因为一碗汤水去看人脸色了。”
娘亲的眼神黯了下去,却依然冲我笑道,“是啊,这些日子阿瑟跟着为娘,是委屈了。”
“不委屈!”看到娘亲心疼地望着我,我握住娘亲的手掌大声回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不是吗?”
“说得真好,”娘亲连连点头,“阿瑟将来一定能成大事。”
“当然!”我骄傲地扬起头,忽而笑了起来。
“阿瑟。”娘亲低低唤了一声,突然将我揽入怀中紧紧地抱着。
偎在娘亲的怀中,我贪婪地嗅着鼻端清淡而熟悉的香气,心头一阵莫名的心疼。并不抬眼,我低声呢哝道,“阿瑟以后会和敬珣她们一样,有夫子教导,阿瑟一定会为娘亲争气,一定会好好孝敬娘亲。”
感觉到娘亲的身子震了一下,然后她便轻轻地拍抚着我的肩背轻轻地念着,“娘亲知道,娘亲知道阿瑟刚才在大厅之上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娘亲,娘亲知道……”
“阿瑟会很努力很努力地学习所有应该学习的东西,一定要胜过所有的妹妹!娘亲相信阿瑟会成为最优秀的人,成为娘亲今后的依靠吗?”我轻轻地挣扎了一下,抬眼望向娘亲。
娘亲不防我会问得如此认真,愣了一下才重重点头,“娘亲信。”
“那么请娘亲答应阿瑟,”我轻轻地捧起娘亲的脸庞,心疼地抚平了娘亲眼角细小的鱼尾纹,口中定定地说道,“从今以后不要再奏那张瑟,因为阿瑟和娘亲都已经不再需要它了。”
“阿瑟……”娘亲的笑脸在我手心之上渐渐消失不见,她颤抖着嘴唇轻合了双眼,半晌之后才极轻极轻地吐出了一个字,“好”。
乾坤红颜上卷 书斋之闹(1)
感受着那只华贵的青玉笔杆透过指尖传递而来的清凉滑腻,我只是越发握得用力,小心翼翼地将喂饱了墨汁的狼毫划上雪白崭新的宣纸。
轻轻地写横,轻轻地写竖,轻轻地写撇,轻轻地写捺,恨不得将心中所有的开心快乐都透过手中的笔宣泄出来。
“敬华郡主,您这样握笔不对,太紧了。”就在我自觉满足的时候,身边忽然传来张夫子低沉的声音。
“夫子,这笔……”手上猛地一松,管毫已经摔落,在雪白的宣纸上划出了长长的一画。我嗫嚅着将管毫拾起放好,羞怯一笑。
“想把字写好是吗?”张夫子抚摸着他雪白的胡须笑眯眯地立在我的身前。
“嗯。”对着夫子的笑脸,我轻轻点头。
“郡主,您要这样。”夫子慈爱地望着我,手中握起那管总也不停我使唤的笔。
“哦,这样……”我右手凌空,模仿着张夫子的手势。
“试试。”张夫子将管毫递了过来。
“我,”望着张夫子笔下游走苍劲的笔锋,我轻轻抿着嘴唇,“怕是还不行的。”
张夫子轻轻摇了摇头,望望窗外的欢声震天,重新将坚定的眼光投向我道,“初习字者都是如此,但是郡主如此用心却是王府之中少有,假若郡主能够持之以恒,相信日后必会练就一手好字!”
“会吗?会有那么一天吗?”望着张夫子在纸上写下的七个大字,我拈起那管青玉毛笔,出神地想象着那一天的到来。
忽然一阵喧闹,一直在外头玩闹的弟妹们想是玩得累了。
张夫子哎呦一声,被旻轩他们的一拥而入给挤了开去,“笨丫头,这鬼画符不会是你写的字吧?”
望着被旻轩抢在手中高高扬起的宣纸,我紧紧咬着嘴唇怒目以对。
见我并不还嘴,旻轩更加得意地四下展示着那张我初初的练笔,“笨丫头,你还真不是一般的笨!就算是爹爹让你和咱们一起上学又能如何?不过是白费心机而已。”
我冷哼一声,猛地起身,想要从旻轩面前消失。
“还真像是鬼符呢!”向来和旻轩一唱一和地敬珣霸道地堵在我的面前,拦住了我的去路。
看到敬珣脸上的伤处包覆着一块小小的白色纱布,配着眉目之间的盛气凌人看上去霎是可笑。我轻轻挑了眉毛,并没有出声。
对望着我的眼睛,敬珣叉腰喝道,“以后咱们府里再做法事的话,直接派这个脏丫头上不就行了?想还省了不少的花销呢,也算咱们王府没有白白养她一场!”
“哈哈……”
乾坤红颜上卷 书斋之闹(2)
哄堂大笑之中,一直立在敬珣身后的敬琦也挤了进来,拈起张夫子刚刚写下鼓励我的大字,猛地讥笑出声,“呦呦呦,还’!有志者事竟成也’呢?就凭她居然还有志者,居然还妄想事竟成!她能成得了什么啊?不过就是个下贱的戏子生养出来的贱丫头罢了!”
迎上敬琦眼中毫不掩饰的恨意,我双拳紧握,猛地上前一步厉声喝道,“住口!不许你侮辱我娘亲!”
见我恼得面色大变,敬琦先是一愣,而后便在众人的哄笑声中面红耳赤地挺着胸膛嚷道,“怎么,做得说不得啊?你娘本来就是个攀附权贵的下贱女人,借着到咱们王府唱戏的当儿,勾引了爹爹才生下了你这个同样下贱的丫头不是吗?”
“是吗?”看到敬琦晃动在眼前的鄙夷,我不怒反笑,扬起手臂就甩了敬琦一个大大的巴掌。
“啊!你这个贱丫头竟敢打我?”敬琦不防我会出手,这一巴掌挨了个结结实实,捂着腮帮便向我扑了过来。
“哼。”我一侧身,瞧着敬琦龇牙咧嘴地跌倒在座位上,冷声道,“早就说过,敬琦妹妹还是小心你那金枝玉叶的身板儿为好。”
“死丫头!”见敬琦被我打翻,敬珣瞪大了双眼指点着我的头脸怒道,“好个不怕死的贱丫头!居然敢和咱们动起手来了!”
望着敬珣在面前跳脚叫嚣,我垂眸一笑,提高了声量,“敬珣妹妹可真是善忘,昨日咱们便已经从西苑搬进大院了。我身为长姐,教训一个不懂进退的妹妹何错之有?便就招来了敬珣妹妹这番的口不择言,若是敬珣妹妹如此的不懂礼数被爹爹听见了,不知道还要惹出什么样的轩然大波来呢!”
“你!”显是被我的话语给震住了,敬珣的话像是哽在喉间,只是愤愤地盯着我却并不做声。
“让开。”我收回和敬珣对视的眼神,推开了拥挤在我面前的人群。毕竟昨日在西苑中迎接我和娘亲的架势大得吓人,那样的礼遇,那样的殊荣,怕她们也都是早已经瞧在眼里的了。
“哼!就算爹爹和王妃昨日亲自迎你们回来又如何?本小爷就偏要叫你们做一对贱人,贱人!”
听到脑后传来恼怒的骂声,我急忙转脸。只见素来以捉弄我为乐的旻轩端着笔洗满脸愤怒地兜头朝我泼来。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看着笔洗之中那浓黑的墨汁在半空中织就成一张细密的黑网从天而降。
乾坤红颜上卷 书斋之闹(3)
兜头的凉意传遍全身,在喧闹的哄笑声中,我缓缓睁眼。
望着眼前一张张嬉笑无形,幸灾乐祸的脸庞,我死死地盯着仍旧持着那只掐丝珐琅笔洗的旻轩,任由墨汁的寒凉自发肤丝丝沁入心肺,唇角却是含着浅淡的笑。
听到人群当中传出一片嘘声,张夫子猛挤了进来,他看到我满身脏污,急忙朝我伸出手来,“郡主怎么如此不慎,快,夫子帮你。”
“不必!”推开张夫子的手忙脚乱,我徐徐环视着周围我的弟妹们。
许是因为我被泼之后一反常态的平静,四周的嬉笑声渐渐变小,安静起来。耳边只有墨汁由头顶、发际、衣角滴滴答答的跌落声。
许久,我才收回目光,带着满身的湿润走向门口,一直被我握在手中的那管青玉笔竟然丝毫不见温热,仍是微微地寒凉。
“瞧她刚才那眼神,还怪吓人的呢。”
“纸老虎罢了,有什么好吓人的。再说咱们本来就没有说错啊,她娘本来就是一个下贱的戏子不是吗!”
“可也真是奇怪,既然爹爹当初会将这对贱人赶去西苑,昨日又为什么亲自迎了他们回来呢?”
“谁知道这对贱人用的是什么手段,戏子嘛,自然是擅长演戏的喽……”
“是啊,是啊,呵呵……”
任由身后传来各种各样的羞辱和猜疑,我只是走向门口,紧紧捏着双拳走向门口。本以为终于可以不必整日躲在墙角偷听夫子的教习,本以为自己的努力总算是为娘亲争来了一丝的荣耀,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却原来仍然是个爱哭鬼。
迈出书斋的大门,我努力睁大双眼,还未来得及深深吸上一口雨后清新的口气,便猛地和对面匆匆走来的一人撞了个满怀。“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撞到我的是平日里伺候在书斋之中的小厮李顺,他见对面的是我,一边躬身退后一边咋咋呼呼地叫道,“天哪,敬华郡主你怎么弄了这么一身的墨汁啊?”
“不小心。”我随意地抚了把额角的湿发,睨向李顺的身后。怪不得今日没有见到他伺候在书斋中,原来是被派去接待贵客了。
见我对身上的脏污并不以为意,李顺小心地望了望身后,然后恭敬地半弯着身子试探道,“那,奴才服侍郡主洗漱去。”
“我自己可以。”飞快地扯了扯唇角,我斜身便要过去。
“小心。”见我因为走得太快,脚步微一踉跄几乎摔倒。一直立在李顺身后默不作声只是盯着我看的曲大人那位公子连忙上前了一步,终于开了口,“曲洛池见过敬华郡主。”
乾坤红颜上卷 书斋之闹(4)
“多谢。”分不清此时他眼中那样复杂的情绪到底为何,大力推开曲洛池搀扶着我的手臂,我冷冷出声。
“郡主何必客气,今后咱们便是同窗了。”见我抗拒,曲洛池缓缓收回手臂,只是轻轻笑着从袖笼中取出一方素娟递了过来。
望着曲洛池停留在半空中的手臂,我有一瞬的失神。看到对面深幽如潭的眼眸中闪动着关切的神采,我随即省悟,急忙垂眼拒道,“不必。”身为一个外人,他的眼中似乎已经有了太多和他的身份不相宜的东西了。
见我并不领情,曲洛池也不生气,他一边看着我和他擦身而过,一边好声好气地在我身后轻轻说道,“郡主好走。”
我不曾回身也不曾出声,继续大步走着。心中却在微微地泛酸,为什么那些和我同一个父亲生养的弟妹竟然连一个外人都抵不过?
回到陈王妃为我们精心准备的房舍之中悄悄换过一身干净的衣服,交代了刘嬷嬷我因为要在书斋练字所以一整天不会回来用饭之后,我便匆匆而去。
望着望荷池旁边这座低矮的土山,我抿唇而笑。不管如何,毕竟我现在想要欣赏望荷池这片迤逦的风光时,已经不再需要翻过那座墙了,我和娘亲已经搬进了大院不是吗?
寻了一棵粗大的梅子树,我倚石而坐,趁着头上暖暖的阳光,小心翼翼地回想着张夫子适才说过的习字要领。
好像真的是握得太紧,我好笑地看着自己将笔杆握在指间捏得死紧,以左手帮忙,才将虚虚悬于右手指掌之中的笔杆握好。
将笔尖的狼毫小心蘸入望荷池中清冽的池水之中,待狼毫温润之后才轻轻抬起手臂,落于面前一块光滑的石面之上。
我以水蘸笔,半伏在冰凉的石面上,一下一下地写着所有我认识的字,不觉间,日头已然西斜。
终于觉得胳臂有些酸累,我抬起眉眼,望了望天际仍然残留着耀眼橘红光芒的太阳,长长吁了口气。眺望天际的目光收转回来,望向眼前微风吹拂下轻轻荡开淡淡金色涟漪的水面,紧张了整日的眼睛顿时觉得舒服极了。
揉搓着将微微发凉的双手举至唇边轻轻呵气,我满足地绽开唇角。眼光无意地投向树下斑驳的光影,我忽然一怔,急急回头去看身后,大大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乾坤红颜上卷 心思辗转(1)
“郡主好像很开心。”立在我身后的,竟是上午在书斋门口遇到的那位曲公子曲洛池。见我回头,他上前一步,对着我翘起那薄薄的唇,狭长眼眸之中晶莹的光彩在落日的余晖中显得斑斓夺目。
刚才练字竟然如此出神,连身后站着这么一个大活人也不曾发觉,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呢?我放下举在唇边的双手,一把抓起刚才被我放在石面上的那只毛笔,冲着他挑了挑眉,“曲公子似乎对咱们王府的家事特别感兴趣。”
听出我的挑衅,曲洛池扬了扬手臂,“毕竟从今日开始,我便要开始在王府中的生活,关心一下同窗应该并不为过吧。”
目光胶着在曲洛池手中的那卷雪白宣纸之上,我只是静静地望着他,默不作声。
见我不若上午见面时的难以接近,曲洛池将一直拎在另一只手上的一个竹篮打开,抬头笑道,“文房四宝我都带齐了,特地送来给郡主你的。”
“哦?”望着摊开摆放在石面上一应俱全的笔墨纸砚,我轻轻嗤笑一声却并不多言。
“下午夫子授课之时没有见到郡主,后来听敬珣郡主他们提及敬华郡主平日里最喜欢的地方便是这片望荷池,所以过来看看,不想在此处居然真的遇到了郡主。刚才见郡主练字认真,不敢打扰。”曲洛池一边轻声解释,一边朝我轻轻笑着。
不过今日才到王府受教,竟然这么快便已经和敬珣他们打成了一片,想必他一定也已经听说了上午我被自己弟妹辱骂的事情了吧?念及敬珣他们遣词之中的尖锐刻薄,我浑身一僵,别开了眼光冷声道,“谁要你这么多事?”
“刚才看到郡主握笔姿势并不大对,既是同窗,不如洛池为郡主示范一二?”对于我的冷眼以对曲洛池并不以为意,他仍是带着满面的笑容半伏下身子。
看到曲洛池铺展了宣纸,细细地研墨,我不屑地轻挥广袖,刻意忽略他那温润动人的嗓音。
“大拇指从里向外用力顶住笔管,食指轻压,指甲左侧和第一关节同时用力向大拇指方向勾压,中指则需内压,配合食指和大拇指在笔管的内外两侧同时内用力压紧。无名指和小指则是协助大拇指从内下方托住笔管,加强托顶。不过倘若郡主日后练熟之后,也可单用中指和无名指来钳住笔管即可。”认真研墨的曲洛池抬眼望了望我,而后拾起一管笔来,一边冲着我做示范一边低声道,“其实早间的不快多乃因为误会所生,所以郡主你……”
乾坤红颜上卷 心思辗转(2)
“你算什么人?凭你也想要来教训我吗?”望着曲洛池堆在脸上的灿烂笑意,忽然心头一阵火起,打断他说了一半的话,我猛地上前,抬手便要拨开曲洛池好心摆在石面上的那些纸墨。
忽然听到一阵衣裳摩挲之声从一旁传来,我握住拳头斜眼睨去,正好看到梅子林边一身红艳的敬珣静静地立着,身边竟然没有随从,连平日和她形影不离的旻轩竟然不见踪影。
看着敬珣若有所思的眼神,我转向面前戒备看着我的曲洛池,忽然灿烂一笑道,“曲公子的如此好意,敬华实在不应该不敬的。不如曲公子好好教导敬华执笔,也好让敬华能够像曲公子那般如有神助,妙笔生花。”
“郡主唤我洛池即可。”曲洛池的眼中似乎有丝不解闪过,不过很快。他收回用以保护石面上文房四宝的胳臂,笑微微地冲着我招了招手。
藏起眼中的倨傲,我好脾性地点了点头,和曲洛池一同半伏在石面之上,满是笑容地望着眼前这张清俊的脸庞,兀自有些出神。
“郡主你明白了吗?”重新示范了一遍的曲洛池见我满眼认真地望着他,将笔递了过来,示意我试。
“那,”刚才我只顾着胡思乱想,哪里仔细听他的讲解。可眼下看着他定定望着我的眼神,我只得轻轻咬着嘴唇,抬起袖去将笔接在手中,“敬华便一试,可是敬华素来愚笨,曲,呃,洛池可不能笑我。”
“当然。”曲洛池深幽的眸子中升起一丝重重的笑意,纤长的手指无意地划过我的指尖。
“呃……”眼前这双狭长的眼眸之中仿佛有种魔力吸引着我欲罢不能地紧紧地跟随,直到清晰地看到他眸中深重的笑意以及那飞快闪过的一丝怜惜,我才微微一怔,手中的笔也不受控制一般慌乱地落下。
“大拇指要从里向外用力,食指也要一起,轻轻地去压,哎呀……”曲洛池转开眼眸,轻声指导着我,忽然低低地一声惊呼。
“啊!”听到曲洛池的叫声,我才恍如梦醒般猛地抬起了执笔的胳臂。望着眼前耀目的一片雪白之上因为我的不觉已经增添了毫无意义地一滩墨汁,不禁微微窘然。
“郡主不必着急,初练字者皆是如此,只不过是墨汁,”身边的曲洛池笑微微地抬脸安抚着我,却在目光尚不及双眼之时便迅速地转开,“太饱了而已。”
看到曲洛池的目光似要转向梅子林,我急急地出声,“洛池,你也不要唤我郡主了,叫我敬华好了。”
“那,”曲洛池的声音中微微有些迟疑,那暖暖的目光在半晌之后才重新转回到我的身上,“洛池便恭敬不如从命。”
“嗯。”不及细思曲洛池面上为何突现醺然,另有心事的我笑微微地轻轻抬袖,借广袖遮掩之机悄悄斜眼。
乾坤红颜上卷 心思辗转(3)
看到梅子林中那抹红色正急急地朝林深处奔去,心头一松。我了然转眸,看着曲洛池手握管毫奋笔疾书,暗哼了一声,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也在不觉中逐渐淡去。
曲洛池不曾注意我的神情,他只是急切地垂眸,急切地疾书,才一停笔便望向我来,“敬华,我如此为你示范可看得明白了?不如你来试试。”
“哼……”我拾起自己那管青玉笔,站直了身子,冷声道,“想不到当日我这连看门狗都不屑一顾的落魄郡主也会在今日蒙王爷之座上宾如此青眼,真可谓是世事难料啊。”
“敬华你?”曲洛池挑起双眉,疑惑地望向我。
对望着那一对清澈若水的深潭,我轻垂眼睫,涩涩说道,“若是曲公子仅凭敬华乃王府之中大郡主的名头便莽撞讨好,这如意算盘怕是便要落空的。”
“敬华郡主以为,洛池此番襄助乃是阿谀奉迎?”曲洛池噙着唇角一丝笑意,低低出声。
“怎么不是吗?”恼怒于他眼神中 莫名出现的那丝哀伤,我猛地扬起脸来,恨恨出声。
“烦扰郡主,倒是洛池造次了。”一直对视着我的曲洛池忽然眼神一转,温润的声音忽生生冷清起来。
看到曲洛池淡淡笑着的脸变成意料当中的礼貌而陌生,虽然早有准备我却仍是心口一滞,半晌之后才习以为常地轻笑着讥讽出声,“下次再要找个靠山,记得把眼睛擦得再亮一些。”
曲洛池不再言语,只是阴沉着脸色快手快脚地收拾着散乱在石面上的文房四宝。待得物品逐一入篮,才恭恭敬敬地抬眼对着我道,“既然敬华郡主如此聪慧过人,识破了洛池乃是那般蝇营狗苟之辈,洛池也唯有速速退下了。”
望着曲洛池避之不及的背影,我清冷一笑,用力握紧掌心那只青玉笔。
“其实,”已然和我隔出了一段距离的曲洛池忽然止住了脚步,不曾回头,就那么低低地出声,“洛池此番,只因郡主当日奏瑟之时,乐声中那难言的哀伤……”
不敢相信那日的苦涩竟然被人如此轻易道明,我猛地一惊,微微后退的脚步有些踉跄。当日,他弄笛时,是那样的欢快,我一直以为,他内心里是将那曲《月圆花好》视作喜乐的。今日,他竟然说,那日我指下的哀伤他本是听出来的?也许,当时他的快乐和我一样,并不是发自内心?
“既然敬华郡主并不领情,那么今日,便算洛池枉作小人了吧。”曲洛池以背对我,自然看不到我张皇掩口的神情。见半晌都听不到我的声音,轻叹一声之后径直扬长而去。
夕阳渐斜,我独自一人久久立在当地,直到曲洛池的身影再也看不真切才怅然垂首,定定地望向自己衣裙及地处那针脚细密的丝绣。
玫紫色的芍药花搭配在浅蓝色月华裙的边角处,片片花瓣翩然摇曳,俏丽可人。虽然朵朵张扬盛开,可是这美丽得近乎耀眼的芍药却依然难掩那无法言喻的寂寞。这样惹人怜爱的芍药,纵然艳丽异常,纵然每一次的绽放都恨不得燃尽了它一生的灿烂,可是它毕竟只是芍药,毕竟只是生来便注定要永远居于国色牡丹之下的,芍药。
乾坤红颜上卷 天生骤变(1)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
望着天边那抹橘红色的火光逐渐西沉,直至黯淡不见,我才一边呢喃着一边往回走。
穿过梅子林,我小心地拎高裙角,刚刚走至梅林深处,只听“哗啦”一声,一根长鞭便招呼了过来。
“啊!”一直恍惚出神的我竟然没有看到旻轩和敬珣早已经等候在此处,我惊叫着向后跳去,望着那枝被打落在我脚旁的梅枝,冷眼望了过去,“你们要做什么?”
“这一次,只是你身侧的梅枝,若是还有下一次,这鞭子打得便是你的脑袋!”两只手交替抚摸着长鞭,旻轩一副万分憎恶的样子望着我。
睨了一眼旻轩身旁脸颊上覆有轻纱的敬珣,我冷冷抬眼道,“以下犯上,你们居然还想有下一次?”
“少在这里装糊涂!”见我双手抱胸神情凛然,旻轩不耐地上前一步,一把扯开我的胳臂,“曲大人的公子是你这样出身的人妄想高攀得上的吗?”
听到旻轩的话,快速扫过一旁的敬珣,我了然笑道,“难道本郡主的身份竟然还会矮过你们去吗?”
“和她废什么话?记得娘亲说过的话吗?她根本就是一个得寸进尺的小贱人!”见我眼光轻蔑,敬珣再也忍耐不住,急急几步便冲了过来,挣开旻轩的拉扯便要打我。
“这么恼羞成怒,难道是被本郡主说中了心事?”微微侧身,躲开跳嚣的敬珣,我满脸笑容,口上却仍旧不依不饶,“我以为是什么事情呢,却原来咱们的敬珣郡主看上了曲大人的这位公子啊。咱们惠夫人调教出来的就是不一样,敬珣郡主的眼光果然是高人一等呢!”
“贱人,贱人,贱人……”敬珣越发情急,却苦于被旻轩按在怀中,只能恶狠狠地瞪着我,口中也在不断地大声叫嚷。
只要不辱及娘亲,被骂上一两句又能如何?我无谓地耸了耸肩膀,闪身便要走过。
“敬珣你就不要闹了,”身后传来旻轩无奈劝慰敬珣的声音,“那个贱女人生下来的会是什么好货色?咱们犯不着和她一般见识……”
咬着牙齿止住脚步,轻轻回过身来,在敬珣和旻轩的连声咒骂中我笑微微地缓缓启齿,“那个曲洛池有何高贵之处,即或算他出身名门,今日不也是偏要躲了课堂与课堂上那些无趣的人,巴巴地寻了本郡主来。若不是看在他为本郡主鞠躬尽瘁的份上,本郡主根本不屑理他。若真是本郡主对他有意,怕只要那么小小地勾勾手指头,他便会哈巴狗一般地俯在本郡主的脚边了呢。如此一个本郡主根本看不上眼的东西,却偏偏有人非要宝贝似的放在心里,真是可笑,可笑之极!”
乾坤红颜上卷 天生骤变(2)
“你,你……”旻轩拼命抱住想要冲过来的敬珣,气呼呼地看着我得意洋洋的样子,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搬进大院也是有好处的,瞧这旻轩不是已经不敢对我动粗了吗?我在心中狠狠地下了决心,一甩头便要离去。
“旻轩哥哥,敬珣姐姐,咱们不要和这样低贱的女人动气,犯不着。”
身后忽然又多了一道声音。原来这搬进大院不过几日的功夫,她们便已经如此容不下我。轻撩裙摆,我连头也不回,只是越发挺直了脊背。
“臭丫头,有什么好神气的?不过是从西苑搬了出来罢了,就真的当自己是大郡主了,只不过是一个成天病怏怏的药罐子的女儿,等那个贱女人归了西,看她日后依仗什么。”旻轩和敬珣呼呼喘着粗气的声音当中,那个新增的清脆声音显得特别清晰。
怎么会有人如此恶毒?我猛地回过头来,瞪着立在旻轩身旁恶狠狠望着我的敬琦。
“看什么?我又没有说错,那个戏子本来就是个药罐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一命归西,到时候看你如何神气的起来!”敬琦仗着旻轩在身旁,说起话来毫不忌惮。
这便是陈王府每年花费了大把的银子请来西席辛苦教导出来的郡主吗?望了望仍旧在旻轩怀中挣扎的敬珣,再看看一脸嫉色望着我的的敬琦,我摇了摇头。
“明白你的地位岌岌可危了吧?终于没话说了吧?”敬琦得意洋洋地望着我。
轻轻吁了口气,撩裙迈步,我云淡风轻地笑道,“见过到处乱咬人的疯狗吗?疯狗咬人一口,难道人还要回咬过去吗?”
“臭丫头,你简直找死!”身后是旻轩暴跳如雷的声音,我却仿若未闻,笑得更加灿烂。
“死丫头,我咒你娘早死,咒你娘早死……”敬琦的声音声嘶力竭,一点也听不出曾它原本的清脆娇美。
听着身后不断传来的恶语相向,我不曾回头,只是眼眶却有些湿润。娘亲,阿瑟终于明白了,明白了之前您纵然抱病却也甘愿久居西苑的原因了。您的善良,您的柔弱,实在于这样的环境格格不入。不过,如今您有了阿瑟……
乾坤红颜上卷 天生骤变(3)
回想着旻轩三人又气又急的神情,我跳跃着回到居所。
刚进院门,便看到总是守在娘亲身旁相伴的刘嬷嬷急惶惶地冲着我便跑了过来,“郡主,郡主,您可总算是回来了。”
“嬷嬷,怎么了?”收起得意洋洋的笑脸,我握住刘嬷嬷的手。
“小姐,小姐她,郡主你快看看小姐去吧。”刘嬷嬷见到我,眼泪横流,落在我的手背之上,热得灼人。
“娘亲,娘亲她怎么了?”看到刘嬷嬷一副涕泪交加的样子,忽然想起刚才敬琦那恶毒的诅咒,我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快来!”刘嬷嬷并不回我,只是紧紧地抓住我的手,将我拖进房去。
还未进门,便听到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我双拳紧握便冲了进去,“娘亲,娘亲你这是怎么了?”
“阿瑟,你回来了……”娘亲半倚靠在床柱之上,笑微微地冲着我伸出了手。
“娘亲,娘亲!”看到一身素衣的娘亲在剧烈的咳嗽之下更显单薄,忽然有一种莫名地恐惧涌上我的心头。我停下急冲的脚步,惶惶地扭头望了望刘嬷嬷,才缓缓走了过去,“怎么了,娘亲你这是怎么了?”
“瑟,阿瑟,阿瑟……”娘亲在我怀中低低地呢喃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似无意识的呢喃中,忽然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娘亲,娘亲!”看到娘亲用来掩口的娟帕之上刺目的红色,我一把抱住娘亲,冲着呆呆立在一旁的侍女慌乱大叫,“找大夫,还不快去找大夫!去啊!”
“瑟,阿瑟……”眼神已然涣散的娘亲只是重复地念着我的名字,不断地重复。
目光触及之处,皆是无边无际的白。
各色的门窗早已由白色窗纸盖掩原色,房梁之上处处白麻高悬,门口立着白色的避忌牌,我的头上、身上,也都是一片茫茫白色,那么惨烈地素洁干净。
我无力地垂眼望向双手,手背上已然暴起的青筋似要跳出那几近透明的皮肤,那般地揪心。
无尽的白色之中,唯有一处例外。是娘亲的棺木,红艳艳的周身,红艳艳的棺盖……
一眼看去,那朱红竟是这般灼人的耀目。只是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这样耀眼的红色却也会令人看上去感觉无尽悲凉,痛彻心扉。
乾坤红颜上卷 大病初愈(1)
娘亲入土之后,我大大地病了一场。
病中,没有人能够近得了我的身,无论是谁,只要靠近我的身边,都会被我用各种各样的器物疯狂打砸驱赶,只要是我手脚能够够到的东西,任何东西。
久了之后,陈彦广也懒得来探我,素来怜惜我的陈王妃每次来也只是立在门边,看上几眼交代几句便匆匆离去。只有刘嬷嬷她不怕我。纵然所有的人都已经在心中将我视作一场瘟疫,一场无法阻挡的瘟疫。
每晚,都是刘嬷嬷带着浑身的伤痛抱着根本不能入眠的我,一边以泪洗面,一边柔声抚慰着我身上那看不到的深重伤口。
这样的一场大病,一直持续了月余。
终于,我痊愈了。
愈后,我便如同常人一般,再不去想娘亲,再不去想那令人几欲痛厥的悲伤。
所以,当陈王妃轻轻抚摸着我的额头,问我愿不愿意做她的女儿时。
我带着最感恩的笑容恭敬行礼,“孩儿见过娘亲。”
因为我知道,只有做了陈王妃的女儿,我才能够称得上是名正言顺的大郡主,我才能够凌驾于陈王府中其他弟妹之上,成为最尊之人。
“叮叮当当”,大院的厨房之中正在为惠夫人的生辰准备着丰盛的筵席。红火火的炉灶上,油腻腻的炖肉冒出白腾腾的热气,混合着厨房中其他佳肴的香气在半空中摆出一道妖娆的身姿,缓缓飘向门外,硬是止住了过路人的脚步,拉长了嗅者的鼻子。
虽然平日闲暇时候,王府里的下人们总是乐于拿了王爷的床第之事来取乐。
留宿惠夫人院子的时间总是较其他院子更长一事大嚼舌根,可在众人心中,惠夫人是王府之中诸位夫人当中最为得宠一人也是众所周知,不光是因为惠夫人诞子之后仍旧身姿婀娜,莺声细语,还因为她的膝下育有王府之中唯一的男丁,仅凭此一点便足以力保她在王爷面前的地位屹立不倒。所以此刻面对惠夫人的生辰筵席,厨娘们不敢有丝毫怠慢,五六个人在厨房之中忙得团团乱转,根本不曾有人去注意立在门口正眼巴巴朝门里瞅的那对姐妹。
当我听着那对翡翠玉珏耳饰来回摇荡所发出的叮当撞击之声缓缓走过的时候,眼前看到的,正是这幅似曾相识的画面。
乾坤红颜上卷 大病初愈(2)
传闻陈彦广在当初征战西南之时,曾经因为留恋水乡女子那样细腰柳肢的风情,所以他以随军内眷之名带在身边的却并非如今王府之中的任何一位夫人,而是乱世时江南的一位清倌艺妓。
据说那江南女子从良之后一直特别被陈彦广眷顾,可谓是盛宠一时。只是不知后来何故竟然与陈彦广的大部队别离,先后产下的那对女儿也一同不见。得胜班师回朝的陈彦广对那女子一直念念不忘,几经周折总算是于近日终将那双流落异乡的女儿寻了回来,只可惜了当年那名绝代风华的清倌艺妓却已经在无情度岁月的磨砺中了却了残生。
那名女子便是我眼前这对女孩儿敬瑜、敬珞的娘亲。由于没有生母,她们姐妹在入府之后便在陈王妃的安排之下交给了同样膝下空虚,失宠已久的婉夫人抚养照顾。
失却了生母,养母又是如此地不得宠,仿佛寄人篱下一般的日子,这对姐妹想必过得并不如意。
望着眼前这对连我已然走近却依旧懵然不知的姐妹,一股强烈的熟悉感伴着酸涩的泪意涌至眼前。
收住脚步,我大口吸气。用力地握住腰间宫绦上垂下的翡翠玉环绶,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笑意盈盈。裙裾微扬,只几步便走近了她们跟前。
垂了眼帘,我含笑轻道,“可是饿了?”
“啊!”敬瑜低低叫了一声,慌张地扯了敬珞一起朝我参拜。
“敬瑜……”
“敬珞……”
“见过敬华姐姐。”
“好了,好了。”我微微躬身,扶了她们姐妹站好。
“咱们只是路过这里。”望着我一身的雍容华贵,敬瑜微微有些嗫嚅。
“喏。”努力拉高唇角的弧度,我伸出手去。
望着我傲立在广袖外的小小拳头,敬瑜狐疑抬眼,“敬华姐姐这是?”
“无名无份之人,在这王府当中便是连最低贱的下人也是不如的。”拢起手来,我轻轻地摩挲着衣袖边缘精致美丽的如意绣样,高高扬起灿烂的笑脸,“当初,我也是和你们一样的。”
傍晚的惠夫人生辰宴上,一番盛装之后的我随着陈王妃一同参宴。为了将席上兴致推向最高,我特意在陈王妃的首肯之后,主动要求为大家献上一舞。
在陈彦广的点名之下,为我伴奏的还是当日和我一起为众人表演的敬珣。在她那充满了嫉恨却又在拼命隐忍的眼光中,我满面愉悦翘首以待,倾尽了全力也要舞出最为精妙的步子,不光是因为眼前观赏之人当中有陈彦广,以及刚刚收我在身边的陈王妃,更因为席上还有那个曲大人的公子曲洛池。
乾坤红颜上卷 大病初愈(3)
一舞罢歇换来满堂喝彩,伴着陈彦广大力的夸赞以及曲洛池那意味深长的目光,我娉婷婀娜地走回陈王妃的身边。
在这场本来不必参加的宴会上,面对着她枕边的良人此时陪着另一个女人并肩而坐,亲昵无比,陈王妃竟然还能够保持着她得体的笑容以及身为王妃所应具有的一切气度,果然不愧是王府中的正牌女主人。
“静华,今日辛苦你了。” 轻轻拉了我的手落座,陈王妃望向我的眼光中有着深切地怜惜和喜爱。
“不辛苦。”清楚看到对面眸子中因为我的出现而焕彩晶亮,我清声回道,“以己舞一曲便能够换得王妃愉悦,静华乐意之至。”
“好孩子。”望着我一脸的诚恳,陈王妃轻轻笑开,“今日你便在这宴上好好玩着,我这便要下去了。”
“是。”听了陈王妃的吩咐,我乖巧地点头。
陈王妃收回眼光,转向对面的陈彦广和他身旁的惠夫人,眼眸依旧清亮。片刻之后她缓缓起身,走了过去。
气氛热闹的大厅上一片觥筹交错,我志得意满地抬首,看着陈王妃大大方方地敬了今日的寿星惠夫人寿酒之后似是不耐酒力,踉跄了几步之后便附耳陈彦广,然后便携了仆妇退席。
看到陈王妃在走过面前时脚步虚浮,我急忙伸手去扶,却被她笑眯眯地摆手推开,“不妨,不妨。回去歇上一阵儿就好,你且在这里好生玩儿便是了。”
见她面色如常,与平日无二,我一边点头一边交代了旁边的丫头小心伺候。
连退席都可以是如此的高贵优雅,却偏偏嫁了无意欣赏其美的一个丈夫,真是可惜了这样一个识大体顾大局的女人。望着陈王妃已然远去的背影,我若有所思。
胡思乱想之间,耳边忽然传来一阵人肆意地暧昧笑声。我转眸去看,只见惠夫人满面桃红,正趁着微微的醉意歪倒在陈彦广的怀中。
看着因为陈王妃的离席而显得心情大好的惠夫人,我忽然失了在这宴上继续大出风头的兴致。心中不及细细思量,我便已经站起身来,手中端着一杯水酒送到了惠夫人的面前。
“身子不爽利?”看到我来告退,惠夫人环着陈彦广的腰身轻笑出声, “果然是母女连心啊,居然连退席的理由都是一模一样的呢。”
对望着惠夫人目光中的挑衅,我轻轻牵唇,恭敬道,“王妃待静华如同亲生,静华自然与王妃母女连心。不过静华尚且年幼,为人处世自然处处落人一筹。不过相信有了王妃这么悉心的教导,静华定会在不日之后不负大家所望,成为王府中名副其实的大郡主。”
听出我话中带刺,见惯了风浪的惠夫人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再多言语。倒是立在她身后的静珣一脸的气愤,却又因为碍于陈彦广在前,所以只得忍住了脾性,不做一声。
就在我心中暗暗开心的时候,忽然听到“啊”的一声尖叫。
和众人一起,我转身望向声音来处。
还来不及看清楚对面的静瑜究竟是个怎么样的没站稳,被她牢牢捧在手上的一盏酒水便结结实实地泼上了我的头脸。
乾坤红颜上卷 大病初愈(4)
早就知道,搬入大院便意味着我将投身更激烈的战场。可却不曾想,投身于陈王妃膝下,竟然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就在我缓缓睁眼的时候,像是被吓呆了的婉夫人先是反应过来,抢了几步便走近我的身边,急惶惶地抚上我的衣襟。
“王爷恕罪啊,大郡主恕罪啊,静瑜她没有见过这样的大场面,她是不小心的……”
“真是该死!”陈彦广拂袖而立,转向我的眼睛中有着真实的关切,“静华你怎么样?”
