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梅树就好像枯枝,全身上下毫无生气,几只舍不得离开的麻雀盘旋在上空,它们不是害怕梅树,也不是害怕老人,而是害怕新来的几个人。
他们好像有些不对,麻雀心里想,以前来的人都是吟诗作赋,吵闹的不行,而他们去恰恰相反,非常的安静,这种反常让麻雀很害怕。
所以它们在等,等那些人的离开,它们知道,那些人一定会走,因为这里对于那些人而言不过是匆匆路上歇脚的客舍,而他们只是客人。
所以麻雀的等待一定会有满意的结果。
可那些人的等待呢?他们等候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而这个人又会不会让他们失望?
不得而知。
张逸度轻叹道:“他不会来了。”
对于其他人而言,等的只是一个人,可对于某个人而言,等的却是一个答复,一个希望。
钱灵儿双手拽住了衣袖,翘首以待,可惜朱离直到午后还是没来。
两个时辰的等待,这让大家都有些疲乏,就连一心期盼的灵儿也有些不耐烦了,或许他真的不会来了。
老人又坐在了门口,叉着双手,睡眼惺忪的打着哈欠,心中也以为不会再有人来了。
可是他就是来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不会再出现的时候忽然出现了,让所有人都毫无准备!
有的是惊讶,有的是奇怪,有的是欣喜,有的是早已知晓,有的是既欢喜,又有些责怪。
“你为什么才来?”钱灵儿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你知不知道,我……大家都在等你!”
朱离苦笑道:“我也想早来啊,可是窦盟主要和我商量事情,所以晚了,对不住,让大家久等了,有酒吗?我可以自罚三杯。”
“来了就好。”邓陵子通轻轻一笑道:“我也就可以把我发现的那些事说出来了。”
“等一下。”秦如柏充满了敌意道:“那张字据,不知道曾兄签了没有?”
朱离把字据递给了钱灵儿道:“我签了。”然后坐到了一边。
钱灵儿把字据拿在手里看下去,却是一愣,因为在最后的名字不是曾天成,而是朱离!这是什么意思?
秦如柏张大了眼睛凑过来问道:“怎么样,签了没?”
“签了。”钱灵儿怕让秦如柏看到,迅速把字据收了起来,放到了袖子里道:“而且签的很好,邓陵大夫,请说吧。”
她说着看了看朱离,发现他不过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丝毫不以为意,看来要问他,只能等待一下了。
邓陵子通把自己这一路怎么回事,如何跟踪吴樟,易容,然后遇到了汪雨等等说了一遍。
“看来这个汪雨真不是什么好人。”秦如柏听完大怒,一拍凉亭道:“竟然残害普通人!”
“刚刚窦盟主也与我说了他的怀疑。”朱离把他和窦震的谈话说了一遍。
听完这二人的描述,孟凡尘沉思道:“这个汪雨身上还真是疑团重重,若说他是翟义门的奸细,陷害古、胜他们还说的过去,可对付吴樟这种平凡人做什么?”
“窦盟主曾经说这个汪雨是湘西某个没落门派的人。”朱离低头思索了一番,猜测道:“他会不会是来拖垮翟义门和狂雷门,然后鸠占鹊巢?至于陷害普通人,难不成是某种邪功?”
邓陵子通想到了吴樟那种诡异的行为,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大家都小心一点,尤其是身边的一些人。”
“为什么?”
“因为他们有可能已经不是人了!”
孟凡尘本来就怕鬼,听到他这么说汗毛都竖起来了,其他人则是纷纷议论,惊疑不定。
“你可别吓我,我胆子很小啊!”孟凡尘抱着肩膀,惊慌地四下看道:“这周围不会就有什么东西吧?说不定它们都已经悄无声息地跟来了!”
“本来我不害怕。”张逸度也四下看去道:“现在被你说的,我也怕了!”
钱灵儿更是被吓得脸色有点发白。
秦如柏大着胆子道:“怕什么怕!有我在呢!”但略微颤抖的声音暴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再这样下去,我们就会不攻自破的,大家都冷静一点。”朱离看向邓陵子通道:“我想邓陵大夫所说的意思是指傀儡术吧?”
“不错,我有这个猜想,但很不现实。”邓陵子通摇了摇头自嘲笑道:“不会是傀儡术,你们就当我刚刚什么都没说。”
孟凡尘好奇地问道:“这傀儡术是什么?”
“那是比较早的一种傩戏,借助木偶来代替人向神灵祈求。传说神灵施法过后要向施法者索取代价,所以大部分巫祝和筮师都没有好下场。”邓陵子通解释道:“有人就想出这样一种办法,把木头雕刻成人形,代替施法者受苦。为了让木偶更像人,有些施法者会用绳索和木杆控制木偶去行动。后来有一些恶毒的巫祝用这种法子来控制真人,以达到谋取暴利的目的。”
“别说了!”孟凡尘倒吸一口气稳住心神道:“你这么一描述,我感觉更可怕了!”
“这世上。”朱离面无表情的看着远处即将落下的太阳道:“没有什么比人心更可怕。”
张逸度道:“你不让范麟胜他们来,是不是害怕他们被控制?”
