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惜赶到横镇的时候,第一件事便是马不停蹄直奔绝色坊。
素年见到他,惊了一惊:“少主,您怎么来的这么快,我前天的信,您怎么今天就赶到了?齐成郡离这可有三四天的路程啊。”
颜惜没回她,只道:“她呢?”
素年指指楼上,道:“晋康……”王妃二字还没未说全,立刻换了个说法:“云小姐在楼上厢房。”手向楼道一引:“少主请随我来。”
颜惜迈上台阶,步伐依旧沉稳矫健,却隐隐带了几分急迫,他边走边问:“她情况如何?”
“不怎么好。”素年摇头:“前些日子,我在北燕月城意外见到她,她身无分文,不肯回家,又喝的烂醉如泥,我担心她在外面遇到什么危险,便将她带回大周。她似乎是受了什么打击,带回来后,情绪一直极不稳定,醒的时候不停的酗酒,醉了后便嚷嚷着要出去找人,不肯吃饭,不肯睡觉,怎么劝都不听……婢子无奈,只能将情况加急密报给主子您。”
颜惜的步履踏上二楼走廊,递过去一个肯定的眼神:“你做的很对。”随后又问:“她是怎么了,为什么不停的酗酒?她酒后吵着要去找谁?小王爷?”
素年还未答,楼道尽头的厢房内便传来嚷嚷声:“走开!你们都走开!我要去找我哥……我要去找我哥……”
素年摊摊手,道:“就是这样,说要去寻自家哥哥……”
颜惜沉吟不语,推开厢房房门,几个婢女团团围在云翎身边,或端着碗,或捧着衣物,低声下气的哄着她,而云翎却抱着一个酒坛子,蜷缩在角落里,不住驱赶着身旁的人。
素年颇无奈地道:“喏,云小姐又喝醉了,每次喝醉了就这样……”
“你们都下去。”颜惜屏退了云翎周围的侍女,素年带着下人们走出房关好门。他轻步走上前,唤了一声她的名字:“翎儿。”
云翎浑身酒气,面色通红,歪着脑袋耷拉在酒壶上面,迷迷糊糊向周围看了一眼:“翎儿?谁叫我?”
颜惜踱步至她身边,道:“我,颜惜。”
“颜惜?”云翎无力的垂着脑袋,过度的酒精让她的脑子快失去了思考的功能,她盯着颜惜的脸,喃喃道:“颜惜?颜惜?”想了半天,恍然大悟道:“哦,颜惜啊,想起来了,对我很好的颜惜,喜欢穿着绿袍子拿破扇子四处招摇的颜惜对不对……”
颜惜:“……”
“难道不是吗?”云翎用双掌托起脑袋费力的向他看去,须臾,她似是终于想起了什么,神色疑惑地道:“咦,奇怪,你怎么来了.....你不是不理我了么?上次你说的那什么....”思维紊乱,她中场停顿了下,想了好半天,断断续续地道:“总之我记得你说过.....不会再理我不会再见我......”
颜惜漫不经心斜睨她一眼:“少自作多情,谁来找你了?本少无非刚巧路过自家的地盘进来瞧瞧而已,没想到你也在这里。”顿了顿,他又道:“你怎地在外面浪荡,为什么不回家?”
云翎撑着脸颊,思索良久才摇摇头道:“我不回去,我要去找莲初,爹爹不让我去找他,将我锁在家里,我好不容易偷偷溜出来的……”
颜惜蹙眉道:“你跟你哥怎么了,怎么突然要去找他,他人呢?”
云翎醉醺醺的表情瞬间僵在那,一丝凄怆自眸中浮起,好半天,她似梦呓一般咕哝道:“哥不要我了……莲初不要我了……”她将头抵着冰冷的酒壶,神情哀伤至极:“爹爹做了对不起哥的事,哥恨爹爹……连我也不理了……他说他不要我了……再也不要我了……”
有诧异自颜惜瞳中一闪而过,这些年,云霄阁主虽然同养子云舒之间一直不甚亲厚,但绝没到势如水火的地步,而云舒向来将云翎当做性命一般的至宝,此番却闹得连云翎也不待见,想来云舒同云过尽必是是有极大的矛盾冲突,这让人实在很是惊愕。思及此处,颜惜问:“你爹跟你哥之间发生了什么?”
云翎怔怔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没理会他的话,眉目间又是愁苦,又是悲痛,她失魂落魄的重复道:“哥不要我了……莲初不要我了……”念着念着眼中缓缓浮起一层水汽,她蓦地拽住颜惜的袖子,似一个迷失方向孤苦无依的孩童攥住最后一份依靠:“颜惜,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你跟他说,爹对不起他,但那也不是我愿意的呀……”
颜惜欲应允,忽地想起什么,脸上隐约薄怒一闪,拂开她的手,道:“小王爷才是你的夫君,你应该去找他帮你。”
“他才不是。”云翎当真喝高了,回答问题根本不经过大脑,几乎是想也没想,便一口否决:“谁说他是我夫君了,才不是,他只是……”迷糊中倏然又记起什么,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道:“不对,我不能说……这是秘密,他交代了,谁都不能说,我不能告诉你……”
她脑子早已成了一团浆糊,其实这不能说的缘由,她已全然想不起来,但她只是模模糊糊有个印象,有人曾经很严肃的跟她讲过,不能把两人假夫妻的事泄露出去。
她的话没头没尾,着实让人起疑心,颜惜蓦地忆起那一夜他跟在她和李承序后面察觉到的蹊跷,他试探性地问道:“他怎么不是你夫君了,他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将你娶进门,不是夫君是什么?”