终于找到了退席的理由。轻轻拂开婉夫人的手,在她惊恐的注视下狠狠剜了发呆的静瑜一眼,我转身而退。“不过是杯酒水,不妨事的。”
安静的大厅上,传来惠夫人的娇声。
“王爷不要生气嘛,静瑜她也不是诚心的啊。如今静华不也不在意了吗,王爷可不要辜负了静华如此一片心意啊。”
拽着曳地的长裙,我傲然跨出门槛,借着转身之机,睨了一眼。只见静珣满脸得色地上前一步,将原本垂首恭立着,正被婉夫人低声呵斥的静瑜姐妹一把拉至身边。
知道陈王妃身子不爽,进了院子,我便悄悄地喝止了下人们的请安行礼,一个人静静地回房换了衣裳。
“不是饮宴去了吗?怎么弄得?”看见我的狼狈模样,刘嬷嬷吃惊地上前服侍我更衣。已经脱口而出的急切追问却在我无奈的注视之下,重又咽下。
“嬷嬷,今晚夜色尚好,我想一个人走走。”换好了衣服,我示意跟在身后的刘嬷嬷止步。
“那,郡主你一切小心。”刘嬷嬷一愣,随后便恭敬地退下。
看到刘嬷嬷刻意地疏离,我低低叹息一声,孤身走了出去。
随着娘亲过世,刘嬷嬷和我之间发生了一些莫名的变化,我们之间开始疏离,不再是从前的无话不说。好几次在我无意地眼光扑捉下,曾经看到刘嬷嬷正偷偷望着我,却在发现我的注视后一瞬又会变得与平常无异。她的眼神那样哀切凄凉,似乎是有些什么话想要对我说,却又难以启齿。
不愿去想刘嬷嬷对我的刻意隐瞒之下会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因为我已经失去了娘亲,对于刘嬷嬷这个与我除了主仆情分更有着胜似亲人一般深厚感情的人,我不希望她的身上会发生任何不幸。
漫无目的地游走在院中,虽然看到陈王妃的房中有灯火燃亮,可是在经过她的房间时我还是刻意放轻了脚步。
因为安静,所以在经过门口的时候,我依稀听到房中溢出低低一声叹息,而后传出的是一首轻轻念出的《武陵春》。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我愣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方才宴上那个落落大方,举止优雅的陈王妃。原来表面光鲜大方如她,私下里的时候却原来也是这般的无奈和幽怨……
乾坤红颜上卷 大病初愈(5)
耳边柔柔细语恍若绕耳,脑海又浮现出娘亲临去时的情景。
那双剪水瞳仁虽然已现迷蒙,却依然痴痴地望着那张允了我不再染指的瑟。她那桩寄情于瑟后的心事,我如何不知?明知是段无望的感情却还要投身其中。
那情究竟是何样滋味?竟然能够令人如此执着,似飞蛾扑火一般地奋不顾身。
我不懂。
当日在大厅上应了曲大人的邀请当众抚瑟之后,那曲欢快的笛乐令我清晰明白,那情,只是娘亲念念不忘的一厢情愿罢了。当下我便下定决心,今后会好好保护娘亲,再不令任何人欺负。只是,她却已经没有时间等我日益强大。
陈王妃,这个府中最高贵的女人,在我心中一直以为她和娘亲是不同的,一直以为她是不为儿女私情所牵绊的。
出身名流,地位尊崇,就算是膝下空虚,却依旧能够凭着身后的家世,拥有陈彦广的倚重,以及那帮侍妾们纵然心有不甘却依然不敢于面上流露分毫的仰视和尊敬。
对男人不倚不靠,聪明圆滑地利用自己手上、身后的权势牢牢地巩固着自己的地位,何时何地都能令自己不卑不亢地昂然而立。
她是那样的独立、强悍。
对于她,我心中有感激,有欣赏,有祈望。
在今天之前,一直将她当做我今后必须达到的一个高度。
可是此刻我却明白,她惯有的宠辱不惊并不是因为洒脱,而是因为无奈,身为一个女人不得不与众女分享夫君的无奈。
她可真痴,和娘亲一样的痴。
男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冲动的感官动物,女人之于他们,除了是一时的消遣之外更被当做他们推卸责任时最好用的借口和理由。
什么英雄难过美人关,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将祸水、责任轻轻松松地推至女人头上。看这明明寡情到极点的字句偏偏看似深情,硬是迷惑住了天下女人的心智。
可我不同,我和她们都不一样。想起娘亲一生孤寂,我轻抿嘴唇低低叹息。
仅一个陈彦广,便已经令我看清楚了天下所有的男人。纵然外表各有不同,可骨子里头仍然难逃一丘之貉的本色。
立在府中最常去的望荷池旁,我收回神思。深深地吸上一口带着沁凉气息的空气,用力握拳。于心中一遍遍地告诫自己,这世上我已再无依靠。想要拿回那些原本便应该属于我的东西,唯有靠自己。
似有若无的衣裳摩挲声传入耳中,想是有人在接近的时候刻意放轻了脚步。我猛然回首,大声问道,“什么人?”
乾坤红颜上卷 大病初愈(6)
看来方才宴上的那番功夫没有白费,抿着唇角的一簇浅淡微笑,我定定地望着梅林影影绰绰遮掩下那个清俊颀长的身影。
“呃,呃……”蹑手蹑脚走近的曲洛池被我的叫声惊到,猛地怔在原地,一副被人逮到的尴尬神情。嗫嚅了半晌之后终是抿了抿唇,勉强挤出一个算是微笑的表情冲着我躬身行礼,“洛池见过静华郡主。”
“客气。”回之一笑,我收回眼光静静而立,并不问他为何会于此处出现。
“郡主,”见我安静不语,曲洛池轻轻上前,小心翼翼地对我言道,“郡主今日宴上可真是一舞惊满座,实在是妙哉妙哉。”
“是吗?”微微倾首,我一副可爱无比的神情睨向望荷池。池内那锦色的千鲤正趁着清朗的月色游弋在清澈的池水中,时不时地游上水面吐出几个泡泡。
“是啊是啊。”听出我话语中的迷茫,曲洛池一边叠声应了一边继续向我靠近。
看着曲洛池直直走来,直到和我挨近到了能够看清楚对方的眼神这样的距离才住了脚步,我心中了然。冲他轻轻一笑,我侧身上前,在望荷池边俯身下去。
见我轻撩裙摆不为规矩所阻,一脸轻松地坐在池边。曲洛池在我身后微微扬高了声音小心问道,“郡主,洛池可否同坐?”
缓缓回首,看到如水月色下,一脸忸怩的曲洛池带着满眼莫名的坚持定定望来,我颔首笑道,“嗯。”
“今日,月色真好。”曲洛池轻轻在我身边坐下,冲我摊开手掌,然后就那么静静地侧头望着我。
“是啊,月色真好。”我无谓地点了点头,伸手取过他掌心上托着的一块糕点,在手中揉碎了胡乱抛进池水中。看着月色下的水面因为鱼儿争抢吃食,带起一波波的涟漪,我于心中轻轻吁气。
“真是贪吃,也不怕撑到。”看到一只个头大的锦鲤总是抢在最前咬食,曲洛池不禁开怀。
“鱼儿嘛,它懂什么。”心中一顿,却只是飞快的一瞬,我一边继续将糕点碎屑抛进池水中,一边轻轻抬头,望着曲洛池呢喃出声,“是鱼儿,它就总会贪吃。只要贪吃,它便一定会咬饵的啊。”
“郡主?”似是没有听清,曲洛池微微皱了眉头朝我挨近了头脸。
“哦,没什么,我是在笑这鱼儿贪吃呢。”知道自己的笑容绝对称得上美丽,所以我努力地让自己的眉眼越加灿烂。噙着笑意睨向曲洛池,直到看着他在我定定的注视下不自觉地错开眼光,我才一敛深沉的眸色转向望荷池。
乾坤红颜上卷 大病初愈(7)
曲洛池轻轻咳嗽了一声,打破了我俩之间的半晌安静,他微微侧头对我说道,“纵是在座各位夫人纷纷进言,可是不慎冲撞了郡主的静瑜郡主仍是被王爷好生斥责了一番,想来今后于郡主面前再不会如此莽撞。”
“不过是被泼了杯酒水罢了,我根本不曾放在心上。”手上继续揉捏着糕点碎屑,我飞快地抬脸对着曲洛池轻轻一笑。
“那,那就好。”见我不以为意,曲洛池的口气松了下来,只是眼中却仍有星星点点的光芒闪过。
“其实,”见我只是认真地喂着池中的锦鲤,曲洛池深深吸了口气,眼光投向我的手上继续说道,“前些日子,我好几次路过听风阁,可是……”
“本来想要安慰我,可是听到里头响动实在太大所以便止步了是吗?”听曲洛池闪烁其词地提及我和娘亲居住的听风阁,已经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不待他将话说完,我便匆匆打断。
“呃,其实,只是想去看看郡主的字练的如何。”见我提及那段伤心的往事竟如此轻描淡写,曲洛池微微有些吃惊。他抬起头脸望着我满脸灿烂的笑容,似乎受到什么震动似的浑身颤了一下,两条胳臂也微微扬了起来,缓缓朝我靠近。
顺着那两条在我的注视下轻轻收回、放下的胳臂望去,我对上曲洛池的眼睛。看他望过来的眼神仿佛正对着一件珍贵易碎的物事那般的小心翼翼,我忽地转头。刻意让自己忽略掉对面这双眸子中盛满了的莫名情愫,硬硬地出声,“是人,总是难逃一死的,如今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呃,洛池只是,只是……”见我的态度忽然转得冷硬,曲洛池面上一窒。
“上次是静华不好,言语之间多有唐突,惹得你我都是不快。往后,咱们还是以名字相称吧。”我的心里竟然生出莫名的不忍,对着曲洛池现出些许的尴尬脸庞清声道,“这番心意静华领了。”
“好!”望着我一脸的灿烂笑容,曲洛池重重点头。
“习字之事,今后便多劳洛池你了。”将眼光从曲洛池脸上移开,转向望荷池中那些因为贪吃所以围绕在我脚下的鱼儿身上,索性大张了双臂将手上的糕点碎屑尽数抛进水中。
“静华小心!”看我身子似重心不稳一般在池边上摇摇晃晃,曲洛池一把拉住我的胳臂,待我坐稳了才轻轻松开了手掌。
“多谢。”退出曲洛池的怀抱,我一脸正色地向他作揖,可是脸上却莫名地有些燥热。
乾坤红颜上卷 大病初愈(8)
“敬,静华你习字之事,就包在洛池身上。”飞快地转开一直锁定在我身上的眼光,曲洛池的眼神似乎有些闪烁。
“那,静华就要再谢过了。”笑着转开眼睛,落在自己的衣襟上,不由脸上更热。原来因为刚才的摇摆,胸口处的衣襟竟不觉间敞开了领口,露出了一片耀眼的雪白。我垂首快速地整理着衣服,趁着空当儿还悄悄睨了一眼身旁的曲洛池。只见他正定定地望着水面,眼光却是没有焦距的茫然。
身后是深受皇恩的显赫家世,胸中装着的是温柔缱绻的细致情怀,相貌又是如此清俊刚毅,连侧面都是如此好看,上天真的对他很是厚爱,怪不得那个向来心高气傲的静珣会对他如此倾心。看着眼前目不斜视的曲洛池,忽然想起当日静珣和旻轩的恶语相向,心中竟有一瞬的失神和失落。
闲聊几句之后曲洛池送我回去,路过厨院时一阵嘈杂的哭闹声吸引了我的注意。
厨娘王嬷嬷正在教训着一个像是新入厨的丫头,只见她一手叉腰,一手捏着一根荆棘枝条冲着丫头上下指点着,“真是胆大包天的死丫头,活儿还没有干完居然就敢偷吃,你以为你还是郡主身边伺候的那个近身丫头吗?既然犯了错来到咱们厨上,便应当好生改过,这里可容不得你这般胡闹!”
“嬷嬷绕过这次吧,晓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嬷嬷……”相较王嬷嬷的膀大腰圆,那个那畏畏缩缩躲闪着的丫头看上去更显羸弱不堪。只见她在躲闪之间为了避开被王嬷嬷随手搁在地上的灯笼,一个踉跄便要摔倒。
“王嬷嬷!”眼看着那枝条冲着那晓云的头脸招呼过去,我急忙制止。刚才听到这丫头自称晓云?
“哎呦,这不是大郡主吗?老奴见过大郡主,见过曲公子。”王嬷嬷先是一愣,看清之后急忙挪了过来,冲着我们躬身福礼。
“奴婢,奴婢参见大郡主,参见曲公子。”见王嬷嬷一个手势,那个丫头便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行了行了。”弯腰捡起地上的灯笼,执于眼前,终于看清了跪在地上这个瑟瑟发抖的丫头的面貌,竟然真的是那个当初侍奉在静珣身边搅了她宴上献琴的晓云。按下心中的奇怪,我望向王嬷嬷满是谄媚的脸庞道,“不过就是偷吃了几口饭菜罢了,也教训过了,这回便算了吧。”
“是是是,老奴遵命。”见我发话,王嬷嬷连连点头。她抛掉枝条重重挥上了晓云的肩头恶声恶气喝道,“死丫头,今个儿算你命大,碰上了菩萨心肠的大郡主,还不快快谢恩!”
乾坤红颜上卷 大病初愈(9)
“奴婢谢过大郡主,谢过大郡主……”顾不上揉搓被打痛了的肩膀,晓云慌乱地冲我叩首。
“快起吧,”看着眼前一脸苦楚的晓云,忽然心上一动。望了望安静立在一旁的曲洛池,我缓缓上前扶起了晓云,柔柔的声音从我口中轻轻传出,“地上寒凉。”
“奴婢贱命一条,不怕,不怕的……”看到我掌上的雪白,晓云急忙不迭躲过,一边胡乱地抹着脸上的泪谁一边起身,最后是满眼怯生生地望着我。
随和地笑着,我将手上的灯笼塞进晓云的手中道,“天色有些暗了,你可愿意打了灯笼送我回去?”
“奴婢……”晓云紧握着灯笼,满脸的恳切,眼神却为难地闪烁着睨向一旁缓缓起身的王嬷嬷。
“这丫头笨手笨脚的,不如让老奴为大郡主和曲公子引路吧。”恶狠狠地剜了晓云一眼,王嬷嬷笑眯眯地快步过来,堆出了眉间眼底满满地讨好望着我。
见我不悦拧眉,曲洛池豁地上前,轻轻推了一把愣怔的晓云,转向我轻笑道,“这陈王府中的规矩可真是奇怪,奴才反倒比主子更有主张了。”
“老奴不敢,老奴不敢……”听出曲洛池话中深意,王嬷嬷急忙叠声躬身。
“咳,咳……”看出曲洛池眼底的笑意,我强忍着笑意咳嗽出声。这个平日里总是一副正色的曲公子倒也是个促狭的高手呢。
“还不快走?”睨了一眼原地踟蹰的晓云,曲洛池拉了她便走,对着我的口气中满是关切,“瞧这咳嗽的,静华郡主可别是已经受了凉啊。”
“哎呀,奴婢为您引路吧。”惊慌地望了我一眼,晓云打起灯笼急急忙忙地在前头开路。
“学堂里的时候就听静华郡主似是受了风寒一般不断的咳嗽,洛池为您传大夫可好?”曲洛池跟在晓云身后,恳切无比的声音下一张俊逸清瘦的脸庞表情古怪。
“曲公子不必费心,静华歇歇便好。”看到曲洛池眼底那清晰的笑意,我莞尔垂首。将王嬷嬷的无奈丢在身后,缓缓随行。
橘红色的灯笼光晕中,我的脚步细碎却稳重。
幽幽灯光映照下,看到两条并肩而行的身影越拉越长,依稀望去似乎也越靠越近,心中忽然一个机灵,脚下便乱了步子。猛地抬头,正撞上身侧的曲洛池含着轻轻的询问朝我望来。
微笑着摇头,我轻轻垂眸。
乾坤红颜上卷 张良之计(1)
张良之计
“静华。”耳边是曲洛池轻轻唤我的名字,他的手臂轻轻扬起,拉住我的衣袖,止下了我的脚步。
“呃?”立在原地迟疑着抬眼,看到曲洛池的手上正拈着一片从我头上取下的梧桐树叶。
曲洛池不语,只是拈弄着那片树叶,笑微微地侧目望着我。
此刻他的眼神缱绻似水,来不及多想其他我只是着急着想要转开和他相对的眼光,似乎落荒而逃一般地急促。
几番寻找,无处可去的视线落在那片被他捏在手上的树叶上,竟然看到原本干瘪枯黄的树叶奇异般正泛出些许的光泽。错觉,一定是此刻的月色太过柔和,所以才会令人生出这样怪异的感觉。
袖中紧握的双拳暗暗用力,待得掌心吃痛我才终于抬眼。甩开了心中那处隐秘角落中的柔软,带着唇角软甜的微笑重新投向曲洛池,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直到满意地看到他原本柔和的眼神越加深沉,似是溺入一潭深水却兀自甜蜜地心甘情愿。
本是要先送我回松涛园的,却拗不过我的执意不肯,毕竟我是主他是客,更何况我已经预见到了等会儿将要发生的事情。那个场面,他并不适合在场。
别了曲洛池之后,我一路无语,只是专心地扯起裙裾轻快地走着。
一路上,前头掌灯的晓云频频回头。对于她的欲言又止我心中了然,却仍是笃定地耐着性子等待着。
眼看就到了松涛园,晓云缓缓放慢了步子,忽然就回身冲我行礼,“大郡主今日的的活命之恩,奴婢谨记心头,来生做牛做马定当报答。”
“不过是偷吃了几口东西,哪里就严重到了要命这样的地步了。”见晓云神情肃穆,知道她的心思已动。我笑着上前,阻住晓云欲跪的势子,使手上握着的帕子极怜爱地拭上她的额头,口气也是极轻地说道,“瞧这丫头不小心的,连额上染到脏污也不知道。”
“郡主……”半弯了身子的晓云就垂了头脸伏在我的手臂上,再抬起的时候竟然已是满眼的泪水。
“怎么了这是?”我双手大力撑住晓云的身子,面上是最关切的神情。
“奴婢,奴婢给大郡主磕头了。”瞧着我手上那块雪白素净的帕子因她的额头而染上星点火灰,晓云终是挣扎着跪倒,慌乱地对我叩首,口中尽是含糊不清的呢喃之语。
乾坤红颜上卷 张良之计(2)
“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何苦如此?”似是不惯被人行此大礼,我急忙后退几步。剔透双眸圆圆瞪大,一副不解不明的神情。
晓云一路膝行至我的脚边,满眼凄楚地望着我道,“奴婢于王府中伺候行走已逾十年,却从未见过大郡主这样好心肠的主子,如今大郡主得获王爷、王妃宠爱,于王府中自是高人一等,奴婢斗胆求大郡主再发善心,救救奴婢的家人。”
“好说好说,你且起来,起来再说。”扶起情绪激动的晓云,满眼疑问的眸子深处藏着隐秘的嗤笑,身在最底层的小人物应是如此了。平日见多了人情冷暖,待人接物方面会特别小心谨慎,可是想要虏获她的真心,倒也不难。
只一块帕子足矣。
——
——
同往常一样,我仍然是学堂当中最早入座的一个学生。
听到窗外传来人声喧哗之时,我已经写好了一张大字。搁下管毫,轻轻吹拂着纸张上那钢勾铁划一般的墨迹,我心中决然。
“大郡主,您这字写得真好。”立在我身边研磨的,正是昨晚哭哭啼啼的晓云。
“好吗?”我晃动着手上的纸张,侧头望向晓云,“会不会太过刚硬,不似出自女子之手笔?”
“不会!”晓云眼中藏着淡淡一丝犹疑和不安,回答的口气却是斩钉截铁的坚决。
身边一阵轻风掀动,静珣、旻轩等人鱼贯而入。
“咦?”不及落座,便听到静琦惊诧地说着什么,“静珣姐姐你看……”
“要上课了。”听到静琦的声音,知道计划已经拉开序幕。我并不抬眼,只是吩咐晓云先行退下。
“这个死丫头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耐不住性子的静珣径直来到我的身侧,口气中是满满的质询。
“难道我的身边有什么人伺候,竟然需要向静珣妹妹先行请报的吗?”睨了一眼立在静珣身后的旻轩和静琦,我缓缓起身,将晓云挡在身后。手上则兀自折着那张大字,不紧不慢。
“你是故意要和我做对的,是吗?”静珣的视线越过我的身体,声调激昂。
“静珣妹妹这是说到哪里去了,我不明白。”将大字塞到晓云手上,我轻轻抬眼,对着那双关切的狭长眸子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示意他安心。低低一笑,我转回头脸,轻描淡写般回道,“本郡主昨晚险些落入水池,幸得晓云眼明手快。这样机灵的丫头若是留在厨房,怕是委屈了。于是当下便向王妃禀明一切,将晓云留在了本郡主身边。”
“谁不知道这个丫头当初害得静珣姐姐当众出丑,你却偏要把她留在身边,如今还拿王妃来压咱们,你这分明是要静珣姐姐难堪嘛,简直太过分了。”不待静珣有所反应,最先看见晓云的静琦便忿忿然出声向我*。
乾坤红颜上卷 张良之计(3)
好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吃吃笑着睨向眼前这个仿佛正义之师的静琦,既然她一定要这么不遗余力地帮我推动整个事件的发展,我倒是乐的省心。
“贱人!”见我低声不语反而是满脸笑意,气呼呼地静珣猛地转身,抓起一只笔筒向我砸来。
见静珣转身我便已经有了防备,此时看着她扬手挥来,自然不敢迟疑。可就在我闪身的同时,一只手臂自身后探来,拉得我失却了重心,向后倒去。
“哐啷”一声脆响,那只名贵的珐琅掐丝笔筒从我眼前飞过,掉落在地上顿时四分五裂。
“你,你们!”静珣先是愣愣地看着我,以及将我正牢牢圈在怀中的曲洛池,然后便是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神情,竟然赤红了眼圈。
“倘若王妃知晓有人故技重施,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像上次那般宽容大度地只是扣发了惠夫人三个月的月例。”睨了旻轩一眼,我冷冷嗤语。
“他们,他们……气死我了!”静珣带着满脸的不平转向身旁,看到一直拉扯着他的旻轩虽然面色不善却一直隐忍,忽然就
挣脱开去,跑了出去。
“你们俩赶去看看。”见自己没能拉住激动的静珣,旻轩交代了一直站在身边的静瑜姐妹。然后才若有所思地冲着曲洛池拧眉道,“自古有训,男女授受不亲,你们这样算什么!”
“咳,咳……”听了旻轩口气中的尖利,知道此刻曲洛池的眼中一定会有很多是我原本并不愿意触及的情绪,索性便不抬眼。只是撑着双臂,努力保持着自己在曲洛池怀中的姿势不至太过依附。
“一时情急,失态失态。”轻轻松开握着我的胳臂,曲洛池口中说着失态,面上却不见丝毫愧色。
“静华谢过。”看到静琦和旻轩皆是一脸愤恨,我刻意甜甜一笑,冲着曲洛池点了点头。
“曲兄不过临时借住府中而已,又何必过问咱们王府家事?”旻轩的面色越发难看,口气也生硬的很。
“本是同根生,又何必如此苦苦相逼?”曲洛池面色凝重地迎上旻轩。
曲洛池一语既出,室内陡然安静下来。
我则仍是微微垂了头脸,玩弄着自己的手指,心中却是抑制不住的开怀。虽然我并未抬眼,可是单看那幅精绣了蟒蛇花纹的衣袖下忽松忽紧的拳头,我便已经知道旻轩此刻的脸色必是青白不定,好看得紧。
就在我兀自冥想的当儿,忽然听到一声冷哼。抬眼去看,却是旻轩已经耐不住性子拂袖而去,跟在他身后一起离去的还有静琦。
乾坤红颜上卷 张良之计(4)
无心于夫子在台上的高谈阔论,拈弄着手上的管毫,我脑子里尽是等会儿将要看到的那张灰败色的脸,那张平日里装扮的光洁精致,如今却不得不在我的面前现出败色的脸。
随着夫子一句下学,塾内登时人流如梭。推脱了曲洛池一同回去之邀,我于塾内兀自临摹着大字。
待人声彻底静了下来,才缓缓起身。已经这么长的功夫了,想必静琦已经有足够的时间将晓云如今服侍于我身边的消息通传出去,想必那个娇媚的雅夫人也已经侯在了外头。
想起昨晚于陈王妃的安排,我于心中冷笑,希望这位素来好胜爱占高枝的雅夫人等会儿的表现不会令我失望才好。
“大郡主。”就在我思索间,身后传来了晓云嗫嚅的声音。
“有我在。”看到晓云瑟瑟的肩头,我安慰地冲她笑了一笑。
“嗯!”似是从我眼中找到了勇气的源泉,晓云猛地直起腰板,仿佛是想起了什么,眼中是视死如归的坚定。
“笑一下。”冲着晓云挤了挤眉头,我堆出一张鬼脸,想要逗弄这个已经猜出自己失却了亲人的傻丫头一笑。
“嗯。”望着我的眼睛,晓云大大笑了一下,只是那上扬的眉眼之中仍是难掩些微的苦涩与担心。
“走吧。”收起桌上的东西,我握住了晓云的手。
一踏出塾学,便看到一团下人簇拥着的中心有两位鲜衣丽人正结伴同来。
好一个擅长借力打力的雅夫人呢,为了增加自己的砝码,居然搬来了素来与她不合的惠夫人。看清了那花团锦簇的中心,我于心中碎碎念着。
“最早一个入课堂,却是最晚一个出来的,静华郡主好是用功呢。”稍前一些走着的惠夫人于我面前止下了脚步,悠悠然开口道。
“静华见过惠夫人,见过雅夫人。”我微微一笑,依礼欠身。今日有了惠夫人在此,想必事情的发展会更加顺利,睨了一眼身后的晓云,不待惠夫人、雅夫人出声,我便已然站直了身子。
“咦?”一团和气之中,忽然一个刻意扬高了的不和谐音调响了起来。
乾坤红颜上卷 张良之计(5)
见自己成功地将大家的视线集中了过去,轻轻搭着惠夫人胳臂的雅夫人才貌似醒觉自己失礼一般,掩了口唇转向惠夫人轻声解释道,“乍见到晓云居然也在此处,妹妹我倒是失态了。不过这个晓云倒是个有福气又机灵的人儿,从静珣郡主那里离开不过月余的功夫,这会儿摇身一变,居然已经是静华郡主的近身丫头了呢。”
“雅夫人说的是,这晓云眉眼活络,确是个识时务的机灵丫头呢。”我的口气轻慢,眼睛却是死死地盯着雅夫人。听了雅夫人如此挑唆的口气,又见她面上肌肉几不可见地隐隐抽动,知道自己已经说中了她的心事,我便故意一脸神秘地睨了晓云一眼,就是要让她心惊肉跳。
“纵是这丫头如何机灵,却也是个冒犯冲撞主上的奴才,静华郡主将这么个被罚去厨院的丫头留在身边岂不是自降身份?”饶是这素来受宠的惠夫人聪明一世,不明内情的她于此刻又如何能够听懂我与雅夫人的言外之意。她的焦点只是锁在晓云身上,想必是仍然对着那日静珣献艺被搅一事而耿耿于怀。
“回禀夫人,如今奴婢会更加小心地服侍主子,一定不会再度冒犯主上了,夫人放心!”我还未开口,身后的晓云已经急急一步冲了上来,“扑通”一声跪倒在两位夫人的脚边。
“看来松涛园果然是咱们王府当中的风水宝地啊。”娇声一笑,雅夫人捏着细细的嗓音冲着惠夫人说道,“瞧瞧,瞧瞧,咱们静华郡主入园不过这么几日的光景,便已经这么一派大郡主的落落风范,而且连这么一个愚笨的小丫头都给调教成了如此的伶牙俐齿了呢。”
“王妃治府有方,咱们王府一众人等谁人不知,雅夫人你又何劳在此逐一赘述?”听了雅夫人寥寥数语,不光是面色难看起来,惠夫人的口气也越发清冷起来。
“不过也就是随口一说罢了。”看到惠夫人因为提及陈王妃眼底现出不屑和厌烦,雅夫人淡淡一笑便将视线转向跪在地上的晓云,酸酸道,“还不快起来?伤了身体,怕是王妃怪罪起来,咱们可是担待不起呢。”
乾坤红颜上卷 张良之计(6)
“雅夫人您又何必一定要赶尽杀绝?”晓云匍匐在地上并不起身,一反平日里小心谨慎的乖觉,凄声泣道,“上次为了您奴婢已经得罪了惠夫人和静珣郡主,如今奴婢好不容易……”不等晓云将话说完,雅夫人、惠夫人便已经面色俱变。雅夫人更是上前一步,一掌掴翻了晓云,冷声喝道,“这丫头,乱说些什么,莫不是发了疯病!”
“妹妹何必慌张,让她讲嘛。”看到雅夫人言行失态,惠夫人眸底一凛,随即便上前挽住了她还要再挥起的手臂。
“如今晓云已经被王妃赐给了静华,即或是她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也应该是由静华禀明了王妃之后再做处置,惠夫人如此作为怕是难脱对王妃不恭之嫌吧?”看着晓云倒在地上污了头脸,我抬起眼来,面上笑靥如花。
“是啊,更何况这只不过是个奴才的胡言乱语,即便是说了些什么,姐姐我也不会当真,妹妹你又何必动气,失了自己的身份?”已经看出端倪的惠夫人仍然挽着面现戾色的雅夫人,眼中带着锐锐的锋芒,口气却是云淡风轻一般的平和。
“姐姐说的是呢。”望望身边的惠夫人,又望望面前端着一脸灿烂笑容的我,雅夫人面上堆起艰难的笑意,并不睬我,只是转向晓云喝道,“好个狗胆包天的贱婢,既然胆敢对主上如此冒犯,想必身后必必有高人撑腰喽。今日本夫人倒要听听你是如何颠倒黑白,陷害忠良的!”
见众人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晓云深吸一口气,跪正了身子惨然道,“既然雅夫人您不给奴婢活路,也就休怪奴婢掀出您的底子。”说话间,晓云顿了一顿,眼中有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您为了当日令静琦郡主在宴上出尽风头,暗地里命令奴婢搅和了静珣郡主的献艺,您说您会保护奴婢,结果您却怂恿惠夫人将奴婢打发至厨院,令奴婢受尽了王嬷嬷动辄鞭笞之苦,如果昨晚不是大郡主正巧路过,奴婢怕是会被那受命于人的王嬷嬷给活活打死。”
乾坤红颜上卷 张良之计(7)
许是想起了自己所受的那些委屈,晓云惨笑了两声,继续说道,“如今奴婢好不容易得获大郡主与王妃怜悯留在身侧服侍,您又陪着惠夫人前来向大郡主兴师问罪,奴婢已经是安安分分认命了,可您却死活不肯放过奴婢,您是一定要将奴婢置之死地才甘心吗?”
听了晓云一番陈述,雅夫人已经是面现白色。她搭着惠夫人的胳臂硬声道,“今日这番话说得倒是头头是道,可是明眼人细听之下便破绽百出!本夫人平日里与惠姐姐素来亲厚,怎么可能会做出如你所说那般不堪之事?就算你说得是真的,那么你既为本夫人做事,本夫人又何必在事成之后与你这么一个贱婢过不去!简直是谎话连篇,一派胡言!你如此血口喷人,污我清白,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老天必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你的家人!”
“家人?奴婢如今还有家人吗?雅夫人……”听了雅夫人的话,原本低垂眉眼的晓云忽然抬起头来,脸上泪如雨下。
“您到现在还想利用弟弟来威胁奴婢吗?”晓云低声啜泣着,眼神已然迷茫,似是陷入了往昔的回忆之中,“雅夫人您与护院教头的苟且之事被撞破并非奴婢所愿,为了在堵住奴婢的口舌您抓去了奴婢的弟弟,要挟奴婢听令与您。若不是为了奴婢唯一活在世上的弟弟,奴婢怎么会背叛自小伺候的静珣郡主?可是如今您居然对奴婢如此苦苦相逼,想来奴婢那命薄的弟弟怕是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胡言乱语,胡言乱语!”原本强自镇定的雅夫人忽然有些慌乱起来,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脸上正是我课堂上预想的那种灰败之色。
“真是个疯丫头,逻辑混乱,丝毫没有条理可言!”听完晓云的话,惠夫人的脸色也诡异起来,她一边扶着雅夫人一边冷冷地睨着地上的晓云,口中是对雅夫人的低声劝慰。
“可不是嘛,奴才就是奴才,惊慌之下的胡言乱语而已,两位夫人可万万不要放在心上。”明白惠夫人此番做作只是逢场作戏,我便索性顺着她的话茬接了下去。
乾坤红颜上卷 张良之计(8)
“不不不,奴婢没有胡说,奴婢句句属实,句句属实啊……”晓云跪在地上,胡乱地冲我叩首。
又是一个孤单于这世上的可怜人,看着晓云神思恍惚,一副悲伤的神情,心底一股对自己的厌恶猛然涌起。我用力地握着手掌,硬是忍着自己想要出言劝慰她的冲动。
“够了!都给我住口!”陈王妃带着一众仆妇仿佛从天而降一般,满脸厉色地望着我们。
“静华见过王妃。”混乱的局面中,我最先回过神来。
“妾身参见王妃。”听我出声,惠夫人收回搀扶着雅夫人的手臂,恭敬躬身。
“妾身,妾身参见王妃。”失却了挽扶,雅夫人的脚步有些虚浮。带着一脸的惨白,她怆然出声。
“陈王府的堂堂大郡主,连同两位夫人,居然因为一个神志不清的贱婢失却了你们应有的仪态,平日里的优雅和教养都到什么地方去了?简直是不成体统!这样的丑事传扬出去,王爷还将如何在朝议政?”拿着犀利的目光梭巡了一圈,陈王妃将视线落定在兀自茫然的晓云身上,“来人啊,将这个不知进退的疯丫头给拉下去!”
“是!”听了陈王妃的命令,身后那众健壮的仆妇马上便有两人出列,一左一右将晓云拖拉了去。
“回禀王妃,”见晓云似无意识一般被拉了开去,原本垂首恭立的惠夫人上前一步,轻声道,“这贱婢虽然风言风语,可毕竟无风不起浪啊。”
“明知是风言风语,惠夫人还偏听偏信?”看穿了惠夫人继续看好戏的企图,陈王妃无比威严地睨了她一眼,随即便将视线缓缓转向那拉着晓云的仆妇,微一停顿之后严声道,“拖下去,杖毙!”
“是,王妃说的是,妾身知错了。”被陈王妃气势所压,惠夫人重新躬下身子,保持着表面恭敬的姿态。
地上那只被踢翻的提盒中笔墨纸砚滚落了一地,望望正被架着往远处走去的晓云,我努力压下了心头泛起的酸涩,毕竟这计划才刚刚开始。
“妾身,妾身多谢王妃慧眼识人,还了妾身清白。”看到陈王妃不仅不信晓云的话并且对惠夫人的怂恿好是斥责,雅夫人提至嗓子眼的心总算是落回了肚子里。
乾坤红颜上卷 张良之计(9)
“行了行了,你们一个个日后应当越发检点自己的行为举止才是。”似是不愿再看到此时混乱的场面,陈王妃随口教训了一句之后便转身而去。
看着陈王妃远去,雅夫人似是虚脱一般几乎挂在身旁的侍女身上,望向惠夫人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敌意。
“既然那个晓云丫头已经被王妃杖毙,那些个过去的事情便让它过去就是了,静华可不要多想其他。”眼光从雅夫人身上转了一圈,惠夫人向我走来,一边抚摸着我的衣裳一边轻轻语道。
“咳,咳,”接着咳嗽之机,闪过了惠夫人探来的手掌,我莞尔笑道,“惠夫人、雅夫人放心,今日就是个误会,咱们谁都不要将它放在心上哦。”
“是啊,是啊,谁都不要放在心上才是。”听了我的话,雅夫人的面色终于渐渐回复了红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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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里的一场风波就这么波澜不惊地过去了。
用了晚饭之后我一直留在陈王妃的身边,听她絮絮地讲些娘亲从前的事情来听。
“既然当初娘亲曾经为了阻挡刺客行刺爹爹而舍身相救,那么为何后来爹爹竟会允娘亲搬入那被人视如冷宫的西苑呢?”听完了陈王妃的话,我不解抬眼,心中有着太多为了娘亲升起的委屈。
“傻孩子,当年是绾素自报王爷要搬入西苑的,说是清静宜人,更适养病。”搁下手上的刺绣,陈王妃转眸望向不断跳跃着的烛火,无限怅惘地低声语道,“也许,对绾素来说,那西苑的孤寂冷清怕是要更胜过这大院的锦衣玉食吧。”
“怎么可能?娘亲曾经舍身救下爹爹,她那么勇敢,自然是希望一直能够留在爹爹身边的不是吗,更何况当时娘亲身上有病,住进那冷清的西苑怎么可能快快好起来?”我瞪大了眼睛,不依地扯着陈王妃的衣袖。
“不信?”陈王妃望着我的眼睛,宠溺地摩挲着我垂落在肩头的发丝道,“当年王府中那一曲绕梁三日余音不绝的笛瑟和鸣,你可曾听绾素说起过?”
乾坤红颜上卷 张良之计(10)
想起娘亲临终时仍然遥遥望向那张古瑟,我心头一哽,无限天真地抬眼笑道,“不曾听过。”
“都是些过去的事情了。”陈王妃叹息一声,有些犹豫,“斯人已逝,何苦多言?”
“娘亲,静华的好娘亲,你就告诉我嘛。”我轻轻撅唇,不依地撒娇。
“你呀。”听我再次唤她娘亲,陈王妃知道拗不过我,轻轻扬着唇角对我说起当年,“当年的梨香班红透京城半边天,身为梨香班的当家台柱,绾素不仅扮相漂亮唱腔动人,鼓瑟之技在当年更是堪称京城一绝,多少王公贵族不惜千金只为以博得佳人一笑。王爷,便是当年那些王公之中的一员,位居高官,且每每出手大方。不过月余,绾素便被班主做主嫁入王府。得了绾素之后,王爷待她可谓如珍如宝。在一次大宴同朝幕僚的宴会上,有人提议请出绾素当中鼓瑟一曲,王爷他便允了。于是,绾素以一曲月圆花好技惊全场。当时的座上之宾,有一位大人对于乐理也是颇有钻研……”
“这位大人可是曲洛池的父亲,如今官拜左相的曲延和曲大人?”反手握住陈王妃的手掌,我轻声询问。
“正是。”见我猜出,陈王妃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她用了捏了捏我的手继续说道,“曲大人当时饶有兴致地取出木笛,与绾素笛瑟和鸣,同奏佳曲,博得了满场的喝彩。自此之后,王爷对绾素越发宠爱有加,可是绾素她却,她却……”
“她却由此失了心神,是吗?”见陈王妃嗫嚅不语,我便接口下去,轻松地仿佛口中之人于我毫无半点关联。
“哎……”见我一切如常,陈王妃长叹一声道,“绾素生性单纯,不擅掩饰,所幸王爷武将出身,惯于粗枝大叶,虽然自此之后她再无心思侍候王爷,王爷却一直并未发现绾素的异常举止,依旧对她百般宠爱。后来,在一次刺客行凶之机,绾素勇于上前,几乎不要命般地挡在了王爷的前头。”
说到这儿,陈王妃忽然停了一下。
乾坤红颜上卷 张良之计(11)
只听她轻轻叹息一声之后才带着无限怅惘地重又开口,“在王爷的动容之下,绾素却张口讨要了独自搬入西苑的请求。早时,王爷还对绾素时常牵挂,可是日子一长,府中佳人益加,对于绾素,王爷也就渐渐淡了。绾素本来是个应该有着锦绣岁月的花般娇*子,只因为一曲笛瑟和鸣的月圆花好,她便失却了原本应有的一切……”
“娘亲,娘亲她……”扯着陈王妃的衣袖,我的口中呢喃不清。原来当年的笛瑟和鸣竟是这样的无意为之,原来曲大人他对娘亲并非我想象当中的负心以对,原来这个被我先入为主地假想敌根本就不知道,有娘亲这样一个女子耗尽了生命执着地爱着他。
想到我的自以为是,害得娘亲临终之时都不曾了却那再摸一摸古瑟的心愿,我的眼前逐渐模糊起来。
“绾素她太过固执,对于不是自己的东西太过执念,才会误失了王爷的宠爱……”看我伤感,陈王妃有些慌乱地抚慰着我。可是她认命的口气却激起了我敌对的情绪。
“宠爱?爹爹他对于娘亲,真的有爱吗?”想起当日我摔倒在地,陈彦广将我误作奴婢的眼神,我恨恨出声。
“王爷他对绾素自然是有爱的,当年他一直是将绾素视如珍宝的对待着。”见我对陈彦广颇有微词,陈王妃急急为他辩护。
“视如珍宝?”望着陈王妃的眼睛,我一字一顿地沉声说道,“娘亲之于爹爹来说,不过就是一件他随时可以拿来炫耀给众人的物品罢了。如果不是如此,何至于这么些年爹爹竟会几乎忘记了娘亲这号人物的存在?这样的爱,要来何用?不如弃之!”
“静华,你……”望着我眼中的凄绝,陈王妃先是一愣,然后便伸开了手臂将我揽入怀中。她附上我的耳畔,声调如泣如诉,“静华,我的静华啊。你怎么会和绾素一样的冰雪聪明,将一切都看透?咱们只是女人罢了,只是无能为力的女人罢了,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像我这般认命,为什么偏要自讨苦吃……”
乾坤红颜上卷 张良之计(12)
“王妃……娘亲,娘亲……”感受到颈项处一片湿润的温热,再也难忍心上的苦涩。我闭上双眼紧紧圈住陈王妃的肩膀,任由泪水打湿了她的纤弱脊背。
如果说娘亲对曲延和的爱慕只是那随兴的一曲笛瑟和鸣之后的一厢情愿,那么也许我可以大胆猜想,娘亲当年之所以舍身救护陈彦广只是因为明知自己陷入一段无望之爱的自我解脱,也许她那身久治不愈的病情也是因为她并不愿失却了搬离西苑的故意为之。
可是,她的所有安排,她的所有心思,在面对我自以为是的强大,自以为是的有能力时,不得不全盘弃之……
入夜
别了无限唏嘘的陈王妃,我于榻上翻来覆去,无以成眠。
就在我迷迷糊糊几入梦乡之际,忽然一阵嘈杂的响动由远而近。睡梦中的我被惊了一个机灵,急忙翻身而起。
推开窗子,只见院中人头攒动,灯光交错,原本应当夜阑人静的午夜竟然喧声如潮。
想起白日的事情,我全然醒了过来。心知必是事成,于匆忙间只着了单衣便跑出房间。
穿过长廊,刚要走下台阶,便看到陈王妃只是简单披了一件斗篷,仿佛耐不住午夜风寒一般柔弱地半靠在陈彦广的身上。在他们的面前,几名下人挑了灯笼静静立着。
全场的视线焦点,被人群簇拥着的中心,是一对男女。
在这风寒路中的夜里,这对男女和我一般,竟然都是只穿了单薄的白色亵衣。而在他们的身旁,一个矮小的红色身影正不知所措地立着,在春寒料峭的夜色中,显得是那般地孤寂无比。
止住脚步,我立在廊柱下,握紧了双拳,长长吁气。
娘亲,你可看到了?