“我害怕他们已经不是他们了。”邓陵子通没有避讳这个问题道:“像他们那种年岁的人,想要隐藏自己而不被别人发现,是很容易的。”
“对啊。”秦如柏瞬间就明白过来了,不过也因此感到了一些被看轻的意味,苦笑道:“只有我这种年轻人才会一不小心就暴露了。”
朱离很是感慨:“不过我们纵然是没问题,但同样,能力也有限。”
邓陵子通扫视众人道:“所以我希望从现在开始,你们都要少说话,多看。”
“不早了。”张逸度起身道:“我们也该走了,不然汪雨一定会有所怀疑。”
“以后有事再聚在一起。”邓陵子通道:“以防让别人看出我们是有目的性的在这里谈话,自此地离开之后分开而行。”
“那就有些太刻意了。”钱灵儿道:“我们有些旧相识,还有新朋友,聚在一起聊天并没有什么不对,可要是让别人知道我们离开梅园又分开而行,那才是问题。”
“灵儿说的不错。”朱离很是赞同道:“我们就大摇大摆的走出去,又有谁能说好友聚在一起聊天是不对的?”
听朱离替自己说话,灵儿很开心的看着他,但朱离却有些回避。
“看来是我考虑不周了。”邓陵子通一拍脑门,自责道:“为了防范敌人,显得太不自然了,以后要多多注意啊!”
众人一起回到了迎凤堂,邓陵子通被安排住到张逸度的旁边,就在大家都休息的时候,有人还未曾入眠。
“朱离?”钱灵儿看着字据上面那两个不算是好看,但却很清楚的字喃喃自语道:“难道这才是你的真名吗?你到底隐藏了多少事情?”
有些事越想就越是难以放下,何况她也不准备放下。
天色已黄昏,远处驱车的人也已经累了,也不知是归,还是去。
朱离一个人坐在房顶上看着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有昏黄的太阳,有萧瑟的林木,有远行的旅人。
他在看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看,但又什么都看过了一遍。
“哎呀!”
一声惊呼,打破了朱离的思绪,他下意识的伸出了双手,拦住了钱灵儿的腰。
这是他多年来当捕头积累下来的习惯,遇到危险第一个冲,看到有人出事第一个出手。
这让他负了不少伤,也让他受了不少苦,但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尴尬的。
朱离的左手搂着灵儿的腰,右臂不偏不倚的抱住了灵儿的大腿,而右手则是放在了她的臀部。
钱灵儿娇羞不胜地道:“你可以放手了,我能站稳的。”
“哦!”朱离把她放下,扭头看向别处关切地道:“你还无法控制那股功力,要多加小心,别伤了自己。”
“看来你很会关心别人。”钱灵儿笑着问道:“你是不是经常这样和女孩子对话。”
“不是。”朱离摇头道:“我其实没有和女孩子打过交道。”
“不会吧?”钱灵儿有些不信:“你长这么大没有订过亲事,或者有喜欢的人吗?”
这一点就很无奈了,整个衙门都是大老爷们,就连蟑螂都是那种不会飞的,一年到头的奔波擒贼,朱离哪有空谈情说爱。
不过说到喜欢,有一个女子让朱离有些割舍不下:“我认识一位女子,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她,但她总是在我心里,让我挥之不去。”
钱灵儿的心立刻提了起来,眨了眨眼睛问道:“那她是谁?”
“我不知道。”朱离苦笑道:“直到她死了,我都不知道她的名字。”
“对不起。”钱灵儿满是歉意道:“没想到……”
“没什么。”朱离揉脸道:“我已经习惯了。”
“这字据上的名字是怎么回事?”钱灵儿把字据拿了出来问道:“难道你不叫曾天成?”
“是的。”朱离看着钱灵儿道:“我的真名叫朱离。”
钱灵儿很好奇,把字据捧在手里,一边看一边道:“那你为什么要改名换姓?”
而她的内心却是美滋滋的,这难道是他对自己的信任吗?这个秘密他只告诉了自己,这是不是说明他们的关系更进一步了?
“因为我是一个坏人。”朱离伸了一个懒腰,躺下,翘起左腿道:“而且还是一个被追杀的坏人。”
虽然他已经很压制了,不过依旧流露出一丝的悲伤。
朱离恶狠狠瞪着钱灵儿道:“你怕不怕!”
没想到钱灵儿笑了出来道:“虽然我涉世不深,但我知道有一种人是永远学不坏的,你就是这种人。”
“哈哈哈……”朱离开始大笑起来道:“可有时候坏事是出于好心呢?”
“那也比连好心都没有的人好。”钱灵儿坐在屋脊上,抱着双膝,看着同样的一片天空,嘴角逐渐泛起笑意:“而且,我也不相信你就是坏人。”
朱离又在苦笑,只不过这一次是在内心的苦。
一个逃犯而已,逃命就好了,能不能不要再去牵连别人了?
所以朱离忽然变得冷冰冰地道:“我该下去了。”
钱灵儿笑道:“那我和你一起走吧,说不定还需要你帮我,我的武功还不会用。”
“你的事,我并不想多管。”朱离翻身落下,进了屋子,连一个字都不再多说。
只留下钱灵儿痴痴的看着萧索的风,以及寂静的庭院。
“难道,他一点都不喜欢我吗?”她咬着嘴唇,垂目叹道:“或许只是自己自作多情吧,既然如此,那就忘了好了。”
可惜情之一字,如果真的能忘,天下就不会有那么多心碎之人了。