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干高冠大的梧桐树下彻彻底底地醉眠了三日,到得第四日头午时,娘亲将我唤醒,弃下一张金箔银字的请柬甩着锦袖不哼一声的就离开了。
我睡眼惺忪地觑了一觑,倏然艴然不悦,酒立时被激得清醒了一大半。
好一个歆瑶天神,现今欺辱到了我青城家门口,忒地过分了些!
然她今儿个未时在她的菡萏仙池为她那十万株荷花奏请神帝办了个“赏花会”,为此特特地还跑到“殊妤宫”向统领百花的槿萱天神讨了一些时令花木做陪衬。那槿萱天神我倒谋过几次,天生的钟灵毓秀蒹葭伊人,端的一副秀外慧中冰清雪洁我见犹怜的娇柔劲。
我为之气结血郁,换作是我青城的话,哪里轮到她这般放肆狂妄,早已提着白乙剑于她那十万株荷花斩草除根万年不生了。
歆瑶这种净挑软柿子捏的行径颇为我鄙夷不屑,算来我与那槿萱天神也非是那种过命的交情,再者天垠地荒里荒唐不平事又岂止这一件?现今只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睁只眼闭只眼得过且过。
只是令我百般疑晦的是,我青城山与她的“菡萏宫”素来交集全无,真真算得上是老相不相往来,怎地这次好心肯给我们下帖,且还是规格殊高的金箔银字帖,总我有心推脱又唯恐青城山再落人话柄,实在左右为难抑郁的很!
这几年算来我青城山着实地出过几次风头,与神族新神帝的联姻又断姻,其次便是我盛怒之极失了分寸捣了桃花元君的桃花坞,这落到最后的自是娘亲与老帝后那件让众仙友很是哭笑不得的荒唐事。
想我青城一贯低调不露圭角,娘亲又虚怀若谷,到我这里更是谦虚谨慎不露锋芒夹起尾巴做蛇,竟是哪里的命格风水出了偏差,霉事桩桩件件如约而止,挡都挡不住。
午时刚过,娘亲又来拚命的催促着,盯着我梳洗打扮了一番才饶过我。
在我隐身之际,她又是神情肃穆地拽着我的衣袂,叮嘱着:“歆瑶这人跋扈得紧,心眼与那蜜蜂窝不遑多让。你拿了我的‘轩辕剑’去,以备不时之需。”
我很认真地仔细瞧了她几眼,不像是玩笑说闹。也罢,若搁以前我阶品怎么也算是个天神,还不用怕了谁。如今自那次渡劫过后法力虽日新月异突飞猛进,却也不过是个上神级别,假若动起来手还是免不得要吃上一番亏。
不再犹豫,我将娘亲的“轩辕神剑”隐了随身左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这番,我倒像是专门去寻歆瑶天神的晦气,做足万全准备随时砸场子。
不消片刻到得神族境界,念着时辰尚早,不如去月老仙翁的“缘储宫”串串门溜达溜达,自打上次我为了与黎宸的缘分去过一趟后,每搁上三五日就会跑到月老哪里与他吃酒下棋,倒也打发了一些穷极无聊的日子。
这月老仙翁在天垠地荒里委实是个人物,历经神族三朝荣耀无双,满腹的趣事鲜闻,很是招惹吸引我。
譬如上次他同我讲了一个“尾生抱柱,至死方休”的凡人故事,里面说的是一个名叫尾生的年轻男子与情投女子约定在桥梁相会,久候女子不至,水涨,最后抱桥柱而死。
那几日我很是替“尾生”心疼掉过几次眼泪,也替他惋惜不值,更是钦佩他的固执与痴情。
换我来,扪心自问,我恐怕等个小半柱香的时辰就会跳脚拂衣而去了。
我天性耐不住性子,这点倒与仙执白念茹如出一辙,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尚好,老仙翁在他的府邸内理着满摞摞的“姻缘簿”未出门,见他时而低语微思,时而抚掌大笑,我在一旁心里犹如千万只蚂蚁钻心般刺挠急不可耐地问道:“老仙翁可是又有了什么好趣的事情,快说来听听。”
他捋着白须,神情矍铄地笑呵呵说道:“莫急莫急,待我瞧仔细了我再说与你听。”
我哪里肯依,伸手将“姻缘簿”抢了过来,汲汲地看了起来。
故事嘛,毫无新意,无非就是凡间扒灰淫秽极为不堪的下流调调,不成想老仙翁还好这一口。
我又掂着臃肿不堪“姻缘簿”前后翻了翻,倒又让我觅得了个感人至深情比金坚的凡人故事,当即饶有兴趣逐字逐句地品读了起来。
说的是有个家底殷实的书生无故接连两年丧父失母,奈何屋漏偏逢连夜雨,与他本定了娃娃亲的大户小姐她爹见此情形心生歹意,趁着挂名女婿上门讨亲之际解了院里旺财的扣子,又差了手下的一众仆人拿棍持棒将其赶了出去。
未知柳暗花明又一村,这书生头悬梁锥刺股地昼读夜诵,最后三元及第,光耀门楣不说还风光旖旎前程万里。
事情徒然出了戏剧性的变化,堪堪地将那势利眼的老丈人给打蒙了,心下忖了忖,忙吩咐下人置凤冠霞帔、旗锣伞扇、红布盖头、火盆花烛一应物件,张灯结彩以便姑爷进门就能与他家千金结秦晋之好。
那状元郎倒也心地善良,光素银带、挂药玉佩、锦绶梁冠、大红罗袍罗裙地打马而还,到底与那家小姐拜堂成亲入了洞房。
洞房夜,他对着新娘子一拜再拜,叩谢当日的授金予银之恩、矢志不渝之情。
那红粉佳人理拭着淡淡衫儿薄薄罗,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地念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盼君从今后待我如我待你般妾便足矣!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那新郎官亦无比情深地复了一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好一出羡煞旁人的伉俪情深,一人匪石之心不磷不缁始终如一,一人始守本心不忘初心。
倒也算一折鹣鲽情深至死不诲的的才子佳人戏!
“此前这出戏本是那书生名落孙山终投湖自尽,而那小佳人日夜盼心上人不来,以为他变了心肠,时日一长心境忧郁垮了身子,落了个抱恨而亡。前几日黎宸那小子读了直言不妥,硬生生地给他二人改了命格气运,方才有你现在看到的这般圆满。”月老仙翁拈着胡须,仙里仙气地和善说道。
黎宸?
我怔了怔,心不在焉地翻着书问道:“他也如我这般很得闲地来此间吗?那倒极是难得的很!”
“我又为何不能常来此间,莫不是这‘缘储宫’也姓了白不成?”门外忽地响起一声冷漠,极冷极硬似冰锥,竟扎的毫无防备的我立即变貌失色。
噗!
一时不慎,月老仙翁那本卷帙浩繁的“姻缘簿”被我很无辜地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