当日,如果不是静琦的恶意诅咒,那般爱护阿瑟的你,一定是不会如此狠心地离我而去的吧。
娘亲,你可知道,阿瑟想你。
纵然是拥有了陈王妃如娘亲一般的关爱,阿瑟却还是想你,好想好想你。
——
——
翌日天一亮,便有仆妇们进进出出,忙忙碌碌地整理收拾着雅夫人的落雪轩。
眼前这轩内原本住着的那位雅夫人,曾经盛宠一时,可如今她已被逐出府去,遣返家乡。
乾坤红颜上卷 张良之计(13)
用力咬开口中的果脯蜜饯,我带着贴身的丫头,立在轩外,遥遥望来。
纵然这些个仆妇们个个守口如瓶,讳莫如深,可是我却知道,这雅夫人被休的罪名乃是七出之最,淫佚。
连带她那个平日里骄纵跋扈的女儿静琦郡主也因为母求情而被冠上了血脉不明之名,消去了贵族之籍,一同遣返。
不仅不能够再为族人光耀门楣,还要顶着这样不名誉的名头返乡,不知这对平日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母女是否能够习惯家乡那些冷冰冰的白眼以及,那些恨不得淹死人的口水。
不过,这些事情已经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要上课了呢,走吧。”吐出口中已经无味的果核,我毅然转身。
课堂里,我照旧是来得最早的一个。
看着丫头打开提盒,将里头的笔墨纸砚逐一在桌上摆好。我徐徐转身,握住身旁略微憔悴的晓云,关切问道,“你真的没事了吗?”
“王妃早就交代过了的,昨日那番杖责不过是些雷声大雨点小的障眼法而已,奴婢无碍的,谢过大郡主关心。”晓云对望着我,带着满眼的感恩恳切出声,“奴婢,奴婢还要谢过大郡主和王妃愿意相信奴婢,还要谢过大郡主和王妃愿意为了奴婢弟弟报仇而花费如此心思。虽然,虽然弟弟他已经不在人世,可是大郡主和王妃的这番厚重情义,晓云铭记在心,时刻不忘。”
“罢了,从早上开始你已经谢过无数遍了。”躲开晓云那双眸子中的清亮,我轻轻拉住她欲跪的身子,笑着出声。这个丫头,今后我定会好生照顾。
那日于厨院中救下晓云,本来只是想要借她嫉恨之口为雅夫人制作些许不快,却不曾想,晓云的心中竟然藏着这样一个天大的秘密。
几个月前,她曾经于无意当中撞破雅夫人和护院教头在后花园中的苟合之事,在晓云备受惊吓的同时,雅夫人也发现了晓云。于是,已经父母双亡的晓云身边那个唯一在世的弟弟便成了雅夫人胁迫她的有力武器。晓云不仅被要求要保守这个秘密,而且还被迫要背叛静珣。
为了自己的亲人,晓云只得逐一听命,可在那日宴后惠夫人责罚晓云之时,雅夫人并没有像当初对晓云承诺地那般保护她,而且落井下石地建议惠夫人将晓云遣去厨院。
乾坤红颜上卷 张良之计(14)
即便是雅夫人如此地背信弃义,可晓云仍旧因为弟弟的性命攸关,而对雅夫人的秘密缄口不言。
直到那日掌管厨院的王嬷嬷更甚平日地寻了由头对她毒打,她才忽然想起白日的时候王嬷嬷曾经去过落雪轩,晓云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对于雅夫人来说,这世上能够为其保守秘密的只有死人。想起自家的烟火也许要因为自己无意撞破了一桩丑事而断绝于这世上,晓云慌了。
可是身处王府的最底层,她的话有谁相信?更甚至道,倘若一语不慎,她是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的,那么她将如何能有力量救出被雅夫人控制在手上的,如今不知生死的弟弟呢?
阴差阳错的,我出现了。
一起出现的,还有那块令晓云感心动怀的雪白帕子。
于是,当晚送别了曲洛池后,晓云对我掏心掏肺,只为救出弟弟。
对于晓云的话,我是相信的。可是单凭我一己之力远远不够,于是我想到了陈王妃。
在踏进陈王妃的房门之时,我设想了十多种被她拒绝后再次用来说服她的理由。意外的是,当我将计划告诉陈王妃时,她竟然只是一阵思索过后便欣然应允,对我的计划,她竟然毫无质疑。
陈王妃的爽快是我没有想到的,疑问,被我压于胸中。当我踏出她的房门时,陈王妃于房内轻轻出声,她说,“你是我的女儿,只要是你想要的,我自然会去做。”
陈王妃是真的将我当做女儿般对待的,她依我的计策行事,一路探查晓云弟弟的所在,并承诺倘若晓云弟弟仍然在世则一定护他周全,倘若不幸遇害则定为他风光大葬。
她依我的计策行事,在我刻意安排了晓云于下学后与惠、雅两位夫人发生冲撞时,从天而降。
她依我的计策行事,假意将晓云杖毙,只为降低雅夫人的疑心。
她又依我的计策行事,将计划中原定突发怪疾之人,从我变成了她。因为她说,于陈彦广的心中,她的分量要重过我。于是,在她身边小厮的带领下,陈彦广顺利撞到雅夫人与护院教头偷情。
设计了如此一个完美的计策为晓云报了灭族之仇,可在这场谋划中我何尝不是在利用她去偿自己的心思?
整个计划进行的顺遂之至,唯一的缺憾便是雅夫人被抓后已经承认,晓云的弟弟早已不在人世。
乾坤红颜上卷 张良之计(15)
“那不是晓云吗?旻轩你看,居然是晓云!”
“去见过静珣郡主。”听到这样的大惊小怪,不必抬眼就知道门口的静珣正瞪大了眼睛朝这边望来,我轻轻转眼,示意晓云过去。这个静珣,还是改不掉她素来咋呼的性子。
“奴婢,见过旻轩小王爷,见过静珣郡主。”见我发话,晓云老老实实地行至塾学门口,冲着静珣躬身行礼。
“真是见鬼了!你,你不是昨个儿便被杖毙了吗?”看到活生生的晓云立在她的面前,静珣一个跳脚便躲在了旻轩的身后。
“奴婢命大,到了阎罗殿门口又转了回来。”晓云恭恭敬敬地回着静珣的话。
“哼。”旻轩狐疑地打量一番晓云,眼珠在我身上转了一圈,忽地就将静珣从身后拉了出来,“哪有什么鬼怪?这不是好端端的人嘛。”
“是人?是人啊。”静珣紧挨着旻轩立着,定定地审视着晓云,忽然大叫出声,“哦,我知道了!”
“静珣妹妹可是知道了什么,竟然这么地开心。”我缓缓起身来到静珣面前,笑微微地和旻轩正面对视。
“听说昨日午夜,是王妃忽然突发怪疾,爹爹连夜探病路过落雪轩时才撞破的那桩丑事,不知经过这一夜的折腾,王妃的身子可还好?”轻轻扯了扯静珣,旻轩笑微微地问道。
“王妃这怪疾来得快,去得也快,大夫已经看过了,如今没有大碍,谢过旻轩关心。”同旻轩一样,我也是优雅地笑着。
“哦,静珣刚才失态了。”见我将眼光转向她的身上,静珣抿着嘴唇望了望我,又望了望我身旁的晓云,静默半晌之后倏尔开口道,“静珣只是忽然想起了那个坏心眼的静琦,怪不得她会一直因为晓云现在跟了静华姐姐而在咱们姐妹之间言语挑唆,原来她根本就不是咱们的姐妹嘛。没有了这份骨血相连,难怪她处心积虑地想要咱们闹翻呢!如今她可真是恶有恶报!”
“哦,可不是嘛,还好咱们姐妹并未上她的当。”看着静珣亲热地搭在我肩头上的手臂,我轻轻一笑。
乾坤红颜上卷 张良之计(16)
“那个来历不明的小杂种可真是个不知轻重的贱人,听说她昨晚居然敢在那样的风口浪尖上为那*求情,结果触怒了爹爹,连同她一起给赶了出去呢。这么地自以为是,她还真当她仍然是那个爹爹宠爱的女儿吗?哼,咱们府中最不缺的便是郡主,少她这么一个有损爹爹声名的贱人又算得了什么!”挽扶着我的胳臂,静珣仍旧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口气中是那样地尖利刻薄,“这样的处罚已经算是轻的了。照我看,这样不知廉耻和男人私通的女人所生下来的孽子也必定不会走什么正路子,这对母女都应当浸猪笼溺死才是……”
静珣的声音一直在耳畔喋喋不休,可是后面的内容我一句都没有再听得进去,因为刚才她有一句话说进了我的心头。
……
这陈王府中最不缺的便是郡主。
……
出了塾学,我正兀自想着什么,忽然一个人影挡在前头,将我罩入一片阴凉之中。
抬起眼帘,眼前正色望着我的竟是曲洛池。心头一紧,面上却是堆出笑容道,“洛池?”
“忘记了你说过要把习字之事交给我的吗?如今我要检查你的成绩。”曲洛池略一挑眉,勾起唇边一个好看的弧度。
“哦,这几日王妃身子不爽,几乎都没有怎么练字呢。倘若你检查的话,我怕是要交白卷了。”看着他眼底的融融笑意,我轻轻皱了皱眉。
“如今王妃身子可好?”曲洛池收起玩味,连声追问着。
“王妃她,”我仰头对视着曲洛池的眼睛,似乎想要看穿他的心底。今早我和旻轩、静珣那番满是机锋的对话,应该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吧。对视半晌,在他的眼中我只看到写满了认真。不知为何,我竟暗暗松了口气,“大夫已经看过了,说是没有大碍,放心。”
“你的身子可有不适?”曲洛池轻轻点了点头,忽又想起什么似的拧眉追问,口气中的关切溢于言表。
“怎么会?我不是好端端的吗?”后退半步,我随意地扬了扬胳臂。宽大的衣袖在微风中轻轻动荡,袖口处那朵朵描金的芙蓉在正午的阳光照耀下舞出一道道炫目的光彩。
乾坤红颜上卷 主仆话别(01)
“那你今日一整天都是神不守舍的,害我以为你那晚真的受凉了呢。”曲洛池的眼神一黯,口气轻松起来。
“怎么会?没有。”听到身后晓云低低的笑声,我有些慌乱地轻轻摇头。将视线落在袖口的灿烂芙蓉上,兀自奇怪这不过刚进三月的天气,怎么日头竟会如此毒辣,照得我双颊都有些微微发烫。
“没事便好,那用罢午饭后我在塾学等你,检查你的字哦。”曲洛池的唇角扬得更高,不待我有所反应,人便已经走远。
——
——
回到松涛园中匆匆用过午饭,我便开始细细地收拾那些个笔墨纸砚。
“郡主可是要去赴那曲公子的约?”手上端着一碗甜汤,晓云走近我的身边,“其实那个曲公子身世显赫,人品又好,倘若郡主能和曲公子结缘也是一桩美事。”
“胡说什么?”听到晓云的话,我的心头忽然一阵烦乱,“谁说我要赴约的?”
“那郡主这么匆忙地用饭,尔后又这么巴巴地整理这文房四宝?”搁下甜汤,晓云认真地望着我道,“郡主不要怪奴婢多嘴,奴婢只是为郡主开心,没有其他意思。”
“我知道。”我点了点头,望着手边的管毫,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日曲洛池和我一同伏在望荷池边石头上习字的影像。
遐思之际,忽然听到房门“吱呀”一声,我和晓云一起转头望去。
“郡主……”刘嬷嬷正怯怯地立在门口。
“快进来。”我站起身来,开心地冲着刘嬷嬷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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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奴见过郡主。”刚刚在我面前站定,刘嬷嬷便要躬身行礼。
“嬷嬷,咱们之间什么时候开始多了这样的虚礼呢?”急忙拉住刘嬷嬷的手,我故作嗔怪。
“如今不同往昔,见礼自然是应当的。”将手硬生生从我掌中抽出,刘嬷嬷仍旧是坚持行礼。
“嬷嬷,你怎么了?”看到刘嬷嬷和我之间如此生分,心头不安起来。我捏着手指轻抿嘴唇,定定地望着刘嬷嬷。
“呃,老奴向王妃告老,已经得了许可,如今特来向郡主道别。”刘嬷嬷望了一眼桌前的晓云,垂着头脸道。
乾坤红颜上卷 主仆话别(02)
“什么,嬷嬷你要走?”看不到刘嬷嬷的眉目,只听到她清冷了无情绪的声音,我慌乱起来,“为什么?为什么要走?嬷嬷你不喜欢我了吗?”
“不不不,”刘嬷嬷急忙摆手道,“实在是老奴年事已高,思乡情切,所以……”
“嬷嬷你不过四十岁的年纪,哪有什么年事已高?娘亲自五岁入梨香班中便由你照顾,不曾婚嫁的嬷嬷一直将娘亲视如己出,除了娘亲和我,你哪里有什么家人可思?分明是托辞!”我一把抓起刘嬷嬷的双手,恳切道,“嬷嬷你别走,留在我身边好吗?”
“呃……”刘嬷嬷轻咳一声,不再言语。
“哦!”安静的房中,晓云忽然高扬起来的声音越发清晰,“回禀郡主,厨院的炉灶上还炖着汤水,奴婢去去就来。”
“去吧,去吧。”顾不得回头,我只是定定地望着刘嬷嬷,这偌大的王府当中我仅剩的亲人。
“郡主,”回首望了望被晓云小心掩上的房门,刘嬷嬷终于抬起了头脸,“如今郡主年届及笄,又得王妃如此爱怜,老奴便是去,也去得安心了。”
“嬷嬷,”望着刘嬷嬷一脸坚决,我有些绝望。松开握着她的手,无力坐于椅上呢喃出声,“娘亲已经不在了。如今竟连你也要离开阿瑟了?你忍心留下阿瑟一人吗?”
“经过了昨晚的事情,老奴已经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双手笔直贴裙而立,刘嬷嬷眉宇之间竟有一丝凄凉。
“嬷嬷你是在怪我吗?”抬起头来,我大睁了双眼。
“不,老奴不敢。”目光刚刚和我碰撞,刘嬷嬷便重又垂下头去。
“我有什么错呢?我所做的只不过是拨开迷雾,让那事情真实的呈现在世人面前罢了。”伸手过去,赌气一般捧起刘嬷嬷的脸,就是要让她注视着我。
“老奴,”刘嬷嬷的眼神中有点星光闪烁而逝,嗫嚅一声后终是瞥开了眼光硬硬出声,“老奴不敢妄言郡主对错,老奴只是希望能够落叶归根而已,请郡主成全。”
“嬷嬷你是在害怕吗?”望着刘嬷嬷躲闪的眼神,心头猛然一紧,于掌心上轻轻托起刘嬷嬷的头脸。
乾坤红颜上卷 主仆话别(03)
就像当初捧着娘亲的脸庞,我缓缓出声,“其实嬷嬷你又有什么好怕的呢?阿瑟会保护你的,阿瑟如今已经有这样的能力了。你不相信阿瑟吗?”
“郡主,如今的事态已经超出老奴所能想象。以郡主今日之聪慧,即使老奴继续留在王府之中,怕也再难为郡主谋划一二。老奴只盼郡主好生照料自己,凡事多留一条后路,老奴返乡之后也会日夜祷告,祈求老天于将来给郡主一个好归宿。”掌心上,刘嬷嬷的声音呜咽。
“嬷嬷?”感觉到掌心一片湿热,我托起刘嬷嬷的脸庞,“怎么了?怎么哭了?”
“郡主,”握住我为她慌乱擦拭眼泪的手,刘嬷嬷叹道,“老奴何尝不想陪伴在郡主身边,直至终老。可是人一旦老了,心也就随着失去了劲力了,如今老奴再也无力做些什么了……”
“嬷嬷你在担心什么?”见刘嬷嬷话音一顿,不再言语,我心上一凉,凄然道,“阿瑟明知嬷嬷身上有很多秘密,甚至关于娘亲去世的隐情。可是为了保护嬷嬷,阿瑟硬是忍着不问一声,难道这样的用心也留不下嬷嬷你吗?”
“郡主……”如雷轰顶一般,刘嬷嬷猛地抬起眼来,满脸泪痕令我看得心酸不已。
“嬷嬷。”轻唤一声,我不再言语,只是拿了手背轻轻抹着刘嬷嬷脸上的眼泪。
“得郡主如此肺腑之言,老奴如此贪生怕死实在愧不敢当。”刘嬷嬷垂眼下去,声音中似有无限凄凉。
“嬷嬷果然是怕了。”见刘嬷嬷不敢与我对视,胸口一痛,我收回双手,忽然笑了起来,“也是,命只有一条,自然宝贝得紧。”
“郡主说得极是。”刘嬷嬷始终垂了头脸。
“嬷嬷,你去吧。”彻底死了心,我转开脸庞,努力地瞪大眼睛,坚持着眼眶的酸涩。
“如此,老奴便告退了。”刘嬷嬷不再多言,转身便走。
听到细碎的脚步声,我忍不住转眼,望向她的背影,只觉得心中无比凄凉和委屈。眼眶中的热泪实在坚持不住,终于滚滚而落。
乾坤红颜上卷 主仆话别(04)
“郡主,”欲伸手去拉开房门的刘嬷嬷忽然转回身来,以着同样的红肿双眼对着我道,“凡人且说三分话,遇事不可做得太过,老奴不在的日子里,郡主要好生照料自己。”
“嬷嬷费心了。”用力抹掉眼泪,我勉强一笑,“本郡主自会凡事小心。”
“郡主保重。”见我倔强地不肯看她,刘嬷嬷再度转身。
“嬷嬷!”忽然,我猛地出声。
“郡主?”自门闩上收回手来,刘嬷嬷止住脚步。
“你放心,本郡主不是留你。”看到刘嬷嬷给我一个背影,我孤傲地挺直了脊背,轻声问道,“本郡主只是问你一事,要不了你的命的。在你回答之后,便可自行离去。”
“郡主请说。”似是放心一般,刘嬷嬷缓缓转了身子。却仍是转过了半个身子,我看在眼中仍是大半的背影。
“当年,”明白最后这个问题的重要性,深吸了一口气,我沉声问道,“娘亲,对曲延和大人的爱慕之情,竟然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郡主是问?”似是不曾想到我会有此一问,刘嬷嬷有一瞬的失神。只见她站直了身子,稍微回想了一刻便转过身来,恭声对我说道,“郡主不要冤枉了小姐!小姐生性喜静,嫁入王府之后更是深居简出,就连府中其他几位夫人那里也甚少走动。与曲先生相识不过是源于那宴会合奏,谁知小姐竟如此执念,因为一曲便将曲先生视作知音人念念不忘。虽然后来的几次宴会上小姐也都曾再次献艺,虽然有那么多次与曲先生相遇的机会,可是她却从未与曲先生私下相会。小姐虽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出身,可她也懂得礼义廉耻,既然已经身入王府,她便断然不会做出那等苟且之事的!”
“嬷嬷莫急,娘亲的为人我自然比其他人都更要明白。”看着刘嬷嬷一脸正色,显是因为我会对娘亲生出怀疑而不满。心中稍稍思量一番,拿捏着应当如何遣词,我重又开口问道,“会有如此一问,只是因为我想知道娘亲当年的心思,曲大人可曾有机会知晓而已。”
“不不不!”话音刚落,刘嬷嬷便急急忙忙地冲我摆手,“小姐是明白自己身份的,所以她一直是恨不得让这心思烂在心里头的。之后的几次宴会上,小姐也并未再与曲先生合奏,那曲先生又怎会知晓?老奴记得在那日合奏之后,惠夫人曾经拿小姐和曲先生的笛瑟和鸣来玩笑,可是曲先生也好,王爷也好,并不曾有任何人将这玩笑当真……”
“惠夫人的玩笑?”想起陈王妃曾经说过陈彦广武将出身,平日里粗心大意惯了。我猛然转过脸来,定定地望着刘嬷嬷道,“她是如何说的?”
“是啊。老奴记得,当年一曲奏毕,惠夫人曾经笑说小姐与曲先生心意相通才会奏出如此和谐之音,不过却也被在场众人一笑置之而已。”刘嬷嬷眼睛微眯,显是陷入了当年往事的回忆之中。
“去吧。”听完刘嬷嬷的话我心中了然,背转了身子冲她挥手,眼睛却再未去看她。
“郡主,郡主保重,切记老奴今日忠言,凡人且说三分话,遇事不可做得太过……”
我轻轻合了双眼,努力地将一切念头摒出此刻几欲爆炸的脑子。
清楚地听到“吱呀”一声,知道刘嬷嬷已经出门,硬撑着挺直脊背的我终于忍不住跨下双肩,颤抖着哭出声来。
乾坤红颜上卷 追忆往昔(01)
追忆往昔
将自己隐在高大的廊柱之后,看着刘嬷嬷在府中下人的簇拥中踏出松涛园的大门时,曾经回头四下张望,似在寻找什么人。想起方才对于我的苦苦相求,刘嬷嬷决绝以对的情景。我不敢企及,她的找寻是在希望我的出现。
于是,我看着刘嬷嬷落寞地转回身去,背影终于消失不见。直到那瘦削的背影再也不见,我终是轻轻转身,独自奔向那片常去的梅子林,因为不愿被人看到堂堂大郡主的我竟会如此狼狈不堪。
如果当时我知道,刘嬷嬷的离去之于我乃是永别……
如果当时我知道,刘嬷嬷的离去竟是为了能够更好地保护我……
——
——
奔至梅子林中最高最繁密的一株梅子树,我矮身坐下,仿佛自己是被人遗弃于此的孤儿一般,抱紧手脚将自己紧紧地瑟缩成团。树影憧憧之中,只觉得浑身寒凉,满心满眼皆是无尽伤痛。
恍惚间,娘亲亲切的笑脸,刘嬷嬷怜爱的宠溺……
寡居于西苑时那些美好的往昔逐一入得梦来,害得我的双眼如同迷了辣椒粉,梦里梦外同是泪流不止。
就在我无比伤心之际,一双温热的手紧紧将我拥住,那暖暖的舒适感觉仿佛源源不断一般汹涌地涌向我。
猛地睁开眼来,望着眼前这张微蹙眉头的俊俏脸庞,我竟然轻笑出声,“洛池。”
我的口气中没有惊讶,也没有疑问,仿佛他能够找到此处,能够找到我,是天经地义一般。
“很难过?”轻叹一声,曲洛池腾出一只手来抹着我的眼泪,另一只手仍旧紧紧地拥抱着我。
“嗯。”被曲洛池说中心事,总是故作坚强的我一反常态的乖顺,依偎在他的怀中不挣不扎,委委屈屈地点头,“娘亲走了,如今,连从小便照顾我的嬷嬷,也走了……”
“你还有我。”想来我这样可怜兮兮的神情更加激发了曲洛池的包容之心吧,只见他眉眼之间那道皱纹越发地深重,他抚摸着我面颊的手掌也越发温柔。
“这儿,不是你的家。终有一天,你也会走的。”轻轻抬起眼帘,隔着迷蒙,我望向曲洛池。
乾坤红颜上卷 追忆往昔(02)
“假若我会走,必是因为你厌了我。”曲洛池抚弄着我浓密的黑睫,手上是面对珍宝一般地轻柔,口中是那浓郁的无法化开的温存。
“我不会厌你,我不会,我不会……”将头脸偎进曲洛池的怀抱,我固执地念着。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曲洛池双手合抱,这紧密的契合令我顿觉无比安心。
“嗯,你知道?”在他怀中抬起婆娑泪眼,我望向曲洛池深邃的眼睛。
“我知道,我知道!一旦认定了某人,便会矢志不渝,终生不忘。”先是重重的口气,仿佛在对我发誓一般。然后曲洛池才轻轻抿了抿唇,用着极轻的口气对我继续说道,“你,和素夫人是一样的人。”
“素夫人?”心头一颤,我咬着嘴唇去望曲洛池。
“是啊,素夫人,你的娘亲。”曲洛池用双手捧着我的面颊,深情地对望着我的眼睛道,“而你,是和你的娘亲一样美好的女子。”
“我和娘亲一样美好?”纵然他的口气柔软到足以软化天下所有的女子,可是我,却例外。所以,我用面颊摩挲着曲洛池的掌心,轻声询问。
“是啊。自古以来能通音律者互晓心意并非难事,当年爹爹和素夫人一曲精妙绝伦的笛瑟和鸣之后,素夫人瑟音中一心相许,用情至深之心思爹爹如何可能不知?后来爹爹又听闻素夫人以身为陈王爷挡去刺客之剑,历尽凶险之后竟以养病为由请求搬入孤寂冷清的西苑,她这般的用心良苦,爹爹即使远隔天涯又岂会不知?你应当知道,素夫人在爹爹的口中,是个美好得不似凡人的仙子。初时自爹爹口中听说起,我自是不能理解,可是在遇到你之后,我才明白,这份心底莫名的悸动非人力可违,也不受人之意志所控制。爹爹当年,实乃情非得已。”说话间,曲洛池矮下身形,以鼻尖轻抵我的,“当年情错,并非你一直以为的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只怪老天错点鸳鸯,当爹爹遇上素夫人,已经是使君有妇,罗敷有夫。”
“使君有妇,罗敷有夫?”听了曲洛池的话,我只觉得头脑发胀,一时之间真的难以消化这些不可思议。
乾坤红颜上卷 追忆往昔(03)
轻轻托着我的脸庞,曲洛池娓娓说道,“当年一曲笛瑟和鸣之后,爹爹对素夫人虽然惊为天人,却无奈天意弄人。离府之后,爹爹曾亲绘了一幅素夫人的画像,以慰藉平日里的相思之苦。后来我出生后虽然不曾有缘结识素夫人,可是平日里在爹爹身边见那画像多了,听爹爹讲述素夫人的事迹多了,连我也无端端对爹爹口中这位素夫人无比熟悉起来。以至于初入府中,刚一见到你,我便仿佛似曾相识一般,生出如见故人之感。”
“曲大人竟然是爱慕娘亲的?”曲洛池的话接二连三令我吃惊。“是。”曲洛池重重点头,“爹爹对于素夫人确心存爱慕之意,可是其时他却已经有了我的娘亲。我的娘亲虽然不若素夫人这般地博学勤艺,却也同样知书识礼,温婉可人。”说到此处,曲洛池略略顿了一下。只见他眉眼之间充满了浅淡的遗憾,想是回忆起了过去的情景吧。
“面对娘亲,爹爹唯有抑下心头之爱,一直到娘亲因病离世,她都以为爹爹平生便是那般地性情淡漠。可是我却知道,当爹爹在面对素夫人的画像之时,那眼神中的热情几乎能够令所有见者分毫不差地都感觉到其中的灼热。可惜了我那同样情痴的娘亲一生都无缘得见那样的爹爹……”
“是你说的这样吗?”我迷茫地眨眼,脑海中浮现出当日我于宴上奏瑟时,那位曲大人自得其乐的情景。曲洛池口中的爹爹和我见到的曲大人可是同一个人吗?
“自然。娘亲去世后,牵线说亲的媒婆几乎踩破了咱们家的门槛,爹爹他却始终淡然以对,未曾续弦。之后的岁月中爹爹忘情政事,不过十年的光景便于仕途之中青云而上,官拜左相。”似是看穿我的心事,曲洛池微一抿唇,定睛望来,“当日宴上爹爹邀你奏瑟,表面上极其平静,可是我却知晓他在见到你时心绪应是如何的澎湃起伏,因为静华你几乎完全继承了素夫人的面貌。当日如非是你,素来温和待人,只求律己的爹爹如何会在陈王爷的面前扯住小王爷的鞭子?哪怕是驳了陈王爷的面子也要救下酷似素夫人的你?可惜你却对这一切懵然不知,以至于应邀于宴上奏瑟时故意以一曲月圆花好来试探爹爹的反应。当你透过瑟音流露出那样的哀怨,爹爹自然明白你的心思。可是当着宴上众人的面前,为了救你,爹爹只能示意我以笛声相伴,掩住你瑟音中的凄凉之意……”
乾坤红颜上卷 追忆往昔(04)
“娘亲……”未及曲洛池将话说完,我便在他的唏嘘中泪流满面。竟然是这样?娘亲的相思没有错负,娘亲的一生不曾空等。可惜,她却至死都不知道曲大人对她,也是同样的用情至深。
“这些过往就让它好生过去吧。”捧起我的脸庞,轻轻吻去我脸上的泪珠,曲洛池道,“所幸遇见你时不若爹爹与素夫人当时情境,我们的一生,绝不让它再生遗憾!”
“嗯。”在曲洛池的怀抱中就像是被无尽的温暖包围着,这感觉令我安心极了,恍惚中我重重点头。
“静华,”曲洛池紧紧抱着我的肩背,仿佛要将我深嵌入他的身体一般。如羽毛抚弄似的,他轻轻附在我的耳畔,“洛池,定不负你,今生,来世,生生世世……”
“嗯,嗯……”无言以对的我,唯一的反应便是不停的流泪,不停地流泪。如同梦境一般,我的眼前一片模糊,可是浑身上下却又仿佛置身在灿烂耀眼的阳光之下,几被融化了的我已经失去了语言的能力。此刻,是这样的温暖、舒适,叫人安心,我再也无力思考其他……
这样美好的感觉便是幸福吗?是的,我觉得幸福。娘亲,你不懂的幸福,阿瑟终于体会到了。
倘若这只是梦,为了它永不醒来,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
——
后来的日子于我来说,平顺极了。
有了雅夫人的前车之鉴,整个王府当中一团和气。
塾学之中虽然仍是暗流涌动,可表面上总归是一派的姐妹恭亲,师尊徒谨。在曲洛池的认真教导下,我的毛笔字也大有长进。照他的话说,便是字体飘逸流畅,颇有大家之风。
这样的生活令我觉度自己仿佛真的是进入了梦境,所有的一切都美好得那么令人不敢相信。在这样不真实的美好中,我日益开朗起来,心底的那些阴霾像乌云一般被漫天艳阳驱散不见,刘嬷嬷离开我所带来的伤感也在这不知不觉的岁月中逐渐散去。
因为珍贵难得,所以害怕有一天会失去。在这样的快乐当中,我纵容自己享受,纵容自己沉溺其中。
忘却烦恼,忘却忧愁,忘却过往那些不快,忘却我心底那曾经以为深刻的仇恨并不是当初我以为地那么困难。只因为,如今的我是如此的快乐。
娘亲,对不起。阿瑟很自私,为了保有自己的这份快乐我想要放下过去,放下所有。
娘亲,你不会怪责阿瑟的,对吗?
乾坤红颜上卷 心期幸福(01)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日子如流水一般淌过岁月长河,转瞬之间便来到了年末。
今年隆冬腊梅吐香,傲压群芳之际,御驾亲征的皇上历尽十月的艰辛*,终于凯旋归来。一同伴驾出征的朝臣们均有不同封赏,已经官拜左相的曲延和大人虽然于官位上未能更上一层,可是我大齐皇帝钦赐的封地以及亲书的府邸牌匾,都令其于朝廷之上的地位更加坚不可摧的稳固。
漫天雪花飘飘洒洒,整个世界银装素裹,说不出的干净,说不出的娇美。
仿佛大阵仗一般,王府当中绵密的人流依序而出。而在最前打头儿的,则是一身耀眼大红裘袄的我。
在这片雪白世界中格外显眼的我正随在出府的马车之旁,与曲洛池并肩而行。
再过几月,曲洛池便加冠成年,如今曲大人又得胜还朝,自然是要到王府来接他回去行礼的。
虽然马上便要分离,可是于我俩心中却并无丝毫不快或不舍,因为我们知道,这暂时的分离是为了将来永远的相守。
目送了马车缓缓离去,我仍旧立于廊下没有返意,直到陈王妃笑眯眯地打趣才回过神来。
“俗话真是说得好,女大不中留这可一点都不错。”
“娘亲又笑静华。”羞怯地转过脸去,我不依地扯住陈王妃的貂毛披风。
“害羞了?”陈王妃揽住我的肩膀,精致的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刚才王爷同曲大人话别时还特意提起你和洛池的婚事呢,可是曲大人似乎……”
“啊?”顾不得羞怯,我猛地抬起脸道,紧张地嗫嚅道,“那,那曲大人似乎什么?他不同意吗?”毕竟当初我对他,一直是满含了敌意的,他会接纳我吗?
“着急了吧?崩不住了吧?”看着我眉梢眼底尽是无尽春意,陈王妃高扬着唇角将我重又压向胸口,“曲大人他还能怎么说?咱们静华出落得如此出众,倘若能与洛池结亲,曲大人自然是乐不可支的。”
“不嘛,静华才不要离开娘亲呢。”心中一块大石顿时落地,我放松了身子全然安心地靠在陈王妃身上撒娇。
乾坤红颜上卷 心期幸福(02)
“说什么浑话?”陈王妃嗔怪一声,捧起我的脸庞笑道,“再过段日子,你便可及笄了呢。我的静华终于要长大了,为娘也算是放心了。”
我俩的身后,手搭披风的晓云咬唇吃吃笑着。
“娘亲,娘亲……”看到陈王妃眉眼中似是隐隐伤感,我笑微微地挽住她的颈项,将头脸埋入那片舒适柔软的貂毛之中。
“走吧,外头冷呢。”低低叹息一声,陈王妃挽起我的手臂,无意般呢喃道,“绾素,咱们的静华长大了呢。我,对得起你的交付了。”
“娘她明白的。”定定地望着陈王妃深沉的眸色,我重重点头。
“这孩子,这么大了还不会照顾自己?”转开眼光,陈王妃笑了一下,伸手将我裘袄上不知何时崩开的纽扣轻轻搭上。
“我要看雪。”抿唇一笑,我挣脱开去。将双手自胸前的锦绣暖炉中伸了出来,于廊外捧起一掌的雪花,面色凝重。娘亲,看到阿瑟如此的幸福,你,也是幸福的吧?
——
——
进了年关,春节马上就要来了。
爆竹声声,辞旧迎新,隆庆二十三年的新春之前,大齐皇族远赴国庙千佛寺进香祈福,以求来年举国上下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在这去往千佛寺浩浩荡荡的祈福队伍中,我亦身在其中。
“晓云啊,不是说这次乃是皇族祈福进香的吗?怎么咱们王府也在其中呢?”
“这就说明咱们王府仍然和以前一样,身份尊贵,与众不同呗。要知道能得皇上青眼将咱们王府视如同族,这可是无尚的荣耀呢。”
轻掀马车上的窗帘,听到的便是晓云和晓竹的这番对话,从晓云那几乎难以自抑的口气之中,不难了解到她对此次能够与皇族同行祈福而是如何地与有荣焉。
“娘亲?”轻扇眼睫,我放下帘子,转向马车内同坐的陈王妃。
“皇上的心思岂是咱们寻常妇人所能揣测出的。”陈王妃以手中的帕子抿了抿唇角,伸手拉过我去,轻声道,“此次邀了咱们同行,怕是为了安抚王爷吧。”
乾坤红颜上卷 遇险辨心(01)
“嗯。”我眨眨眼睛,乖巧地靠着陈王妃坐好。是了,陈王妃说得不错。此次征战*,皇上之所以搁下了向来擅战的陈彦广而选择了亲征,只怕是因为在他的心里并不放心这个为了大齐江山而建下赫赫战功的陈彦广吧。
那么,这次祈福之行,想必便是皇上为了抚下陈彦广的躁动而精心安排的平衡之术喽。
祈福队伍规模宏大,行路自然就慢,于是连续几日都是留在马车之内。
这皇家的马车宽阔舒适,车内那熏人欲睡的炉子暖意融融,实在令人几乎忘却此时正是寒冬腊月。
待马车在目的地停稳,我便似憋急了一般急着探出头头呼吸新鲜空气。才刚掀开车帘,扑面便是一阵裹挟了冰霜而来的凛冽粛风。
大齐帝都于地域上属于偏温暖的南方,这千佛寺所在又是帝都郊处,所以我并不曾防备。于是这突然而来的寒冷袭得我缩着脖子大大咂嘴,惹得身后的陈王妃咯咯之乐。
到了千佛寺后连续几天繁缛的祈福程序折腾得人实在是烦不胜烦,这日总算是结束了整日的规程,用了晚饭我便急着跑出厢房,想要趁着天色尚不算晚四处走动走动,活动一下身体。
“郡主,咱们还往前走吗?”刚从院子绕至后山,一向和我形影不离的晓云便扯住了我的衣袖,指着前头让我看。
“静珣?”顺着晓云指头的方向,不远处那身披貂皮大衣的人影跳入我的眼帘。自从雅夫人被逐出王府之后,静珣和旻轩对我大比从前恭敬了许多,可是他们兄妹之于我的厌恶,我却心知肚明。尤其是在我和曲洛池越发走得近了之后,静珣每每在与我说话时,她眼底那抹艰难掩饰着的痛恨总是被我不经意间发现。
“当然往前走。”收回眼神,我冲着晓云笑笑。在静珣面前,总不至于我还要避她吧。
“静珣见过静华姐姐。”听到我们的脚步声,带着侍女在前头踢打路上石子的静珣回过身来,大老远便冲我行礼。
乾坤红颜上卷 遇险辨心(02)
“行了。”遥遥望了一眼静珣,我随意地摆了摆手。
“静华姐姐也是出来解闷的吗?好不容易出了府来到此处,本以为可以好好玩上几日的,谁曾想竟然接连几日的祈福,可真是叫人乏味。”静珣笑眯眯地带着侍女朝我走来。
“嗯。”对于静珣的长篇大论,我可没有精力逐一回复。不过此行陈王府中只有我们四人随皇族前来,即算是流于表面我也应当有个反应,于是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哦,也许静华姐姐想要安静地走走?”见我不语,静珣便乖巧地停下了脚步,“那静珣便不烦扰姐姐了。”
“也好。”见她带着笑容停在原地,我回之一笑。对于静珣的越发识趣,我倒很是欣赏。
“郡主,咱们继续往前吗?”晓云张望着前头略显黑黝的山路,迟疑地询问。
“怕什么?”对于晓云的惊惧,我一笑置之,“如今有皇族入寺进香,这千佛寺所在的山头怕是早已经被御林军给围得水泻不通了。这后山又距离咱们所居的厢房如此之近,就算是真有什么飞禽走兽也早就被肃清了。”
“是啊。”带着一点点不好意思,晓云抿唇轻笑,不待我嗤笑她的小心过度便已经快步探路去了。
山路一转,原本狭窄的山路忽然变得更加逶迤蜿蜒。看到天色渐晚,我变唤住了晓云,打算回去。
忽然一两声不甚清晰的呼救声遥遥传来。
“晓云,你听!”我止住脚步,回首望去。
“嗯,是有人呼救!”晓云也认真地凝神去听。
“看看。”微一迟疑之后,我提裙奔去。为仔细辨来,那呼救之声似是一名女子嗓音。
“郡主,等等……”见赶不上我的步子,晓云急忙叠声唤我。
“救命啊,救救我们,救救我们……”一片怪石嶙峋之处一片安详,可是一男一女却立在枯草深处瑟瑟发抖。那女子看见有人过来,急忙大声呼救,面色已是灰白。
“郡主!”晓云猛地拉住我。
乾坤红颜上卷 遇险辨心(03)
她满脸惊惧地望着我轻声道,“您刚才说的,这儿不会有人也没有什么飞禽走兽,可是着两人却立在原地动不动,眼前将这两人困住的,怕是鬼怪吧?郡主,咱们还是快回去吧?”
“朗朗乾坤,哪里有什么鬼怪?更何况此处还是大齐国庙所在。”冲晓云皱了皱眉,我拂袖上前,于那对男女十几部外,高声喊道,“怎么了?”
