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 夜十完

第二夜(十)(完)

前后不到几日的功夫,楚幼安从景恒那里听了不少朝廷的事儿:皇帝启用熹妃举荐的人担任户部侍郎,新侍郎是个年轻气盛的愣头青,把谢尚书气得肝疼;仅一天之隔,兵部尚书颜仲被紧急调往东南倭寇横行的沿海县城,京城兵部大小事务暂由户部尚书兼管;又有传言司礼监的陈公公抱恙,现在掌印的太监是皇上一手提上来的;至于内阁首辅洪贤洪大人,他的一举一动都被锦衣卫监视着。

良将忠臣忠心为国,掌权宵小营营役役,在朝在野,云诡波谲,如今变换纷繁的朝廷谁也料不准,说白了,这年头风水轮流转,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没什么好奇怪的,正所谓天威莫测,昨日还被视为尊崇,翌日便可能锒铛入狱,今日同朝为臣的人,第二天就可能不见了踪影。文武百官私下议论,当今圣上并非浑噩昏愦,实则是一位韫匵藏珠,城府相当的君王。

景恒最后说,还有谢大人,谪官左迁到毓州做了知府。

晌午过后,谢府上的阿荣送来一封信笺,楚幼安略略通读完毕,先是略有些诧异,继而摇摇头:“那个赌,是我输了,”那张精致的面容又浮起一丝暗笑:“真是,普天下害相思的,都不似他这样猴急的。”

原来,他也是情深癫狂的人。

南康毓州的前任知府向朝廷上疏乞求告老还乡,不等朝廷的批复就回去了。

那时太阳初升,灿烂的阳光照得一树绚丽。辞朝出京,新到任的谢知府正在赴任的路上,本是一个月的路程,他命赶马车的两个车夫甩下京城里护送的听差,连马车上挂着谢家的灯笼都没来得及换成官府的,就将马肚一夹,一路扬鞭疾驰往这儿赶,星夜奔波在通衢的官道上。骏马掀开四蹄飞也似的往吉安驰去,一路江山之胜,他无心观览,心心念念,唯有一人。终于在第十五天的戍时抵达,不是抵达府衙门,也不是挑个良辰吉日公堂上任,而是直接去了吉安县的县衙。

因为千里路,云与月,只为一人而来。

吉安县真算得上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县城外的郊区素日很是清净,夕阳斜照,深深浅浅的陌上小路隔绝了纷纷扰扰,料峭春寒中农舍的炊烟袅袅升起,雨过天晴,马蹄踩过坑洼的泥地,“啼嗒啼嗒”地溅出水渍,马蹄过处,翻出泥土清新的草味儿。

日晚微凉,一盏又一盏的烛灯将厅堂里照得亮堂,亮得暖心,树影重重叠得交错投在窗槅与帘栊上,深幽静谧。谢少牧望着那人的背影,那是他的肃清,他的肃清瘦了,瘦得单薄。

“肃清。”谢少牧轻声叫他的名字。

尹肃清正在整理书本的手僵在那里,心头一颤,可他没有回头,纤秀的身影背对着谢少牧,看不出喜怒。

“肃清,我来了。”谢少牧继续开口道。

尹肃清搁下书本,用右手捻一捻左手的指甲,双眼已经被眼泪模糊,杯中新绿的茶叶在水中缓缓展开,铺在炉底的香已经烧完。

“我等得起,肃清,我等得起……”谢少牧轻言道。

或许他从不知,他的肃清根本不爱吃面食。

或许他从不知,他的肃清是从申时六刻值夜,而不是申时七刻。

或许他从不知,他的肃清,原来一直喜欢他。

月淡星稀,东方发白,原来天色已明。

(第二夜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