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稍敞开的房门外,曲箜篌立在那里,望着房里的那一幕,脸色发白。许久后,她落寞的垂下眉头,轻轻退了出去。
客栈楼道里时常人来人往,曲箜篌动作又极轻,是故云颜二人并未察觉,仍是站在窗前。
二人轻松的气氛并未维持多久,下一刻,窗外茫茫的暗夜陡然一亮,紧接着传来“轰”的一声炸响,云颜二人循声看去,便见一朵紫红的烟花弹炸自空中炸开,绽放出奇异的姿态,细细看去,那形状竟如一个特别的符号。
——江湖中某帮派专属的紧急求救信号。
云翎尚在思索,颜惜已然反应过来,脸色微微一变:“不好,栖霞有难。”
两人对望一眼,颜惜道:“你好生休息,我去栖霞看看。”
云翎道:“得啦,一起来,一起去。”
颜惜凝思片刻,点了点头,两人嘱咐了颜葵一番后,一道去了栖霞。两人赶到栖霞山庄的时候,已经半夜。疏疏稀稀几颗星子的夜空里,月亮隐在层层云朵后面,山中光线十分幽暗。
眼前的栖霞山庄夜半必锁的大门突兀的敞开着,料峭的夜风穿门而过,往常的守卫一个都见到。
两人的心底掠过不好的预感。
进了大门,两人均是一愣。
惨淡的夜灯下,栖霞门后的宽阔庭院里一片血腥,一眼望去,横七竖八的堆满了尸体。尸身下,暗红色的血汇成极小的溪流,在院子内肆意蜿蜒开来,那一个个今早还鲜活乱跳的生命,如今已经没有半分气息。
云翎来不及多想,观察了四周之后急忙俯下了身,同颜惜一道查看脚边一个已死的弟子,那人似乎死去不久,尸身还未僵硬,身子面朝地,背部一个极大的伤口横贯而穿,应该就是致命伤。颜惜将翻过身来,发现他脸上居然尚带着一抹莫名的笑。
颜惜细细的瞧了那个伤口,道:“尸体上的伤口看起来是栖霞派本门刀法所为。”说着又去翻开另外几个已死的弟子,发现都是死于自家门派武功。
云翎奇道:“难道是门派内讧,自相残杀?”
颜惜摇摇头。
下一刻云翎突然在满地的尸体中,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何胜!
何胜满身血污,横躺在院落侧边,看来死去已久,而他的胸前,一柄长长的大刀深深的插入心脏。
云翎一惊,却不是被他的惨象所惊,而是被他脸上那抹同样的古怪笑意和胸前的长刀所惊。她指着那柄刀道:“他胸口上的这把刀,是自己的武器。”
颜惜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见是白天里他击杀云翎时所使的刀,正堪堪没入己身胸口。
颜惜摸着下巴,思索道:“栖霞的门人要么是死于自家门派武功,要么被自己武器所杀,却都还挂着古怪的笑,这跟燕州那几起连环命案似乎是一样的死状。”又细细看了看那些尸体的伤口,道:“这死状看起来古怪的很,但确实是自杀,可蹊跷的是,他们好端端的为什么要一起自杀?”
云翎没答话,在一旁发怔。这死法她再眼熟不过,这是…
勾魂铃的杀人手法。
云翎脸猛地一白,蹲下身子凝神的将地下那尸体翻来覆去的查看,她将那尸体往下一翻,拨开尸体后脑勺上的头发——后脑发际线以下的脖子,两个血红小口子,那伤口极小,又被浓密头发一遮,不仔细看压根看不见任何端倪。
云翎定定瞅着那两个血红小口,心下蓦地一凉,她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是,是他们!是血……”
颜惜没听明朗,问:“血什么?”
“没什么!”云翎蓦地话音一止,眉头一拧,道:“这些人是自杀,又不是自杀。”
颜惜仔细再探了探尸体上的伤口,似是察觉了什么,神情渐渐凝重:“血妖?曾经让武林惊慌失措的邪教血妖?”思量了片刻,道:“不应该啊,血妖不是早在十来年前武林各大门派的围剿中就消逝于世间么?怎么还会有?”
云翎的表情忽地有些恍惚,似是陷入了某种沉思,喃喃道:“她们不是真正的血妖…却同血妖也有某些相似处…真正的血妖是…是…”
她这句话低而沉,到最后颜惜根本未听清楚,欲再开口问的时候,云翎已经甩开手中尸身,快步走向其他尸体,逐个翻开后脑勺查看,检查了七八个,均发现一模一样的小血口。
云翎怔在那里,瞧着手中弟子后脑上的血红小口——这伤口比针眼大不了多少,口细却颇深,两个血口并排在一起,互相间隔半指宽。
这是一种巧妙的伤人手法——她无数次的见过,没人比她再熟悉。
云翎脸色变了变,指着那伤口,低哑着声音道:“真的是他们,是他们来了……他们用勾魂铃杀了这些人,随后留下这些血口子!”