“蛇,有蛇啊!”那女子满脸惊惧,却仍是一副小心翼翼地样子,连回我的话都不敢怎么大声,似是生怕惊了谁一般。
“蛇?”这个时候不是冬天吗?怎么可能会遇上蛇?我奇怪地瞪大了眼睛。细细望去。只见那名不语的男子正专心的对视着地面上的什么东西,在这样大冷的天气里,他的额上居然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珠。看这样子,他们怕是真的遇上蛇了。
“郡主,咱们回去找人来帮忙吧。”见我打算上前,晓云紧紧抱着我的胳臂不放。
“知道是什么蛇吗?”我一边掰开晓云的手,一边轻声询问。
“不,不知道。”那女子惊慌地摇头,倏尔又瞪大了眼睛冲我结结巴巴回道,“哦,二哥哥说是,是金环蛇……”
“金环蛇?”听了女子回话,我不由大惊。金环蛇可是蛇中毒性最为剧烈的一种,倘若被它咬伤一口,怕是要丢掉性命的啊。
“嗯,嗯,二哥哥说,说是金环蛇……”见我面色大变,那女子越发紧张起来,“求求你,救救,救救我们……”
“嗯,放心,放心。”不知为何,我竟出声安慰起那名女子。脱下身上的雪白裘袄,交到晓云手上,我打算走过去看个究竟。
“郡主,郡主……”见我置身犯险,晓云急得叠声叫唤,却被我一个认真的眼神止住。
“倘若你不想我也死在此处,就安静呆着。”留下这么一句话后,我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
“小心,小心,它就在二哥前头……”见我过去,那女子轻声示警。
乾坤红颜上卷 遇险辨心(04)
“怎么?”就在我快要靠近的时候,那一直默不出声的男子突然抬起一只手来,吓了我一跳。
“什么?嗯,嗯。”对面的女子急忙垂下头去,轻声和男子说着什么,然后便带着满脸的难色抬起脸来,“二哥哥是说,是说,此处太过危险,要姑娘回去。”
“我若回去,你们可怎么办?”松开眉眼,我忽然轻笑出声,那已陷险境的男子竟然还有心情来担心别人的安危。
“二哥哥说,说这蛇暂时不会攻击咱们,他要你,要你速速离去。”拖着浓浓的哭腔,那女子继续当着男子的传声筒,“二哥哥还说,还说倘若它攻击之后,他来拖延时间,要我快跑。可我不要,不要,如果二哥哥你有什么事,我也不要活了……”
听这女子唤那男子“二哥哥”时,我便已经想到,如此一种叫法怕是一对情侣,如今听到这女子悲痛欲绝的低声啜泣,更加证实了先前我的想法。
看到此时,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我竟会为了这陌生的一对儿而愿意亲身犯险。
一直以为天下男子多薄幸,在遇到曲洛池后,这样的观念已经在潜移默化中逐渐改观,此刻眼前这个男子更是给我上了生动的一课。他竟愿意用他的生命来为爱人换取活命的时机。这样有情有义的男子,老天怎么会让他死去?
伴着女子哽咽的声音,我带着笑容继续上前。
“哎呀……”走近之后,我终于看清楚了将这女子吓得花容失色的元凶。长不到一米,黑黄交错的花纹遍布全身。在和男子的对峙中,它正昂首立着,一闪一闪地吐着猩红的蛇信。感觉到我的逼近,它微微后退,继续保持着昂然的姿势傲然睥睨着我们三人。
手中握着一根枯草,试探性地探向那看似凶猛的蛇头。
“姑娘!”看到蛇被我的挑衅而吸引了注意力过去,男子终于出声,转向我的口气中有着深刻的关切。
“嘘。”我一手竖起挡在唇边,示意男子不要出声,另外一只手仍然用着那只枯草去逗弄蛇。
乾坤红颜上卷 遇险辨心(05)
那蛇似是因我的逗弄烦躁了,来势汹汹地朝我游移过来。
“郡主!”
“姑娘!”
“啊!”
在一连串惊叫声中,我躬身而立,手上捏着的,正是那只已然无法耀武扬威的金环蛇。
“姑娘小心啊,这可是金环毒蛇。”男子已然来到我的身边,见我将蛇捏在手上,口气中却仍然颇为担忧。
被我捏到七寸,这蛇再也凶猛不起来,只是耷拉了尾巴在我手上无谓地摇晃着。
我拎着蛇笑嘻嘻地于空中一抖,便欲朝那片硬朗的地面上甩去。
“呀!”那名女子似是惊魂未定一般,躲在男子身后。此时见我抖擞着那条蛇,尾巴似乎搔了过去,她便下意识地挥手想要拨开。
“哎呀!”捏着蛇的我竟不及那女子用力之大,她一拨之下,那蛇头便从我手中逃开。一时不防,我竟被咬了一口,只觉得胳臂猛然吃痛,我便后跌倒地。
“啊呀,了不得了,了不得了……”一旁的晓云看到我被蛇咬伤,再也顾不得那于草丛中游弋逃窜的毒蛇,扔掉了手上的衣裳便叫着冲了过来。
“哎呀,姑娘被这毒蛇咬到了,这可是金环毒蛇,有剧毒的啊。”那对男女也在我身边蹲下,男子兀自说着什么,那女子则是一脸惊慌地望着我苍白的脸色。
握着手臂坐在地上,我张了张口,想要安慰他们不必紧张,可是他们慌乱的话语太过噪杂,一时之间我也难以压住,便只得任由他们担心着。
“哎呦,被毒蛇咬到了啊?”本来就已经很是混乱的局面中,忽然一个惊诧的熟悉声音参杂进来。
“静珣郡主,求求你救救咱们郡主,救救咱们郡主吧。”六神无主的晓云看到静珣带着侍女走近,顿时像是将要溺毙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地激动。
“如何个救法呢?咱们又不是大夫。”立在我的身边,静珣居高临下地轻轻蹙眉。
“不,不……”晓云慌乱地摇头,紧紧地抓着我的肩膀。
“您回去找大夫过来就是,奴婢在这等着。”晓云趴在静珣脚边,苦苦哀求。
乾坤红颜上卷 遇险辨心(06)
“刚才听到说是被金环毒蛇咬到了是吗?那可是剧毒呢!”静珣半弯下身子,轻挑起眉毛。
“是啊是啊,您再不去找大夫来,郡主她就要没命了啊……”晓云满脸涕泪交零。
“没命啊?”看到晓云惊恐莫名,静珣轻轻一笑,扶着侍女的手臂缓缓起身,环视了那对衣饰普通的男女之后冷声道,“既然老天如此安排,那你们就认命好了,反正这个贱人早就该死!省的她白白玷污了大郡主的名头!”
“静珣郡主……”听到静珣口出恶语,晓云似是不信般大睁了双眼。
静珣此语一出,那对男女也是惊惧莫名地齐齐向她望去。
心头猛然一紧,我轻咳了两声。虽然一直知道静珣并非发自真心地亲昵对我,可是我却不曾想到,她对我的憎恨居然如此之甚。扯住晓云冲静珣作揖的手臂,我喘声道,“何必求她?”
“可是郡主,你的伤……”晓云偎在我的身边,脸色苍白。
“你这丫头素来能干,本郡主向来是喜欢得紧的。可惜上次中了雅夫人的圈套误会了你,如今老天给你这个机会重回本郡主身边。只要你现在立马起身,跟着本郡主离开,那么今后你便是本郡主的贴身侍婢。”静珣双手交叠,望向我的眼神怨毒,真是可惜了她那不匹配的优雅仪态。
“不,奴婢的命已经是大郡主的了,如今奴婢生是大郡主的人,死是大郡主的鬼……”晓云伏在地上涕泪交加地躲闪着身子,口气中的凄凉和坚决令闻者动容。
“真是个不知好歹的丫头!既然不懂什么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那么你便陪着这个贱人一起去死吧!”静珣恨恨地踢了晓云一脚,转身而去。
“不哭,不哭,”虽然胳臂又麻又痛,可是我的唇角却带着开怀的笑容。睨了一眼静珣的身影,我用未受伤的手掌为晓云抹掉眼泪,“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就不信,老天会让我死在此处。”
“郡主……”晓云愣愣地听着我的话,已经不知所措。
“说得好!”立在一旁的那名男子猛然出声,吸引了我的眼光。那男子带着一脸的赞赏靠近我的身边,坚定地对我说道,“你这样一个卓绝出色的女子,老天如何会忍心让你死在此处?我向你保证,你绝对不会死在此处!”
“呃,你可是大夫吗?”听了男子莫名其妙的话,晓云上下打量着这对衣着普通的男女,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哽咽出声。
乾坤红颜上卷 遇险辨心(07)
“无论我是不是大夫,我都向你保证,你家主子不会有事!”男子摇了摇头,将我的胳臂从晓云手中夺了过去,猛地俯下头去。
“二哥哥,那可是毒蛇啊!”看到自己的心上人为我舍命吸毒,那女子哀哀地惊叫起来。
“好了!”趁着男子松开我的胳臂吐出一口毒血,我猛地收回手臂,掩住伤口轻笑起来。
“人命关天,姑娘就不要再拘泥于男女了。”男子似乎有些生气,他执着地望着我,伸出手来试图再次抓住我受伤的胳臂。
“看你如此知恩图报,也不枉我方才舍命救你一场。”躲让着男子的手,我抓着晓云的手臂缓缓起身。
“姑娘你?”看到我竟然能够自行起身,男子惊诧莫名。
“放心,死不掉!”侧目望了一眼刚走不远的静珣,我朗笑出声,“不过是条黄赤链罢了,这样的畜牲还要不了我的命!”
“黄赤链?”那对男女齐齐出声。
“真的没事吗?”看我说得肯定,晓云瞪大了眼睛询问着。
“真的没事。”睨了一眼前头那对已经停住脚步,并且忍不住正朝这边望来的主仆,我微笑着重重点头,“只要你快点用帕子将我的伤处包扎起来,马上便让你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我。”
“恩恩,是是是。”望着镇定异常的我,晓云喜极而泣。她抖抖索索地掏出怀中的帕子,对我的伤口进行了简单的处理。
“今日如此命大,怕是有人要空欢喜一场了。”握着包扎好的伤口,我扶着晓云昂首而立。
不远处,那小丫头满眼惊疑地朝这边探头。她的身边,静珣凝神而立,面色尴尬。
“姑娘救命之恩,在下他日定当涌泉相报。”那对男女看到我神采焕发,终于相信刚才我所说的话。男子更是躬了身子,冲我拜下大礼。
“罢了罢了,”想起刚才他们闹出的乌龙,我就忍不住想笑,“你们也真够糊涂的了,怎么能把那无毒的黄赤链当做是剧毒的金环蛇呢?”
“呃,”男子略一沉吟,面色微红,在那女子的注视下缓缓开口,“那蛇身黄黑交错,不正是金环蛇的特征码?”
“黄黑交错,是不错。可是金环蛇之所以叫做金环蛇,是因为它的黑色的周身上有宽阔的金色环状条纹,黄黑的比例几乎是均匀的。”我靠在晓云身上,轻轻笑道,“可是那黄赤链便不同了……”
乾坤红颜上卷 遇险辨心(08)
“啊,我知道,我知道!”那女子忽然打断了我的话,抢着说道,“刚才那条蛇周身确是黑色不错,可是它身上那黄色的条纹却明显很细,就像是女子戴在手腕上的手链一般,所以它才顾名思义地叫做黄赤链!”
“对!”看那女子一副邀功的神情,兴奋地朝我望来,似被她的开心感染了一般,我大笑着点头。
“原来竟然如此,今日得蒙姑娘点化,实在感激不尽。”那男子望望女子,再次冲我拱手相谢。
“可是真奇怪。”一片笑声之中,那女子忽然蹙眉望来,“看姑娘你衣着名贵,不似咱们这等乡野草民,怎么会识得蛇这样的可怕物事呢?”
“呃……”听到她的问话,我微微一愣,想起当年于王府西苑居住的日子。在那破败的西苑,什么样的蛇鼠是我没有见过的?在刘嬷嬷的教导下,我自懂事起,对蛇便不曾怕过。可是如今年岁越发大了,手上这捉蛇的技艺却比幼年时候差了许多,可是因为没有了教我扑蛇的师傅督促的缘故吗?
压下胸中的强烈的挂念,我莞尔一笑,转开了话题,“就算是咱们南方气温偏高,可那蛇也是需要冬眠的啊,怎么你们竟会遇上这活物呢?”
“还不是她?”见我不愿多说,男子也不追问,只是轻笑一下便望向身边那个娇小的女子。
“对对对,是我不好。”看男子望她,女子吐吐舌头承认起自己的罪过,“路过那片草丛时,我无意踩到那岩石缝中的一条蛇,本来是吓了一跳的,可是我见被踩之后那蛇竟无反应,以为它是条死蛇,于是便想去捡来玩耍,随手塞进了我的手炉中。可谁曾想这死蛇竟会重新活过来,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
“捡了那蛇,你可是想要用来吓唬我?”听了女子的话,男子微微蹙眉。这口气中有着淡淡的责问,可是在他望过去的眼神中却满是宠溺。
“呵呵,被你看穿了。”面对男子清亮的眼睛,女子开怀而笑。
乾坤红颜上卷 遇险辨心(09)
“好了,天色已然不早,咱们就此别过。”看到这对男女能够如此真心以对,我长出一口气,转身欲走。
“姑娘,留下你的芳名可好?”那女子轻轻拉扯着我的衣袖,望了望身边的那名男子转向我试探性地开口道,“咱们日后也好报答啊。”
“不必了。”看到这女子纯真的笑容,我抿唇一笑,真心真意回道,“只要你们今后都能如同此刻这般相爱,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那是自然,可是姑娘……”听了我的话,那女子先是马上点头,之后便突地红了双颊,满是娇憨地轻声嚷着,仍在试图劝服我。
冲那男子轻轻点头,我将手搭在晓云胳臂上,缓缓往回走去,不再回头。
一路上我目不斜视,走过静珣身边的时候,也是如此地专心致志。
“静华姐姐,胳臂可还疼吗?瞧这晓云笨手笨脚的样子,来来来,让静珣来扶姐姐。”见自己被当做空气一般,静珣讪讪地转到晓云的另一边,想要去拉我未受伤的胳臂。
“贱命一条,岂敢劳动郡主大驾?”我轻轻一侧,躲过静珣。
“方才,方才那番话,是静珣和姐姐玩笑,姐姐不会是当真了吧?”静珣跟在我的身后,任由面色忽红忽白。
“怎么会呢?静华和静珣妹妹一样,平生最爱玩笑。”斜睨静珣一眼,我唇边含笑,口气肃杀。
被我一望之下,静珣浑身一颤,怔在原地,竟然半晌不曾回神。
——
——
“郡主,方才那对男女会是什么人呢?竟然能够穿越御林军的层层把守,跑到后山来。”安排随行太医为我瞧了伤势,又安抚了陈王妃先行歇息,晓云立在我的身边随口问着。
“非富即贵。”抚摸着胳臂,我轻轻出声,“那二人的身份之贵,绝对不在我之下。”
“啊?那样寻常的衣裳……”晓云皱着眉头,认真思考。
“那男子为我吸毒时,我看到他的衣服内里。”见晓云只是凭衣识人,我摇了摇头轻咬嘴唇道,“和外头那身粗布衣裳天壤之别。”
“嗯。”听了我的话,晓云了然地点头,“比咱们尊贵的就是皇族了,可他们若是同咱们祈福队伍一起来的话,怎么这几日的祈福规程中都不曾见过呢?而且也没有听说这次皇族中有男子随行啊。”
白日的劳累加上傍晚的受伤,我已无力多去思考其他,在晓云仍旧兀自呢喃的时候,我已经沉沉入梦。
乾坤红颜上卷 得沐圣恩(01)
得沐圣恩
于千佛寺中连续十几日的祈福终于圆满完成,我们这些为了大齐国事隆顺,百姓安居乐业不辞辛劳,奔波而来的善男信女们也要打道回府了。
由于太医医术高超,自千佛寺回还,我的伤势也逐渐大好。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雪白的胳臂上所留下的那两个深浅一致的尖细牙痕。
匆忙回到帝都,由于不日便是春节,身为王府女主人的陈王妃也再顾不得我的伤势,开始投身到喜迎新春的忙碌中。整个王府当中人人都在上下打点,各个院子挂红披绿,皆是一派的喜气洋洋。
得知了我们回府的消息,曲洛池第一时间便赶了过来。
“你可真是顽皮,半点不让人放心。”听完晓云对我当日勇斗金环蛇添油加醋地描述,坐在我床榻边的曲洛池满脸后怕。
“哪有那么危险?”白了晓云一眼,我将手放入曲洛池的掌中,“倘若那真是金环蛇,我才不会傻乎乎地去捉它呢。”
“不管是什么蛇,不管有毒无毒,像那日那般莽撞,今后万万不可!”摩挲着我的手指,曲洛池无比认真,“你可知道,当我听说陈王府的大郡主在千佛寺被金环毒蛇咬伤之时,有多害怕?便是此刻看到你安然无恙,我却仍是禁不住浑身冷汗。”
“是啊,是啊,当时的我都快被郡主给吓得丢了魂了。还好最后没出什么岔子!”一旁忙着准备汤药的晓云见我老老实实地并不还嘴,也趁机唠叨,“曲公子你就多说郡主几句,郡主她听你的。”
“晓云的话,你可听到了?”望了一眼喜滋滋的晓云,曲洛池转向我道。
“好好好,我答应你。倘若以后再有那样危险的事情,我绝不上前一步!”故做嗔怪地睨了晓云一眼,我认真回道,“我会命令晓云这个胳膊肘向外拐的死丫头先上!”
“奴婢不敢了,奴婢最怕蛇了……”将汤药递给曲洛池,晓云装模作样地在我身边求饶。
“来,张口。”曲洛池舀了一勺汤药先是小心吹过,然后送至我的唇边。
“嗯。”看着对面这双深邃的眼睛里那个映射出来的小小人儿娇媚柔软地仿佛是一汪春水似的,我越发甜蜜蜜地笑开。
乾坤红颜上卷 得沐圣恩(02)
才不过闲话了几句,日头便已经西斜。
本来是要我继续卧床静养的,可曲洛池拗不过我的坚持,也只能由着晓云搀扶着我一路送行至王府大门口。
“记得,给你拿来的那盒蛇药要每日三次,勤加涂抹。不日,那伤痕便会淡去。”正襟于高头大马之上,曲洛池对我仍是放心不下。
“记得了,记得了。”懒懒地应着,我定定地望着眼前这张越发俊逸出尘的脸庞。
“晓云?”见我并不认真,曲洛池索性转向一旁殷殷地嘱咐着,以期从晓云口中得到保证。
“曲公子放心,奴婢一定不会忘记,每日三次!”晓云笑眯眯地大声应了。
“外间天凉,快带郡主回去。”曲洛池转了马头调好方向,侧转了身子交代着晓云。
“是是是!”面对曲洛池的啰嗦,晓云好脾气地点头。
“好。”得到了晓云的保证,曲洛池才终于放心地收回眼光,再次停留在我的身上。
“唠唠叨叨了半日,现在终于肯看我一眼了吗?”轻轻撅着嘴唇望向曲洛池,我随口一般说道,“怎么你不知道通常情况下,晓云所谓的保证要得到我的允许才能够顺利地进行下去吗?”
“静华……”坐在马背上的曲洛池无奈一笑,拉长了声音。他微微前倾了身子,烟波一样氤氲的双眼定定地望向我。
“好了,知道了,知道了。”不甘地仰脸,我和曲洛池对视,却终是羞涩地垂了头脸,胡乱地摆手赶他离开。心中偷偷地为自己刚才的示弱寻找着借口,被那样温柔如水一样的目光笼罩其中,这天下还有什么样的人会不甘愿臣服的吗?
曲洛池满意地笑了一笑,挺直脊背策马而去。
固执地立在门口,只为看着曲洛池的身影消失不见,我才肯转身回府。
“还好曲公子过了年便可行加冠礼,郡主你不日可行及笄。”一边搀扶着我,晓云的嘴巴还不肯消停。
“怎么着?”我斜眼睨了过去。
“没什么,没什么。”见我故意拧眉,晓云抿唇笑道,“奴婢早已经习惯了曲公子和郡主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哪怕再多等些日子,你们便是如何个缠绵法,奴婢也照样以这一身的铜皮铁骨视若无睹。”
“死丫头!”听晓云如此露骨,便是脸皮再厚,我也禁不住绯红了双颊。一边叫嚷着伸手便要去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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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渐近,相府自然也是忙碌的。所以曲洛池几日未到王府探我,我也并不奇怪。
除了照料我每日的汤药之外,晓云更是尽心尽责地履行着她答应了曲洛池的承诺,每日三次为我的伤处上药。
这乳白色的蛇药不知是什么药物所制,每每抹上皮肤,总会飘出一股淡淡的清凉幽香,我很是喜欢。而且这药效似乎也很神奇,不过几日的功夫,胳臂上那处小小的伤痕在我看来便觉淡了。
可是当我将这开心说给晓云分享时,她却冲我挤眉弄眼地扮鬼脸,“郡主,怕是你的心理作用吧?这伤痕哪里见淡,便是再如何个神奇法,也不可能四五日的光景便去了这伤痕啊。”
面对晓云的无情奚落,我只能是掩了眉眼,转过身去一声不吭。
这个死丫头,越来越没有规矩,真是被我给惯坏了。
乾坤红颜上卷 得沐圣恩(03)
今日是除夕,依循旧例,今晚全府上下都要团聚守岁,一起迎来新年。可是今日天色刚刚放亮,王府中便来了几位特殊的客人。
看西洋景一般,带着晓云无意似的走过大院的正厅门口,我悄悄朝内张望。只见四名身穿褐色锦绣长袍的中年男子正规规矩矩地坐在厅上等候。
同样是两个眼睛一张嘴,和我们没有什么不同。
就在我转向晓云笑说门房的大惊小怪之时,厅上缓缓传出那几名男子间轻声的对话。
虽然已经是刻意压低,可是立在门口处的我和晓云仍然能够清晰听到。
嗓音尖细,阴阳怪气。
难道是,宫里的公公?
我和晓云猛然醒悟,相视一笑,掩着口唇便溜了出去。
信步在望荷池边,我拈着一枝盛绽的腊梅悠游自得。
“郡主,您说那几位公公来咱们府上会有什么公干呢?”晓云跟在我的身后,似乎还在冥思苦想。
“如今皇上得胜还朝,咱们又刚自千佛寺祈福回程,这顺风顺水的会有什么事?”扬着腊梅,我缓缓转身,望着裙裾在清澈的池水边绽开成一朵绚烂的芙蕖,“不是升官便是封赏喽。”
真的让我说对了。
不是升官,是封赏。羡煞旁人的封赏。
午饭时,听陈王妃说起早间禁宫来传,说是除夕夜宴,全朝同乐,盛邀陈王府王爷及家眷共赴,如今陈彦广已经随着来报的公公一并去了。
“家眷也去?”听了陈王妃的话,我刚刚入口的饭菜几乎便要全喷了出来。王府当中光是夫人便有十一位,膝下男丁撇去不提,女娃儿也有十六人,若是再加上陈彦广和陈王妃……
“什么样子,什么样子?身为王府的大郡主,竟然如此不端,今晚可要如何应对皇上、皇后。”陈王妃蹙眉嗔道,“都怪我,平日对你太过宠溺。”
“娘亲教训的是,静华知错了。”搁下碗筷,我轻垂头脸,看似沉重,实则却在偷笑。想象着皇宫的宴席上光是陈王府的宾客便要坐满五六桌,我就忍不住想笑。
“别笑了,别笑了。”在我的面前,向来严肃的陈王妃总是严肃不起来,她无奈一笑,轻道,“知道你这小脑袋里在想什么,不会的,不会出现你想象那种场面的。宫里说的很明白,除了王爷与我,府中另邀三位年纪最长的子女。”
“哦。”被陈王妃看穿心思,我讪讪一笑不再言语。
乾坤红颜上卷 得沐圣恩(04)
午饭过后,松涛园中变成了王府中最为忙碌的地方。
陈王妃为我安排了香汤沐浴,之后又为我精心挑选了极尽奢华的霓裳,着下人速速按照我的身材剪裁修改得极为合体。
两鬓处各留下一绺青丝垂肩,头顶用发精心挽起一个蓬松的发髻,脑后则仍然是一根乌油油的发辫长及腰背。整个发型干净清爽,除了头顶的发髻尾处一把用作固定的青玉发梳,发髻正中只攒了一根巴掌大小的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它端端正正地立于我的头顶,那串自金凤口中吐出的金色流苏便服帖地垂于我的额前。耳畔挂着的是镶嵌了东珠的琉璃耳珰,随着我的脚步变换它亦在我的肩头轻轻摇曳。
一身纹路精细、雍华瑰丽的织锦缎襦裙,其上绣有实物大小的百色蝴蝶,淡极的嫩姜底色更加衬托出我清亮精致的出色五官。
胸口处垂着的是一串八宝琉璃东珠项圈,与那对修长的琉璃耳珰形成我身上一道耀眼的光辉。
看着陈王妃手上托着一件火红狐毛点缀的华丽披风,我微微侧目,“这不是娘亲的衣裳吗?”
“现在它是你的了。”陈王妃轻轻一笑,拖着披风朝我走来。
“可是,娘亲平日里都舍不得穿的啊……”望着眼前这件精致华贵的披风,我惊讶地脱口而出。
“静华可是在笑话为娘总是将这件衣裳压在箱底吗?”陈王妃垂眼轻笑,亲手将披风为我系上。
“行了吗?”心中忽然暖融融的,我微微张开双臂,轻轻地旋了圈子。
“嗯。”正在凝视着我的陈王妃忽然展颜一笑,点头赞道,“华而不妖,雅而不素。我的女儿就应当是这样标志出众的可人儿。”
待府内一切安排妥当,陈王妃便带着已经收拾停当的旻轩、静珣和我四人踏上了去往禁宫的马车。
入了宫门,便觉得融融暖意乍然袭来,让人浑不觉此刻乃是腊月除夕。
我们四人卸下身上的披风、裘袄,皆是身着里裳候在一旁等候召见。
瞧瞧静珣,我不禁暗暗点头,只见她身穿一件合体藕荷色的古香缎绣花长袍,星星点点的小颗珍珠在宫中华丽的灯光映照下放射着耀眼的光芒。
撇开其他不说,单论眼光。这个惠夫人打扮起女儿来,比起陈王妃来丝毫不差 甚至可以说是更加地精心细致。在静珣同我一般如云堆砌而出的发髻上,一串围绕了整个发髻的猫眼宝石链子幽幽然光华夺目。静珣身旁的旻轩也是同样气宇轩昂,富丽高贵。
乾坤红颜上卷 得沐圣恩(05)
在殿上等了不大会儿的功夫,便有一位衣饰不同于寻常宫女的中年女官前来通报说皇后娘娘已经于飞凤殿上等候了。
依矩向女官还礼之后,我们四人紧随其后,去往飞凤殿上觐见。
一路上看到皇宫陈设的奇珍异宝,真是叫人大饱眼福。
来到富丽堂皇,美轮美奂的飞凤殿上,我和静珣三人紧跟在陈王妃的身后向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依序行礼。
上次到千佛寺进香祈福时我们虽然曾经有幸与皇后同行。可是毕竟等级森严,我们也只是远远地望上一两眼,至于这皇后娘娘的庐山真面目,还真是不曾见过。
“快起,都快起啊……”示意我们逐一起身,珠帘后的皇后娘娘徐徐出声,“瞧瞧,瞧瞧,今日初见的这三个孩子果然个个都是人中龙凤,风采翩然。陈王爷与王妃真是有福之人,端是叫本宫羡慕啊。”
“娘娘过誉了。咱们这三个孩子也不过就是稍具慧根,若真论起风采,怕是要比娘娘的两位殿下逊色许多了。”见皇后说话,陈王妃急忙恭声回话。
“王妃不必拘谨,今日咱们就如同家宴一般,没得那些个劳烦人的规矩。”皇后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清朗柔软,想必年纪应当和陈王妃不相左右。
“是。”陈王妃面带微笑,轻轻点头。
“若不是因为平日里总是忙于后宫诸事,本宫与陈王妃原本应当是更加亲近的,毕竟为了咱们大齐江山立下汗马功劳之人可是不多呢。”皇后娘娘的口气越发亲切起来,说话间,竟有两名颇有气质的宫女轻轻掀开了珠帘。皇后也在一名宫女的扶持下从帘后缓缓走出。
想起陈王妃的交代,我和静珣三人急忙躬身,低垂了头脸。
“来来来,咱们多亲近。”走下凤椅,皇后轻扬了手臂离开那扶持着她的宫女,遥遥伸向陈王妃。
“啊,其实妾身平日里也总是念叨着想要宫里觐见的,可又总想着娘娘日理万机,生怕惊扰了凤驾。”陈王妃急忙上前一步,将皇后娘娘的胳臂轻轻扶好。
“难得王妃也有这样的心思,那咱们今后可要多多走动,本宫还盼着你入了宫来,说说这皇城外头的稀奇事儿呢。”皇后缓缓行至我和静珣、旻轩三人的面前,住了脚步。
乾坤红颜上卷 得沐圣恩(06)
“倘若娘娘不嫌烦,妾身就天天过来。”并未抬头,可是从陈王妃甜腻的口气中,我不难猜到,她此时应该是笑靥如花。
“不烦,不烦。”皇后轻声笑着,忽然就将一只套了金甲的手掌探向我的眼前,“孩子们,都抬起头来,让本宫也好生瞧瞧王爷的虎门之后。”
“是。”我们三人齐声应了,齐齐抬起头脸。
“瞧瞧,瞧瞧,多好的孩子啊,这些个孩子光是看着就让人忍不住想要打心眼儿里去喜欢。”皇后的眼光先从我的身上缓缓滑过,轻轻去望旻轩,最后是静珣。梭时一圈之后,她的目光重新回到我的身上,“你是?”
“臣女静华,恭听娘娘教诲。”行礼之后在皇后的扶持下缓缓起身,我微微仰头。对视着皇后的目光,心中忽然微微一惊。可是因为这皇后看似和蔼可亲的口气下,那眉眼深处的犀利?我不知道。
“哦,静华,你便是府上年纪最长的郡主吗?”皇后收回手臂,笑微微地问我。
“回娘娘话,臣女最长。”浅浅地笑着,我恭敬回话。
“真好。”皇后针一般锐利的眼神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之后,忽然朗声笑着转向了陈王妃道,“今时见到了王妃的这两个女儿,本宫才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什么叫做人在身旁,如沐春风。王妃,王爷与你有福了呢。”
“谢娘娘夸赞。”我与静珣齐齐躬身,清声回话。
皇后这番话,明明是夸奖不是吗?可为什么我却浑身上下微微发寒?
“梅影,你带陈王府的小王爷和郡主到宫中四处走走,本宫有些体己话儿要和王妃聊聊。”皇后转过身去,冲着那名先前领了我们进来的女官吩咐之后,和陈王妃一同往窗边的梨花靠椅走去。
“臣女静华……”
“臣女静珣……”
“臣旻轩……”
“告退……”
“去吧,去吧,让梅影带着你们,四下走走看看。”在陈王妃及两名宫女的扶持下,皇后缓缓于椅上坐下,冲着我们遥遥摆手。
乾坤红颜上卷 宫禁遭戏(01)
宫禁遭戏
走出飞凤殿,那种包裹了全身的压抑之感顿时去了大半,我的心情也随之大好起来。
见天色尚早,梅影便说要带我们到御花园的温室中去赏看花朵,可是走到半道她便被一名神色慌张的宫女拦在了路上。
“姑姑倘若有事,不妨去办,咱们自己随便走走,不会乱闯的。”见梅影望着我们面现难色,静珣微微上前,乖巧地说道。
“那,这唯有如此了。”无奈地望望那名宫女,梅影叹息一声,转回我们面前说道,“娘娘每日傍晚时候都习惯要用上一蜜酿银耳饮,这甜品平日里都是由奴婢亲手料理的,可是今日忙着准备晚上的家宴,奴婢便将此事交代了别人。这不,出了乱子了。”
“娘娘的事情要紧,姑姑快去吧。”静珣满眼关切地急急出声。
“奴婢实在是失礼了,郡主,小王爷多见谅。”见我们三人均是允可,梅影便将我们交付给了前来寻她的那名慌张宫女,“香菱,这三位是娘娘从陈王府请来的郡主和小王爷,你便领着四下看看吧。”
“是。”香菱躬了躬身,迎着我们便走了过来。
和这小宫女相互见了礼,我们三人便继续随她走着。可是这小宫女似是入宫不久,竟然连那个专育奇花的温室都找不到,一路上四处打探,大是多费了一番口舌。
这不,走到此处,她又向我们躬了身,然后便跑到前头探路去了,可是这次她竟然去了许久都不见回来。
“旻轩,那个香菱怎么还不回来啊?我都快冻死了。”静珣急得直跺脚。她耐不住性子,索性便往前走了几步,左右张望一遍,却带着满脸的焦急重新回来。
“马马虎虎的,别是自己迷路了吧。”旻轩看了我一眼,转向静珣回道。
“瞧她那迷糊劲儿,还真是不好说。”听了旻轩的话,静珣连连点头。
“那,咱们便自己走走吧,晚宴不是设在撷月殿吗?到了前头遇上其他宫人,问问也就是了。”四下探望了一圈,见不到有宫人经过,我上前一步,对着旻轩和静珣说道。
乾坤红颜上卷 宫禁遭戏(02)
“静华姐姐说的是啊,咱们若是在这儿干等怕是要误了宴会啊,旻轩你说看?”静珣望望我,然后征询地望向一直立在原地的旻轩。
“这里可是禁宫,非同一般!你以为是什么山间小路,可以任你乱闯的吗?”旻轩睨了我一眼之后,转向静珣道,“别急,不会误事的。”
“小王爷说的可真是呢,听说这皇宫当中最多的便是什么闲杂人等不可进入的禁地了。倘若真的乱闯了什么禁地,失掉王府的颜面事小,掉了自个儿的脑袋可就事大了!”堆起灿烂笑容,对着旻轩重重点头。我口上赞着,脚下却已经迅速走向香菱走掉的方向。
“哼!”见我并不听从他的意见,旻轩冷冷一哼,将眼巴巴望着我的静珣扯回到了自己身边。
如果那个香菱真的迷路,那么与其在原地死等,我宁愿四处走走碰碰运气。
顺着青石小路,走了约莫有半盏茶的功夫,竟然不曾遇到一人。
无心欣赏沿途处处的雕梁画栋,我心绪不宁。今日这晚宴可非同一般,设宴的主人可是皇上,倘若耽搁了……
心中着急,脚下也就快了起来。远远看到前头似乎有个身影在路旁的林子一闪而过,我止住脚步左右打量,仍然不见半个人影,硬着头皮奔下了青石路,朝那林中的人影追去。
那人穿着一身褐色宫服,身形比我要略微矮小,看样子,是个小公公。
“公公,等一下,公公……”我见前头那人跑得飞快,生怕追丢了他,索性大喊出声。
“是叫我吗?”那小公公在我唤了半晌之后才缓缓转身,迟迟疑疑地望着我。
“是啊,是啊。”见他止住脚步,我也放下了心。冲他微微一笑,缓声道,“我是陈王府的大郡主陈静华,今日受邀参宴,可是却在宫中迷了路,劳烦公公为我指条回去撷月殿的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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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静华?参宴的客人?”方才还微有慌乱的小公公马上变得轻松起来,他笑眯眯地朝我走来。
“那便让奴才来为贵客指路吧。”那小公公还未走近我身边,就有另外一个身穿青色宫服的公公像是突然冒出来一样,从树后绕到了我的面前,“从这边重新绕上路去莫管那些岔道,一路直行,走上半盏茶的功夫,你就会看到一个月亮拱门,出了拱门你便右转,再走上半盏茶的功夫,你会看到清华园的一个牌匾,然后沿着大路直行即可。”
乾坤红颜上卷 宫禁遭戏(03)
“静华先行谢过。”于心中默默记下那公公的话,我微微后退了一步,面上却仍然保持着得宜的笑容,这两名神色各异的公公必有问题。
先前那个公公不光宽大的衣裳中鼓鼓囊囊,而且在刚遇到我时神色慌张,可是在看清楚我的面貌后登时便轻松起来。如今这个刚出现的公公又急着为我指路,似是一心想要打发我走。
如果没有猜错,这两名小公公怕是刚从哪个宫中夹带了什么东西出来,想要于此处分赃吧。
一心想着多事不如少事,我便迅速从林中退至刚才的小路,按照那公公的指示往前走去。
刚刚看到前头出现一个半月形状的拱门,我心中登时一喜,顾不得奇怪为何这去往撷月殿的一路之上竟会如此人烟稀少,便匆匆忙忙地进了拱门去往右转。
“嘿,陈静华,陈静华……”
就在我匆忙前行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有人低低唤我的名字。
“什么人?”停下疾行的脚步,我转过身来。
“是我。”那个被我最先遇到的小公公竟然浑身脏污地跟在我身后。
“不知公公有何指示?”看到对面这人儿笑得诡异,纵然顿时心生疑窦我却仍是面上带笑,问的谦和有礼。
“没有什么指示。”小公公笑眯眯地走近我身边,胡乱地摆手道,“不过是想告诉你,刚才和你说的那个路线是错的,那个小混球啊,平日里最喜欢的就是戏耍宫外来的生人,反正我们这些小奴才你们这些外人也搞不清楚谁是谁。”
“错的?”被人如此戏耍心中自然生气,可是这里是皇宫,不是那个以我为尊的陈王府。于是我努力保持着最得体的微笑,轻声问道,“那么除了告诉静华这条路是错的之外,公公可还有其他事情要说?”
“自然有啊。”那小公公看我的眼神似乎在看一个白痴,他不带好气儿地转过身,直接亮给我一个后背,“你不是要去撷月殿吗?我这就带你去好了,省的你在路上一个不小心又被什么人给骗了。”
“静华谢过。”听了小公公的话,满心的缘分登时不见,我由衷地笑着跟了上来,“不知公公如何称呼?”
乾坤红颜上卷 宫禁遭戏(04)
“你,你就唤我小荣子吧。”撅了撅嘴,那小公公对我说道。
“今日真是麻烦荣公公了,多谢。”上前一步,我将一锭银子塞入他的手中。他说刚才是有人想要戏耍我所以故意指了一条错路,可是此时焉知他不是在戏耍我?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我对他这样以礼相待,若他真是耍我便希望他能够良心发现,将我顺利引至撷月殿才好。
“你给我银子?”小荣子似乎被我的举动吓到,他愣了一下,之后便是长叹一声猛地停下来脚步。
“荣公公,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妥?”立在他的身边,我轻声询问。
“你不是陈王府的陈静华吗?”小荣子掂着手上的银子,嘻嘻一笑。
“是啊。”见小荣子神色古怪,我轻轻点头。
“那你也算得上是个堂堂的郡主啊,怎么这么容易就被骗了呢?”小荣子眨巴着眼睛,冲我挤眉弄眼,“我说让你跟我走,你就真的跟我走,如今还搭进了一锭银子来。”
“公公真爱说笑。”听了小荣子的话,我先是一惊,紧接着便定下心来。被这两个稀奇古怪的小太监这番戏弄,如果我变脸走人,就算是等我赶到了撷月殿,怕是也要误了时辰的,如今唯有说服这小荣子,让他好生为我引路才是可行之计。
“你怎么知道我是在说笑?我是认真的!”黑黝黝的眼珠骨碌碌转了几圈,小荣子才半仰了头,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情,“反正我连名字都是假的,你是找不到我报仇的。”
“谢还来不及呢,静华何必要找公公报仇?”主意打定之后,我微微一笑,走近了小荣子轻声道,“先不说一个阴谋戏耍别人的人眼神不可能如此清澈,单是公公因为担心静华误入歧途而专程赶来告知的这份真诚,静华便知道,荣公公不是会戏耍别人的人。”
“呵呵……”不待我音落,小荣子便朗朗笑出声来。
“静华,”上前一步,我抿唇道,“可说对了?”
