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过尽点头,眼中隐隐有忧色:“是,自莲初走后,她大病一场,差不多丢掉了半条命,后来病虽痊愈了,却很少再开怀。虽然在我这个父亲面前,仍是时时笑着,可我知道,她是将伤痛埋在心底——不愿让我担忧而已。”
“但愿她快些走出阴影,毕竟她的人生还长的很。”
“那是自然。”
“这些年,我们也算是看着这三个孩子长大,惜儿从小没有姊妹兄弟,比起一般孩子孤单的多,故而每年我都要带他来云霄阁住上些日子,也算是帮他添几个亲密伙伴。他与翎丫头相识这么些年,看似矛盾重重,也未尝没有感情。”
云过尽点头表示赞同:“嗯,两人的性子谈不上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却是毫无质疑的。”
颜致远再次提起酒壶,徐徐将云过尽的酒杯满上:“如此最好,过尽老弟,你知道的,我一直很喜欢翎丫头,我很早之前就期待,她能成为我们越潮岛的未来女主人,这次我来……”话未说完即止,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
云过尽却是沉默,好半天将手中的酒猛地一口饮下,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我现在不能承诺你。”
“为什么?以前我们两家不是早就说好了的?难道你是对惜儿这孩子不放心?”颜致远诧异起来,急急的解释:“惜儿是我的儿子,我这个做爹的再了解不过,他看似散漫不羁,内心实是重情重义的很。”
“我知道,”云过尽截住了颜致远的话,道:“自然不是惜儿的问题,这么些年,他是怎样的人,我心里还不清楚?只是翎儿,唉,我我……”话到此处,却是再也说不下去。
“哦,难道是翎丫头?她,她怎么了?”
“翎儿她……”一向深沉的云霄阁主脸上首次浮现一丝苦涩,他极快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道:“早在几年前的那里,翎儿便中了……中了……血咒。”
“哗”的一声,一向雍容的越潮岛主手一颤,碰倒桌上的酒壶,酒壶里的淡青液体顿时泼了个滴滴答答,满亭霎时酒香四溢。
“什么!血咒?!你说的可是鬼域宫里秘传百年的血咒?”
云过尽垂下眼,盯着手中的酒杯,点头:“是。”
颜致远一时怔在那里,他遥遥想起以前曾在某本密卷中看到的文字:“血咒,鬼域宫不传秘法,非毒非蛊,所种者本体用自身掌心血为媒介,将魂力凝聚到血中,转而施种到被种者身上,被种者每逢朔月及月圆之夜而发,朔月极寒,圆月极炙,久不能解则发作加剧,毒入骨髓筋脉,剧痛难忍,过七年未解者则筋脉尽断腑脏爆裂而亡。”
颜致远道:“此咒……可有解法?”
云过尽道:“血咒不同于毒,毒只能残害人的肉体,而血咒不光残害身体,还能控制人的意志,改变人的心性,威力远比毒更霸道。毒药可以用药解,而血咒,则需所种之人用自身血亲手解开,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颜致远道:“总算天无绝人之路,那翎丫头那咒是何人所种?天涯海角,我们将那人找出便是。”
云过尽苍凉地一笑,道:“鬼域宫前任宫主巫残影亲手所种。”
此言一出,颜致远一僵,过了好久才呐呐道:“巫残影他……不是几年前已经死了么?”
云过尽闭上眼,极轻的点了点头。
“巫残影一死,血咒所种之人没了,那就是说……就是说……”颜致远喉咙一梗,剩下的半句话“世间已经无人能再解开此咒”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片刻颜致远回过神来,道:“听说可怖的还不止这些,而是到最后此咒会将中咒者活生生逼成……逼成万劫不复的……”
“颜兄!”云过尽蓦地按住颜致远握杯的手,堵住他的话,颜致远的话顿时咽在喉咙里。
“那这几年,翎儿是怎样捱过来的?”颜致远问。
“荆安神医被我安顿在云霄阁,这些年多亏了他,翎儿的血咒勉强压制下去,可要解除,却是…….”云过尽是一声苦笑,道:“去年荆神医说他正在研制一种药,这种药一旦研制成功,可以保翎儿血咒终身不发。”
颜致远诧异道:“哦,天下无解的血咒竟还能被如此神药克制住,当真神奇!”
云过尽脸色却是丝毫不见好转:“可惜这药需要三味药引,一是坤山一日草,二是逍遥雪峰之巅的千年墨莲,三是南疆龙丹。”
颜致远的脸瞬间沉下去,想说什么,最终于一声长叹,只吐出三个字:“蜀道难!”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云过尽道:“这三样……每一样都是稀世奇宝,其中的一日草已经让江湖一片腥风血雨了,而墨莲和龙丹,我极尽云霄阁的人力财力,至今也未有任何头绪…我果然是个无能的父亲,心爱女儿的性命救不得,想多挽留几年也是枉然。”
颜致远道:“这些……怎地你从未跟我讲过?”