颜惜尚未弄清楚,云翎已经跳了起来:“不好,何掌门大概出事了。”穿过院落急急往后头走去,颜惜只得快步跟了过去。
因着两人去过何虹玉的院落小坐,所以路线都熟悉,七弯八拐后,没一会便来到。
院落里死一般的寂静,唯留几盏灯笼挂在门口,随着冷风鬼魅一样的飘摇。
颜惜将云翎护在身后,抢先一步跨进房间,刚进去,便是一惊。
房间里一片狼藉,满地凌乱下,何虹玉歪着身子靠在椅子旁,身下一大滩血迹,躺在血泊里一动不动。
两人走了过去,发现何虹玉的身体尚温,颜惜用手往她鼻翼里一探,发现还有微弱的气息,沉声道:“检查下伤口,试试能不能救。”
云翎点了点头,正要去查看伤口,何虹玉却突然睁开了眼睛。原来她只是昏迷过去,一时还未断气。她睁眼看了看两人,又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染得半边脸庞上到处都是,云翎忙帮她擦了擦血,却越擦越多。
云翎眉头拧起,对颜惜道:“她失血太过严重,显然是中了极重的内伤。”然后迅速指下一动连封住她几个要穴先止住了还在汩汩涌出的血。
颜惜颔首,又见何虹玉挣扎着张口,似是有话要讲,忙将她扶起。
何虹玉艰难张张口,却发不出来任何声音,明显是气力不足。云翎突然忆起那山中白胡子老头给的药,也不知道有用没用,当下便死马当活马医捏开何虹玉的嘴,塞了一颗药丸喂了进去。
那药似乎真的颇有效果,何虹玉吞咽下去片刻后,气息终于稍微强了一点点。
颜惜怕她撑不了多久,忙问:“凶手是谁?”
何虹玉没答,却艰难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颤巍巍的交给颜惜。
颜惜认出那是冰火珠,道:“前辈你这是?”
何虹玉强撑着道:“他们想来夺…这个…我……我死也不给……这个……你收好,拿去……”
她讲的断断续续十分不易,又歇了歇,继续道:“这是颜……颜大哥给我…我的礼物……我怎能落入…歹人手中……颜大哥……颜大哥……”话至此处,她惨白的脸上突然洋溢起一阵晕红,似乎脑海里想起心心念念的那个男子,她不禁微笑起来,似是十分甜蜜欣悦。
渐渐地,何虹玉进气越少出气越多,云颜二人便知道她方才是回光返照,时间不多了,忙扶住她的肩膀,抓紧时间问:“凶手是谁?”
“凶手…”何虹玉尚自沉溺在往昔的回忆中,听了这话回过神来,目光带着愤恨骤然凄厉起来,缓缓转向另一边,定定指着那边桌脚下:“凶手…”云翎赶紧顺着她的眼光看去,看见那桌子底下一块巾帕般的东西轻轻柔柔跌在那里。云翎前去捡了起来,却发现是块残缺的纱巾布料。
云翎扭头刚想问何虹玉,便见何虹玉的头轻轻向旁一歪,眼睛再也凝住不动,永远的停止了呼吸。
她死了。
云翎别过脸叹了一口气。颜惜伸出手,轻轻帮何虹玉的眼睛合上。
云翎盯着何虹玉的身体,凝神细看了一会,道:“这满屋子的人,只有何虹玉是例外,或者说,只有她死的最正常。”
颜惜点了点头,极其敏锐的环视了房间一圈,谨慎道:“然也,其他门人都是死于自家武功或自己的兵刃,算是莫名自杀。而她,却是腑脏破裂内伤过重而死,是真正的他杀。再看这伤口以及这满屋子的打斗痕迹,她应该是被两大高手前后夹攻。而她身上并无中毒症状,也无任何兵刃伤口,那么应该是被两人其中的某个人一掌或者一拳击中心肺,腑脏破裂而亡。”
云翎摸了摸何虹玉身上,发现她前胸的肋骨尽碎,颦眉道:“我听说,何掌门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武功却甚高,而如今能一拳或一掌之下便击碎她的肋骨还让她内脏破裂导致重伤而亡的,也实属罕见,看来此人武功,高的很。”
颜惜没答,算是默认了她的话,随后又问:“刚才何掌门指的那个东西在哪?”
云翎这才想起来何虹玉死前指的那个纱巾,赶紧拿出来仔细端详。
这是一块青色的布料,说是布,更像是绢纱,残缺凹凸的边角似乎在告诉别人它是从某个人的衣服上不小心被撕下来的。两人将绢纱对着灯笼看了良久,却没再在绢纱上面发现其他有价值的线索。
云翎右手攥着纱,又转到了桌子旁,在桌子旁反复看了看,道:“我拿到这块纱的时候,它的边角刚好勾在桌子腿上某个突兀的钉子上面,也许何掌门只是告诉我们,她也不知道凶手是谁,但是凶手其中一个今晚穿的,就是这个布料的衣服,就在他们打斗的时候,那凶手的衣服不小心勾在了桌脚上,可是当时打斗太过激烈,凶手被钉子挂掉了衣袍的某一角也没察觉,故这块衣料留了下来。”
颜惜摸了摸那纱,跟在后面加了一句:“嗯,留下这个布料的凶手还是个女人。”
云翎扯扯嘴角:“废话。”
说是废话,可这句话还是提醒了云翎。就是因为太明显,所以才没往那方面想。
女人,女人……青色的绢纱,淡淡的浅浅的水清之色。
刹那间,脑海里霍然浮出一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