“眼神清澈?说得好!”小荣子顿时乐不可支一般,兴冲冲地冲我翘起了大拇指,“大郡主的眼光真是独到。”
乾坤红颜上卷 皇家夜宴(0…
皇家夜宴
走在所谓的近道小路上,听着小荣子为我讲述着皇宫里的趣闻轶事,虽然这一路走得并不容易,可是在我觉来倒也算是新鲜有趣。
“撷月殿就在前头,小荣子不能再往前了,郡主慢行。”小荣子立在原地,小拳头朝前一指。
“好,静华自己能行。”五彩斑斓的琉璃宫灯映照下,雕饰精美的“撷月殿”牌匾正高悬于眼前这座雄伟宫殿正梁之上。宫门口,几名宫人来回巡视着。我心上一松,冲小荣子笑了一笑。
“呃,呃……”小荣子望着我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然后他竟然嗫嚅着对我说道,“大郡主,你真心笑起来的时候,很漂亮。”
“呃?”我微微一怔。
“荣公公我虽然年岁不大,可总算是浸淫深宫多年,”小荣子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嗓子,带着灿烂地笑容对我说道,“想要分辨出哪个是真心在笑,哪个是假意在笑,还是不难的。”
“嗯。”嗓子眼里猛然一滞,忽然觉得小荣子这双明亮的眼睛仿佛在什么地方见到过。可此时情况紧急,容不得我细细想来。轻咳一声,我清声道,“谢过。”
看到定定望着我的小荣子,一双眼睛笑成新月形状,我垂眼点了点头便转过身去,小心地提高了裙摆从花丛中的小路上慢慢走了出去。
“啊……”因为担心会误了宴会,我走得有些匆忙,慌乱间似乎是扭到了脚。惊叫一声,我踉踉跄跄地便冲出了花丛。还好只是崴了脚,不曾弄脏了这身衣裙,我可不想落下个殿前失仪的名头。
“什么人?”这边的响动惊扰了来回巡视的宫人,几盏宫灯马上由远及近。
“是我,陈王府中奉旨赴宴的陈静华。”立在原地,轻轻拍打了衣裙,我昂然迎向越来越近的耀目宫灯。
“哦,奴才见过郡主。”那最先靠近我的一名太监挑着宫灯瞧清楚了我的面貌之后,刚刚松弛下来的面色猛然间紧张起来,“花丛中的是什么人呢?报上名来!”
难道那个小荣子还没有走吗?看到这太监一边呼叫一边转身欲跑,那边登时跑了过来几名宫人。
我猛地转头,恍惚间,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于花丛中间摇摇晃晃。
乾坤红颜上卷 皇家夜宴(02)
心中一急,伸手便抓住了那最先发现小荣子的太监,痛叫出声,“哎呦!我的脚崴倒了!疼死了……”
“快快快,这是陈王府应邀赴宴的郡主,似是脚扭到了。”那太监见自己的胳臂被我紧紧抓在手中,碍于身份无法将我拨开,只得回过身来,和赶过来的宫人们一起扶我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可是发现什么可疑之人了吗?”一小队的御林军也来到眼前,其中一人上前左右张望之后喝道,“怎么不见踪影?”
“郡主,您看到了吗?”那名仍然被我死死拉住的太监望望一片静寂的花丛,转回脸来满怀希望地询问着我。
“方才我便是顺着那小路过来,却不曾见到什么可疑之人。”努力地掐着自己的手臂,我皱眉应答。
“回,回大人,怕是太过紧张,所以看走了眼了。”那名太监瞅了瞅满脸痛苦的我,再望一眼花丛,冲着御林军中貌似头目的一名男子堆起了讨好的笑容。
“哼,又是一个草木皆兵的,今日可真是倒霉!”御林军头目悻悻地挥手,带着禁军徐徐离去。
“啊,这不是陈王府的大郡主吗?”就在花丛中几名宫人围着受伤的我一团慌乱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人群外响起。
“哦,静华见过梅影姑姑。”站直了身子,我赶紧躬身。
“大郡主怎么这会儿才到,二郡主同小王爷可是已经入席了呢。”梅影冲我还了礼,缓缓上前。
“回禀姑姑,静华不慎于宫院中迷了路,所以……”看到梅影端庄的脸庞微微拧眉,我轻轻一笑,堆出一副委屈的神情。
“脚可是扭伤了?”看到我的双手正抚在腿上,梅影关切问道。
“哦,不碍的,已经不疼了。”在这个总是别样眼光看我的梅影面前,哪敢继续班门弄斧。我轻轻一笑,急忙摆手。
“那就好。这会儿还算不得迟,大郡主便随奴婢来吧。”梅影看了我一眼,没有再说其他,转身便往撷月殿的方向走去。
“是。”我冲着刚才搀扶我的几名宫人笑了一下,急忙跟了过去。
乾坤红颜上卷 皇家夜宴(03)
果然算不得迟,这富丽堂皇的撷月殿上已然摆好的几十张案桌旁,只有寥寥几张坐上了宾客,大部分都是空余着的。
打量了一圈大殿,倏尔看到陈王妃正坐在右前方的一张案桌旁冲我轻轻招手,我轻唤一声,对着转过脸的梅影说道,“为了筹备今日夜宴,想必姑姑你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如今静华已经看到家人所在,便不劳姑姑带路了。”
“也好。”望了一下陈王妃的方向,梅影冲我躬身之后旋即走开。
“静华,你是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怎么来的比静珣、旻轩还迟?”我刚刚坐下,陈王妃便急切切地问我。
“静华姐姐定是迷路了吧?”不等我回答,一旁的静珣便已经抢着开口。
看见静珣眼底那浓浓的洋洋得意,索性我便住了口,任由她在耳边对着陈王妃大肆卖乖。
原来在我不耐等候独自离开之后,她和旻轩一直就候在原地,直到那个迷糊的香菱去而复返。却因为时间已经过了大半,所以他们也不曾去过温室便直接来了撷月殿。
就在静珣说话的功夫,殿上各桌陆续坐满,在陈王妃的示意下,我们也都越发端正了坐姿,保持着身为贵族所应有的仪态。
这场被我们小心应对的皇家夜宴,于我看来,也不过是场面比陈王府中大了些,各色酒菜花色精美些,舞姬衣裳上乘些,一旁侍候的下人多了些,如此而已。
听着宴上这些个皇家至亲在皇上、皇后面前争相说些吉利话,看着那个被皇上誉为国之栋梁的陈王爷,我的爹爹陈彦广带着骄傲的神色时不时地冲着皇上低下他那向来高贵的头,这一顿饭吃得我是味同嚼蜡。
从来不曾想过有一天我将会成为皇族中那个最为光彩夺目的佼佼者,所以当我听到静珣和旻轩在身边就哪一桌的皇子最受宠爱,哪一桌的公主即将出嫁等等话题而讨论地兴致勃勃时,我只是一心一意地应付着眼前的菜肴。
希望这场宴会快些结束,好放我回府命晓云为我涂抹今日第三次的蛇药。
乾坤红颜上卷 皇家夜宴(04)
许是老天听到了我心底的祈祷,在这场宴会进行了约莫一个多时辰的时候,那位高高在上的皇上终于停止了进餐,说要举家移往露天观看烟火以享天伦。而我们这些皇族以外之人,则被大开皇恩的放回府去与家人共同守岁迎新。
捺下心中的兴奋,我规规矩矩地跟在陈王妃身后为这些身份异常尊贵之人送行。
伏在橙红色的金泥地砖之上,恭敬地垂眼。直到一双镶金描银花样的凤头绣鞋去而复返,立定在我的面前。
“快起来吧。”缓缓响起的,是皇后的声音。
“娘娘?”在皇后的亲手扶持下,陈王妃立起身来,依序跪在陈王妃身旁的我们也跟着起身。
“本宫与王妃实在投缘,今日一见,竟如此难舍了呢。”轻轻握着陈王妃的手,皇后的口气中的亲切是异样的甜腻。
“倘若娘娘不厌,妾身自是非常愿意时时入宫来为娘娘解闷。”对视着皇后的陈王妃恭顺地笑着。
“那咱们便说定了。”皇后微微一笑,眼光从我们四人身上缓缓滑过,稍顿了一下方又续道,“正月十五元宵佳节,本宫再请王妃入宫赏灯。”
“妾身遵旨。”陈王妃眼中似有一丝犹疑飞快闪过,却仍是满脸笑意地点头应是。
“好好好。”似是心满意足一般轻轻拍抚着陈王妃手背的皇后忽然话锋一转,轻声问道,“这便是陈王府的大郡主了,是吗?” “回娘娘话,正是臣女静华。”见皇后笑盈盈地将视线投了过来,我急忙躬身回话。
“自王妃处听闻静华郡主做得一手精妙女红,本宫恰好对此很有兴趣,”睨了一眼陈王妃,皇后淡淡笑道,“尔等可先行回府,至于静华郡主,稍后会由本宫着人亲自送回。”
“是。臣女静华……”见眼前霓裳裙裾一翻,知道皇后便要离去,顾不得多想其他,我急忙出声。
“妾身何陈氏……”
“臣女静珣……”
“臣旻轩……”
“恭送皇后娘娘。”
待听不到那衣裳逶迤拖地之声,我才缓缓抬头,转向身边的陈王妃道,“娘亲?”
静珣和旻轩虽都默然不语,可是四只眼睛却是带着同样的疑问齐齐望向陈王妃。
“静华郡主,咱们这便走吧?总不能让娘娘于飞凤殿上等着啊。”身边,梅影已经催促出声。
“去吧”当着梅影的面前似是不便说什么话,陈王妃只是望了我一眼,便轻轻点了点头。
“是。”见陈王妃的眼中亦是迷惑不解,我吸了口气,跟着梅影离开。
乾坤红颜上卷 皇家夜宴(05)
再次来到飞凤殿时,已经没有了第一次的等候,梅影直接便将我带进了花厅之中。
“臣女静华参见皇后娘娘。”走入房中,看到一身赤金色凤袍的皇后正背身而立,我急忙立住脚步,躬身行礼。
“孩子,起来。”皇后转身来到我的面前,一边亲手将我扶起一边示意我身后的梅影出去。
“谢娘娘。”我仍旧是恭恭敬敬地低垂了双眼。
“真是个识礼的好孩子。”皇后竟然轻轻拉起我的双手,握于掌心,“来,陪本宫说说体己话儿。”
“静华恭听娘娘教诲。”望着那手指上熠熠生辉的金色护甲,我心中微微一惊。
“静华可知,方才宴上除却陈王府一家,其余席位皆是皇族?”皇后拉着我走向靠椅,边笑边问。
“皇上、皇后圣恩浩荡,静华代父谢恩。”对着皇后强笑一下,我作势行礼。
“罢了。”皇后望我一眼,将眼光转开,继续说道,“今日这除夕夜宴以君臣同乐之由,于朝堂之上却独独邀了异姓王携家眷前来赴宴,静华你倒是说说看,此乃何意啊?”
“呃……”我见皇后语锋锐利,猛然间怔了一怔。
“呵呵,”见我不语,皇后轻笑两声之后复又说道,“都说陈王府的大郡主是个聪慧剔透的人儿,本宫便考考静华。静华放心,今日只是闲聊,但说无妨。”
“回娘娘,”抬眼冲皇后笑了一下,我轻声回道,“皇上、皇后乃万盛之尊,所做何事必有其因。臣女愚钝,不敢妄言揣测圣上深意。”
“静华这太极拳打得真好。”与我并肩而坐的皇后呵呵一笑,忽然话锋一转,全无笑意,“今日既将你独留于此,本宫便是要你的真话。”
见皇后步步紧逼,知道今日遇上了厉害角色。我深吸一口气,对上皇后满是探究的眸子轻声回道,“臣女以为,今日夜宴之所以独邀陈王府,个中原因想必是与上次陈王府获与皇族为伍,一同为大齐强盛祈福一般无二。”
“不错,不错。本宫就喜欢和你这般直言不讳的孩子说话,不累心。”听了我的话,皇后竟是连连抚掌,笑容满面。
“臣女妄言,还请娘娘恕罪。”见皇后不似强作笑颜,心中不安登时去了大半,可是口上仍需为自己刚才那番尖锐直接粉饰一番。
“说的不错,何罪之有?”皇后笑眯眯地望着我,继续道,“既然静华如此聪慧,那么静华可曾想到,皇上此次之所以亲征关外,并非想要于马背之上再试未老宝刀,而是因为担心你陈王府功高震主?”
乾坤红颜上卷 皇家夜宴(06)
“会吗?”努力压制着心头的慌乱,我微微仰头,和皇后对视。
“静华以为不会?”轻轻分开手掌,皇后将我的手自她掌心拿起搁至桌上,目光灼灼地望着我。
“自古以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此番针锋以对,我再也无法坚持与皇后继续对视,急忙起身伏于地上。
“怎么就说的死啊活啊的了?咱们不是说笑嘛。”见我拜倒,皇后忽而笑了起来。她从椅上缓缓起身重新将我扶起,指了指靠椅道,“坐吧。”
略一点头,我依言坐下。再看皇后温和的笑脸,竟觉得头皮之上阵阵发麻。
“倘若如今有这么一个机会能够令你陈王府再获圣眷,大耀门楣,静华你可愿意为父争得?”皇后转开眼眸,轻轻抚弄着自己手指上的金色护甲,轻描淡写的口气仿佛真的只是在和我闲话家常。
“臣女不明,请娘娘明示。”于皇后淡淡的口气隐约嗅出危险的味道,广袖之下我攥紧拳头,面上尽力笑得自然。
“好,那本宫就明示。”放开一直把玩着的手指,皇后抬眼望我,“本宫很喜欢你。所以,便想将你永远留在身边。”
“呃?”皇后本意竟是想我入宫?一时不知应当如何反应,我只是呐呐地立着。
“不。”似是猜透了我心中所想,皇后一脸神秘地轻摇手指,缓缓说道,“本宫,是在向静华你提亲。”
“提亲?”听了皇后的话,我心中登时大惊。任我刚才思来想去,心中百转千回,皇后独留我于飞凤殿上之因已经在刚才的一瞬间中设想了千万,却万万没有想到她竟会如此一说。
“对,提亲。”皇后喜滋滋地笑着,眉眼也夸张地挤在一起,“方才与王妃闲聊时本宫曾经问过,过了新年,静华不日便可及笄。”
“蒙娘娘错爱,可惜静华天资愚钝,怕是难与殿下匹配。”再也顾不得礼节和仪态,急忙摇头拒绝。皇后入宫以来共育两子,已然大婚的太子以及,骁勇善战同样颇得皇宠的皇三子。这两人中不论她说的是哪个,都不是我心中已经认定了的良人。
乾坤红颜上卷 皇家夜宴(0…
“哦?”也许是从来不曾见过像我这般将这天大的荣耀视作虎狼一般的不识抬举之人吧,皇后收起了笑颜,眉心微拧,“静华可是不愿意?”
“臣女……”我猛地站起身来,双手成拳,嗫嚅着再难出声。此时坐在我面前的并非一个普通妇人,而是这天下至尊。面对眼前此情此景,叫我如何开口直言拒绝。
“倘若本宫告诉静华,此次为你所保之媒乃是当朝太子殿下,并且本宫允你,那高高在上的太子妃之位非你莫属。如此,”皇后双手交叠,定定地朝我望来,“你亦是不愿的吗?”
我仍旧立着,低垂了眉眼不发一言。
“连这尊崇至高的太子妃都难入静华之眼的话,那么陈王府一干人等的生死,静华你自然也是不会放在心上的喽?”微微前倾了身子,皇后轻轻抬起我的脸庞,一双幽深的眸子定定地望着我。
若是一年前遇此情景,我必定是毫不犹豫地一口拒绝。因为那时的我,心心念念的,便是如何能够毁掉陈王府,毁掉陈彦广。能够凭借皇后之力为我泄去心头之恨,绝对是最好的选择。可是如今,且不说那些仇恨是我已经决定要放下的,单是一个将我视如己出的陈王妃,就已经足以成为牵绊我的掣肘。
“皇上、皇后皆是当世明主,臣女相信,相信……”看着眼前这双因为从来不曾失败,所以如今也不容自己失败的坚定眸子,吃不准她刚才用以威胁我的那番话是真是假,只得模糊以对。
“还是不愿吗?”皇后轻轻晃动着手掌,望着她掌心上随之摇晃的我的脸,眼中有着决然的势在必得,“既然这些个砝码的份量仍然不够,那么本宫便再加上一个曲洛池,如何?”
“娘娘……”似遭重击一般,我猛地后退,踉踉跄跄地跪倒在地。
“本宫会安排亲信保持与你的联络,所以你不必急着回答。”皇后缓缓收起她平空举着的双手,轻垂眉眼缓声细语道“有了陈王妃的入宫相陪,相信本宫必定会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等到静华郡主你将这事情想得足够清楚。”
最后的这句话从皇后口中缓缓而出,虽然口气也是极柔和的,可是听在我的耳中却仿佛是一把锋利的尖刀,一寸寸地划破了我的皮肤。
此刻我才知道,和其他伤害相比,语言的恫吓力丝毫不会逊色。更甚至,它足以有力量让一个人体会到深刻地痛,这是一种无法阻止的,深至骨髓的,痛。
乾坤红颜上卷 今生为赌(01)
今生为赌
就在别人喜气洋洋地迎接新年之际,我,病了。
虽然只是小小的偶染风寒,可我却像是病入膏肓,无药可医。高烧三日不退,几乎令所有大夫都束手无策地大大病了一场。
正月十五的傍晚,陈王妃带着满心对我的担心和不舍,奉旨入宫赏灯,一去不回。
少了陈王妃殷殷的身旁照顾,我反而是越加好转起来。月余之后,终于病愈。
虽然面色略显苍白,可我仍然是一如往常的活泼开朗,反而比之前更加地贪玩好动,每日都是想尽了法子变着花样儿的玩儿。于曲洛池得空来探我时,或是他不得空我便出府去探他时。
每次,我都要死死地央了他,和我一起。仿佛小孩子一般的执拗任性,每每惹得曲洛池吃吃笑我,说是一场病后倒像是改了性子,成了一个长不大的孩童。
——
——
从城东的宝文堂跨出,我小心地将这件定制好的礼物揣进怀中,轻快地迈下门口的台阶。
“小心!”身后,突然响起的是晓云紧张的叫声。
听到她的叫声,一路垂首的我尚未来得及抬眼,便被一阵疾风推翻在地。
“郡主,郡主……”晓云急急赶了上来,顾不得指责那猛然钻出巷子的马夫驾车如此莽撞,只是细细地检视我有无受伤。
“不碍,不碍。”看到晓云一副情急的样貌,我反而叠声安慰着她。
“姑娘,可曾伤到?”猛然勒停的马夫仍在极力安抚着受惊的马匹,那马车中坐着的主人倒是一副关切的神情,跳下马车冲我连连作揖,“实在是对不住了,想着城东向来人烟稀少,又急着要赶去城郊,所以就……”
“就什么?再怎么急也不能在这街市上纵马行凶啊!”不待我张口,身旁的晓云便凶巴巴地吆喝起来。
“姑娘你,好生面善啊。”那男子忽然咦了一声,冲着晓云上下打量。
“讨人情不是你这般讨法的,你这套,本姑娘见的多了。”见我只是衣裳脏了并无其他,晓云索性双手叉腰将满心的火气转向那乱攀亲戚的男子发泄。
忙着拍打衣裳的我听了男子的声音之后,竟也觉得熟悉。停下手上的动作抬眼望去,却见到一张微笑的脸庞正朝我望来。
“是你!”
“是你!”
一番对视之后,我和那男子齐齐出声。
“郡主?”见我和那男子竟真的认识,晓云急忙收起泼辣之色,怯怯地转脸向我。
乾坤红颜上卷 今生为赌(02)
“晓云,你不记得了吗?这不就是……”见晓云仍旧懵然,我指着那笑微微的男子,便欲解释。
“哦,想起来了!”不等我将话说完,晓云便摸着发辫惊叫道,“他就是那个害得郡主被已经冬眠了的蛇给咬伤的人!”
晓云一语既出,惹得那男子如冠玉一般的面色登时变了颜色。
“晓云!”看那男子神色有异,我连忙出声呵斥。
“晓云姑娘说的不错。”看到晓云立在一旁轻轻撅嘴,那男子拱手成拳,冲着我俩连连作揖。
“啊!”忽然想起怀中那件礼物,急忙敛了笑意伸手去摸。
“怎么?可是哪里伤到了?”男子也是一脸紧张地望着我。
“碎了……”取出怀中之物,我低低叹息。
“啊呀。”知道我对此物颇为重视,此时看到它竟然碎成两段,晓云也是跟着唉声叹气。只见她猛然就仰了脸庞过去,想要冲那男子发难,却又碍于上次我曾经说过的“非富即贵”而硬生生地将话给憋了回去,一张小脸儿被憋得通红。
“哦,可是损坏了什么东西,在下赔付便是。”见我和小云均是一副沮丧的神色,男子急急想要劝慰。
“没什么……”轻轻托着手上两段碎玉,我神色黯然。这只专门定制的青玉管毫,上面原本雕刻了嵌有我和曲洛池名字的诗句,可是如今它却……
“看来此物对郡主来说很是重要,可是哪位大家精制之物?在下家中有许多……”男子上前一步,想要尽力弥补自己的过失一般急切切说道。
“你不懂的。”轻轻叹息一声,我难过的抬眼,强作笑颜。
“那……”男子一脸为难。
“算了。你不是还急着赶往城郊吗?还不快去!”既然天意如此,我也索性潇洒。淡淡一笑,冲他挥了挥手,转身便走。
“后会有期。”男子拱手作了个揖,回身登上了马车。
“静华!”马车刚刚驰开,便听到身后有人在唤我的名字。
“洛池?”能用如此温润的嗓音将我的名字唤得这般好听的,这天下只有一人。压下心中的不快,带着满脸的灿烂猛地转身。可是当我转过身来,尚未看清楚曲洛池的面容,便已经被眼前的景象吓的叫出声来。乾坤红颜上卷 今生为赌(02)
乾坤红颜上卷 今生为赌(03)
“啊!”
只见两只羽箭自曲洛池身体两侧破风而来,划过他的衣裳,齐齐钉入我们身后的墙壁之中。
“公子!”原本跟随在曲洛池身后的下人一拥而上,以我和曲洛池为中心团团围拢了起来。
看着猛然冲上来,将我们挡在身后的护卫皆是一脸严肃地严阵以待,忽然有些奇怪。曲洛池向来不是张扬之人,平日里与我出门的时候从来不曾带着这么许多的近身侍卫,可是此刻这些神情肃杀的护卫个个如临大敌一般随身带着兵刃,竟像是随水准备着似的。
警戒半晌之后,竟再无羽箭射来。
“可是近来得罪了什么人吗?”眼光从曲洛池微微划破的衣裳上移至身后墙壁上那两只兀自颤抖不已的羽箭,我满眼惊诧。会是什么人?竟然如此大胆地当街行凶!
“若说没有,爹爹于朝堂之上倒也经常会因政事偶尔与人不和。可是总不至于……”曲洛池亦是侧脸,望向那没入墙壁三分之一的羽箭微微愣神。
“公子,此处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先行回府。”出声的,是这些日子以来经常跟在曲洛池身边的护卫严翩。
“好,咱们先行退回陈王府。”拔下羽箭并不去看,只是将它握于手中。曲洛池一边沉声吩咐严翩,一边拉着我疾行。
被曲洛池一路护在怀中,我魂不守舍,满脑子都是羽箭尾处暗镂着的那个小小符记。可这世上竟然会有人粗心到连行凶之器上都不忘除去身份印迹吗?
我们一行退的匆忙,以至于没有人去注意刚才钉入羽箭的墙壁处,那辆惊吓到我和晓云的马车竟然去而复返。
——
——
回府的路上,曲洛池的话,更是听得我胆战心惊。
原来这近半月来,他竟然时常无故遇袭。独处时,与友人同聚时,外出时,在府中时……
有莫名的羽箭,有突落的梁瓦,有受惊的马车,更甚至,还有恶作剧一般无故自房顶落下的花盆等物,所幸每次都是有惊无险。似乎那幕后敌手真正的目的只是为了恫吓而非行凶。
怪不得曲延和大人竟会将相府中功夫最好的护卫严翩派至曲洛池的身边,也怪不得曲洛池这般生性内敛之人上一次街竟会携带这么许多的护卫。
人一旦于心中有了牵系,似乎也会变得脆弱起来,我便是最好的例子。
带着曲洛池来到我的房间,刚合上门,后怕的眼泪便汹涌地盘桓于眼眶中打转。
乾坤红颜上卷 今生为赌(04)
“若不是今日被你遇上,本不想告诉你的,就是怕你担心。”曲洛池自身后环住我的腰,轻声说道。
不过只一次,我便已经是如此担惊受怕。想到每日曲洛池都要过这样的生活,我的心中便极为难过。在他怀中徐徐转身,颤颤抖抖地执起他的手,我仰脸道,“所以,你才会瘦了这么许多是吗?”
“之所以会瘦了,怕是因为平日你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所折腾的吧。一会儿说要爬山,一会儿说要种树,一会儿说要下棋,一会儿又说要放纸鸢……”知道我在担心,曲洛池堆起笑容,用着极其稀松的口气对我说道,“放心,没事的,没事的。”
“还说没事?倘若那箭偏上几分,我便再也见不到你了。”想到刚才那可怕的一幕,我紧紧地抓着曲洛池的手,仿佛一旦放手我就再也触不到他。
“你被吓到了是吗?”腾出一只手来,曲洛池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虽然近来状况频发,可是我并没有一次受伤。其实不必如此草木皆兵的,只是爹爹他一向小心……”
“答应我,答应我,以后一切小心。绝对,绝对不要让自己受一点点的伤,不要让我为你担心。”紧紧揽住曲洛池的腰身,紧紧靠在他的胸膛。我努力逼回眼眶中的泪水,于心中做下平生最重要的决定,“我也会日日为你祈福,只求你一切安康平顺……”
“我答应你,绝不让自己受伤!因为,”曲洛池亦是紧紧地拥着我肩背,口中轻柔无比。说着他便垂了头脸,俯于我的额头上蜻蜓点水般轻轻一吻,“只有那样,才能好好地保护你。”
“嗯,我也会,也会好好地,保护你……”窝在曲洛池的怀中,我拼命地深呼吸,生怕滚烫的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裳被他发觉。
——
——
再次立在飞凤殿的花厅中等候皇后的召见,已经没有了上次的紧张和窘迫。因为我的心中,已经放下了所有的牵系。心中没有牵系也就没有了弱点,这样的人,便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
乾坤红颜上卷 今生为赌(05)
“静华郡主不请自到,可是已经想清楚了?”搭着梅影的手臂缓缓走出内室,皇后脸上挂着的,是最为得体大方的微笑。
“回娘娘,臣女想清楚了。”紧握着那管断成两截的青玉笔杆,我重重点头。
“比本宫预计的时间要早。”摒退了梅影,皇后和我相视而立。
“那是因为魏皇后您手段高明。”梅影已然退下,没有必要继续伪装,我面无表情地冷冷出声。那样讲究到连袭人的羽箭都要饰以华丽的孔雀翎毛精心雕琢,甚至于箭尾处还要张扬得刻上一个“魏”字出来。虽然天下魏姓极多,可是这样明目张胆到生怕别人不知幕后主谋者的尊贵身份一般的狂妄行为,整个天下除却了当朝皇后娘娘魏氏,我实在想不出其他人选。
“呵呵,本宫就是喜欢你这一副牙尖嘴利的小模样儿。也唯有如此的女人,方能匹配本宫的儿子。哎呀,真是越看越喜欢,若不是那日除夕宴上太子因病未能参宴,相信静华也会觉得自个儿和太子当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呢。”皇后了然地耸耸眉毛,上前一步挽起了我的手臂,开心地笑着。
在皇后的拉扯中我被动地走着,喉头一股酸涩的滋味蔓延开来,就仿佛是当年被静珣、旻轩逼着喝下那泔水一般,反胃却又无奈。
“放心,你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毫不掩饰眉眼当中的得意,皇后笑眯眯地引我一同坐下。
“静华没有决定的权利,只是希望能以今生为赌,换取两人性命无忧。”我与皇后并肩而坐,微微侧脸,炯炯然注视着对面两潭深不可测的幽黑。
“好!”皇后眉眼耸动,好看的唇角勾起一处小小的弧度,轻声对我说道,“陈王妃系出名门,其父乃是前朝*,而且这些日子的相处以来,本宫越发觉得王妃生了一副好相貌。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绝非无福短命之相,相信是断然不会出现暴卒之类意外的。至于左相曲延和的那位公子曲洛池,本宫也早就听说过他。据闻此子博学多才,大有才子曹子建七步成诗之能,这样的人才正是我大齐之所需。本宫以为,曲公子这样文曲星下凡的人才必是同样长命,而且日也少不得将于朝堂之上大展长才,施尽所学。所以,这场豪赌,静华郡主大可放心下注。”
“事已至此,静华自然也会竭尽全力遵照娘娘之命办事,之后的事情如何进行,还请娘娘示下。”看着皇后一张桃花粉腮笑得灿烂,我唯有无奈垂眼。毕竟,我已经从她的口中得到了承诺。于我来说,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一生平安的承诺,远比我自己的幸福更为重要。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这么地省心,本宫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不过剩下的事情本宫自会安排,所有的事情都会顺其自然,郡主便不必惦着了。”皇后笑微微地转头,捧起桌上早就备好的茶盏,轻轻地撇着水面上微微晃荡的茶叶沫子。
乾坤红颜上卷 今生为赌(06)
头也不回地走出这座富丽堂皇的飞凤殿,我大口大口地呼吸。咽下空气中的冰凉,用力地扑灭心头那股汹涌的火热,直至那残存的星星点点消失殆尽,再难重燃……
回府的马车中,陈王妃和我同行。
一路上,她都在对我说着这些日子于宫中的见闻,与她的兴奋相比,我回应的口气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静华,可是有什么心事?”陈王妃忽然停止了对禁宫中那些奇珍异草的细致描述,换了一副小心翼翼的口气转向我道。
“是娘亲有心事吧?”望着陈王妃关切的眼神,我莞尔一笑,微微侧首。
“为娘哪有什么心事,乱说什么?”陈王妃轻轻蹙眉,转开了和我对视的眼睛。
“没有吗?”我笑着扯过陈王妃的胳臂,硬要她转首看我,“那娘亲为何对静华再次入宫之因只字不问?那娘亲又为何口上描述着宫中的见闻,眼中却是浓浓的烦愁?以至于连自己已经将那盆名贵的蕙芷兰花描述了两遍却依旧浑然不觉呢?娘亲是这般的心不在焉,还说没有心事?”
“为娘……”被迫在我的拉扯中望向我的眼睛,陈王妃嗫嚅一声,不自然地移开了眼光。
“娘亲放心。无论上次还是这次,皇后娘娘她都没有难为静华,只是上次一见之后觉得颇为投缘,所以此次迎娘亲回府的时候才特地召我前来顺便来闲话两句的。”伸出双手,我捧起陈王妃的脸庞,满眼认真地对她说着。
“只是闲话两句?”陈王妃定定地望着我,眼中是明显的狐疑。
“嗯。”我用力点头,无邪的大眼俱是肯定。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陈王妃轻舒一口气,将我拉入怀中,低声道,“入宫以来这些日子,为娘总是没有来由地眼皮跳,心中不甚安心,今日又见你奉旨觐见,所以便多想了些……”
“娘亲……”依偎在陈王妃不甚宽广的怀抱中,我轻轻闭眼,肆意地感受着这真真切切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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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简介:
她爱他,可是她却亲手葬送了自己的幸福。将那个最亲爱的人推入了别人的怀抱,自此将他深深埋在心底。六年过去了,原以为最多三年便能够走出伤痛的她却仍然驻足在原地,奢望着那个不可能回来的人会有一天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爱上了她,虽然被人笑说姐弟恋,可是他仍爱她仿若生命。当他被她像东西那样打包出去的时候,他仅剩愤怒。于是他辗转全国,只为找寻那个令他愤怒的根源。终于,他找到了她。
他也爱上了她,仍是她所不能接受的姐弟恋,可是他爱她同样仿若生命。当他数年默默的爱始终无法得到回音的时候,他仍不放弃,坚持着最后的努力。只因为他一直以为是自己最初爱的不够坚定,所以老天才会如此折磨地惩罚。终于,他等到了她愿意放下那段刻骨铭心的过往的时刻。
当她面对两个他,她要如何抉择,她该如何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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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坤红颜上卷 今生为赌(07)
第二天一早,不等我梳洗毕了,便有松涛园的下人匆匆来报说曲洛池正在花厅候见,陈王妃遣人请我过去。
见我拿着朱钗的手臂微微一抖,晓云急忙快步上来,接过朱钗为我插于发间,嘻嘻笑道,“曲公子还真是心急,天色不过刚亮嘛。”
睨了晓云一眼我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是动了动唇,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
披上外褛带着晓云,我来到花厅。
看见我进门,原本和曲洛池闲话的陈王妃便转了眸子,冲我微微一笑,寻了个借口便带着贴身的丫头出去了。
“静华。”曲洛池猛然自椅上起身,兴冲冲地朝我走来,微微张开的双臂顿了一下仍是收在身侧。
“下去吧。”看着曲洛池满脸的红晕,我轻笑一下,冲着厅中其他仆人扬手。
“静华。”待下人走出厅外,曲洛池便猛地抓起我的双手握于胸前。饶是晓云早已习惯我俩的亲昵,却仍是吃吃笑着背过了身,去到门外守着。
“怎么这么高兴?”垂眼握着被曲洛池紧紧握住的手掌,我轻轻出声。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曲洛池用力握了握我的手掌,开怀回道,“恩科的结果出来了。”
“那么,洛池你一定是金榜题名喽。”被曲洛池的开心所感染,我也是满脸笑意。
“嗯。”对望着我的眼睛,曲洛池重重点头,“不光如此,还有一件大喜事。”
“还能有什么事情比金榜高中更要高兴的吗?”看着曲洛池满脸的喜悦,我的心头一紧,面上却仍是微微地笑着。
“周峰大人!”曲洛池眉眼张扬,兴高采烈道,“驻守在建州的周峰大人!皇上他已经许了我到建州,跟随在周峰大人身边历练呢!”
“周峰大人乃是我朝第一武将,能够跟随在他的身边那可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呢。”一直明白曲洛池的梦想便是能够学有所成,像曲延和大人一样那么地建功立业于朝堂之上。我努力扬起唇角的弧度,让自己看起来开心,轻轻附和着曲洛池。
“你不开心吗?”纵是我百般掩饰,可曲洛池仍是看出了些许端倪。
乾坤红颜上卷 今生为赌(08)
“不,没有……”望着曲洛池关切的眼睛,我只觉得不争气的鼻子微微一酸,赶紧垂下眼帘。
“我知道,你是舍不得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对吗?”曲洛池索性将我拥在怀中,低低地伏在我的耳畔说道,“这一去,没有个一年半载怕是回不来的。可那建州乃是大齐的要门之地,每每最多敌国流匪。倘若我能借此建上一功,再还朝时身份自是不同。”
“是啊,于建州周峰大人身边不光能够学技傍身,更有机会能够频立战功。到了那时,皇上自然会另行封赏,日后便再不会有人于唤你的时候将你称作‘曲相之子’了。”伏在曲洛池的怀中,我缓缓点头。
“静华,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曲洛池是那么轻柔地唤我的名字,仿佛连空气中也一下子充满了蜜糖的味道。他松开手臂,将我的脸庞轻轻捧起,认真说道,“你素来是要强的,所以迎你过门之时自然也须得是风风光光的。我,想给你最好的,而如今,我有这样的机会,等着我。”
不曾想到曲洛池竟会对我说出这番话,还来不及回话,眼前便已经模糊。我死死地拥着曲洛池,趴在他的肩膀上用力点头。
虽然知道今生我和曲洛池再无可能相携同老,可我不后悔,不后悔自己曾对皇后做出的承诺。
先前不悔,今时更是不悔。
“静华,怎么今日的你这般爱哭?”曲洛池也从背后紧紧地拥抱着我,声音中透着一丝怀疑。
“为你,高兴……”将眼泪抹在胸前这宽阔温暖的肩背上,我的唇角奇异般高高扬起。
“平日里见惯了你坚强的一面,殊不知我的静华却也有如此柔弱到让人忍不住想要捧在掌上怜惜的一面呢。”越发地抱紧了我,曲洛池取笑我的声音中暖意融融。
“什么时候,”合着双眼伏在曲洛池的肩背上,我轻咬贝齿,终于问出那两个字,“启程?”
乾坤红颜上卷 今生为赌(09)
“明日便走。”像是生怕我会生气一般,曲洛池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拍抚着我的后脑,口中胡乱地安慰着我,“早些启程自然也是好事,早走一天我便早归一天嘛……”
明日?竟然如此仓促?好一个会安排所有事情顺其自然的皇后娘娘,她竟然是如此迫不及待地将曲洛池推离我的身边。我猛地睁开双眼,死死地咬住下唇,直到一丝腥甜灌入喉间才如醍醐灌顶一般清醒过来。
既然所有的一切我已经决定放下,那么,让他远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抹掉眼泪,松开了曲洛池的怀抱,径直走向花厅正中的太师椅。略一弯腰,从太师椅后摆放着杂物的镂空花格中摸出一把银剪,重新走回曲洛池的身边。
“静华?”见我手持剪刀,曲洛池微微有些不解。
我轻轻一笑,毫不迟疑地扬剪探向颈项。
“咔嚓”一声,一缕光滑柔顺的乌丝已经握在我的手上。
“送你。”我仰脸,灿烂笑道。
“静华……”曲洛池的脸上有着无比的动容,他接过那褛青丝紧紧地握于掌心,定定地望着我。
“洛池,你要好生照顾自己,一切小心,定不能让自己受伤,不能……”放下剪刀,我再次拥紧曲洛池,柔软无力的口气中,是只有我自己才明白的决绝。
“静华,我允你!我不但要毫发无损地还朝,还要带着一份足够匹配你的大礼回来迎你过门。咱们还要携手并肩看夕阳,咱们还要同辔纵马遍天下……”未曾察觉的曲洛池仍然是轻轻地抚摸着我,于我耳畔絮絮地说着什么。在他的口中,所有的一切都被描述得那么美好,温暖,让人好生向往。
“嗯……”死命地抱着曲洛池的颈项,我的眼前已是模糊一片,脑海中浮现出刘嬷嬷离去时曲洛池于梅子树下对我说的话。那如同羽毛一般轻柔无比地落入我耳中的话儿,洛池,定不负你,今生,来世,生生世世……
面对曲洛池的情深如斯,无论是那时抑或此时,都是这么轻易地便惹了我不停的流泪,不停的流泪。唯一不同的,便是这时的我,心中也有着坚定如曲洛池当时一般的信心。
洛池,静华也会护你,护你今生,来世,生生世世……
乾坤红颜上卷 有女初成(01)
有女初成
送走了曲洛池,我的心也仿佛一同去了遥远的边城建州。
虽然日子已经渐暖,我却仍然每日窝在房中,做做女红,看看书,可是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恹恹的提不起精神。惹得晓云几次笑我说,和此时相比,上次大病愈后我整日缠着曲洛池玩耍的样子简直像极了病入膏肓之人的回光返照,而此时,没有了曲洛池,也就没有了我的心药,所以我便再次病入膏肓。
看着晓云咯咯笑着立在门旁冲我挤眉弄眼的样子,明白她的好意。可是我却实在笑不出来,轻轻地扔了手上的女红,重新拾起桌上的书卷,一页还不曾翻过,一日便已经过去。
依循祖制,女子若是许了婚嫁便可于十五岁时行笄礼,若是未许婚嫁,则可延至双十年华再行。
明日是我的生辰,原本陈王妃是打算要在我十五岁的生辰时为我行及笄礼的。可是因为曲洛池的远去,早已就默许了我俩婚事的陈王妃也就将此事搁下了,只是张罗着要为我办上一桌热热闹闹的生日酒。
待酒宴一切置办妥当,陈王妃才遣了下人过来请我。
穿着陈王妃早已为我备下的衣裳,我带着晓云一路穿过通廊,走过小阶,来到松涛园的大厅之上。
今日的宴上陈王妃还请了平日里几位要好的夫人和妹妹过来,所以我便以为这已经是日上三竿的之时大厅当中必然是一派的喜气洋洋,喧闹异常。
可是如今这摆满了时令花盆、处处张挂彩条的院中确是满眼的喜气洋洋不错,可是却没有意料当中的喧闹一片。一直到我踏上了进入大厅的台阶,厅中仍然是一片静谧无声。
回首望了望同样狐疑的晓云,我推门而入,只见厅中安安静静围坐在大桌旁之人皆是满眼*朝我望来。
微微一笑,解下火红的狐毛披风,露出身上淡橘色香缎袄裙,我缓缓上前。
“静华,”不待我入座,陈王妃便已经是满脸正色迎了过来,“来,向太子殿下见礼。”
“太子?”被陈王妃牵在手中,我惊诧地抬眼。
乾坤红颜上卷 有女初成(02)
“太子殿下,这便是小女静华。”拉着我直直迎向屏风后的一人,陈王妃朗声道。
“哦,今日的寿星到了?”屏风后那兀自赏看着墙上字画的男子缓缓转过身来,不等我看清楚他的面貌便急着冲我作揖拱手,“如此,嘉寰便先行恭祝静华郡主生辰之喜。恭祝郡主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不敢受殿下如此大礼,臣女静华见过太子殿下。”在陈王妃的示意下,我徐徐躬身。只是垂眼间,竟觉得眼前此人语声似乎颇为熟悉。
“郡主实在太多礼了,嘉寰实在不敢当,不敢当啊……”对面一身儒青色衣裳的太子微微前跨了一步,将我轻轻扶起。
“是你!?”抬眼对上一双满含了笑意的眼睛,我终于讶然出声。想不到,真是想不到……
“正是嘉寰。”松开我的手臂,龙嘉寰笑微微地长身而立。
“不知太子殿下大驾光临,小王接驾来迟,还请太子殿下恕罪啊。呵呵,呵呵……”伴着一阵爽朗的笑声,陈彦广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迎了上来。
“王爷身体可好?”不再关注我,龙嘉寰直接望向陈彦广。
“小王参见太子殿下。”陈彦广一撩长衫,便欲躬身。
“使不得,使不得。”如同搀扶我一般,龙嘉寰上前扶起陈彦广。
“太子殿下光临寒舍,怎么也不事先知会小王一声?倒令小王失礼了。”和龙嘉寰并肩而立,陈彦广满脸荣耀。
“静华,”见陈彦广和龙嘉寰说话,陈王妃扯了我到一旁轻声问道,“你和太子之前可是相识?”