云过尽苦笑道:“我也是逼不得已,你知道的,血咒在某种程度上类似于慢性毒,一时间虽无法致死,但一旦被居心叵测的人知晓,偷偷动动手脚,翎儿只怕会提前发作身亡,为了她的安全,我才封锁了消息……以防万一,我只好对谁都隐瞒不提……”
颜致远愣了良久,道:“云弟,我们兄弟相交二十余年,你若有需要,尽管开口,越潮岛必全力相助。”话音不大,却如金石落地,铿锵有声。
云过尽点点头,没有推辞,道:“如此,颜兄便和惜儿在云霄阁多留段日子吧,毕竟是同龄人,有惜儿在,翎儿也许能开怀一些。”
颜致远答:“这是自然。”
酒一杯杯的下肚,也不知道喝了多久,颜致远脸上已经是红成一片,浓浓的醉意中,他借着酒劲,侧过脸低低的问了一句:“她.....怎样?”
“她......”云霄阁主一愣,好半天才明白过来这个她的意思,目光一黯,道:“她……还是老样子,这么多年了,一直未见好。”又道:“你若挂念,就亲自去看看吧。”
握着酒杯的越潮岛主将头深深的埋在臂肘里,带着很深的鼻音,道:“我去了,她…..她也是认不出我的吧!”
云过尽一声苦笑,没有回答。
夜已深,亭中的两人再无语,只是一杯杯接着喝下去。
夜风阵阵,雕梁画栋的朱红长廊上,藕荷衣裙的少女半倚在柱上,遥遥望着天上那轮月,手里握着根白玉笛子。
风中依稀传来清荷的气息,碧衣的身影自廊中穿过。
身影停下来,道:“巧。”
云翎抬抬眼皮,看了看颜惜,懒得答话。
“云世妹,”颜惜笑道:“这些年了,你还是这般倔强。”
云翎淡淡道:“我只是不知道要和你说些什么。”
颜惜收起了笑,沉默了片刻问:“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
云翎道:“不过半年而已,实在是太短了。”
颜惜道:“比起我们之前分开的七年,这半年,实在太短。”
云翎颇不耐烦的打了个呵欠,道:“两年前我结束隐居回归云霄阁,这两年中,你上了云霄阁两次,这种经历是不是让你很不愉快?同样,我亦是这种感觉,我对我们之间的关系厌倦之极,我希望尽快的解除那可笑的姻亲关系,从此再无瓜葛。”
颜惜转过身去,剪手而立,顺着她的话道:“你说的对,这两年我来了云霄阁两次,我实在是很厌倦这种感觉。”
云翎冷哼了一声,道:“彼此彼此。”
她话落转身欲走,不料颜惜截住了她的去路,“这次我来云霄阁是为了一件事。”他浅笑流光,附在她耳边轻声吐出一句话。
那声音低不可闻,她却听的无比清晰。她的神色在瞬间呆住,用一种震惊的眼神看着他,须臾她勃然大怒,道:“你又在耍我对不对?你以为我还会上当么!”
她憎怒交加,大步离去。
颜惜身后的小书童道:“少主,你刚刚在云小姐耳边说了什么?她为什么这么大反应?她明明不是这样的性子啊!”
颜惜静静凝视着少女远去的背影,并未作答。小书童颜葵见他不回话,不解的追问道:“少主,我记得自云小姐回来后,你来了云霄阁四次,第一次来的时候还是前年早春,那时云小姐刚刚结束在外游历,回归云霄阁不久。第二次来是冬天,那天我记得山中下了好大的雪,第三四次都是去年,来来回回横竖怎么数都有四次,她怎么却说只有两次?”
颜惜轻轻一笑,道:“她不知道也好。”
颜葵默了默,感叹一句:“云小姐的性格当真奇怪,平日里不动怒的时候,温温和和,看起来是最好相处的人,实则骨子里却倔强到极处,一旦认定的事,便很难更改。”
颜惜惦着手中的玉扇,沉吟不语。
颜葵忐忑地看了颜惜一眼,转了个话题:“少主,这些年,您这般不喜欢云小姐,可是因为还介怀当年的事?”
颜惜眉梢一扬,带着风轻云淡的笑意不紧不慢的问:“什么叫我还是这般不喜欢她?”
颜葵疑惑道:“难道不是吗?我记得两年前她结束世外隐居,回归云霄阁后没多久,突发重病生命垂危,所有人惊慌失措忙得手忙脚乱,而您却只是在门外站了站,压根没进屋,更别说看她一眼问候一句。还有一次来云霄阁的时候,山中下着那样大的雪,地湿路滑,眼前明明有个桥可以更近的通向到云霄阁,可您一看到她刚巧也在桥上,转身就走,宁愿绕远路也不愿打个招呼。第三四次来,就算避不可免的见面,也没见您讲过什么好话。这样冷淡,不是讨厌,难道是喜欢吗?”
颜惜漫不经心的微微一笑:“哦,是吗?原来我是这般讨厌她的啊.....”
颜葵踌躇了片刻,期期艾艾道:“难道......难道您还是为了先前那件事,才对云小姐耿耿于怀么?或者,或者您不是为了那件事......而是为了曲姑娘?”
颜惜含笑的眸子陡然沉了沉:“颜葵,你这长舌头是不是需要修剪了?”
颜葵迅速闭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