“都说了我不能告诉你……你不要再问我了……你快带我去找莲初……”
“好,我带你去找你哥,”颜惜脸上挂着可亲的笑,如诱哄着不懂事的孩童一般:“只要你告诉我,你和小王爷的事,我就带你去找你莲初……”
云翎软绵绵歪在墙角处,脑袋里昏昏沉沉的厉害,本来就被酒精快吞噬殆尽的理智,在听到有人肯帮她找云舒那一刻,平日里咬紧牙关守口如瓶的秘密,在“莲初”两字面前,天平瞬间倾斜下去,她凑到颜惜耳畔,道:“好,我告诉你,但你一定要带我去找莲初……我跟小王爷,那是假的……我们做戏呢……过段时间,我就不再是什么劳什子王妃了……”
“做戏?”颜惜瞳孔倏然睁大,面容却很沉静:“你们为什么做戏?”
“为什么做戏……”云翎眯起眼,感觉头晕沉沉的,她用手支着额头,转不动的脑子开始很费力的想这个问题,想了很久,打了个酒嗝后终于想起来,语无伦次的道:“哦,墨莲,他家有墨莲……所以我们就成了假夫妻……”然而终是醉酒后不清醒,她说完这一句,又泛起迷糊来:“咦……奇怪,墨莲是什么……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颜惜何其聪慧,事到如今,一切隐情再明朗不过。
——她和小王爷,是假夫妻!假夫妻!
巨大的狂喜犹如浪潮一般冲击在他心头,数月以来,折磨着他的苦痛在一霎间全部得到解脱,他看着她,眸中似坠入无数颗璀璨的星矢,明亮耀眼到极致,一时竟忘了该说什么,只是凝视着她。
见颜惜好半天没动静,云翎伸出手拽了拽他的衣袖:“颜惜,我都告诉你了……你……快带我去找莲初……”她虽然喝的脑子昏昏乎乎,但找莲初这个事,倒是丝毫都不含糊。
颜惜瞧着她,乌黑的眸中似有千言万语在激荡碰撞,腾出欣喜的浪。但她此刻哪里看得懂,她摇摇晃晃站起身,想要推他一把催促他兑现承诺,结果酒深了,脚下轻飘飘的毫无力气,人刚站起来,就往地上摔去。
颜惜眼明手快,拦腰抱住了她,止住了她要摔下去的趋势。云翎头晕脑花手脚无力,挣不脱又推不开,只得软软斜靠在他怀里。
颜惜双臂揽着她,觉得怀中的人温香软玉,一团云似的轻柔温腻,随即他又发现另外一件事——因着这个动作,她长长的裙摆被轻轻撩起一截,露出雪白的脚踝——她居然赤着足,没穿鞋袜。
这么冷的天,没穿鞋袜,坐在冰冷的地上喝酒……他神色不动,眸中却掠过一丝不悦,他将她放到榻上,提高了声音,向房外道:“素年。”
素年推门进来:“主子有什么吩咐?”
颜惜道:“她的鞋袜呢?坐在地上这么久,都没人注意吗?”
素年脸上浮起一丝讪然,赶紧捧了一双鞋袜来,道:“云小姐的鞋袜在这里。”
颜惜取过鞋袜走到床榻边,随后,素年及刚刚赶到的颜家书童便看到这样的一幕,他们素来尊贵高傲的主子曲下膝盖缓缓半蹲下去,将厚实的羊毛袜轻轻替床榻上的女子穿上。
榻上的女子似是不大情愿,挣扎了几下,被颜惜按住,他看着她,浅浅的笑,哄孩子似的表情:“翎儿,你不是要去找你哥吗,你不穿好鞋袜,怎么去找他?”
云翎想了想,似是觉得有道理,便放弃了挣扎。突然又“啊欠啊欠”的打了两个大喷嚏,合着浓浓的酒气,全部喷到颜惜身上,而后指指脚,吐出一句话:“冷,脚冷。”
她说出这几个字之时,歪着头,拧着眉,眼色迷离,微微含了一点委屈之色,如一个受了苦须得向大人求得安慰的孩童,百般惹人怜爱。这跟平日的她里简直判若两人,要知道,她人前一向倔强要强,此番若非喝了酒神志不清,除了云舒,她绝不会在第二个人面前露出这样娇弱的神情,即便是父亲云过尽也不会。
颜惜何曾见过这样的她,不由怔了一怔,旋即迅速掀开被子搭在她脚上,转头吩咐:“去打一盆热水来,还要一碗姜丝驱寒粥。”
素年领命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