“嗯,那日……”回想起当日和龙嘉寰相识的场景,我冲着陈王妃轻轻点头。再望望眼前那个满面笑容的俊雅青年,实在难以将他和那日山头上被一只无毒蛇惊得满脸土色之人重叠起来。
“如此说来,静华倒是太子殿下的救命恩人了。”听完我简单的叙述,陈王妃连连点头,“怪不得太子下了宫车就直奔松涛园来,言说此行乃是为了静华你贺喜生辰而来。”
乾坤红颜上卷 有女初成(03)
“呵呵,原来如此啊……”那边龙嘉寰想必也已经将事情的经过简单对陈彦广说过,只见他一抚长髯,带着满脸的恍然大悟呵呵直乐。
“是啊,嘉寰此行以来乃是为了谢郡主当日活命之恩,二来也是为了要向郡主恭贺生辰。”龙嘉寰依旧是满面笑容,语声温煦,说话间更是悄悄睨了我一眼。
“静华与殿下可真是有缘,有缘啊。”陈彦广一边别有深意地望我,一边拉了龙嘉寰入座,“来来来,殿下快快入席。虽然比不得后宫御厨的手艺,可是寒舍之内倒还是几道小菜是颇为可口的呢。”
因为多了龙嘉寰这个身份不一般的太子殿下,所以这顿饭用下来是异常地安静,间或会有陈彦广几声大笑,陈王妃几句寒暄,龙嘉寰的几句应答之外,再无他声。
饮宴之后,在陈彦广的授意之下,我引着龙嘉寰于后园中散步。
踩着微湿的青绿小径,听着龙嘉寰絮絮地说着我俩的有缘无缘,我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在前头走着。
原来当日千佛寺祈福时,龙嘉寰是暗地奉命陪同皇后一同前往,所有的祈福仪式上他也是一直侍奉在皇后身边的。只是因为当时不便当众表露身份,所以我才不曾留意到他。
而那日傍晚之所以会在后山出现,原因是和当时的我一样的。既想要出来散散心又因为尊贵身份所碍,所以才换了下人的寻常衣裳偷溜出去。
“郡主看起来,似乎心情不是很好。”见我只是闷头走路,身后原本一直滔滔不绝的龙嘉寰忽然转了话题,自语般轻轻出声,“可是还在因为嘉寰于今日之前几次相见,都未向郡主表露身份之事?”
“不不不,静华怎会如此小气?只不过是仍然在因为太子殿下的突然出现而微微诧异罢了。”心头一惊,我徐徐转身,带着笑意对着龙嘉寰轻轻摇头。
望着眼前小心翼翼的一张脸,忽然想起那日千佛寺的后山上,他以着同样地表情呵护着的那名女子。也许,她便是他的太子妃。
乾坤红颜上卷 有女初成(04)
我不知道对于皇后的计划,这个龙嘉寰可曾知晓,或者说他知晓几分。我也不知道,这么一位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此次来府为我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子贺寿,居心何在?
“郡主是嘉寰的救命恩人,如此口口声声地殿下前殿下后实在生疏,如今咱们只有两人,便是直呼姓名也不算逾矩。那么,静华,便唤我嘉寰可好?”
龙嘉寰轻扬眉头,正午的日头下,耀眼的金色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映得一张清朗的笑脸越发灿烂。
我猛地一怔,面色有些惘然。这样的话,我曾经对曲洛池说过,就在他自告奋勇地跑来望荷池说要教我习字时。
“怎么?”看出我的怔忪,龙嘉寰双手交握,眼中满是不解。
“既然殿下如此说来,那,静华从命就是了。”我轻轻点头,脸上是微微的笑,可心中却不自觉泛起阵阵的酸楚。
“静华和嘉寰,”见我面色回复正常,龙嘉寰顿了一下,然后便微微笑着转了眼睛看我,“应当,算作是有缘的。”
“哦?”望着对面定定注视我的眼睛,压下心中那影影绰绰的另外一张面容,我莞尔一笑,轻挑眉头。
“此来王府之前,我们应当是已经见过三次的。”在我的回望中,龙嘉寰似乎微微有些赧然。因为在他白皙的面皮之上,依稀可以看出一抹淡淡的红来。
“哦。”千佛寺一次,城东一次,哪里来的第三次,这位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怕是将我和她人混淆了吧?脑海中浮现出两次相遇时的清晰画面,不过我却不愿与他继续这个话题,所以便轻轻点头轻开了眸子。
“是三次!”似是读出我的不耐,龙嘉寰的口气中透着微微的执着。待我被他猛然提高的声音骇到,他却收回了灼灼地目光去仰视着身旁那株初初发出新绿的樱桃树,低声说道,“第一次,千佛寺的后山,郡主为嘉寰解围。第三次,是新年刚过于人烟稀薄的城东,那时嘉寰正要赶去郊山,情急下马车冲撞了郡主……”
乾坤红颜上卷 有女初成(05)
“嗯。”见龙嘉寰止下叙述,我无谓地点着头转向身边的垂柳,伸手扯过一根柔软的柳条把玩在手中,吃吃笑着被他漏掉的第二次。
“呵呵……”龙嘉寰双手交叠于背后,眼睛仍然注视着那株樱桃树,如呓语般喃道“披着一件火红色的狐毛斗篷行走于宫禁的林幽之中,夕阳的日照下,她的全身都沐浴在薄薄的金色当中,火红炫目。那样耀眼的脸上带着微微的淡泊,宁静恬然。倘若不是后来看到她眉宇间那轻轻的迷惑,嘉寰几乎要将那日的女子误认作堕入凡间的仙子了。”
“那是?”龙嘉寰口中那女子身上的火红色狐毛斗篷应该便是是入宫参加除夕夜宴的时候,陈王妃送与我的。
照他口中描述的情景,当时应该正是我离了静珣、旻轩,独自一人在宫中迷路的时候,可是那会儿他不是已经在飞凤殿上托病回去太子宫了吗?又怎么会在宫禁之中遇到我?拧了眉头,我迟疑地出声。
“这就是嘉寰所说的第二次。可惜这第二次,”龙嘉寰轻叹一声,含笑朝我望来,“只是嘉寰看到郡主,而郡主却不曾见到嘉寰。”
“啊呀!真是见过三次呢!起初静华还以为是殿下记错了呢。”听出龙嘉寰口气中微微的遗憾,我飞快地错开眼睛,清脆地笑出声来。
“是三次,嘉寰不会记错。”龙嘉寰负手而立,满含了笑意双眼炯炯然朝我望来。
“呀,这柳絮都已经发出来了呢,春天真是来了。”胸口忽然一窒,我垂下眼帘。抚弄着手上的柳条,叫嚷的声音中充满了惊喜。
“是啊,春天来了。”不再继续那个话题,龙嘉寰轻声附和着我。
“真好。”望了一眼龙嘉寰,我重重点头,继续言行不一的灿烂笑着。
乾坤红颜上卷 有女初成(06)
恭敬地立于府邸门口,我跟在陈彦广和陈王妃的身后,目送着龙嘉寰的马车徐徐远去。直到那马车再也不见踪影,一直挺直的肩膀才松懈下来,垮垮地垂在身侧。
不管今日他目的何在,毕竟目前只是贺寿而已。
“郡主,你来,快来啊。”随着众人回到府中,晓云便一副迫不及待的神情扯了我。
“去哪儿?”见晓云竟是要往马厩的方向,我微微不解。
“来嘛,来了之后自然就知道了。”晓云故作神秘地冲我眨巴着眼睛。
“哇,好漂亮!”看清楚了眼前的景象,我掩着口唇惊叫出声。
“王爷就说郡主一定会喜欢。”看我开心,身旁的晓云也是一脸兴奋。
“王爷?”我望向晓云,莫非这是陈彦广送我的生辰礼物?
“说是已经驯养好了的,郡主不想试试吗?”晓云伸着手臂,指指点点。
“嗯。”我惊喜地走向马厩中那匹打着响鼻的骄傲骏马。眼前这匹马头细颈高,四肢修长,浑身竟然是罕见的淡金色。
“奴才,奴才参见大郡主。”马厩中照料的小厮陈顺儿看见是我,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俯身便拜。
“起吧。”随意地摆了摆手,我的注意力已经被这骏马全部吸引。
“顺儿,顺儿见过晓云姐姐。”陈顺儿站起身来,颇有规矩地冲着晓云矮了矮身。
“哎呦,这个顺儿还真是识礼呢。”晓云笑嘻嘻地点了点头,望向垂着头脸的陈顺儿。
“应当的,应当的。”经晓云这么一笑,陈顺儿的脸上大红起来。他悄眼睨了过来,见我伸手搭向马背上的马鞍,急忙冲过来伸手扶我,“郡主小心。”
“哇,郡主好威风呢!”见我跨坐在马背上,地上的晓云边跳边叫,仿佛比我更开心似的。
“驾……”低声询问了陈顺儿,见他点头许可便知道这马匹是已经驯化好了的。我一时兴起,竟一拉缰绳纵马奔驰起来。
“郡主……”身后晓云呼喊的声音,逐渐在满耳的风声中消失。
矮身伏于马背上,我微眯双眼,尽情地享受着自由的感觉。
乾坤红颜上卷 有女初成(07)
如今已经过了十四天了,洛池他应该已经安然到达建州了吧?在那里,他可还习惯?在那里,是否有他想要的一切?
一边想着,我忽然笑了起来,不是已经决定不再想他的吗?不是已经决定不能再想他的吗?明知我将要踏上的是一条荆棘满地的坎坷之途,我怎还能够将他也牵扯进来?
唯有不想,唯有不念,才能保他平安,不是吗?
重新回到马厩,噙着笑意,我飞身下马。
“啊,天哪!郡主可是伤到哪里了吗?让奴婢看看,让奴婢看看……”刚刚落地,死死等候着的晓云便惊慌失措地冲了上来,扯住我的衣裳,里里外外地检视着。
“晓云!”我用力拂开晓云的手,蹙眉喝道,“我在笑不是吗?你怎么就能联想到我受伤了呢?”
“是在笑吗?”被我推开,晓云怯生生地递过来一块帕子,“郡主,眼角有泪……”
“有泪?”微微一惊,胡乱地抬袖抹了抹眼角,我重新笑开,“可能是刚才骑马时被风吹得……”
“没事就好,郡主没事就好,奴婢还以为是郡主受了伤,所以才弄得马匹上都是血……”晓云双手合十,嘴里阿弥陀佛地念着,一双眼睛仍是毫不放松地上下打量着我。
“血?”诧异地转过眼去,只见淡金色的马身上确实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血色,尤其是在马肩处,那鲜红似乎仍在汩汩外溢。
看到此情此景,我大张了口疾步冲了过去,探手抚上那匹安然吃着草料的骏马。
“郡主?”见我神色不对,晓云也凑了上来,和我一起检查着马匹。
“郡主勿慌,郡主勿慌!”陈顺儿端着一大盆的草料正往这边来,远远看到我和晓云的焦急模样,叫嚷着跌跌撞撞地便冲了过来。
“这马?”我拈弄着指上鲜红的血液,狐疑地望向陈顺儿。
乾坤红颜上卷 有女初成(08)
“回禀郡主,这马是大宛贡来的阿哈尔捷金马,又被唤作天马、汗血宝马。这看似鲜红的血液不过是马疾奔之后的汗水罢了。刚才郡主走的匆忙,奴才未及向郡主禀报,惊扰了郡主还连累了晓云姐姐,奴才真是该死,真是该死啊……”放下手上的草料大盆,陈顺儿砰地跪倒在地,眼巴巴地瞅着我和晓云大声解释着。
“皇族御用的汗血宝马?”我上前扶起陈顺儿,望向身旁那个同样瞠目结舌的晓云道,“王爷怎么会有这汗血宝马的?”
“回,回郡主,”似被我的严色所吓,晓云收回正欲探向马身上那片妖冶鲜艳手指,低声回道,“奴婢刚才是说王爷,王爷说郡主一定会喜欢。没有,没有说这马是王爷送给郡主的。”
“什么?”我猛地蹙眉,挥手示意陈顺儿退下,扯了晓云便走。
“说,到底怎么回事?”回到松涛园中,一路无语的我终于出声。
“这马是太子殿下送给郡主的生辰礼物,太子殿下曾于席间离开,那时正是陪同王爷一起赏看马匹去了。奴婢正在门口伺候,间或听到了王爷说起的那么一句话。刚才送走了太子殿下,王爷便命奴婢带郡主过去看看,奴婢还没有来得及将话说完,郡主就……”晓云垂着头,一副紧张的样子。“好了,好了,算是我错怪你了。”见晓云委委屈屈地瑟缩立着,我轻叹一声,不忍继续责怪她言语上的不清不楚。
“郡主别气奴婢了,好吗?郡主……”身后,是晓云急急追来的声音。
“嗯。”听不得晓云抖抖瑟瑟的声音,眉眼一松,我轻轻点了点头。这么一匹稀世罕见的汗血宝马如此轻松便送给了我?是要显示他皇族的气派抑或是表示对我的青眼相加吗?想起山上那名被龙嘉寰呵护备至的女子,我轻轻嗤鼻。
“娘亲?”等我回到房中,却看到陈王妃正静静地坐在桌前,双眼无神,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
乾坤红颜上卷 有女初成(09)
“呃,静华回来了?”收起脸上的迷茫,陈王妃微笑着冲我招手,“快过来娘亲身边。”
“嗯。”点了点头,我走上前去。
“这初春的天气甚为干燥,奴婢这就去为王妃、郡主取些滋养清润的汤水过来。”晓云立在门口,转身重又出去,将门轻轻带上。
“可看过了那匹珍贵无比的马了?”拉着我坐在她的身边,陈王妃的口气中隐隐透着一股忧心的味道。
“嗯,还骑了一圈。”故作轻松地拍了拍陈王妃的手背,我啧啧点头,“真是匹好马!”
“静华未到席上之时,太子殿下曾和为娘闲闲聊过几句。”反手握住我,陈王妃眉头轻蹙,“说是机缘巧合之下,曾和静华相识,如今闻知静华生辰所以特来贺喜。”
“是,太子殿下说的不错。”一边点头,一边将手从陈王妃的掌中抽出,我拈起一块点心随意地丢入口中。
“太子此番前来是否与前几次皇后召见你之事有所关联?”陈王妃定定地望着我。
“哎呀,”微微一怔,我掩唇笑道,“娘亲想的也太多了吧,太子殿下此番前来不过是想要感谢静华当日的救命之情罢了,和皇后娘娘能有什么关联啊。”
“静华!”不等我把话说完,陈王妃便已经急急出声,“静华,为娘要听你的真心话。”
“娘亲……”对上陈王妃情急的双眼,我心头一抖,却终是转过头去。
一边闲适地撕碎了糕点喂着笼中的鹦哥儿,一边吃吃笑道,“静华什么时候和娘亲说过假话?”
“你,”用手掰了我的头脸过来,陈王妃异常认真地望着我,“真的没有什么事情瞒着为娘?”
“嗯。”强忍着胸口的酸胀,我瞪大了眼睛,认认真真地吐出一个字。
“还好,还好。”陈王妃定定望了我一会儿,忽然轻轻吁了口气,然后便将我拉入怀中,“我的孩子啊,为娘多怕你有什么事情独自搁在心里不说……”
乾坤红颜上卷 往事已矣(01)
往事已矣
浓浓地晕墨,重重地下笔,那一横一竖仿佛非要力透纸背了才肯罢休。
“郡主,这几日塾学中习字就够辛苦的了,好不容易下了学却又不肯歇着,不是自讨苦吃吗?”油灯旁,晓云嘟着嘴唇,挽袖研磨。
停下运笔,抬头看到她满眼的心疼。我只是轻轻一笑并不回答,搁下管毫,拎起了写满字的纸缓缓晃过唇边,徐徐地吹着。
“曲公子不过是写了一封信来报平安罢了,怎么就要回这么多了呢?”晓云停止研磨,口中嘟嘟囔囔,“自从收到那封信,便是日日的写,攒了那么多封回信却总也不发,搞不明白……”
“你还小,自然不明白。”睨了晓云一眼,我微微一笑,手上却并不曾停顿。见这封信已经吹干,便如同往常一样将它小心地装入一个信封当中,折好放下。
“奴婢已经十四了,不小了……”见我转身,晓云在身后不依不饶地嚷着。
“真想,永远把你带在身边。”忽然觉得,有这么丫头天天在身边叫嚣也是件不错的事情,不觉间我轻轻笑开。
“那是自然,奴婢之前便已经说过,生是郡主的人,死是郡主的鬼,郡主不会厌了奴婢吧?”晓云怯生生地立在我的身边,看着我将之前几日写好的信和刚刚这封一起放好,存于枕下。
“错。”不由自由地扯高了唇角,我认真地对着晓云道,“这样的话一辈子只能对一个人说,便是要和携手百年的夫君。以后可不许再这么胡说了。”
“奴婢不要离开郡主……”见我认真,晓云的脸蛋越发紧张,她捏着衣角楚楚可怜地望着我。
“好了,瞧你那副受气包的神气。”轻轻点了晓云的额角,我大声地笑着,“还不快去打了水来,本郡主要休息了。”
“嗯嗯。”小鸡啄米一般地点头,晓云眉开眼笑地冲出门去。
望着晓云的背影,我凝神思索着如何为她寻到一处好的归宿。单是一个陈王府便已经害得晓云家破人亡,那更甚于陈王府的太子宫也好,大齐后宫也好,只怕都会更是凶险。这样的浑水之中,我不想有她。
想起那日马厩中遇到的陈顺儿,我终于展颜笑开。
陈顺儿是王府陈管家的远房表亲,踏实勤劳,又和晓云年纪相仿,平日里看到晓云的时候又总是脸红脖子粗的,不如……
心中了却一桩心事,终于松了口气。和衣躺在床上,我将手覆在胸口处那装了曲洛池来信的位置上,轻轻地抚摸。
每月回寄一封,已经备好的这十二封内容冷漠寡淡,索然无味的回信,应该足够了。
一年,也许用不了一年,他就会将我忘记了吧。
乾坤红颜上卷 往事已矣(02)
穆穆清风至,吹我罗衣裾。青袍似春草,草长条风舒。
日子一天天的长了,春日的融融暖意越发地逼人困倦,塾学的午休时间也延长了许多,可我却并不消停。
午间也好,傍晚也好,我总是喜欢带着晓云勤勤地到马厩去。
一日日的过去了,除了我的马技渐长之外,晓云和陈顺儿也逐渐熟稔起来。
当我发现每日遛马时,晓云总会刻意梳妆一番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
看着晓云一副春色难掩的神情,我自然明白她的心思。
于是找了个机会,我状似无意地在陈顺儿面前念叨说晓云年纪大了,是应该要打发出府去了。看着陈顺儿一副抓耳挠腮却又面红耳赤的神情,我心中了然可面上却不露丝毫声色。直到陈顺儿嗫嚅着在我面前说出对晓云早已倾心,又立下了一生待她好的保证,我才笑嘻嘻地答应说会到陈王妃处请命,待晓云满了十五便许配过门。
看着晓云和陈顺儿一同跪在我面前,齐齐叩首的时候,我几乎要流出泪来。
“郡主的大恩大德,晓云和顺儿毕生难忘,来生变牛做马,结草衔环,咱们也要报答郡主的恩情。”
“晓云……”扶起晓云,我缓缓摇头,“我不要你变牛做马,结草衔环。我只要你,今生,一定要幸福。”
“郡主……”晓云“哇”的一声扑倒在我的怀中。身旁的陈顺儿,也是红着眼圈,感激地冲我点头。
忍着喉间的哽咽,轻轻拍着晓云的肩背,我轻轻点头,心中无限唏嘘。
老天果然是公平的。
晓云不是所谓的人上人,所以失去亲人,一生受尽苦楚。如今终于苦尽甘来,所以老天安排了属于她的幸福,等候在唾手可及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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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静华姐姐这一手颜书真是行云流水,每一个字都书写到好恰到好处似的,静珣真是羡慕。”刚搁下笔,静珣便从座位上跳了过来,拎起我的书法啧啧称赞。
对于她的日益虚伪,我只是轻轻一笑,并不搭腔。心中暗暗奇怪怎么今日她竟然下学后也未曾离开。
乾坤红颜上卷 往事已矣(03)
“静华姐姐啊,平日里静华姐姐最爱读书,想必对大齐各地的风光也都从书中获知甚多,不知,”静珣拎着字,一双眼睛却滴溜溜地绕在我身上,嗫嚅了半晌之后终于开口,“不知,姐姐可知建州的风光如何?说来给静珣听听可好?”
“建州?”我心头一抖,牢牢握于手上的管毫摔落在案上,猛地抬眼望向静珣。
只见静珣左右摇晃着我的字,堆出了满脸的讨好,时不时地那眼睛怯怯地瞅我一眼。
下学后硬是独留至此刻,想必她一直等待的便是我俩独处的时候吧。心中一叹,我了然垂眼,复又轻声说道,“曲公子早在月前便已经安然到达建州,听命于周峰大人麾下。如今的建州正是一派草长莺飞,放眼翠绿的繁茂景象呢。”
“哦,哦。一直以为建州荒凉贫瘠,却原来并非如此啊。”重重的点头,静珣难掩眼中的兴奋。忽然一改方才扭扭捏捏,静珣高声问道,“曲公子?静华姐姐你称呼曲洛池,为曲公子?”
“可有什么不妥?”努力地抑下心头的酸涩,我勉力笑着。曾经何时,我一遍遍地轻轻唤他洛池,可是如今……
“哦,没什么,没什么……”静珣先是慌乱地叠声应着,忽然就显出一丝莫名的喜色。搁下了我的字,冲我微微欠身后便冲了出去。
望着静珣远去的背影,我缓缓转过头来,涩涩地于心中将曲洛池三个字默默地唤了千遍,万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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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在塾学中有静珣上来问话,使我忽生想起了那对因为泼了我酒水而被静珣拉拢身边的静瑜、静珞。回到松涛园中,刚要向陈王妃说起这对命苦的姐妹花,却撞上并不常来的陈彦广正端坐在正堂之上。
“静华见过爹爹,娘亲。”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行礼,我小心地看着眼前两人的神色。想比陈彦广满脸的喜气洋洋,陈王妃的眉眼之中却是止不住的哀伤和气愤。
“静华我儿,快快起身。”不等我思量清楚,便觉得双臂一轻,整个人被陈彦广托着站了起来。
“谢爹爹。”微微后退一步,我的口气谦和却疏离。
乾坤红颜上卷 往事已矣(04)
“哎呀,我儿果然是端庄大方,知书识礼,绾素这个女儿教得好哇!居然留给本王如此一个天大的惊喜!”陈彦广立在我身前,一边抚着长髯一边喜滋滋地上下打量着我。
难道?眉头一紧,心中忽然生出一股不祥之感。再望一眼忧思甚重的陈王妃,我心中咯噔一声,脸上就变了颜色。
“我儿可是身子不爽利?”见我面色发白,陈彦广情急上前。
“谢爹爹挂念,静华无碍。”任凭陈彦广搭在我前额的手心上,那厚厚的茧子涩涩地磨痛了我的肌肤。立在原地,我轻轻出声,“娘亲?”
“王爷……”望了我一眼,陈王妃百般无奈地转过脸去。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怎么端着这么一副神色,不要吓着了静华才好。”陈彦广亲昵地揽着我的肩膀,喜道,“咱们王府大喜了,大喜了!”
“可是?”见陈彦广刻意卖弄关子,我轻咬着嘴唇缓缓抬眼,“可是禁宫有旨意传来?”
“啊?”陈彦广微微一愣,随即便大力地拍打着我的肩膀,“原来我儿已经知晓了圣意啊。想必是上次我儿生辰之喜,太子殿下亲口告知的吧?”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听到心中的猜想在陈彦广口中得到证实,我踉踉跄跄地后退两步,轻轻咳嗽出声。
“我儿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陈彦广大步上前,猛地抬臂似要重新探我额头。
“王爷!”正当我不耐地举手去挡之时,陈彦广的手臂被陈王妃握在掌中。
陈王妃轻轻笑了一下,对着面露疑惑的陈彦广似嗔似恼般轻轻说道,“静华这般柔弱的身子可比不得王爷手下的那些将士,哪里经得起王爷这么一拍?”
“呵呵……”见陈王妃将我揽入怀中轻轻拍抚着,陈彦广面上一热,呵呵笑道,“还是王妃思虑周全,本王倒是大意了呢。
“王爷忙了整日也累了,不如早些回去休息,剩下来的这些个事情就由落樱来说吧。”陈王妃将我护在怀中,对陈彦广笑道,“若说处理这些个儿女情长,落樱怕是比王爷要擅长呢。”
“对,王妃说的对。这么大的事情,本王可要好好准备一番。静华这里,便烦劳王妃多多费心。”陈彦广略一沉吟,便笑眯眯地跨出门去。
乾坤红颜上卷 往事已矣(05)
“娘亲……”静默半晌之后,我才凄然呢喃出声。纵然心中已有准备,可是在我确切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仍然痛得无法言喻。
“今日王爷下朝时被圣上传召留下,要许你为太子宫侧妃。能够成为皇亲国戚再获圣眷,王爷他自然是满口答应。可是你该怎么办?洛池该怎么办?为娘该怎么办?”失去了平日的耐心和包容,陈王妃的口气焦虑不安,“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那日于皇后的飞凤殿上,娘娘曾经提及静华你的生辰,后来又单独留你下来,我便一直担心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如今果不其然,果不其然!静华你既然早就知晓,为何还要苦苦相瞒?若是当初你实言相告,为娘定要做主将你嫁入曲家,可是如今?你这是为什么?如今要怎么办?怎么办啊?”
“娘亲……”看着向来高贵端庄的陈王妃于此刻焦急得像一只无头苍蝇,心头猛然涌起滚滚热浪。我笑着重又扑进陈王妃的怀抱,呢喃道,“这是静华的命,静华认命。”
“静华,”陈王妃大力托起我的面颊,痛声问道,“凤驾传召为娘新年入宫,洛池此次远去建州,这两件事情是否和这婚事有关?”
“娘亲……”我嗫嚅着说不出口。
“我知道,我早该想到的。”用力揽住我的肩膀,陈王妃语声悲戚,“新年未过便将我留于宫中,洛池恩科才中便被遣远赴建州,这几件事情桩桩件件的透着奇怪,我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啊。如今要硬生生地拆散了你和洛池这样般配的一对,我要如何向地下的绾素交代啊。”
“娘亲,静华是自愿的,真的。”抓紧陈王妃的胳臂,我们四目相对。
“可是为娘不愿啊!为娘不愿你嫁入深宫,为娘不愿你同样和一众姬妾争宠,为娘不愿看到那样的情景……”轻轻擦去我脸上的泪水,陈王妃重新搂住我,素来温婉的嗓音中透出一丝丝地绝望和凄凉,“为娘多想看到静华你能嫁给一个自己喜欢的男子,两情相悦,携手百年。那才是你的幸福,那才是为娘心中发誓要带给你的幸福啊……”
“娘亲……”紧紧地依偎在陈王妃的怀中,却不再落泪。扯开唇角,我灿烂笑道,“于我而言,最大的幸福,就是身边的亲人能够幸福。”
“阿瑟,阿瑟啊……”陈王妃紧紧地盯着我看,透过那层薄薄的水雾,我是那么清晰地看到她眼里深刻的痛。
“娘亲?娘亲……”听到乳名从陈王妃的口中发出,我浑身一颤,却再不曾落泪。
这一生,我有两个娘亲。
这一生,我已经拥有了双倍于其他人的爱……
乾坤红颜上卷 往事已矣(06)
听着窗外的喧声不遗余力地一波高过一波,我终于无奈地挣出被褥,冲着静静坐在床边的陈王妃微微笑着。
“知道你昨晚有些受凉,本不想这么早便来唤你的……”陈王妃拿着她那双晶莹透亮却又总是满满装着怜爱的眼睛,无可奈何地望向我。
“已经不妨事了。”轻叹一声,我掀被下床。该来的终究会来,只是躲在被中并不能阻止事情的发生,不是吗?
“那就好。”陈王妃先是点了点头,然后便示意晓云过来服侍我起身。
“嗯。”将手上的玉梳子交给晓云,我轻轻点头。虽然自进了房间陈王妃便只是静静地坐着,并不言语。可是我却知道,她之所以会来亲自唤我,必是因为陈彦广的授意。
我这个爹爹思虑的倒也周全,毕竟陈王府中能够像今日这般大张旗鼓的场面于平日并不多见,所以偶染了这么一场小小风寒的我,又怎么能以此为借口拒不出面呢?
“让我来。”看着我被在晓云的侍弄下穿好了衣裳,梳好了头发,陈王妃上了几步,从晓云手上取过了那只正要插上我发髻中的白玉蝴蝶簪。
“是。”将簪子送至陈王妃指间,晓云躬身退下。
“来,看看。”陈王妃的手在我的发髻上翻弄了一番,然后便从我身后伸手去拿前头那面铜镜来映给我看。
“真好看。”望着铜镜中两张亲密到几乎紧贴着的面庞,将眼光转向那张妆颜精致却微现怆然的面庞,我重重点头。口气,也是那么地肯定。
“我的女儿,一直都是最漂亮的。”陈王妃松开了握着铜镜的手,那张紧贴着我脸的温柔眉眼伴着一声轻叹,缓缓抬起,从镜中消失不见。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妥那般,她飞快地转开了眼睛,视线落在我刚刚挽好的发髻之上,双手抬起却只是轻轻扶了扶我发髻上那只原本就端端正正的蝴蝶簪,便又轻轻落下。
从铜镜中我清楚地看到,陈王妃的眼睛一直定定地望着我发上那只几欲振翅的白玉蝴蝶。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然后便是忽地一黯。
乾坤红颜上卷 往事已矣(07)
“娘亲……”明白她心中的挣扎,我于心中长长吁气。敛了眉眼,我缓缓起身,眼睛转向晓云吩咐道,“今儿天气必是不错,开窗透透气儿吧。”
“晓云!”不等晓云有所动作,陈王妃便急急阻止了她。
在我诧异的注视下,她干笑一声,徐徐转身掩饰着自己的失态,“这乍暖还寒的时候,风怕是还微微有些凉的,你的身子又不大好……”
听着陈王妃差强人意的解释,再看看她脸上那写满了的心疼,我行至窗边止住了脚步,回眸望她。直到此刻,她的眼睛都还在躲闪着试图逃避我。失去娘亲之后还能够得到如此的疼爱和怜惜,今生何求?
“静华……”看到我伸手欲推,陈王妃柳眉轻蹙。
我转开眼睛,涩涩一笑。
以为我将自己捂在被中是因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听着窗外愈加喧闹的人声,心中暗暗叹息着,我猛地推开了窗子。
微凉的清风吹拂起我肩头的青丝,和院中乌压压的人影一起灌入我眼的,还有那长长地铺排了整院儿的物什。
一直以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白色才会让人体会到绝望至极点的凄凉,可是此刻我却发现,原来这耀眼的大红色竟也有此奇效,并且丝毫不会逊色。
“这是,这是,是太子宫送来的聘礼。”陈王妃呐呐地走近我的身边,她一边说话一边紧紧握住我的手掌。徐徐的凉风中,她的掌心略有汗意。那么紧紧地握着我,她清咳一声,轻道,“静华……”
窗外的阳光下,红底描金的水曲柳箱柜正泛出淡淡的彩芒,瞧在眼里煞是好看。
用力地回握着陈王妃,我深吸一口气,回眸对着这双关切的眸子勉力一笑,神采奕奕地抬眼,“静华,是不是需要,出去接旨?”
“是。”陈王妃不放心地回望着我,轻轻点头,“王爷他,正在外头候着。”
“好。”松开了陈王妃的手臂,我脚步轻快。
乾坤红颜上卷 往事已矣(08)
接过黄澄澄的绢轴,我伏在陈彦广的身旁一同叩谢皇恩。
待晓云将我扶起,看着陈彦广满面喜色地冲着眼前的箱柜指指点点,我只是一直微微的笑着,眼神却早已四处游走,最后落在院墙角落处那袭淡淡的青烟色身影上。
平日里极其喜欢的青烟色,在此刻看来,除了寂寥之外竟还多了一抹不满的控诉。
愣怔中我缓缓上移视线,终于看清了这衣裳的主人,一张桃花粉面上隐隐的薄怒引得我蓦然一惊。
带了晓云闲闲地坐在落雪轩外的亭子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案上的琴弦,眼睛却在留意着亭子外头的小径。
“静华姐姐真是好兴致啊。”我时间掐算得准,刚坐下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小径上便走来了中午放学的静珣和旻轩,还有身后的静瑜、静珞以及一众仆从。
“可不是,难得今日阳光正好。”抬离琴弦,我缓缓起身,冲着静珣微微一笑。
“怎么,静华姐姐今日不必留在松涛园中等着宫里的嬷嬷过来教习规矩吗?”轻轻扯开旻轩试图拉扯的胳臂,静珣径直朝我走来,口气中的不善显而易见。
“这就要回去了。”向来都是努力掩饰情绪的静珣,之所以如此敌意张扬,想必是因为昨日来自太子宫的那些聘礼吧?望着一身青烟色的衣裳映衬下,静珣越显明亮的眸子,我心中了然。
不再出声的我将静珣的些许挑衅视而不见,一边回首示意晓云收拾了琴具,一边轻移步子。只是在和静珣擦身而过的时候,稍稍顿了下脚步,顺手将一张纸条塞至她的手上。
“建州大营?”被动地接过纸条,静珣垂首去看,却是愣愣地抬眼。
“静珣不是对建州的风景甚感兴趣吗?”缓缓一笑,我转开眼睛,缓下台阶。若不是接获赐婚的圣旨那日,无意看到独自立于院墙角落处的那抹清淡衣色,我竟一直不曾注意到静珣早已不知从何时起摒弃了向来最爱的艳红衣裳,从而改爱素雅之色了呢。
“你怎么肯?”立在我身后的静珣,声音中有着莫名的惊喜和不信。
“凡事不可操之过急,宜循序渐进,本郡主言尽于此。”幽幽叹息一声,我昂然转首。提高了裙角小心步下台阶,再不回头。
乾坤红颜上卷 往事已矣(09)
“凡事不可操之过急,宜循序渐进,本郡主言尽于此。”幽幽叹息一声,我昂然转首。提高了裙角小心步下台阶,再不回头。
“郡主,那建州大营的地址不是曲公子的吗?为何,为何?”回去的路上,跟在身旁的晓云在偷偷望了我几次之后,终是小心翼翼地开口。
“静珣不是一直都想要知道吗,便做做好事喽。”看着晓云一张小脸因为心事憋得通红,我轻轻一笑,无谓地转开了眸子。
“可是,可是那是曲公子的地址啊?郡主就这么交给别人了吗?”虽然我口气阑珊,可是晓云却并不肯就此作罢。她瞪大了眼睛,立在面前不解地望我。
“不过就是个地址罢了,何至于如此紧张?”看着晓云无比认真的表情,鼻端忽然猛地一酸,我急忙抬袖。一边闲闲地扇凉,一边灿烂地笑着。
“不!”见我口气轻松,晓云的胸口急剧地起伏着,似是在心中努力鼓起勇气一般。
她猛地扯住我的衣袖,口中的声调极低却又极其坚定,“您交给静珣郡主的,不单单是建州大营的地址,而是曲公子啊!难道您看不出来静珣郡主她对曲公子一直都是有心的吗?那样刻意模仿了您的衣裳颜色和样式,那样的心机,难道您竟不知道吗?”
晓云紧紧地盯着我,薄薄的嘴唇一翕一合,“即或是因为,因为郡主您即将要嫁入太子宫,也大可不必如此推让。想是过了几个月后,曲公子自然会明白一切。所以,奴婢不明白,为何您要如此去伤曲公子!”
“我……”望着眼前这双清澈无比却又隐现怒气的眸子,我眉头轻蹙。
“曲公子那么好的人,郡主何必……”许是发觉自己的态度太过不恭,晓云随即便垂了头脸转过身去,只是口中仍在低低地呢喃着什么。
她是在为曲洛池打抱不平呢,望着晓云的背影,我呵呵笑开,轻舒的广袖下,却是攥至死紧的一双手掌。
乾坤红颜上卷 往事已矣(10)
晓云她以为,我如此作为是为了要推开曲洛池?是为了要为自己扫平去往阳关大道的障碍?
当日独立于院子角落中的静珣,穿着那身和我像极了的青烟色衣裳,那样不忿和不甘地望向我。那时的她,那样清晰地流露出对我的厌恶,以至于忘记了要掩饰。
这样令她痛极的源头,我知道,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曲洛池。
如今我会将曲洛池于建州的地址给了她,却并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曲洛池。静珣她恨我,是因为如此轻易我便可以得到她得不到的,却又注定辜负。
所以,我想,倘若有了静珣,当曲洛池在面对我满纸的薄情之时,也许不会痛得那么刻骨,也许独于建州的日子不会那么孤寂。
袖中的双手越加用力,直到掌心刺痛,才缓缓摊开。
望着掌心上发白深陷的指甲掐痕,我努力地压抑着喉间的哽咽,对着兀自走在身前的那个小小背影低低说道,“晓云,你还小,你不懂……”
大婚的日子定在下月初七,如今也只剩下不过几日的功夫。
皇族的规矩我已经学完,宫里的来的那位教习嬷嬷也已经打道回府,而我,也终于可以闲下来想些自己的事情。
“郡主。”晓云轻轻走进房中,扬着手上的一封书信。
“建州来的吗?”我眉眼一跳,手上的书本已经跌落在桌上。长长吸了口气,我重又坐下。
“郡主您不看看吗?”见我似乎并不急切,晓云幽幽叹息了一声。
“今生已然无缘,不看也罢。”我死命地捏紧了手中的书,集中着自己的精神,努力控制着口气平和一如往常。
“郡主还是看看吧。”晓云拉开我置于眼前的书本,将信函硬是送至我的掌心。
也许是因为自从接获圣旨之后,我的一系列行为都令她觉得太过薄情,所以此刻她的口气中,透着丝丝微微的难过,“自从郡主许嫁太子之后,王爷已经下令要门房将所有曲公子发给大郡主的来信都要先送由他过目了,如今奴婢手上这封信函可是王妃她好不容易从门房那里截下来的,几经辗转才交到奴婢手上的啊。就算郡主不念曲公子旧情,看在王妃如此周折的份上,您也看看吧。”
嘴唇轻轻翕动着,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从晓云执着伸来的手上取过信封,缓缓抽出其中那张薄薄的信纸,我近乎贪婪地梭巡着其上的每一个字。
看来这一个多月以来,他已经在建州适应了许多。因为这信纸之上字字铁钩银划,龙飞凤舞,字里行间充斥着他对建州的喜爱,对周峰大人的崇敬……
至于我第一封回信中的刻意疏离,似乎并没有引起他的太过在意。还好,他并不曾太过在意。
轻轻折好信纸,装回信封之中。我于心中长吁了一口气,庆幸着自己当初的决定。
毕竟,建功立业于他来说,才是人生当中的顶尖大事。
我会一直于心中默默祈祷,唯愿他一生顺遂、静好。
乾坤红颜上卷 和乐融融(01)
和乐融融
奉旨来到飞凤殿上,刚至宫门,梅影便满脸笑容地迎了出来,径直将我带往内堂。
“臣女,陈静华参见皇后娘娘。”待梅影高声通报之后,我便止住脚步,立在内堂门口的水晶珠帘前躬身行礼。
“瞧瞧,说谁谁到,静华这便来了呢。去,快将静华带进来。”珠帘内,皇后的声音亲昵异常。
“儿臣遵命。”一阵珠帘响动,已经于内堂中和皇后闲话半晌的龙嘉寰便来到了我的面前,笑微微地冲我探过手来。
“谢殿下。”将手臂自龙嘉寰掌中移开,我微微后退。
“来,随我进去。”对于我的抗拒,龙嘉寰并不曾执拗。仿佛同我已经十分熟络一般,带着淡淡的笑意,他竟上前一步,径直牵起了我的手掌。
还来不及表示出诧异,我便已经在他的牵扯下被拉进了内堂。
“果然如同母后口中所说一般,是个天上仙子似的人儿,也怪不得哥哥会如此喜欢这位新嫂嫂了呢!”不待站稳,便有一个绛色长袍的身影缓步至我的身边。一边拿捏着充满了戏谑的嗓音,一边紧紧盯着我被龙嘉寰握在掌中的手腕。
“静华见过皇后娘娘,见过三皇子。”轻轻抽回手腕,望望对面笑盈盈坐在上首的皇后,我微微欠身。一双眼睛悄悄睨向身前这男子,就等着他收起那脸可恶的笑容。
“起来起来,到这边来。”皇后冲我轻轻扬手,眉眼中满是开怀。
“是。”轻盈起身,我缓缓步至皇后身侧。
“嘉宇见过新嫂嫂。”被我说破身份,对面那男子索性上前一步,和我面对面地立着,“嫂嫂的眼力好生老辣啊!咱们应当是头回见面吧,怎生就识得出我来呢?”
清晰地看到他眸子中和惊诧口气不甚匹配的探究,我微微一笑,垂眸不语。
“本宫说得不错吧?静华就是这么一个妙人儿。”满是自得地睨了三皇子一眼,皇后笑眯眯地执起我的双手,“静华不必太过拘谨,今日召你上殿只是咱们一家人聚在一起乐呵乐呵,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来,说说。静华你是如何认出三皇儿嘉宇的呢?你这辨人的奥妙之处,本宫也委实奇怪的紧呢。”
乾坤红颜上卷 和乐融融(02)
能与当今太子龙嘉寰同时出现在皇后的飞凤殿上,并且言行随意如斯,这样的大胆妄为除了皇后的另外一子,还需做他人之想吗?
心中如是想着,面上却是一副恭谨无比的乖觉眉眼,我躬身垂脸低低回道,“回娘娘,静华不过是眼见娘娘仙姿玉貌,自然就猜想娘娘所育孩儿应当同样生就一副好相貌。此刻见到三皇子与太子殿下同娘娘于眉宇之间,颇有七分风雅相似,于是静华也就斗胆猜测罢了。”
“哦?哈哈,哈哈……好个聪慧无匹的静华啊。”皇后眸中满含了自得望向一旁的龙嘉寰,显然是对我的乖巧奉承大为受用。
“母后好生偏心!”看到皇后和龙嘉寰相视而笑,龙嘉宇低声嚷着走近了来,“儿臣不依,不依……”
“偏心?嘉宇倒是说说,母后偏于何处啊?”一边轻轻抚弄着我的手背,皇后转向龙嘉宇。
“先是父皇做主赐了皇兄那么一个蜜酿糖浸的甜人儿,如今母后又找了这么一个玲珑剔透的可人儿给皇兄,还说不是偏心?儿臣不依,不依……”龙嘉宇一双手臂牵起皇后的衣袖来回扯着。
“好说好说,那母后便为你也赐上一门婚事如何?说起来,嘉宇也应当娶上一门亲事的,如今可是你自己开口央的,回头母后看你又拿什么借口推阻。”一手拉我一手拉住龙嘉宇,皇后满眼慈爱。
“以前推阻,只是因为那些寻常女子,儿臣根本看不上眼。如若母后真要为儿臣赐上一门如意的婚事,那就也比着新嫂嫂这样的人儿,为儿臣再找来一个可好?”龙嘉宇手上摇着的是皇后的衣袖,可是他那双眸子却闪着微微的星光在悄眼望我。
面对龙嘉宇堂堂昂藏之躯却端着这么一副小女儿的撒娇之态应用自如,而皇后和龙嘉寰又都是一脸的习以为常,我轻垂眼帘,于心中暗暗叹息。
乾坤红颜上卷上卷 和乐融融(…
这么一双晶莹光华的眼睛,原本是应当明亮皎洁如天上之月一般的,可如今嵌在龙嘉宇眼眶中的却仿似两颗已然蒙尘的琉璃一般,高贵却并不通透,真是可惜了。
“嘉宇素来就爱寻我的玩笑,回头待母后也为嘉宇找到了合意的女子,到时候可瞧我不好生给你闹上一场去。”身旁的龙嘉寰倒是极晓人情,见我低着头脸以为我在害羞,便急忙过来解围。
“嘉宇说的倒也是呢,”皇后抬起另外一只手轻轻拍抚了龙嘉寰,笑眯眯地望了望我又转向龙嘉宇道,“静华不是还有一个同样玲珑剔透的妹妹吗?嘉宇你应当见过的啊,就在上次的除夕夜宴上,和静华同桌而坐的。”
“是了是了,儿臣想起来了,当日的宴上曾经见过一面。”带着一脸的恍然大悟,龙嘉宇转向我,“只是,不知这妹妹,可是和姐姐一模一样的玲珑剔透吗?”
我被迫抬眼对上龙嘉宇的眼睛,望着他的氤氲笑意,不觉间我竟微微发窘。
恰好,皇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这傻孩子,你如此发问,可要叫静华怎么回答?”
“呵呵,儿臣真是唐突了呢。”回望着皇后的嗔怪,龙嘉宇忽然就笑嘻嘻地敛了那般深邃的眼光,猛地冲我弓腰作揖,“新嫂嫂勿怪,皇兄勿怪……”
“既是一家人,谁会怪你?”不知何时,龙嘉寰已经站在了我的身旁。他代我轻轻扶起龙嘉宇,面上是满满的笑容。
正说笑间,梅影隔帘而立,说是饭菜已经备下,来请我们入席。
“不是早早便传旨说今日要留你们在飞凤殿上用膳吗?如今已经这个时候,怎么还不见雅叙上殿?”在龙嘉宇的搀扶下,皇后柳眉微紧。
“定远侯身子不适,雅叙她一早便回府探望去了,不过这会儿想是应该也快要回来了。”龙嘉寰轻轻笑着解释道。
“定远侯身子不适?”皇后眉眼轻扬,淡淡出声,那轻挑上扬的眉梢显而易见地流露出她的嗤笑及不信。
乾坤红颜上卷上卷 和乐融融(03)
这么一双晶莹光华的眼睛,原本是应当明亮皎洁如天上之月一般的,可如今嵌在龙嘉宇眼眶中的却仿似两颗已然蒙尘的琉璃一般,高贵却并不通透,真是可惜了。
“嘉宇素来就爱寻我的玩笑,回头待母后也为嘉宇找到了合意的女子,到时候可瞧我不好生给你闹上一场去。”身旁的龙嘉寰倒是极晓人情,见我低着头脸以为我在害羞,便急忙过来解围。
“嘉宇说的倒也是呢,”皇后抬起另外一只手轻轻拍抚了龙嘉寰,笑眯眯地望了望我又转向龙嘉宇道,“静华不是还有一个同样玲珑剔透的妹妹吗?嘉宇你应当见过的啊,就在上次的除夕夜宴上,和静华同桌而坐的。”
“是了是了,儿臣想起来了,当日的宴上曾经见过一面。”带着一脸的恍然大悟,龙嘉宇转向我,“只是,不知这妹妹,可是和姐姐一模一样的玲珑剔透吗?”
我被迫抬眼对上龙嘉宇的眼睛,望着他的氤氲笑意,不觉间我竟微微发窘。
恰好,皇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这傻孩子,你如此发问,可要叫静华怎么回答?”
“呵呵,儿臣真是唐突了呢。”回望着皇后的嗔怪,龙嘉宇忽然就笑嘻嘻地敛了那般深邃的眼光,猛地冲我弓腰作揖,“新嫂嫂勿怪,皇兄勿怪……”
“既是一家人,谁会怪你?”不知何时,龙嘉寰已经站在了我的身旁。他代我轻轻扶起龙嘉宇,面上是满满的笑容。
正说笑间,梅影隔帘而立,说是饭菜已经备下,来请我们入席。
“不是早早便传旨说今日要留你们在飞凤殿上用膳吗?如今已经这个时候,怎么还不见雅叙上殿?”在龙嘉宇的搀扶下,皇后柳眉微紧。
“定远侯身子不适,雅叙她一早便回府探望去了,不过这会儿想是应该也快要回来了。”龙嘉寰轻轻笑着解释道。
“定远侯身子不适?”皇后眉眼轻扬,淡淡出声,那轻挑上扬的眉梢显而易见地流露出她的嗤笑及不信。
乾坤红颜上卷 和乐融融(04)
“是啊,定远侯只雅叙一女,如今他既是病了,雅叙她时常回去探望也是应当。”龙嘉寰上前一步,从我手上接过皇后的另外一只胳臂。
“倘若定远侯真的病了,雅叙回去探望确是无可厚非。可是昨日于皇上的广泰殿上可是见过定远侯的,当时他还是神采矍铄,丝毫不见病态呢。”
搭着龙嘉寰的胳臂在桌前坐下,皇后的口气中淡然无波,“不知去向就是不知去向,偏你还要帮她打掩护。居然还说什么定远侯身子不适。”
“俗话不是有云,病来如山倒吗?”龙嘉寰依旧是淡淡的笑着,面对皇后微微的薄愠,不见一丝紧张。
“罢罢罢……”见龙嘉寰只是和她打着太极,皇后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忽生就抬眼望了望我,复又对着龙嘉寰苦口婆心般继续说道,“既然你执意护她,母后也不多言。不过身为太子妃,却如此贪玩,而你又只是一味地由着她,怎堪日后身上重担?母后只是因为担心你会将她给宠坏了,而失却了她应该有的身份。”
皇后在此时之所以会望向我,个中原因我自是十分清楚。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如此看重我,可是我却知道她是在暗示对那个所谓的太子妃并不满意,她的心中应当是希望我能取而代之的吧。
“母后教训得极是,儿臣自会留心。”依旧是霁月风华的笑容,龙嘉寰对着皇后点头,一双眼睛却是顺着她的眼光望来,斜斜地瞧我。
和他的目光刚一对视,我便匆匆垂眼。这个龙嘉寰如此灼灼的目光又是何意呢?
可是在警告我要安分守己,满足于日后的那个侧妃名分?毕竟此刻他们口中争执的这个太子妃福雅叙应当就是那日后山上,一直被龙嘉寰百般宠爱呵护着的娇俏女子。
在这场已经注定的失败婚姻中,我将要充当的,终究是个不讨好的角色罢了。
“来来来,咱们坐,不等了。”皇后将手脱出龙嘉寰的扶持,拉我坐在她的身侧。
乾坤红颜上卷 和乐融融(05)
美轮美奂的飞凤殿上,我们围桌而坐。
坐在上首的是皇后娘娘,在她的左侧依次是龙嘉寰,皇三子龙嘉宇。
就在众人正要举箸之时,龙嘉寰的原配,当朝太子妃福雅叙一身华服急匆匆地步上殿来。
一张小巧的面庞,描画着精致的妆容,满脸的娇媚明艳,与当日后山之上那个娇滴滴唤着“二哥哥”的小女子已是大有不同。
只见她才一上殿,便莲步款款直奔皇后而去。笑脸之上樱唇微扬,面泛桃花,美眸流转之间似有濛濛水雾,可人至极。
后山偶遇那日不曾细看,此时细细打量之后我才发觉,太子妃她生得很美,而且美得很特别,仅用娇俏二字显然是不足以描述出她的美好。
眼前女子的这种美,只能用山水来形容,那便是既有名山大川应有的高贵雍容又不乏小桥流水的恬静可人,这个女子身上集合了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情,又融洽得令人看不出丝毫痕迹。她和龙嘉寰,当真是匹配得很。
轻抚着酒盅的手指改于桌下交叠,捺下心头的莫名委屈,我轻轻抬眼,不动声色地看着满脸娇笑的她扑向皇后面前。
“母后,儿臣来得晚了,甘愿受罚以换母后一悦。”
“快起快起。”皇后搁下手上的玉箸,笑微微地扶起半伏于地上的福雅叙,“今日就是母后想念你们了,所以便聚上一聚,可是你这丫头倒卖起关子来了,来的这样晚,亏你还算是知道要主动担罚,也算是有心了。”
“儿臣认罚便是,母后喜怒啊。”福雅叙缓缓起身,一边扶着皇后入座一边笑道,“只不过儿臣今日迟来可不是贪玩,可是这会儿母后却先容得儿臣歇上口气儿,待到宴后儿臣再取了那物事出来,定叫母后喜欢地忘记了责罚。”
“雅叙就是喜欢玩弄这些个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那本宫便等着瞧瞧,今日你又找到了些什么稀罕东西。”皇后轻轻抚摸着福雅叙的手背,一派的婆媳和睦。
乾坤红颜上卷 和乐融融(06)
听着窗外的喧声不遗余力地一波高过一波,我终于无奈地挣出被褥,冲着静静坐在床边的陈王妃微微笑着。
“知道你昨晚有些受凉,本不想这么早便来唤你的……”陈王妃拿着她那双晶莹透亮却又总是满满装着怜爱的眼睛,无可奈何地望向我。
“已经不妨事了。”轻叹一声,我掀被下床。该来的终究会来,只是躲在被中并不能阻止事情的发生,不是吗?
“那就好。”陈王妃先是点了点头,然后便示意晓云过来服侍我起身。
“嗯。”将手上的玉梳子交给晓云,我轻轻点头。虽然自进了房间陈王妃便只是静静地坐着,并不言语。可是我却知道,她之所以会来亲自唤我,必是因为陈彦广的授意。
我这个爹爹思虑的倒也周全,毕竟陈王府中能够像今日这般大张旗鼓的场面于平日并不多见,所以偶染了这么一场小小风寒的我,又怎么能以此为借口拒不出面呢?
“让我来。”看着我被在晓云的侍弄下穿好了衣裳,梳好了头发,陈王妃上了几步,从晓云手上取过了那只正要插上我发髻中的白玉蝴蝶簪。
“是。”将簪子送至陈王妃指间,晓云躬身退下。
“来,看看。”陈王妃的手在我的发髻上翻弄了一番,然后便从我身后伸手去拿前头那面铜镜来映给我看。
“真好看。”望着铜镜中两张亲密到几乎紧贴着的面庞,将眼光转向那张妆颜精致却微现怆然的面庞,我重重点头。口气,也是那么地肯定。
“我的女儿,一直都是最漂亮的。”陈王妃松开了握着铜镜的手,那张紧贴着我脸的温柔眉眼伴着一声轻叹,缓缓抬起,从镜中消失不见。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妥那般,她飞快地转开了眼睛,视线落在我刚刚挽好的发髻之上,双手抬起却只是轻轻扶了扶我发髻上那只原本就端端正正的蝴蝶簪,便又轻轻落下。
从铜镜中我清楚地看到,陈王妃的眼睛一直定定地望着我发上那只几欲振翅的白玉蝴蝶。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然后便是忽地一黯。
乾坤红颜上卷 和乐融融(07)
“好了,好了,既然都到齐了,那就都入座吧。”看到龙嘉宇故意堆出一脸不解的可怜相,皇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如今两位嫂嫂如此投缘,皇兄今日可要多喝几杯才是了。”龙嘉宇灿烂笑着,冲龙嘉寰遥遥举杯。
望我一眼,龙嘉寰笑而不语,手上却已经举起了晶莹的琉璃酒杯。
看着我那未来的夫君,笑容满满地小心照料着身旁的福雅叙,我于心中低低的叹息。
“来来来,静华怎么不吃?”才一失神,身旁的皇后便轻轻揽了我的肩膀,一副热络的神情。
“是。”垂眸轻笑,我执起玉箸。
“这么个讨喜的人儿,不仅雅叙觉着投缘,连本宫也是非常喜欢呢。”说话间,皇后竟突然伸手取下了腕上的东珠手串捏在指尖,径直朝我探来。
“娘娘……”搁下玉箸,我慌乱地避让。
“这是本宫的赏赐,拿着!”皇后紧紧地扯着我的手臂,堪要起身的我便在她一拉之下重新坐好。
“多谢娘娘恩典。”见皇后执意,我亦唯有不再推让。
“雅叙和静华两个,本宫可是同样看待的。”见我将手串戴好,皇后才转开眼光,似是极随意般说笑道,“想起雅叙也是有这么一串手串的,那静华自然也不能或缺喽。”
“母后设想素来周到。”龙嘉寰朗朗出声,面色如常,看不出喜怒。只是那只原本搁在桌上的手却轻轻扬了起来,而后轻轻覆上了福雅叙的手背。
他的反应也属正常,毕竟皇后如此的做派看在任何人的眼中,想必都是一种对福雅絮的示威吧。
睨了皇后一眼,我垂下眼帘,桌下的双手紧紧绞结。因为我知道,在皇后看似对我无限关注的宠爱之下,隐藏的却是一颗势要引起我与福雅叙之间争斗的祸心。
举杯换盏之间,皇后对着我表现得愈加热络,甚至几次亲手为我布菜。而龙嘉寰,则仍是照旧小心地照料着福雅叙。和各有心思的我们相比,显得悠游自在的龙嘉宇则是满含了别有深意地目光,不停地在我和福雅叙脸上梭巡着什么。
乾坤红颜上卷 和乐融融(08)
这便是皇家,不过是一顿饭而已,便已经足以令你如鲠在喉,全无自在。
餐毕,龙嘉宇便匆匆告退,说是公务在身须得忙着回去部署什么。
而皇后则是颇有兴致地嚷着要向福雅叙讨出那份精心准备的什么物事,两人说说笑笑便往内堂去了。临了,留下一句话,说是近日才得了一盆珍奇的莲瓣兰花正养在后园的小厅之中,要龙嘉寰一定带我去赏。
“我很高兴,母后她这么喜欢你,”轻轻地抚摸着莲形的兰花花瓣,龙嘉寰的口气随意之至,“因为,我也很是喜欢你。”
听他说到“喜欢”,心头猛然一震。可是当我抬眼望去的时候,眼前这人儿正低垂了眉眼,却是一副无比专心赏花儿的神情。
刚才被他噙在口唇之间的,正是世间最为柔软的两个字,可是此时他的口气,绝对和柔软沾不上分毫的关系,仿佛他吐出口唇的只是两个丝毫不曾触及感情的寻常字眼。
我上前一步伸出手指,学着他的样子探上面前这盆金贵更胜人命的兰花,莞尔笑道,“方才对着太子妃时,殿下也是这般小心翼翼的神情呢。”
“方才?”龙嘉寰手指一顿,不再继续刚才那个话题。
他抬眼朝我望来,轻笑道“哦,是说用膳时吧?静华看得倒也仔细。”
保持着面上的笑容,我再无言语。因为眼前这个人虽然距我如此之近,可我却连他的眼睛都看不清楚,多说何益?
此刻的龙嘉寰和印象当中的那个龙嘉寰,很不一样。
再回到飞凤殿上,是因为有小宫女前来通传,说是福雅叙身体突感不适,已经传了太医上殿。
“雅叙……”刚上了殿,便看到福雅叙单臂撑了下颔,柔弱无力地歪在软榻之上。捺不住心头的关切,龙嘉寰一个箭步便冲了过去。
乾坤红颜上卷 和乐融融(09)
看着眼前的鹣鲽情深,我转开了眸子。本以为提起的心终于可以轻松一阵,谁知却正对上了皇后颇有意味的目光。灼灼中仿佛裹着一把锐利的尖刀,想要透过我的身体那般挺而刺来,令我避无可避。
望着眼前将我置于如此混乱局面的始作俑者,心中狂乱地翻涌着,面上却反而是那样淡然地微笑,丝毫不露声色。迎接着皇后,我只是轻抿了嘴唇,然后便轻轻转脸,一副和龙嘉寰同样关切的神色望向福雅叙。
余光中,我看到那抹凌厉也随之转了方向。
“殿下。”轻轻靠在龙嘉寰的臂膀之中,福雅叙勉强堆起笑容,应了一声。
“这好端端地怎么就突感不适了呢?太医是怎么说的?”一边将手背搭上福雅叙的额头,一边抬眼望向另一张椅上的皇后,端挺的眉眼之间难掩情急之色。
“说是体虚火盛,突染风寒,已经开方子去了。”皇后轻轻抚摸着凤凰振翅的袍袖,一双眼睛改而紧紧地盯着福雅叙,“这孩子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人,还是如此不懂得照顾自己,生生的叫人心疼。”
“许是清晨时候走得急了些,才着了凉。没有什么大碍的,母后就不要再担心了。”我和龙嘉寰离开之前还是生龙活虎的福雅叙,此时正半倒在龙嘉寰的怀中,连声音也是恹恹的。
“可是为了刚才你说的那要献给母后的礼物才这般早起?”龙嘉寰紧紧握着福雅叙的手,眉眼中清楚可见那般地心疼怜惜。
“殿下……”被说破心事一般,福雅叙微红了面庞轻轻扯了下龙嘉寰的衣袖。
“母后,既然雅叙身子不适,儿臣便先行告退。”龙嘉寰冲着皇后急急一揖,不等回话便已经唤了宫人过来,一同扶起福雅叙。
“静华恭送太子,恭送太子妃。”望着龙嘉寰和福雅叙相依的背影,我轻轻躬身。恍惚间,脑海中浮现出曲洛池的笑脸,鼻端忽地燥热起来,叫人酸涩不已。
“唉……”
珠帘犹自晃动,耳畔忽然传来幽幽一声叹息,是皇后的声音。
“娘娘?”敛尽了心绪,我不解转眼,正对上皇后轻咬着一口贝齿若有所思。
乾坤红颜上卷 和乐融融(10)
“何必艳羡旁人?”皇后定定望着我的眼中,有机锋隐隐现出逼人锐芒,“只要静华愿意,本宫相信,凭你之力想要独得太子专宠,绝非难事!”
面对皇后的怂恿,我轻轻地笑着,静默不语。虽然眼前这双眸子离我不过步余,可是却太过幽暗,我看不透,也不愿太过细究。
见我不语,皇后素手一扬,收了方才的咄咄逼人,改换做一副粉面含笑的神情复又说道,“依静华看来,太子与太子妃可算得上是对儿恩爱夫妻?”
见皇后竟问出这么个问题,我忍住心上隐痛,朗声回道,“太子与太子妃伉俪情深,确是令人称羡。”
“既然如此,那么静华的心中一定是对本宫极为怨愤的喽?”轻轻抚摸着小指上的护甲,皇后继续问我。
“怨愤谈不上,只是静华心中有些想不明白罢了。”知道心思已经被皇后全然看穿,索性也不再躲闪。我抿了抿唇,清声回道,“只是静华心中一直不明白,娘娘为什么定要将臣女这么个外人塞进如此和睦的一对夫妻之中。”
“孩子气!真是孩子气!本宫以为静华你是不同的,没有想到……”听了我的话,皇后忽然毫无先兆地大笑出声。
她定定地望着我,眼神中充满了不屑,“在静华眼中,这便已经满足了吗?不过是障眼法一般的假象,便让静华你欣羡不已了是吗?”
“娘娘……”看着眼前风华无双、傲气十足却又意有所指的女子,于心中暗暗地懊恼着自己的愚钝。向来自认聪慧的我,竟然没有一次能够猜透她的心意。这次,也不例外。
竟然这般诋毁自己的儿子、儿媳。此刻,她到底想要说什么?
乾坤红颜上卷 和乐融融(11)
“恩爱?什么叫做恩爱夫妻?自古以来,男子三妻四妾,女子却只能从一而终,皇家中人更是尤甚!这样已然变质的情爱当中,何来真正的恩爱?倘若本宫告诉你,刚才你眼中这对所谓的恩爱夫妻,丈夫早在妻子未过门时便已经纳入四房侍妾,你可还认为这对夫妻恩爱?”
唇角的笑容已在不觉间全然收尽,皇后的声音中透出丝丝的冰冷,“说什么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不过是你们这些个涉世未深的女子太过孩子气的痴心妄想罢了。”
是痴心吗?
我微微扬了头脸,望着眼前这个视情如无物的霞衣美妇。
皇后的话中到底何意,我不知道,旁人是否能够拥有恩爱一生的幸福,我也不知道。可是我却清楚地知道,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甚至相携终老,这样的美好本来是我可以拥有一生的。
只因为她,终是与我擦肩而过。“不过只年余的光景,难道静华就已经忘记了过去的十几年中,你那些曾经身受的苦楚了吗?想想你那病死的娘亲,想想那些言语不端的弟妹!你要明白,这世间没有什么人,什么感情是终生能够依靠的,能令你素有所恃的,只有自己,只有权势!”
说话间,皇后已经站起身来,双目灿然地望向我道,“如今本宫给你这么个一步登天的机会!你就要好好地抓住,牢牢地抓住才是聪明!何苦还要去执着那些个虚无飘渺的东西?”
“静华向来懂进退,识高低,得蒙娘娘恩宠,青眼相加,静华自是深感惶恐……”耳边皇后叙述的过往对我而言就好像恍然未闻一般,我只是固执地心心念念着那个梅子树下拥我入怀,允说要护我生生世世的男子。
“罢罢罢,听你这番话,本宫便知道静华你心中还是在恨,还是不甘!”
皇后不耐地打断了我的话,沉声说道,“既然你如此执着,那么本宫索性便将实情告诉你吧。那个令你如此倾心相许的曲洛池也不过是追逐名利的凡人一个罢了。”
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本文女主会从本章节开始更名为“陈静华”,陈王府中的小郡主亦是如此,名字中的“敬”字统统改为“静”字。但是由于此前发文已多,前文人名处便不再更改,请亲们谅解!
乾坤红颜上卷 和乐融融(12)
望着我的眼睛,皇后微微顿了一下,复又续道,“你可知道,皇上赐旨遣其远行前,曲相曾有意向罗太尉之女求亲。倘若不是他自己有意在先,其父又怎会越俎代庖?想来静华你也不过是他心中一个可有可无之人罢了,可笑静华你却懵然不知,仍在对这样一个满心妻妾成群,期望坐享齐人之福的男人念念不忘,时至今日都仍在心中怪责本宫毁了你的大好姻缘,这般地丝毫无视本宫抬举你的良苦用心!”
轩窗旁,丝丝缕缕的阳光透射进来,落在那十根细细白白的纤纤素手之上,于指上的护甲雕纹处激起一片炫目的华彩。
转开了几被那华彩耀疼的眼睛,我昂然迎向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皇后,奇异地灿烂笑道,“静华已用今生下注,早无他心。只是今日,盼望娘娘能够明示一二,除去心中之惑。”
“明示一二?”广袖一振,皇后侧目望来,秋水样荡漾的明眸中盛满了然,“静华仍在不解,本宫为何独独挑你是吗?”
“愿听娘娘教诲。”努力堆出笑意,我恭谨地欠身,眼中却是炯炯然的目光投向面有不悦的皇后。
“静华可还记得年前的祈福一行?”皇后纤指轻撩,微有怒气的一双眼睛忽然就绽开笑意,“当日后山上你勇敢果断地夺下那蛇,救了太子与太子妃,那样娇柔绝美却又飒爽英姿的别样风情,本宫可是直至今日都无法忘怀呢。”
心中陡然一震,瞪大了双眼,我几乎要惊叫出声。佛家有云,凡事必是前有因,后有果,而如今这难咽的果,竟是当日我自己亲手所种。
“好了,好了,你也不必太过懊恼自己当日的出手。因为本宫之所以会选中你,也不是仅仅因此。”想是我露出的惊诧令皇后不悦,她敛了笑意,眉眼间微有不屑。
静默中,我咬唇而立。
“哎……”皇后见我虽然不语,却仍是倔强地与她昂然对视,忽而就轻叹了一声,半晌之后方才抬眼,沉声说道,“本宫亲眼看到受伤后的你,只寥寥数语便令嚣张跋扈的静珣垂头丧气,只冷冷一瞥便令静珣再不敢抬眼直视,这般的大气浑然,威仪天生,注定了你要成为人中之凤,若是于那小小的陈王府中了却余生,只会埋没了你那应当的金玉之芒。这个世上,只有天家,只有身在天家,才能让你尽展所能,大放异彩!”
乾坤红颜上卷 和乐融融(13)
“原来,原来那日的后山之上,娘娘,娘娘竟是一直在旁的……”皇后口气中毫不掩饰的欣赏并不能令我释怀,垂于襦裙上的手指来回绞动着衣角。
望着对面美妇眼中那簇清晰的亮色,我知道,今生已矣。
“那时本宫便知道,你就是那个本宫寻觅多时的人!”见我面色颓然,皇后却笑得越加明艳,“你就是那个能够辅佐我儿成事,稳步皇位的女子。本宫一生阅人无数,识遍众人,于你,更是不会走眼!”
“太子妃她,系出名门,更甚静华……”看着皇后此刻的言之凿凿,忽然一阵莫名心慌。那个后山上,口口声声唤着二哥哥的可爱女子,我竟要在今后与之为敌了吗?
“可是担心?”提起福雅叙的家门身世,皇后似乎并不以为意。她舒展柳眉,笑眯眯地对着我道,“任她是谁,你都不必担心。因为,在本宫的眼中,只有你,才是这天下堪以匹配太子的最佳人选!”
望着皇后明媚的笑脸,忽然生出一阵错觉,似乎我才是方才那个握着她的手,偎在她身旁亲亲热热说笑的儿媳。
宴上那犹绕耳畔的言笑晏晏已经消散殆尽,此刻,独留殿上的只剩散不尽的冰冷。
“记得,这世间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是可以终生依靠的,唯有自己,唯有权势!如今,只要你愿意,这令天下人尽皆艳羡的至高之处,也不过是你莲步款款,拾阶而上的终点而已。”
皇后执起了我的手,如娘亲一般亲昵地附上我的耳边,“从今而后,搁下那些无谓的感情,全心全意襄助太子早登大宝。记得,助太子也就是助你自己……”
定定地望着皇后,我伫立不语,心中却生出一丝疑惑。眼前这样光华耀眼,难掩自得、兴奋的妇人,此刻她所做的一切,真的只是为了她的儿子能够稳步江山吗?
马车颠簸在回府的路上,我端坐在马车内,只是拨弄着手腕上这串名贵无比的东珠。回想起皇后当时望着我的满眼宠爱,以及福雅叙微现紧张的诧异之色,我的唇边浮起淡淡的笑意,煞是无奈。
平起波澜(01)
距离婚期越来越近,原本悸动不甘的心却忽而波澜不惊起来,也许是因为我真的已经认命了吧。
只是仍然不喜欢让自己置身在这样满眼的耀眼红色当中,如同鲜血一样地叫人看了之后便要倒掉胃口。
别了忙忙碌碌张罗的陈王妃,我带着晓云来到早已不去的塾学,遥遥地望着。静静地缅怀着我的过去,那些又吵又闹,有喜有忧的过去,我和曲洛池两个人共同的过去……
忽然一阵吵嚷声由远及近,我转头去看,只见静珣带着静瑜、静珞两姐妹正朝这边走来。
每每遇到静珣,我便会更加强烈地想起曲洛池,所以此刻顾不上奇怪她怎么今日不在塾学,我转身便要和她避开。
“陈静华!你给我站住!”见我转身,静珣的步子加快起来。直唤姓名的焦灼口气很明显地向我宣告,此时她是冲我来的。
“静珣?”既然避无可避,我便止了脚步,不解地望去。
“我说你怎么好端端的松涛园不待,偏要跑来这里,原来你是早有预谋的对不对?”静珣两到柳眉几乎倒竖,还未靠近我身边,便已经怒气冲冲地喊了起来,“还以为你真的是好心,却原来是如此的假惺惺!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你就是存心想要看我出丑对不对?”
“静珣郡主,您……”紧张地望我一眼,晓云急忙阻住了面红耳赤的静珣。
“滚开!”静珣用力一推,晓云便踉踉跄跄地摔倒在地。挣脱了静瑜、静珞的拉扯和劝阻,静珣直接冲到我的面前,举着什么东西大力朝我挥来。
“好大的胆子,简直放肆!”偏头躲过静珣的攻击,我轻拂了衣裳,满心的莫名其妙。左右张望一眼,心中才稍稍安定了几分。好在此处距离塾学尚有段距离,否则碰上静珣这丫头如此发疯,岂不叫人看了我的笑话。
“静华姐姐,静珣姐姐她……”跟在静珣身后的静瑜半躬了身子,一边向我解释,一边亦步亦趋地挽扶住了因我躲让而一拳扑空几乎要歪倒的静珣。
平起波澜(02)
“早就应该知道她是在做戏,倘若不然她为何今日要生生地跑来这里?还不是因为知道昨晚我收到了那信,所以今天便到塾学这儿来等着看我出丑的吗?我可也真够笨的,居然信她!居然信她!”被静瑜、静珞一左一右两边分别搀扶着站稳了身子,静珣猛地打断了静瑜的话,并且连连向我飞脚。
“快,静珞……”被静珣牵扯地踉踉跄跄的静瑜一边死命地拉着静珣,一边打着眼色。
“静珣姐姐,您就别生气了……”被静珣推开的静珞趔趄一下,对着静瑜点了点头,撒腿便往回跑。
看着静珣发疯一般的狂躁,我站直了脊背,冲着仍旧骂骂咧咧的静珣喝道,“身为堂堂郡主,却如此莽撞,成何体统?”
“做出这样的事情,你还敢来教训我?”见我来到近前,静珣越发激动,她一边挣扎着踢打拉扯她的静瑜,一边不依不饶的骂道,“臭丫头,你给我放手!放手!连狗都不如的东西,平日里真是白养你们了,整日就会在我跟前儿唠唠叨叨的,如今被人欺到眼前了都不敢吱一声儿,真是一对儿堪堪的赔钱货色……”
“静珣姐姐,静珣姐姐……”面对静珣的迁怒,静瑜现出一副逆来顺受的神色,她一边躲闪一边艰难地冲我示意。
顺着静瑜的暗示性的眼光望去,我看到了那张被静珣大力抛在地上的纸,薄薄的,上面有字。
“郡主。”见我微微蹙眉,伶俐的晓云已经将那张纸捡了起来。
将那纸接在手上,不过匆匆几眼扫过,手指便颤颤巍巍地抖瑟起来。
“郡主,郡主怎么了?”见我面色瞬间苍白,晓云急急地凑了过来。
听见晓云声音中的无限紧张,我才凄惶惶地抬眼,执纸的手上顿觉重有千斤。
平起波澜(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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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云……”对上晓云满眼的关切,我颤抖着出声,再无余音,只是紧紧地抓着她的胳臂怔怔地立着。
怪不得,怪不得,静珣她会如此失态。
шшш ◆TTkan ◆¢○ 这薄薄的一页纸是封回信,是曲洛池给静珣的一封回信。在这封回信上,他回绝了静珣的爱慕,并且极尽能力地诉尽了对我的相思与深情。
他在信上写道,他对我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而后他又写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面对静珣热情地爱慕表白,他竟是如此不留余地的拒绝和推却。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洛池对我,就如同我对他一般无二。
纵然我的回信一封比一封淡薄,可他对我之心却一如最初地坚定,就如同当日听到皇后对我所言曲大人曾代为求亲一事之后,
我亦是相同地坚信,任皇后百般挑唆,却不曾在我心中划过半点涟漪一般。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郡主,郡主……”见我赤红着眼眶无声垂泪,急坏了身边团团转的晓云。
“放手!你给我放手!”少了静珞,劝阻静珣的静瑜显得有些力不从心,静珣挣扎地越发厉害,忽地就挣开了去,扬着手臂冲我挥来。
“静珣!”
愣怔间,一声娇喝扬高了声量炸响在我耳边,也令得静珣的脚步缓了一缓,晓云直直地挡在了我身前。
“大郡主。”轻轻抚着微微气喘的口唇,惠夫人冲我轻轻点头。
握着晓云的手掌,我勉力抬眼,看看立在惠夫人身后跑得满脸通红的静珞,又冲着惠夫人强笑了一下。
“静珣,你在做什么?”刚转开了眸子,惠夫人便径直转身。顾不得平日遇到各位夫人时的那番做作,来到静珣面前,一个巴掌便拍了过去。
看着那巴掌结结实实地落在敬珣脸上,周围安静下来,只有敬珣骤然响起的哭声。
“娘亲……”静珣圆睁着双眼,止住了所有的动作,双手掩着被打的面颊仿佛不敢置信一般呐呐地出声。
平起波澜(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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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口!”不等静珣说话,惠夫人便喝止了她。
“惠夫人……”迟疑地出声,我望向眼前的惠夫人。
她竟如此对静珣说话?这般严厉,这般陌生的口气!这个女人还是那个总是娇滴滴,从来不曾大声说话一句,还是那个总是将一双儿女视若掌上明珠,不容旁人人呵责一句的惠夫人吗?
“啊……”想是被惠夫人吓到了,静珣哇哇哭着跑了开去,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跟在她身后的是匆匆对我过礼的静瑜姐妹。
“哎,”惠夫人低叹一声,转身客客气气地对我说道,“静珣这孩子从小被王爷宠坏了,养成了这般骄纵的脾性,得罪大郡主之处,还望郡主念在静珣年幼无知,多多海涵。”
“惠夫人,您多虑了。”望着眉眼低垂的惠夫人,我的口中忽然涩涩的。
想象中多次出现的画面终于实现,眼前这个素来骄傲,眼高于顶的女人终于有了短处在我手上,终于在我面前低头了,可我却已经没有了当初誓要毁去她如花容貌的咬牙切齿。
“日后本夫人定会对静珣多加管教,谢过大郡主今日不究之情。”惠夫人仍旧是一副病恹恹的神情,欠了欠身便搭着侍女转身而去。
“郡主,郡主您没事儿吧?”晓云反握着我的手掌,低低出声。
“没事儿。”对着晓云安抚性地笑了一下,我攥紧了另外一只手上的那张信纸。
“那,没事儿就好。”想是有话想问,可是见我并不愿说,晓云便乖巧地点了点头。
“回吧。”莫名觉得好累,无力地转头吩咐着晓云,我已经全无来时的精神。
平起波澜(05)
“说起来也真是奇怪了,似乎这一段时日惠夫人好像变得不大喜欢出门了,平日里咱们几乎都不怎么遇到她呢。”身旁的晓云转头望望已然远去的惠夫人背影,许是为了开解我的无精打采,刻意扬高了声音对我说道,“刚刚一见到她,奴婢还真是有些吃惊。郡主您说,这些时日不见,惠夫人怎么看起来好像一下子老了许多的样子,整个人似乎也没有了什么气力,会不会是生了什么大病呢?”
晓云无意的一句话,忽然提醒了我。
是了,刚才见到的惠夫人确实仿佛生了一场大病似的面容憔悴,妆面也失却了平日的精细,乍眼一看上去,确是像老了几岁,难怪在刚才看到她的时候我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执着与斗志。
想起近半年来在王府中盛传的那个传闻,主题便是长年获恩的惠夫人因貌驰色衰而少了恩宠,登时心上动了一下,主意刚刚打定,抬眼便看到晓云正若有所思地望我。
强撑着笑了一下,一边讶然着自己心底的平和与无力,一边低声喃道,“想必是平生做了太多的坏事,老天不罚,自己也良心不安吧。”
“嗯,一定是!”见我情绪似有好转,晓云一边重重点头一边抿唇笑开,发髻上的小朵攒花兀自颤抖,很是可人的一副画面。
望着晓云单纯清澈的眸子,我轻轻一笑。
是啊,够了。
如今惠夫人已经失去了她傲以示人的姣好容貌,连同她那那素来高人一等的优越感似也连带消磨了不少。
这样的惩罚对她来说,想是已经够了。
——
——
“郡主,怎么忽然想起这会儿要换衣裳呢?可是要出门去?”服侍着我换衣服的晓云手上不停,嘴上也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不出门又如何?怎么着,嫌本郡主换衣裳惹你麻烦了?”任由晓云将衣裳扣结系好,我佯做恼意。
“奴婢可不敢,只是觉着郡主您这会儿的精神可是比白日的时候要好的多了,只是不知郡主为什么事情开心,说出来奴婢也好为您高兴高兴啊。”扣好了衣裳,又弯腰理了理我的下裙,晓云口气轻快。
平起波澜(06)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放下了一些事情。”轻抚着系在腰间的大红色蝴蝶裙绦,我幽幽开口。
“郡主,”晓云犹豫了一下,仍是问出了口,“您是真的放下了吗?”
“嗯。”扬起双臂,我轻轻点头,脑海中浮现出白日时候,惠夫人颜色失意的面容,以及静瑜那对战战兢兢的姐妹,胸中顿时升起一股难以言明的滋味。
可是因为曾经拥有过那样美好的幸福,所以一直深埋在心底的那些恨意,那些被我以为永远不会忘却的恨意,早已在过去的一年中不觉散去……
“能放下最好。”晓云眨了眨眼,转到身后继续整理我的发髻,忽而幽幽叹道,“就是不知道曲公子他能不能放下,何时能放下……”
“他……”听了晓云的话,知道她弄拧了我的意思,索性闭了口也不再解释。只是心上却有处地方似被撕裂了口子,正隐隐地痛着泛滥开来,一波更胜一波。
“郡主……”见我面色突变,晓云的口气登时嗫嚅起来。
“我想出去走走。”轻抚着换好的衣裙,我冲着晓云抚慰地笑了一下。见她一边点头一边胡乱地收拾着案头的珠花首饰,我停下脚步,沉声道,“我想,一个人走走。”
“那,那郡主您可不要走远了,随便走走散散心就好,奴婢这就到厨院去煨了汤水等您回来。”晓云止住了欲跟上我的步子,蓦地立在原地。
“放心。”轻抿嘴唇,我推门而出。
穿着这样一身艳丽出挑的红衣红裙,却在路上走的极为随意。
毕竟此时已近黄昏,各院的下人都在忙着服侍主子进餐无暇顾及其他,就连经由惠夫人的挽云居时我刻意朝里头的张望也不曾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这个时辰,我选的果然是好极了。
看着眼前星星点点的梅子新绿越来越近,我的心情也逐渐好转起来,一边四下张望着一边悠悠然地穿林而去。
等我不紧不慢地来到望荷池畔,却见青绿的大石后隐约露出一角淡黄。
抬眼望望几已不见的日头,我微微蹙眉,此处竟然隐着一人?
—————————————————————————————————————————————————一般情况下,本文日更两章节。
平起波澜(07)
“静华姐姐。”
就在我几欲转身而去的时候,石后的人却站起身来,怯生生地冲我唤了一声。
“静瑜?”望着眼前这个仍然微见惊恐的女孩儿,想起白日的那番争执,我赶紧上前了一步。
“静瑜见过静华姐姐。”见我立定,静瑜匆忙钻了出来,拂袖行礼。
“好了好了。”想起此行的目的,我上前去扶,却被她微撩的衣袖下,那抹青紫的颜色吸引了注意。
“没什么,没什么。”见我望着她的胳臂发愣,静瑜急忙收回手去,用着一脸勉强堆出的笑容想要粉饰着太平。
“可是静珣因为白日的事情迁怒于你?”见静瑜如此遮掩,我心中已经了然。因着静珣的蛮不讲理,我的口气中微微带了怒意。
“不是的,是静瑜自己不小心,撞到了门柱,是静瑜自己不小心……”慌乱解释中,静瑜的眼睛已经投向他处,不敢与我对视。
在她的口气中,充斥满满的都是小心翼翼,和那样的惊恐莫名,“静瑜该死,静华姐姐不要生气。今日都是静瑜不好,静瑜没有能够劝阻的下静珣姐姐,害得静华姐姐无故受辱,都是静瑜的错,静华姐姐万万不要生气,静瑜给您赔不是了。”
“静瑜!”见静瑜作势要跪,我急忙上前,将她托起,“静瑜你,你误会了,我不是生你的气,不是……”
看着眼前的静瑜,想象着她在这身锦衣包裹下那瘦弱的身体上可还有其他伤痕,我的心中猛然一阵紧缩,话再也说不下去。如今这样的生活,便是当初我对她的承诺吗?像我一样,吃得饱穿得暖?再不会有人看不起?
“静华姐姐,白日的事情,您不生气?”两排乌黑的睫毛如蝴蝶翅膀一般微微地颤抖着,静瑜小心地望着我,试探性地开口。
“是,我不生气!”保证一般紧紧握着静瑜的双手,我重重点头。
平起波澜(08)
“那就好,那就好……”见我认真作答,静瑜紧缩在一起的眉头才微微舒展开来,只是眼中仍然停留着些许残余的惊慌。
“静瑜,你做的很好!还有静珞,你们俩真的做得很好!”看到静瑜的表情,我轻轻地微笑着,脑中飞快地梭巡着,想要寻出合适的词语来抚慰眼前的柔弱人儿。
伴着我的话语,看到静瑜在轻轻舒气,那两只不停忽闪的黑色蝶翼也终于立定了脚步,我心上一松,口中却继续说道,“想想看,如果不是你们,我怎么会每次都知道静珣和旻轩暗地里捉弄我的打算?怎么会每次都令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他们又怎么会在次次盘算落空后对我心存忌惮,再不敢乱来?这都是你们俩的功劳呢!”
“静华姐姐不气静瑜今日的愚笨就好,静瑜和妹妹不敢贪功。”静瑜仰起脸庞,眸中终于释然。
“我交给你的云霓散,可还有吗?”松开了握着静瑜的手臂,轻轻靠在大石上,我闭目出声。
“还有一些的。”静瑜趋近到我的身边,低声回着。
“那些未用完的扔掉便是,今后,不必再用。”就那么合着双眼,我低低叹气。想起白日里容颜憔悴的惠夫人,以及静瑜、静珞在静珣面前的忍让和避闪,心中忽然一阵难过。我不知道,当初这样的安排下,这对姐妹该有多少个难以成眠的夜晚。
“那些云霓散,静瑜一直都是按照静华姐姐的吩咐,每日掺一点点到惠夫人的脂粉中,十分小心,绝对不会被发现的。”静瑜急急地说着,有些紧张。
“不是因为你什么地方做得不好,而是我觉得,那些东西不必再用了。”我拉过静瑜的手,轻轻拍抚着。
“可是静华姐姐的娘亲不是因为惠夫人的搬弄是非才被害死的吗?如今她不过就是看上去丑了一点罢了,这样就放过她……”静瑜睁圆了眼睛,大是不解地望着我。
平起波澜(09)
“罢了,这云霓散她已经用了近一年,如今累积在她体内的慢性毒素虽不至要命,却足以令她青春不再。”轻轻垂眼,望向波光粼粼的湖面,我一面轻轻说着一面冲静瑜挥手示意,“已经够了。”
“是。”见我挥手,静瑜也不再追问原由,只是乖巧地躬了躬身便要离去。
“静瑜?”忽然睨到身上鲜艳的红衣,我抬起眼来,看着静瑜在我的唤声中重新转过身来,才笑着继续道,“今日没有见到我穿红衣怎么就知道我会找你?居然早早侯在此处?难不成你竟未卜先知?”
“不不不,”许是因为我的口气中多了一份揶揄,微微蹙眉的静瑜面上现出些微的忸怩,“白日里静珣姐姐寻衅滋事,静瑜未能及时阻止,心中知道姐姐您定要生气,不敢等着姐姐传唤,静瑜干脆早早便守在这池畔等着姐姐来了之后好负荆请罪。”
“原来如此。”对上眼前的纯真笑颜,我亦是莞尔。这个丫头,是聪明的。
否则她便不会想到在那日宴上当众泼我满面的酒水,借此被静珣拉近,从而得到每日接近惠夫人的机会,可以将那无嗅无味能够令人慢性中毒的云霓散掺进脂粉当中……
“好了,快去吧。”收起杂乱的思绪,我冲着静瑜轻轻摆手,示意她趁着暮色速速离去。
“嗯。”静瑜躬身转去,忽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来,“姐姐不日便要出嫁,一切可都收拾妥帖?”
望着静瑜眼中看似深刻的关切下好像隐着一丝期待之色,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隐忧。定了定神压下不安,我强笑道,“放心,一切都已经妥帖。哦,还有件事忘记告诉你了。”
“愿听姐姐教诲。”静瑜搓揉着垂在肩膀处的两绺青丝,低敛眼眸,神情恭敬至极。
“王妃已经应允,之后她会代我好生照顾你们姐妹。”徐徐说着,看到静瑜面上局促的神情逐渐开心愉悦起来,我心上也顿觉轻松许多。
这个丫头,这番去而复返的佯作关切,真正目的不过是想要试探着,从我口中得知她们姐妹日后是否能够依旧有所依恃罢了。如此拐弯抹角地欲盖弥彰,小心谨慎,也不过只是为了想要自保而已。
我又何必,如此猜疑。
平起波澜(10)
心中一边想着,面上便现出了淡淡的笑容,仿佛看着从前那个陈静华一般,柔柔地看着立在我眼前的静瑜。
“静华姐姐大恩,静瑜、静珞将永远铭记在心,终生不忘!”静瑜紧咬着嘴唇,眼睛中有着水样的雾气,忽然就满脸认真地冲我一揖到地,半晌不起。
“快起,快起。”动容中,我将静瑜扶起。对视着眼前的秋水明眸,于心中轻笑着自己刚才的多疑。
倘若不是她,惠夫人又怎会不过一年便容颜憔悴,令我大仇得报;倘若不是她,我又怎会在静珣的作弄中屡屡有所准备,全身而退。
“若姐姐再无其他吩咐,静瑜这便去了。”见我点头,静瑜轻轻将手脱出,告辞而去。
我背依大石,怔怔地看着那个瘦小的淡黄色身影逐渐消失在渐重的暮色中。
一直以来,娘亲的逝世都是我心中的结。
经历那样的悲伤之后,冷静下来的我开始怀疑娘亲真正的死因。
因为我根本就不相信,一直顽疾缠身的娘亲在缺医少药的西苑中能够好生存活,却会在搬出西苑得到了更好的生活环境后反而猝死。
除非,是她的存在影响了某人。而偏巧,这个某人正是王府中最为至尊之人。
娘亲曾是他的心头至爱,又是他的救命恩人,如果他有心处死娘亲,早在十数年前就应当动手,何必拖到如今?
我思来想去,所找到的那个唯一会成为影响陈彦广心情的原因,便是娘亲的动心,娘亲对除了他之外的男人的那次动心。
虽然他在陈王妃的口中只是个武夫出身的粗人,也惯于粗枝大叶,可倘若他的身边有着一位独霸宠爱,而且又凡事心思如尘的惠夫人呢?
当年笑言点破娘亲心事的人不正是她吗?
娘亲被诊暴病离世后,我的亲人只余刘嬷嬷,所以纵然心中疑窦丛生,我却不敢问,不敢说。只能自己摸索,自己猜测。
隐约忆及当年为了换得娘亲一碗润肺的秋梨汤水我独自去到厨院,却撞上静珣兄妹而发生争执,当时被静珣哭闹声惊扰而来的惠夫人,在看到我的时候那满眼的惊诧,想必正是因为了这张承继自娘亲大半容颜的面庞吧。
闭着双眼,我轻轻抚着自己的面颊,越发肯定了心中的推断。
娘亲当年自动请命搬往西苑的举动,令她安枕无忧独享陈彦广宠爱十数年,如今娘亲的复出自然也会令她担心失去已有的一切。
所以,那桩笛瑟合鸣的佳话放在如今再来个旧事重提也就理所当然,之后便是已然对娘亲薄情的陈彦广为了顾全身为男人的颜面而忍痛割爱。
于是,娘亲便不得不吃下了一些不该吃的东西。
可惜,她的女儿却不争气,只是口硬心软,始终不忍伤人性命。
痛定思痛(01)
日子刚进了五月,这陈王府便如同天气一般,越发地热闹红火起来。
整座整座的院落都用红、金两色为主加以布置,处处都在张扬地向世人昭示着王府将要与皇族联姻的天大荣耀。
婚期日益临近,我仍然如同往日一般淡然,仿佛自己和此事毫无关联。
听着窗外热闹的人声,我仍旧是轻轻地拨弄着置于案上的倒挂金钟。暗红色的紫砂盆中,油绿色的茎杆尽头,一朵朵淡紫色的花苞仿佛小钟那样并排倒挂其上,伴着风起危危险险地摇荡在半空,渺小单薄到似乎随时都会从枝上跌落一般。
“吱呀”一声,知道门被推开,我却并不抬头。
“郡主,静珣郡主求见。”身后,传来晓云的通报。听着她声音中那淡淡的无奈,我知道,那是因为对静珣阻止无果之后的丧气。
“哦?”松开托于指上的紫色金钟花苞,我徐徐抬眼。只见一身粗衣打扮的静珣紧抿樱唇立在晓云身后,一双眼睛却是炯炯然向我望来。
“静珣参见静华姐姐。”见我望她,静珣径直绕过晓云,双手托着一根荆条拜倒在我的面前。
“这是做什么?”微蹙着眉头,我拂顺了裙角斜斜睨了过去。想起静瑜手臂上那大片的青紫,硬是由着静珣跪在地上并不去扶。
“静珣在姐姐面前莽撞无礼,姐姐却并未得理不让,如此慨然大度实在令静珣深感愧疚。如今静珣前来向姐姐请罪,任由姐姐责罚!”定定地望着我,静珣只是高高托着手上的那根荆条,口气很是坚决。
“任我责罚?”心中一动,我探手取过那根荆条,晃悠悠地摇着,故意使那枝梢若有似无地拂过静珣眼前、耳畔。
“这次静珣实在错的离谱,在挽云居时娘亲和旻轩哥哥也都已经训斥过了,可是静珣心中仍是惴惴不安。这才下定决心来到松涛园中禀了王妃,前来姐姐面前请罪。姐姐心中有何怨恨,今日不妨好生教训静珣,静珣绝不多言!”收了双手垂在身侧,静珣越发停直了身子,迎着那拂面而来的荆条不避不让,眉眼间竟是我从未见过的坚定。
痛定思痛(02)
“哎……”想起曲洛池回信中的那番遣词,想起惠夫人已然憔悴的容颜,一声轻叹不由自由便溢出口去。面对此情此景,知道自己终是狠不下心肠。无奈地放下荆条,我将双手伸向静珣,“起吧。”
“姐姐不罚静珣了吗?”面对我的搀扶,静珣却是挣扎着躲开,冲我不信地瞪着眼睛。
“若你已然真心知错,再罚又有何益?若你只是虚情敷衍,再罚更是无益。”示意晓云过来搀扶,我退而坐下,语重心长地说道,“只盼你日后能够修身养性,再不要如此这般张扬跋扈,以免害人害己。”
“是是是,静珣愿听姐姐教诲。今后定会好生收敛反省,再不生事。免得姐姐出阁之后,仍旧因此烦心。”就着晓云的胳臂轻松站起,静珣向我重重点头。
“呃?”微微一怔,心中已经哑然失笑。
刚才还以为静珣此来是真心认错,可此时她无意地一句话却使我明了,令她如此乖顺地立在我的面前发誓定会痛改前非的,只是那个几日后我将迭换的新身份罢了。轻轻摇了摇头,重新捻摸起那盆金钟花瓣,我轻垂眼帘低声说道,“既然你都已经明白,那便去吧。”
“姐姐真的不生气了?”静珣却不肯离去,仍是追问着我。
“嗯。”无谓地点了点头,我胡乱地摆手。
“那明日的踏青之游姐姐便和我们一同前去吧。”仿若我们一直是如此亲密无间一般,静珣轻轻扯着我的衣袖,眉开眼笑地跳跃在眼前。
“不了。”对望着静珣身后诧异的晓云,我轻轻一笑,无奈道,“几日后的大婚还有很多事情准备,我就不去了。”
“大婚还有好几日嘛,来得及的,姐姐就和我们一同去吧。要不然,娘亲和旻轩哥哥定不会相信姐姐已经不气了。”冲着打算上来拉开自己的晓云嗔了一眼,静珣继续扯着我的衣袖。
痛定思痛(03)
说着她还拾起了地上的荆条向我递来,“要是姐姐还在生气,就狠狠地打上几下,这次静珣是真的知错了!”
“罢罢罢……”对上静珣的眼睛,清晰地看到在她精心妆饰的粉面之上,眼尾处仍是有道微微粉红的伤痕遮盖不住。想起和她之间曾经的那段争执,竟然给静珣留下如此一道印迹,心头登时软了下来。
推开那根荆条,我轻声问道,“明日都有谁去?”
“哦,明日啊。”提起明日的踏青,静珣顿时开心起来,兴冲冲地对我掰着指头回道,“有旻轩哥哥,我,婉夫人的静瑜妹妹和静珞妹妹,晨夫人的静瑶妹妹,安夫人的静敏妹妹,还有静华姐姐你。如果大家知道静华姐姐一同前去的话,定会十分高兴!”
“那……”听到静珣提及静瑜、静珞,我眉眼一动,想起自己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我知道,这对失却亲娘寄居在婉夫人膝下的姐妹,平日定是要遭受自己姊妹们不少欺负的。
从前为了避忌静珣,我不得不和她们在表面保持距离,可是倘若能够借着这趟踏青,令其他人看到我与她们姐妹交好,再加上陈王妃日后的多加照顾,她们也许会好过一些。
“去吧,静华姐姐,一起去吧。”见我言语间似有松动,静珣更是左右拉扯着我的胳臂,连声恳求。
“好吧。”想了一番,我终是点头应下。
“好好好,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明日一早我便来唤姐姐!”敬珣兴奋地蹦跳着转身,忽然就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来叮嘱道,“对了,明日姐姐不要装扮太过华丽。旻轩哥哥说,咱们身份毕竟与众不同,凡事不宜太过招摇。”
“好。”旻轩、静珣兄妹素来莽撞任性,这次能够如此细心,倒也令我刮目相看。我一边点头一边吩咐了晓云送敬珣出门。
“郡主,明日您真的要和她们一起踏青去吗?”目送了静珣远去,晓云终于忍不住出声。
“嗯。”望着晓云一脸的难色,知道她是因为同去的姊妹们皆与静珣平日走动较近而为我担心。
痛定思痛(04)
“奴婢知道郡主本是不愿去的,可是瞧您刚才的眼神儿,奴婢便知道您是因为想起从前和静珣郡主争执时,曾用松枝误伤了她面容才会不忍拒绝同去踏青的。虽然静珣郡主她口口声声说是知错了,可是,可是奴婢还是觉得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儿似的,您还是不要去了吧?”晓云皱巴着小脸,恳切切地望着我。
见自己的心思竟被晓云猜中大半,心中先是一惊,之后便是开怀莞尔。这个丫头,如今已经大不同于往日,倘若我出嫁后想必也不需再为她而担忧了。
轻轻一笑,我拉过晓云的手低声保证道,“今时不同往日,明日的我,将是未来的太子侧妃呢,放心吧。”
“是。”见我主意打定,晓云也不再多说,只是一双杏眼中仍然匿着丝丝隐忧。
——
——
翌日一早,便有静珣前来打门,穿着一身轻便利落的宽大胡人衣着,英姿飒爽地立在门口。
“静华姐姐真是国色天姿,即便是如此不着脂粉却要比旁人更加出众三分呢!”见晓云送我出门,静珣冲我翘起了拇指,啧啧称赞着。
“马车可已备好?”不习惯与静珣如此亲昵的对话,只是无谓地点了点头便带着晓云朝院门走去。
“嗯嗯,马车已经备好了,其他妹妹们都已经在车上了呢。”对于我的疏离,静珣似乎并未察觉,仍是满脸笑意地紧随在我的身后。
“奴才参见大郡主!”刚出了院门,便有一人从墙角冲了上来行礼,倒是唬了我一跳。
“你不是陆教头吗?”立定了脚步,抚着胸口我细细打量着来人。
“回郡主,这正是咱们松涛园中一直随侍在王妃身边的路远路教头,王妃听说您今儿要上山踏青,本来是要陪您一起的,可是因为要张罗大婚的事情而分身乏术,所以昨儿个便将她身边武艺一等一的路教头给拨了过来。刚才一番忙碌,奴婢倒忘记预先告诉郡主了。”不等来人起身回话,跟在身后的晓云便上前一步,朗朗回道。
“哦。”乍听到晓云生怕我会听不清楚的大嗓门,我微微皱了皱眉。这丫头可是从不曾因为忙碌就忘却什么事情,也从来不会在我面前如此莽撞说话的。除非她是故意忘却,故意要如此大声。
痛定思痛(05)
心中一动,我便不着痕迹地去望晓云。
只见小丫头面上端着的是一副规规矩矩的神情,眼角余光却是在偷偷地睨着一旁的静珣。我面上一动,心中猛然间顿悟。她是故意说给静珣听的,她是担心静珣会在路上对我使坏。晓云竟是为了我如此上心,一股暖意自肺腑深处油然而生。
“静华姐姐,静华姐姐……”随着静珣踏出松涛园的大门,便看到一辆漆油铮亮的淡青色宽敞马车,马车旁花花绿绿的人群中,静珞向前探出了大半的身子,冲我摇晃着胳臂。
对视着静珞的笑脸,我点了点头,便搭着晓云的手臂往马车走去。
“参见静华姐姐……”
待我走近了马车,一旁候着的小郡主们便纷纷向我行礼。
“行了,都起吧。”眼光微一梭巡,我便转了头脸向静珣道,“怎么不见旻轩?”
“回静华姐姐,旻轩哥哥临时接了爹爹的一份差事,今日便由陈管家陪咱们一起出门。”眨巴着一双大眼儿,静珣笑眯眯地回话。
“哦,那便有劳陈叔了。”略一沉吟,我便转向和车把式并排站了的陈管家。
“奴才本分,奴才本分。”陈管家微一躬身,回了我满脸的恭敬。
“好,那咱么便走吧。”轻撩了裙摆,我扶着晓云的手臂率先登上马车。
许是因为多了我在,马车里除了静珣叽叽喳喳的谈笑声,再不闻其他几个小郡主的声音。看着身边一张张面色恭谨的脸庞,我也只是端着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巴巴地寻了话题,一边努力烘托着随意的气氛,一边刻意表现着对静瑜姐妹的亲近和投缘。
马车忽然一阵猛烈的晃动之后便停了下来,一直说个不停的静珣显得更加兴奋,她略一躬身,便抓住了我的手腕,“静华姐姐,咱们到了。”
“嗯,下车小心着些。”轻轻卸下静珣的手臂,我淡淡地提醒着。
“静华姐姐快下来,真是好看。”第一个跳下马车的静珣一边为我掀着车帘,一边絮絮地低声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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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会有二更
痛定思痛(06)
“静华姐姐快下来,真是好看。”第一个跳下马车的静珣一边为我掀着车帘,一边絮絮地低声嚷着。
缓缓踏下马车,我轻轻抬眼,不由便深深吸了口气。
只见眼前三面环山,一面傍水,天边初升的新日,似要冲破天际的云层一般投射出霞光灿烂,近观是郁郁葱葱,溪水叮咚,山石小径处更是时不时便有一弯清泉淙淙而下,满眼新绿,确实令人身心愉悦。
“咱们早就应该出来走走了,是不是?”静珣一边拉着我的衣袖一边指着迷蒙的远山道,“我要在那半山的亭子里赏这郊山的景色!”
“只要你有那般的体力。”睨了一眼兴奋的静珣,我的心情也被眼前的怡人之景所迷。
“静珣自然有这般的体力!只是不知,静华姐姐可有否?”松开握我衣袖的手臂,静珣飞快地回道。她定定地望着我轻扬起唇角,仿佛水波荡漾的眸底似有一抹颜色飞速闪过,快得令我看不清楚。
“呃……”莫名一阵心悸,再看静珣,却是一张明媚笑靥灿烂娇艳。
“来来来,妹妹们快快下车。”正在思索间,静珣已经转过身去,颇有架势地吆喝着随车的仆妇们各自搀扶了自己的主子下车。
“回大郡主,若想登上那半山的亭子,怕是需要花上大半日的功夫呢。”陈管家先是安排了随行的侍卫,然后便来到我的身旁候命。此时看到我抬眼望着远山似在出神,这才微微躬了身子对我说道。
“哦。”收回脑中飞速的思绪,我对着陈管家轻轻笑了一下。
“啊,静敏妹妹你看,这小溪中的鹅卵石多好看啊!”
“是啊是啊,姐姐你看山头那片云朵衬着朝霞,多漂亮啊!”
想是因为常年呆在府院之中,如今得了这样的机会上山踏青,王府中妹妹们甫踏下马车,便在我身后响起了一片热闹的惊叹声。
痛定思痛(07)
“走走走,上山去,就去那个亭子!咱们姊妹之中,谁能第一个到了那亭子的话,我出彩头!”一片热闹声中,静珣的声音最为拔高,我轻轻转头去看,只见她正将一支发簪从发际拔下高高举在手上,“喏,就用我头上这支白玉簪!”
“真的吗,真的吗?”望着那支被静珣擎在手上熠熠生辉的白玉孔雀,马上便有几个妹妹涌了过去,将静珣围在中间。
“自然,本郡主什么时候说过不算?”众星拱月一般,静珣言之凿凿地傲然巡视着周遭,说着便上前一步,将簪子递到了我身旁的陈管家面前,“这就把簪子交给陈管家,也好为咱们姐妹做个见证。”。
不等静珣音落,静敏和静瑶便各自扶着贴身的丫头快步而去,独留下被静珣拉在手中的静瑜和静珞。
“静华姐姐,咱们也快走吧!”松开一边的手,将我挽起,静珣分别扯了静瑜姐妹和我,不由分说便向前冲。
一通狂奔之后,终于看到那半山的飞檐凉亭近在眼前,而一直走在我们前面的静敏和静瑶更是眼看着便要得了第一,拿下静珣的彩头,却硬是被阻在了亭外。
看着那亭中并无人迹,却有几名玄衣男子于亭外戒备森严,捺下心中的疑惑,我示意陈管家去唤了静敏他们回来。
“那亭子无名无姓,又不是他家的,干吗这么霸道地自己不进也不许咱们进!”在侍卫陪同下回转的静瑶撅着嘴唇,一步三回头。
“算了吧,那几个人看起来也非善类,咱们还是不要计较了。”看着静瑶愤愤地模样,年纪略长一点的静敏温言相劝。
“就你胆子小!他们不是善类,咱们就好欺负了吗?若不是静珣姐姐吩咐了今日不许露出身份,哪会容得他们几个毛头小子狐假虎威!”狠狠白了静敏一眼,静瑶气呼呼地甩开了手臂,大步走回。
“既然那亭子被人占了去不得,咱们便到别处玩就好了,可不要因此而坏了咱们本来的好兴致。”斜斜睨了一眼亭外那几名男子,我迅速收回眼光,柔声劝慰着静瑶。
“静华姐姐说的对,咱们的好兴致最重要嘛。”见我出声,静瑶却仍是一副不甘的神气,静珣使了个眼色,示意身旁的丫头到陈管家那取了簪子送了过去,“即或是没有进到那亭子,咱们大家也是看到你最快的嘛,这簪子便算作你赢得的就是了。”
痛定思痛(08)
“真的吗?”接过那只欲振翅而飞的白玉孔雀发簪,静瑶顿时欢欣起来。
“听说帝都的金凤楼花魁今日会在郊山办什么诗会,那亭子会不会是她们先占的地方啊?”拍了拍手,静珣转身来到我身旁,低低地说着。
“金凤楼花魁?”口中重复着静珣的话,心中却已经否定了她的猜测。
刚才我便已经注意到,那几名玄衣男子不仅身材魁梧,而且个个眸含精光,分明是身怀功夫的高人。我不相信区区一个烟花女子,能够有这样的力量驱使他们。不过若真是如静珣所说,那么这名花魁也绝对不是什么寻常人物。
“郡主,您坐在这边歇歇脚吧。”一直跟在我身后的晓云将足边的一块大石擦拭了干净,捧着绢帕送至面前。
“来,你们也歇会儿。”接过锦绣帕子胡乱在脸上抹了两下,我抬手拉过气喘吁吁的晓云,示意静瑜姐妹一同挨着我坐下。
“是啊,这边的树荫伴着阵阵凉风,也很是舒服呢,咱们歇会儿。”睨了我一眼,静珣笑眯眯地招呼着。
“主子们要不要用点儿水?”见我拭着额上的汗意,陈管家躬身捧上一截粗壮的竹筒。
“好啊。”点了点头,我便吩咐晓云去取杯子,为各位郡主分水。
“静华姐姐要不要尝尝我带着的梅子茶,生津止渴最好了呢。”见晓云到不远处警戒的侍卫处取水杯,静珣猛地站起身来。
仿佛讨好一般,不待我回答便吩咐了身边的丫头取过一只沉甸甸的水囊,先是分给其他郡主,然后满满盛了一杯交到静瑜手上,“端给静华姐姐尝尝。”
“静华姐姐,您尝尝看。”静瑜点头来到我身边,双手捧着一只淡绿色的翡翠杯盏。
痛定思痛(09)
“郡主……”睨了一眼旁边热热闹闹分梅子茶的静珣,回转的晓云捧着盛了清水的杯子匆忙出声,。
“静华姐姐尝尝吧,在府中时,静瑜和妹妹便经常饮用,确是美味。”冲着晓云淡淡一笑,静瑜重新转过脸来,双手举高。
望了望静瑜正对着我的清亮眼神,又望望眼前这杯荡漾在淡绿色包裹之中的玛瑙样汁液,我伸手接了过来,轻轻送至唇边,浅浅啜了一口便盛赞出声,“嗯,味道果然极佳!”
“姐姐喜欢就好!”静瑜浅浅笑着,转身回去帮着静珣继续为姊妹们分那水囊中的梅子茶。
“郡主?”见大家都在笑闹,无人注意我们,晓云才紧紧张张地低低唤了一声。
“不妨。”对晓云安慰地笑了一下,我便借着抬手拭汗的动作,随手将那翡翠杯盏倾了开去,任那酸甜适口的梅子茶尽数没入石边的土地之中。
虽然之前静珣眼神中飞快闪过的不明情绪令我莫名不安,可是她既然会分与这么多姐妹同饮这梅子茶,想来是不会蠢到在其中掺杂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的,所以我才会喝下了那一口。
此时这番倒茶的举动,不过是为了让素来紧张我的晓云心安的多余之举罢了。
“好了,咱们也歇够了,再到那山头看看好不好?”一阵休憩过后,静珣站起身来,满脸兴奋地高声吆喝着。
“好啊。”静珣的提议马上便得到了静瑶的回应,她一把扯起身边的静敏,一撩裙摆几乎是一路小跑着朝高处继续攀去。
“静华姐姐,走吧。”静珣笑眯眯地来到我的面前,将我手中的杯子夺过塞到晓云手中,硬是拉了我便要上路。
“不了,你们上去吧,我想在此处多歇会儿。”拂开静珣的手臂,我婉言谢绝。这半日的攀登,倒真是有点累了。
“那,那咱们就过去了,姐姐好生歇着。”见我执意,静珣也不再勉强,只以躬身便转身拉过静瑜、静珞追赶静瑶她们去了。
“大郡主,您……”吩咐了侍卫赶紧追上,陈管家来到我的面前请命。
痛定思痛(10)
“陈叔你就跟着上去吧,我在此处有路教头和晓云陪着,不会有事儿的。”对着陈管家点了点头,我示意身旁的晓云和不远处警戒的路教头一同坐下。
看着陈王府的一众人等逐渐消失在山路上,我才静下了心,左右张望着四处的景致。此前从未来过这里,竟然不知繁华非常的帝都也会有此一处自然天成的美丽之地。
眼前事物皆美好,只有一样不佳,便是这天气。
随着日头的升起,空气开始变得沉闷,虽然坐在树下,整个人却仍是被晒得有些昏沉沉。
轻轻解开结在领口紧实的盘扣,胸中憋闷的火热得到了倾泻,顿觉一阵轻松的我长长舒了口气,刚想要闭目假寐,便看到山路上匆匆走下几名陈王府的侍卫和丫头。
“晓云,过去看看怎么了?”见那几人形色慌张,我推了推身旁半坐在地的晓云。
晓云慌忙起身,拦下那为首的一个丫头,匆匆交谈几句之后便转身回来,“回郡主,听说是静珞郡主不知怎的就在山上扭伤了腿,她们这是要下山去取跌打酒来。”
“静珞受伤了?”一团火气猛然升起,我站起身,手搭凉棚望向山头。刚刚分开这么大会儿的功夫,静珞怎么就会受伤了呢?有心追上山去看个究竟,却偏偏头重脚轻,脚步都走不稳当。
用力咬着下唇,压下心头的疑惑,我回眸吩咐晓云,“你这就到山上去瞧个究竟,速速回来报我!”
“是。”晓云重重点头,然后交代了路教头好生照顾我,便顺着山路蜿蜒而上。
许是因为心中装了太多担心和疑问,焦灼的我只觉得浑身发热,口干舌燥。
“郡主不必太过忧虑,静珞郡主吉人自有天相,相信不会出什么大事的。”看出我的焦急,路教头低低地安慰着我。
“希望如此。”轻轻点头,我拼命深呼吸,想要努力使自己平和下来。
痛定思痛(11)
焦灼中,忽然看到又一个陈王府的丫头急匆匆奔下山来,认出这是一直跟在静珞身边的晓娴,忽然心头莫名一阵心慌,我急忙上前拦下,“怎么了?可是静珞有什么不好?”
“不是郡主,是晓云!”晓娴满头大汗地冲我摆手。
“晓云?晓云她怎么了?”情急之下,我一把抓住晓娴的手腕。
“晓云她不小心摔下了山梁,奴婢是奉命下山去取绳索的……”
后面的话再也听不清楚,我只是怔怔地立着,仿佛整个人都被抽空了一般,上山前静瑜那个令我莫名心悸的眼神在脑中飞快闪过。
“郡主,郡主……”直到路教头在身边叠声唤我,才猛然回转了精神。
“快,你快去取绳索上来!”看到眼前晓娴一副吃痛的表情,知道是自己手掌太过用力,我急忙松开,吩咐她下山。而后撩了裙摆便要发力,却是眼前一黑,胸中燥热更甚。
深深吸了口气,我转向路教头道,“快,你到山上去,一定要将晓云救上来!”
“可是……”见晓娴一路小跑着朝山下奔去,路教头面露难色。
“发什么呆?晓云虽然是个丫头,可是在心里她就像是我的妹妹一样,倘若她出了什么事情,我唯你是问!”知道路教头是担心我一人独留此地会不安全,可是心头却牵挂着生死未卜的晓云,她已经失却了世间唯一的亲人,如今我不能眼睁睁看她再陷险境。扼住脑海中那些个接踵而至鲜血淋漓的画面,我嘶声冲着路教头大吼。
“是!”被我情绪感染,路教头略一迟疑,随即便飞奔而去。
望着路教头迅速消失的身影,我于心中暗暗地懊恼着自己的不经意,为什么明明知道今日随行的那些侍卫全是静珣身边亲信,却还要让晓云只身去探静珞伤情。且不论她是如何摔下的山梁,单说此刻的救助,我便不信,不信他们能够尽力。
一边想着,一边抹去额上沁出的细密汗珠,焦急中更恨自己的不争气。刚进了五月,怎么这身体便已经金贵到了如此地步?不过攀了半日的山路,便要中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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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会有二更
痛定思痛(12)
急怒之下,我只觉得小腹中一团热气汹涌而上,心中一种异样的酥麻之感忽然大盛。浑浑噩噩的,热浪以及一股陌生的欲望自丹田直攀而上,叫人登时意念大乱。
慌乱中,我一边解开身上并不厚重的衣裳,一边奇怪着此时身体中这股陌生又莫名的渴望。天旋地转之间,脑中猛地闪过一个念头,莫不是什么时候误食了那催人发情的*?
可是那梅子茶中?
勉力定了定神,小心退了几步,我扶着神旁的树干缓缓坐下,深深地吸气吐气。顾不得恼怒静珣的欺人太甚,只是满心努力地想要令自己摒除杂念,度过眼下这关。
恍恍惚惚之中,似乎有一双手臂正将自己猛地抱起,我倏地睁眼,却见一着灰色长袍的陌生男子正将头脸凑将过来,欲加轻薄。
药效之下,四肢百骸之间那股强烈的酥麻感阵阵袭来,令得身体的欲望愈加占了上风。虽然心中羞恼莫名,可是四肢却仿佛在火上煎烤一般,既燥又热,急需找到一处清凉之地来释放这团心中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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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那般灼热的气氛,也不是那般焦灼的味道。
此时空气中弥漫着的,是清凉的薄荷香气,清清爽爽,祛热生凉,令人好不惬意。这香气之中似乎还混有另外一种异香,说不上名字,却是同样淡淡的,幽幽的,叫人吸入胸腔之后说不出的浑身舒爽。
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中的不是平日见惯了的锦绣帐幔,却是一双眸子。一双裹挟了微微怒气,以及还残留了些许尴尬的黑色眸子。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心头一慌,满腹的惬意畅快顿时消失不见。我猛然起身,大力推开俯于我身体上方的这张头脸。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静华你才对的吧?”不曾防备我竟会如此大力,龙嘉寰猛地后退了几步,双臂抱胸,口中似有愠意。
“呃?”微微一愣,我竟无法言语,四下打量着身处的环境,脑中的记忆逐渐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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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送上,亲们慢阅。
痛定思痛(13)
“这里不是郊山?”透过薄如蝉翼的纱眼窗,我可以清晰地看到外头已见黯淡的暮色,不远处那层峦叠嶂之处可是白日时候的郊山?我收回四下打量的目光,投向龙嘉寰。
“这里是我修在郊山脚下的一处小筑,依山傍水,闲来的时候常会过来游走,却不料会在无意之中遇到你。”敛尽眼中的那些不明情绪,龙嘉寰耸了耸肩膀,轻声笑道,“真是想不到,咱们的第五次相遇,竟会是这样的局面。”
望着龙嘉寰脸上那可恶的笑容,我喉头一紧,平日伶牙俐齿的口舌于此时竟然唯有无语。心中一恼,我垂下眼帘,目光触及到身上已然不同白日的那套衣裳之时,登时蓦地抬眼。
“放心,为你更换衣裳的人是这小筑内的婢女。”见我眼中神色惊异,龙嘉寰上前一步,缓缓对我说道。
心头微微一松,我抿唇垂眼。
“看样子,静华此刻是真的清醒了。”见我不语,龙嘉寰轻挑英眉,淡淡笑道。
是的,我清醒了,已经彻底清醒了。
虽然还想不到静珣是在何时动的手脚,但是我已经可以肯定,上午时候那杯梅子茶中定然是被她下了药的。只是想不到她会恨我如斯,投药之时竟这般手重,以至于那仅仅一小口的梅子茶便已经可以令我神智不清,大发魅情。
所幸,被那山间无名男子轻薄之际,遇到龙嘉寰。
愤恼中,忆及自己曾经那般衣衫尽褪裸裎于他面前,双颊陡然一阵火热。我勉力抬眼,对着龙嘉寰呐呐说道,“那个,那个,我是遭人陷害的。”
“我知道。”在我的注视之下,龙嘉寰轻轻转了眸子。
不知是否太过疲累所以眼睛看花,在此刻龙嘉寰眉梢眼底的淡淡笑意之中,我竟看到一丝嗜血的冷凝。轻轻摇了摇头,我收回心神,抬眼对着他的侧脸轻声说道,“那个,谢谢。”
摆了摆手,龙嘉寰飞快地望了我一眼,之后便转身退出内室,隔着珠帘轻轻对我说道,“想必你也饿了,我这就吩咐下人送些小点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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